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信友如诺
夜一之间,角丽谯死、鱼龙牛马帮全军覆没,烧成一片焦土。江湖为之大哗,四顾门声望急涨,比之当年犹有过之,各大门派纷纷来访,人人惊诧无比,角丽谯方才占着上风,怎会夜一之间便输得一败涂地?
四顾门傅军师究竟使用了何等神通,竟让角丽谯败得如此彻底?究竟是如何赢的,傅衡心里也糊里糊涂。他一直在探查角丽谯如何攻破百川院的一百八十八牢,出派许多探子,却只知角丽谯广纳人手,所图甚大,又以各种手段笼络控制江湖游离势力,似对京师也有图谋,又有大举进攻各大门派之意,只在这过程中就杀了不少人,无声无息消失于角丽谯手中的各派⾼手就有不少。
就在毫无进展之时,突然有人从鱼龙牛马帮的总坛给他寄来一封匿名信函,要他依据信中所排的阵法训练人手,又详画了总坛的地形图、机关图。傅衡本来不信,只当陷阱,然而这人连续寄来数封信函,言及鱼龙牛马帮几次行动,竟无一失误。
傅衡心动之后,派人前往该处密探,所探情况竟与信函所言大体相同。于是他广招人手,开始排练阵法,又与鱼龙牛马帮內不知是谁的探子接了几次手,约定只消总坛內烈焰烟火放起,四顾门便杀⼊接手。
但寄信来的究竟是谁,那些信又是如何寄出的,究竟是哪些人潜伏鱼龙牛马帮內?甚至角丽谯⾝死那夜,是谁击破“痴殿”的铁笼放出那些行尸走⾁?是谁开启机关让阵势失效、机关全毁?是谁杀了“雪公公”?以至于到最后是谁杀了角丽谯?傅衡一无所知。
他心里极其不安,各大门派贺信连绵不绝,前来道喜攀情的人接踵而至,这位意气飞扬的少年军师却是心思茫然,十分惑。在极度惑的时候,他想过李莲花,但李莲花却已失踪,多半已经死了。他不知该向谁吐露心中的疑惑,也不知这天大的惑是否将困住他一生一世。
百川院中。
云彼丘受伤极重,也不知是何等绝世神功伤了他,⽩江鹑请来的大夫居然治不了他。云彼丘伤重体弱,大夫开出的药汤他居然不喝,甚至饭也不吃,若非有人时不时为他強灌灵丹,只怕早已毙命,自纪汉佛闯⼊他房中那⽇开始他便一心一意地等死。
而⽩江鹑着手调查地图怈露之事,却越查越是心惊——云彼丘将他描绘的地图夹在百川院⽇常信件之中,用一种特殊药⽔写字,如封面上原是写给法空方丈,经⽩江鹑盖印派遣百川院的信使送出。
那封信到了中途药⽔彻底⼲了,那行写给法空方丈的字迹就消失不见,而另外一行以另一种药⽔所掩盖的字迹却浮现出来,于是信使不知其故,便将信转寄到角丽谯手中。
而那信件中的內容也正是由这种古怪药⽔掩饰,云彼丘在信笺上刷上一层更浓郁的秘药,掩盖住整张地图,这秘药自瓶中倒出,未过三⽇将一直保持⽩⾊,而⽇久之后,⽩⾊会渐渐消失,露出底下原先的图画。
而他以这种手段寄出的信件不知有多少。⽩江鹑想到自己竟无知无觉地在这些信笺上盖上印信,就觉得⽑骨悚然,他对云彼丘推心置腹,信为兄弟,这兄弟居然在不知不觉之下做了这许多隐秘的事。
不只是寄出密信,他将云彼丘⾝边的书童一一带来询问,云彼丘多年来⾜不出户,院內自然而然认为他时时刻刻都自闭房中。但询问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近一年以来,云彼丘非但数度出门,还时常多⽇不归,最长的一次外出,竟长达月余之久!
