第十章 万事开头难
很多事情看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发现相当艰难。庞士伟没有专门抓骗子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骗子,等到他专门想抓骗子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骗子都像是商量好的,全部隐蔵到地下,没有一个站在那里等他抓。庞士伟给杨达昌打电话。他们已经说好了,虽然不经常见面,但电话还是可以经常打的。庞士伟在电话中把自己的苦恼说了。杨达昌安慰他说,万事开头难,只要你做成了一单,后面的就好做了。庞士伟听了将信将疑,说我不是已经做了一单了嘛,怎么没有见好做呢?杨达昌说那不算。你举报钱老板,不是你主动去找骗子的,而是骗子主动来骗我们的,不算,你现在缺乏的是自己主动发现骗子、找到骗子的经验。庞士伟一想,杨达昌说的有道理,可我问的不就是哪里能找到骗子吗?杨达昌想了想,有了主意。说你走过之后,不是又有几家公司来主动说帮我联系国外资金的吗?我看这几家公司就是骗子。
“对对对,”庞士伟⾼兴起来“那你赶快把他们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杨达昌说没问题,我马上派人送过来。庞士伟说不⿇烦了,你说,我记就行。杨达昌说还是送吧,还有你的一封信。
“我的信?”庞士伟想象不出有谁会给他写信,更想象不出谁会把给他的信寄到老杨的公司里。
“看到你就知道了。”老杨说。庞士伟把约会地点安排在肯德基。这里看上去热闹,但人员成分不复杂,主要是小朋友和带小朋友的家长,所以相对全安。庞士伟在肯德基里面找个位置坐下,没有等一会儿,给他送东西的人就来了。庞士伟一见,有些吃惊,也有些动,来的人竟然是陈静。
“怎么是你?”庞士伟问。
“怎么就不能是我?”陈静调⽪地一笑,反问。庞士伟说正好,我要谢谢你,请你吃肯德基吧。陈静说吃就免了吧,我刚吃过饭,我们一人喝一杯饮料吧。庞士伟说好,随即起⾝去柜台买了两杯饮料过来。是两杯可乐。一大一小两个纸杯子,纸杯上有塑料盖子,盖子上面揷着昅管。庞士伟把大杯子递给陈静,小的留给自己,并向陈静解释说,他不习惯喝这种东西。陈静接过大纸杯,说谢谢,然后把老杨给他的东西给庞士伟。是一个封口的大信封。陈静说,老板代了,等回去再打开。庞士伟说好,把大信封收好,然后说谢谢陈静。陈静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呢。庞士伟说不是谢今天,是谢那天,那天你在天桥上救了我。
“那也不用谢,”陈静说“那也是我的工作。义务工作。”
庞士伟笑了。笑得很开心。
“要说谢,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呀。”陈静说。
“谢我?”庞士伟问“谢我什么呀?”
“谢谢你帮推荐了这份好工作啊。”陈静说。
“这个…这个其实不是我推荐的,”庞士伟说“是杨老板自己说你是人才的。”
接着,庞士伟就把那天他和杨达昌在一起喝酒说的话对陈静学了一遍。
“那我也要谢谢你,”陈静说“如果不是你,杨老板也不会认识我呀。”
“这工作你喜?”庞士伟问。
“当然喜。”陈静说。
“为什么?”庞士伟问“是不是工资⾼一些?”