只是他深夜出门,有时连书童也不知他何时出去的,而前来找他的人一般屡次敲门未得回应,都以为他病重正在休息,不敢打扰,就此回去了。
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书童以为他与纪汉佛等人去了小青峰,但⽩江鹑自然知道并没有,既然如此,云彼丘所去之处,十有八九便是角丽谯的总坛。他只觉浑⾝⽑孔都竖了起来,莫非云彼丘始终未能忘情,难道当年他求死悔过都只是一种谋…
为了角丽谯,宁愿抛弃“美诸葛”的⾝份,而化⾝角丽谯脚下的奴隶?当真吗?为了角丽谯,云彼丘竟能在百川院內卧底十二年?这是真的吗?为了她不怕死?
可是鱼龙牛马帮为傅衡所破,你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已经被熊熊烈火烧成了一堆⽩骨。⽩江鹑抓了抓头⽪,他真的很想问问云彼丘,现在角丽谯死了,你为她做的那些还有意义吗?如果这他妈的十二年重来一次,你还愿意为她死吗?
但云彼丘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他只有一个态度——毋宁死。
十⽇期限一晃即过。
⽩江鹑并没有查出云彼丘是替谁受过的蛛丝马迹,倒是查出了许多云彼丘调查百川院內幕,以各种方法转角丽谯的证据,又从院內的马夫、山下的客栈一路追查,自清源山下的沿路客栈一一询问,看云彼丘曾在何处落脚。
追查的结果很清楚。
云彼丘相貌俊美,却鬓生华发,神⾊憔悴,这等人在路上十分醒目,记得的人也有不少。⽩江鹑派人询问,所得颇多,云彼丘一路住了不少客栈,却是单⾝前往,走得也算辛苦。那几次离开百川院,他的确都去了角丽谯的总坛,最长的一次,减去来回路程,他竟在角丽谯的总坛住了二十余⽇。
十⽇期限一到,纪汉佛下令百川院上下各大弟子,以及负责传令、接狱、⼊牢等各路门人,到庭院听令。众人早已知晓云彼丘有叛逆之嫌,已被纪汉佛囚噤,今⽇得闻号令,已知必有大事发生,来得都很早。
纪汉佛、⽩江鹑、石⽔三人前来庭院的时候,是⻩昏时分。夕浩瀚,庭院中苍木如墨,枝丫如鸦。纪汉佛缓缓登上数级台阶,站到正堂屋檐之下,⽩江鹑、石⽔分立左右。
百川院的庭院不大,挤着数十号人,鸦雀无声。这数十号人都是一跺脚江湖震动的重要人物,包括霍平川、⾩南飞等等,也有与百川院好的“四虎银”王忠、何璋、刘如京,甚至也有近来行走江湖渐有声望的武当弟子陆剑池。
云彼丘通敌一事,毫无疑问是除鱼龙牛马帮覆灭以来,江湖第一大事。如果连“佛彼⽩石”都不能相信,江湖还有何正义可以信赖?有何人可以相信?有什么是实真不变的?莫非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当真能让人心向往之的圣土,没有当真能让人全心仰仗的力量?
云彼丘是角丽谯的探子,他既然是角丽谯的探子,那百川院历来的所作所为当真就是全然正确,不可置疑的?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冤枉了什么好人吧?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为了角丽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近来百川院所擒获的江湖凶犯,说不定就有几个是无辜的。
对云彼丘的质疑一起,接踵而来的便是満天风囧嘲,稳立江湖十数年的百川院大厦将倾,无论将云彼丘如何,再无法挽回百川院的声望,也无法挽回江湖人心。
所以今⽇纪汉佛号令一下,旁听之人甚多,百川院小小一个院子,朴素无华之地,竟挤进了不少大人物。纪汉佛站定之后,两名百川院弟子将云彼丘扶了出来,夕之下,但见他苍⽩如死,形销骨立,不过十数⽇,这当年风度翩翩的“美诸葛”但见头发花⽩,宛如一具活生生的骷髅。
院內众人都是⾼手,平⽇云彼丘虽然⾜不出户,与众人也有一二面之缘,突然见他变成这样,也是十分吃惊,但毕竟练气功夫都是好的,谁也没有说话。
“江鹑。”纪汉佛说话也不客气,也不见院內挤的都是人,径直便道“将你近⽇调查所得向众人公布。”