“这倒不是主要的,”陈静说“主要是这里能学到东西。我才这么年轻,总不能当一辈子保姆吧。”
“那倒是,那倒是。不过…”庞士伟言又止。
“不过什么?”陈静问。眼睛里充満信任。
“不过眼下畅达公司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我担心…”庞士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的,”陈静抢着回答“做一天是一天,我在这里积累了经验,学到了东西,即使离开畅达公司,将来到其他公司也好找工作。再说,最坏的结果就是我再回头当保姆,深圳这么缺保姆,我不愁找不到工作。”
庞士伟忽然发现,陈静是个非常乐观的女孩,起码比他自己乐观。遭遇过那么大的打击,对自己的未来一点也不担忧,还想到学习,参加义工做好事,真的不错。庞士伟舒了一口气,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嘱咐陈静不要对别人说到他。陈静说知道,杨老板代过了,要严格保密。庞士伟开心地笑了,要她多保重,让陈静先走。等陈静走了之后,庞士伟才象地下工作者那样,先是警惕地朝四周观察一番,然后才突然起⾝,出门,向右走,再向右转,多拐了几个弯,来两个折返,才回到住处。
进了房间,庞士伟打开大信封,里面是三个小信封。其中一个装着钱。庞士伟数了数,正好一千块。庞士伟掂在手上愣了一下,然后装在自己钱包里。另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名片,就是那几个所谓的投资咨询公司的人留下的名片。既有业务经理自己的名片,也有所谓的公司老总名片,不知道是老总亲自出来跑业务了,还是公司业务员带着老总的名片出来接业务。庞士伟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收好。最后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信封”因为它原本就是一封信,一封别人写给杨达昌的信。连信封带信瓤。信封上写着“深圳市畅达新技术开发公司杨达昌同志收”老杨的信?庞士伟糊涂了。既然是老杨的信,他为什么说是我的信?为什么让陈静送来给我?庞士伟把信举在手上,疑惑地端详起来。从上面收信人地址和姓名大字,到下面寄信人小字,一路认真地看下来。看着大字他没什么反应,因为刚才第一眼就已经看过了,地址是深圳市福田区某某路某某某号,某大厦,深圳市畅达新技术开发有限公司,收信人是杨达昌同志。虽然“同志”两个字在深圳已经很少有人用了,但庞士伟并没有觉得这样称呼有任何不妥,所以这个如今少见的称呼同样没有引起他的格外注意。但是,看到下面一行小字的时候,庞士伟有反应了。应该说是強烈反映。他眼睛一瞪,口一收,仿佛是突然碰见已经去世多年的老朋友。那行小字是:湖北省红安县盘龙乡龙掌村庞。这不是自己的家乡吗?难道是老⽗亲来的信?不是。⽗亲的字庞士伟认识。要么就是儿子写的信?更不是。儿子还不会写信。庞士伟来不及多想了,迅速拆开信。其实也不用他拆,信封本来就是开口的,早被人拆开过了。现在庞士伟所谓的拆信,其实就是把信瓤从信封里面倒出来。庞士伟迅速打开信瓤,倒过来看,就是先看末尾落款,然后才跳到前面看內容。一看落款,更是吃了一惊。因为落款是“庞德贵”村长的名字。再看內容,知道这是一封村长写给老杨的信。信不长,勉強凑成一页吧。信上说:杨同志你好,我是庞士伟他们村的村长,叫庞得贵。和庞士伟是本家。某年某月你写给庞士伟的信收到。从信的內容看,庞士伟在你们单位做过,现在走了,走的时候没打招呼,你很着急,想找他。其实我们也想找他。如果你能找到他,叫他回来,回来给大家当面说句软话就没事了,老在外面躲着不是个办法。他婆娘虽然走了,但⽗亲和儿子女儿都还在村里,他能躲到哪里去?难道真就一辈子不回来了?信还没有看完,就模糊了。那夜一,庞士伟没有睡好。庞士伟几乎夜一没睡。说实话,他是想老婆,真想儿子,真想女儿,真想老⽗亲,真想村长和乡亲门。他也知道村里的风俗,相信村长说的没错。如果他回去,说句软话,说声对不起,乡亲们最多说两句难听的话,但绝对不会把他怎么样,一切回到老样子,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可是,那是庞士伟所希望的生活吗?一天到晚看乡亲脸⾊,永远偿还不了乡亲们的集资,成天低着头,毫无希望,毫无生气,还不如死了算了。而如果继续留在深圳,则多少还有一点希望。即便不能保证东山再起,起码还能揭露骗子,戳穿骗局。即便不能追讨回自己的损失,起码还能减少其他人被骗机会,就当是象陈静一样,当义工吧。这么想着,庞士伟就坦然了,心里默念着“对不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醒来,庞士伟就忙着打电话。但几个电话打过去,没有一个有人接。难道全是假的?凭常识,庞士伟也相信不可能全部是假的。再打一个机手试试,对方接了,问庞士伟找谁?庞士伟说找王总,王天地。对方说我就是王天地,你有什么事。庞士伟说我们公司有好项目,可就是缺少资金,听说您那边有办法,想问问。
“有有有,”对方说“你是哪个公司?什么项目?”
对方这样一问,反倒把庞士伟给问住了,临时瞎编也没有这么快,只好说我也就随便问问,如果行,我上门拜访再详细谈。
“行行行,”对方说“只要你们的项目好,我们引进国外资金没有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庞士伟只能硬着头⽪往下说,说你给我一个地址,等会我跟老板汇报一下,如果有趣兴,我再登门拜访。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对方说了一个地址。庞士伟一听,与名片上印的一样。
“这里呀,”庞士伟脫口说“刚才我打电话过去怎么没有人接?”
“刚才?”对方说“还没上班呢。”
庞士伟一看表,还不到八点,自己都想笑,但是忍住了,马上解释是自己看错时间了,对不起。对方说没关系,早睡早起是好习惯,他也不愿意上午睡懒觉,并说他上午在公司,随时庞士伟光临等等。放下电话,庞士伟自己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一是笑自己起得太早了,这么早往人家公司打电话,当然没有人接。二是笑怎么所有的骗子说话都一个味道,热情,而且胆子特别大,还不知道我这边是什么公司,上什么项目,就一口气说了三个“没问题”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情,我们的行银不早关门了。庞士伟洗脸刷牙刮胡子,故意消磨一些时间,等到快九点了,才给杨达昌打电话,把情况说了。杨达昌想了想,说这事情你可以⼲脆光明正大地做,就说是我公司的副总,说是我派你去的,反正是他们先找我的,当时我虽然并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但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考虑考虑,所以你现在光明正大地去了解情况很正常。庞士伟说也是,反正也就是摸摸情况,能摸出来更好,没有摸清楚,长点经验,下次再应付这样的电话我就有经验了。放下电话,庞士伟立刻翻出以前在杨达昌公司时候的名片。尽管当时的名片上写着是项目经理,并不是副总,但庞士伟料想那个叫王天地的骗子老总也不会计较来者到底是副总还是经理。王天地的公司在万德大厦,市委的斜对面,位置相当不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有市委背景。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公司四面墙上都挂着王天地与重要人物的合影。既有退休的老将军,也有当红的明星,闹不清楚是真是假。首先接待庞士伟的不是王天地,而是一位女士。女士不年轻,也不算很漂亮,起码在深圳这样⾼档写字楼里面算不上漂亮,但气质还不错,⾼⾼大大的,蛮大气,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让庞士伟不理解的是她的眼镜。女士戴了一副眼睛。眼镜很大,可不是戴在眼睛上,而是戴在头顶上,与电影上早年英国皇家飞行员的样子有点像,但也不全像,因为飞行员的眼镜是镶嵌在帽子上的,该女士的眼镜镶嵌在自己的头发上。另外就是飞行员的眼睛是无⾊的,而女士的眼镜是彩⾊的,咖啡⾊。庞士伟不明⽩大⽩天在写字楼里面头顶上戴一个大眼镜是什么意思,比较好奇,所以印象深刻。女士很大气地招呼庞士伟坐下,一面认真查验庞士伟的名片,一面与庞士伟说着话。问庞士伟是怎么知道他们公司的。庞士伟说他不清楚,是他们老板派他来看看,所以他就来看看。还说他来之前已经跟王天地总经理通过电话了,王总说好上午等他的。女士更加热情一些,说你面子真大,其实王总上很忙的,一大早来就打电话和接电话,并说王总现在正在接重庆市某导领的一个电话,联系际国财团赴重庆考察的事情。说完,怕庞士伟不了解,又补充说重庆成立了直辖市,马上就要来大发展,国外财团也看好这个机会,踊跃参与,但是他们对国中 陆大的政策法规和投资环境不是很了解,所以委托他们新天地际国投资咨询公司负责接洽。庞士伟虽然已经认定他们肯定是骗子,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女士的话非常有说服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联系起来又像是很合乎逻辑,心里想,深圳就是深圳,连骗子都是⾼智商,难怪能租得起这么⾼档的写字楼。同时也暗暗感叹,这趟来的真值,要想职业反骗,除了决心和勇气之外,还必须在知识面上有所拓宽,如果对骗子说的东西不了解,很难看出其中的破绽。庞士伟正在想着和敷衍着,那边已经有一个人走过来,俯下⾝子,在女士面前嘀咕了两句,女士点点头,然后非常有礼貌地对庞士伟说:王总刚好有个空挡,可以菗时间和您面谈几分钟。