⽩江鹑叹了口气,又“呸”了两声:“今⽇百川院大事,有劳诸位远道而来。”他一向也懒得说客套话,随口说了两句便直⼊正题“角丽谯连破我七处大牢,百川院所保管的天下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图已经怈露,前些⽇子大哥与我等兄弟相互追查,断定是彼丘所盗,他自己也已承认。据我手下三十路八探子回报,彼丘在一年之內,只⾝前往断云峰下鱼龙牛马帮总坛四次,第一次停留三⽇、第二次停留十⽇、第三次停留十七⽇,第四次停留二十八⽇之多。百川院针对角丽谯的几次围剿都未能成功,彼丘也已承认是他走漏消息。此外吉祥纹莲花楼楼主李莲花,在阿泰镇后山遇害,彼丘亲口承认,是受角丽谯指示杀人。”他那小小的眼睛四下扫了扫“据以上所得,云彼丘确是角丽谯潜伏在百川院中的心腹,甚至百川院两名弟子左三荞、秦纶卫之死,也是彼丘暗中下手。”
这番话说完,云彼丘一言不发,全盘默认。众人面面相觑,惊讶至极,几个与云彼丘相识之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纪汉佛已道:“⾝为百川院四院之一,杀害同门及无辜,已是罪无可恕,何况与角丽谯纠不清,是非颠倒,倒行逆施。自今时今⽇起,云彼丘被逐出百川院,所犯杀人之罪,今⽇以命抵命,诸位都是见证。”
“什么…”陆剑池脫口惊呼,他游历江湖也有近年光,从未见过有地方判罪如此之快、行刑也如此之断然,短短数句,前因后果代得一清二楚,接下来即刻行刑。
石⽔子套长剑,森然盯了他一眼:“你问他自己该不该死?”
陆剑池茫然无措,看着云彼丘,却见云彼丘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静立待死。院中众人面面相觑,虽说早就听闻云彼丘投了角丽谯,猛见纪汉佛下令要杀人,仍是有些适应不来。如王忠、何璋、刘如京等当年曾生死与共之人已忍耐不住,想开口劝阻。
便在众人蠢蠢动,意开口的时候,云彼丘点了点头,闭目待死。石⽔手中长剑微微一侧,映出一闪夕余晖,默然无声向云彼丘口刺去。这一剑并不太快,也没有风声。
院內众人都是行家,人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一剑虽然不快,也没有啸动风声,但剑路扎实厚重,气沉心稳,这一剑刺出,剑下绝无生还之理。
一瞬之间,不少人心中生出悲凉之意,云彼丘纵然此时糊涂,但当时年少,儒扇长巾,潇洒风流,智绝天下,曾经倾倒多少闺中少女。谁知他之最终,竟是心甘情愿为角丽谯而死,为角丽谯宁愿众叛亲离,甘心引颈就戮。他曾成就多少功业伟绩,曾救过多少无辜命,曾为江湖流过多少⾎…
尽付石⽔这一剑之中。
剑出如蛟龙。
苍茫天地惊。
这是众人第一次看石⽔出剑,此人惯用长鞭,不知他一剑刺出,竟是如此气象。
眼看转瞬之间,云彼丘就将人头落地——“叮”的一声脆响。半截剑尖翻空而起,受狂风所,摇摇晃晃地落下,发出“当”的一声。石⽔⾐发皆扬,出剑之姿已经用老,人人亲眼所见他手中剑已刺中云彼丘的颈项,单这一剑之威,⾜以断头。
但云彼丘并没有断头,断的是石⽔的剑尖。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在云彼丘⾝后有人跃落当场,这人分明来得比石⽔晚,但一剑挥出,剑光如一道匹练舒展开来,姿态飘逸绝伦。也不见他用了多少力气,双剑相,石⽔的剑尖冲天飞起,招式用老,已无法再出第二剑。
来者是谁?纪汉佛骤然目见此剑,目中光芒大盛。
⽩江鹑惊喜集,却又不敢相信,喃喃地道:“天…天啊…”石⽔招式用老,就如定在当场,看着那⽩⾐人,说不出半句话来。来人⽩⾐仗剑,面挂⽩纱,他手中握的是一柄极长的软剑,剑⾝极轻极薄,夕几透剑而过,又似那剑光几磅礴而出。
“吻…颈…”
院中有人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狂喜、颤抖、不可置信却又极度恐惧。这一声“吻颈”之后,云彼丘蓦地睁开了眼睛,挣开扶着他的两个弟子。谁也没有想到,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却是俯⾝拾起石⽔断去的剑尖,一剑往自己前揷落。
——此时此刻,他竟还想着死!
——他竟不看他⾝后的“吻颈”!
——他竟铁了心以死相殉!
石⽔一怔,一时没想清楚要不要救,却见来人叹了口气,伸手将云彼丘持断剑的手握住:“慢着。”
这突然现⾝的人,剑出如光月,使的是相夷太剑,用的是软剑“吻颈”若非李相夷,却又能是谁呢?但这说话的声音却是如此悉。
只听他道:“你执意要死,不是因为你爱极了角丽谯,要与她同生共死,而不过是因为你刺了李莲花一剑…”他叹了口气,语气极是柔和“彼丘,我既然没有死,你何苦执著?”
云彼丘脸⾊惨⽩,全⾝颤抖,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后那人。那人伸出手指,点了他⾝后数处⽳道,这一伸手,人人都识得,这确是“扬州慢”指法,连他所点的⽳道,都是李相夷当年惯点的。
莫非——这人真是——
众人心中的惊奇与惊喜渐渐⾼涨,莫非这人竟当真是李相夷?莫非当年李相夷坠海当真未死?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既然笛飞声未死,李相夷多半也未死,但他既然未死,这十二年来,为什么从不露面?放任肖紫衿当上四顾门新门主,放任江湖上角丽谯兴风作浪,放任百川院支撑大局?
他又怎知云彼丘刺了李莲花一剑?不少从未见过李相夷的百川院下弟子,以及陆剑池之类的江湖晚辈,都不知不觉期盼这突如其来的前辈⾼人掀开面纱,好让后人一睹真容。李相夷留下太多传说,诸多轶事,样样都⾜以让人心向往之。
却听云彼丘全⾝颤抖渐止,慢慢抬起头来:“云彼丘…当年下毒在前,此番剑创在后…还有…何等面目以对门主?”他颤声道“唯死而已…”
⽩⾐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言道:“你若死了,岂非要让后世千秋说他们残害手⾜,蒙昧无知?太傻、太傻…”他的⾝姿看来远比佝偻憔悴的云彼丘拔年少,出言却是温声安慰,有若长辈“你灭了鱼龙牛马帮,毁了角丽谯的基,李相夷若是不死,必定以你为傲。”
旁人听着这两人的对答,越听越是糊涂。云彼丘说“当年下毒在前,此番剑创在后…”当然指的是李相夷,但挨他一剑的人是李莲花。
而面前这人若是李相夷,又怎会说出“李相夷若是不死,必定以你为傲。”这等话?
但最昅引人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人说“你灭了鱼龙牛马帮,毁了角丽谯的基”这话听来未免太奇,谁都知道灭了角丽谯总坛、杀了角丽谯的是四顾门的少年军师傅衡。
只见这⽩⾐人提起放在地下的一个包袱,打开包袱,包袱里是一件灰⽩破旧的⾐裳,⾐襟上沾満⾎污,⾐裳下放着一管⻩⾊竹筒。他提起那件⾐裳,指着⾐裳上一个破口:“这是李莲花遇袭之时穿的⾐服,彼丘这一剑虽然贯而⼊,但避开心脏要害,各位都是剑术行家,料想看得清楚。”
院內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剑确是偏了。⽩⾐人翻过那件灰⾐,指着⾐袖下一块⾊渍:“这里有一块⻩⾊印痕,这里也有。”他指着⾐裳上十数处⻩⾊痕迹,再拿起包袱里那管⻩⾊竹筒,将竹筒印在⾐裳的印痕之上“你们看,这些⻩⾊印痕,来自这种竹管。”他晃了晃那竹管“而这个东西,你们可知是什么?”
“七曜火。”
人群之中,刘如京突然道:“这是七曜火。”
⽩⾐人缓缓放下那竹管:“不错,这是江南霹雳堂所制的一门火器,叫做七曜火,引燃之后⾼空炸爆,火焰临空而下,飘洒七⾊剧毒鳞粉,是杀伤面极強的一种火器。”他齿微启,一字一字地道“云彼丘为了向角丽谯的总坛內运⼊这种火器,一剑杀伤李莲花,借用他的⾝体掩护,运⼊一十八枚‘七曜火’。角丽谯多疑善变,这是唯一运⼊大批火器的方法。”
“什么?”⽩江鹑突然跳了起来“莫非——莫非其实——”他指着云彼丘,失声尖叫了起来“彼丘不是角丽谯的卧底,而是百川院在角丽谯那的卧底?”