然后一再強调,只有几分钟。庞士伟跟着女士进⼊一个包装考究的办公室,老总正好放下电话,然后低头在台历上写了几个字,才抬头对庞士伟打招呼,说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这时候,女士已经把庞士伟的名片呈上去,老总扫了一眼,然后非常专注地盯着庞士伟,问他们开发的是什么项目。庞士伟由于事先已经得到杨达昌的首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把杨达昌的项目说了。庞士伟还没有说完,王天地就说:“好好好!这个项目非常好!我早听说过这个项目,原来是你们做的呀。太好了太好了,这个项目非常好!国外资本最乐意投资国中基础建设项目和能源环保工程。”
女士见他们谈得热烈,就知趣地退出去了。女士走后,王天地继续说,但是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不用听就知道是说他可以为这个项目引进资金的事。说实话,当时庞士伟大脑里不断出现两个字——“骗子”所以,耳朵竟然有些背,只看见王天地的红口⽩牙一张一合,并且在视觉上有所放大,感觉満眼都是王天地的嘴巴在动,对它发出的声音倒不是很在意了。突然,有一个悉的词汇刺了庞士伟的听觉神经,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庞士伟听到了“商业计划书”几个字。
“多少钱?”庞士伟问。问完就后悔,发觉自己多嘴了。这样多嘴有自作聪明的嫌疑,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庞士伟相信,对付骗子,最好的办法是装傻,而不是显露自己的聪明。果然,对方一愣,大约是没有想到庞士伟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打了王天地表达的节奏。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解释说,作为企业,他们当然要经济效益,但他们主要看重的是业务费,也就是按实际引进资金数量提取的费用,至于前期工作,比如制作《商业计划书》,只收成本费就行了。庞士伟决定亡羊补牢,从现在开始装傻,而且是假装不懂装懂那样的超级装傻,所以,听了王天地的解释后,没有继续追问《商业计划书》的制作成分是多少,而是假装被王天地转移了注意力,问:是实际到账才提取费用吧?
“是是是,”王天地说“那肯定。”
庞士伟又问了提成比例和《商业计划书》的制作成本,果然和上回钱老板那边情况大同小异。这时候,庞士伟估计已经超过半个小时,远远超过眼镜女士一再声称的“只有几分钟时间”心里想,假话毕竟是假话,无论怎么周全,总有破绽。但庞士伟也怕自己言多必失,所以说他要赶快回去向老板汇报,告辞。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庞士伟才发现眼镜女士并没有说谎,王天地老总果然是⽇里万机,此时的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就堵着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的脸⾊并不好,不像是上门求办事的,倒像是堵门讨债的。再看旁边的女士,尽管还是显得那么大气和有派头,但看庞士伟的眼光与半个小时之前完全不一样,主要是缺少自信,有故意躲闪的痕迹。庞士伟马上就明⽩是怎么回事了。他不动声⾊,假装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迅速离开。因为他相信此时眼镜女士最希望他迅速离开。但是,出去之后,又突然停下来,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果然有争论声。庞士伟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刻到楼下找到一个电话亭,练地拨打经贞大队肖勇亮的电话。肖大队也不含糊,竟然立刻就听出是庞士伟的声音,甚至还说到要给他奖金的事情。庞士伟当然⾼兴,但听说要填表和核对⾝份证,愣了一下,说那就以后再说吧。不用说,这个所谓的新天地际国咨询公司很快就被肖勇亮带人来打掉了。此后又有了第三、第四单。庞士伟虽然还没有兑现经济收⼊,但心情是愉快的,而且,在肖大队那里“通灵人”的品牌也渐渐确立,只要他电话一响,肖大队立刻行动。不过,好景不长,杨达昌手上有名片的这几家骗子公司打掉之后,庞士伟又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