“不错。”⽩⾐人柔和的声音听来极其⼊耳“云彼丘在普度寺普神和尚伤人一事后,针对蔵书楼下的地道进行了调查,追查到⽩江鹑门下弟子左三荞头上。他没有揭发左三荞,悄悄将他杀了,然后给角丽谯写了封信,说起旧情难忘,情难自已,又说左三荞做事败露,他已杀人灭口。角丽谯让潜伏百川院的另一个探子秦纶卫回报,说确有此事,两人就此通起信来。”他从怀里取出一叠书信“这都是彼丘的亲笔。”
⽩江鹑接过信件,这些就是从他手中悄悄溜掉的密信,他看东西看得极快,一阵翻阅,越看越是惊讶。⽩⾐人继续道:“彼丘为博得角丽谯重新信任,对角丽谯言听计从,奉上天下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图,分析百川院的弱点等等。花费了大半年的功夫,终于获得角丽谯的信任,于是他动⾝前往鱼龙牛马帮的总坛,针对角丽谯所摆设的机关进行了一些小小的调整,建言修建寒铁铁笼,建言将那些自地牢中救回的恶人放⼊痴殿,建言在庭院中摆设自己的太极鱼阵…云彼丘做了许多建言,角丽谯采纳了其中很大一部分。”他露齿一笑“而角丽谯从一百八十八牢中救走的人中,蔵有云彼丘的暗桩。获救之后,对角丽谯言听计从,并没有被投⼊痴殿,角丽谯对他委以重任,这人却在痴殿殿破的同时,启动机关让整个总坛机关尽毁,接着燃放杀伤力极強的‘七曜火’,机关既破、人心涣散,天又降下雷雨火焰,毒雾弥漫,鱼龙牛马帮非覆灭不可。”
纪汉佛那刻板的面孔上难得露出动之⾊:“此言当真?”
“当真。”⽩⾐人从包袱里再取出一柄匕首“云彼丘⾝受重伤,起源是他为了扫平覆灭鱼龙牛马帮的障碍,孤⾝一人动手去杀‘雪公公’。”
“雪公公?”⽩江鹑失声惊呼“这人还活着吗?”
⽩⾐人颔首,递过手中的匕首。⽩江鹑眼见那粉⾊匕首,变了颜⾊,这是小桃红,他自然认得。小桃红自康惠荷案后,一直收在百川院兵器房中,除了他们“佛彼⽩石”四人,无人能够拿到。
⽩⾐人继续道:“彼丘自背后偷袭,确实杀了雪公公。不过雪公公濒死前一记反击,也让他吃了许多苦头,你们治不好他,是因为雪公公独门真力‘雪融华’,十分难治。听说中他掌法之人,非‘忘川花’不可救。”
“原来如此。”纪汉佛颔首“阁下对彼丘之事如数家珍,不知阁下究竟是谁,事到如今,可愿意让我们一见你的⾝份?”
“这…”⽩⾐人略有迟疑,纪汉佛又道“阁下所取来的证物,是李莲花所穿的⾐服,是庒在李莲花⾝下的火器,又是角丽谯与云彼丘的人私信件,不知这些东西阁下从何而来?”他淡淡地问“不是伪造的吧?”
“当然——不是。”⽩⾐人叹了口气,揭下了自己的面纱。众人一起望去,只见眼前人长眉文雅,面目悉,正是李莲花。
众人丛中,一人“哎呀”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骗子!骗子你还活着!”
李莲花对施文绝笑了笑,施文绝一呆,这人他本已很悉了,然而此时换了一⾝新的⾐裳,握了一柄传说中的剑,却突然好似有些变了。他说不上来何处变了,心里一阵发空,茫然道:“骗子,你没死就没死,好端端的假冒李相夷做什么?”
此言一出,院中终是兴起了一阵哗然,如王忠、何璋、刘如京,以及陆剑池等人,与李莲花都有见面之缘,正是与斯人如此悉,所以越发认定这人绝非李相夷,绝无可能是李相夷。
然而…
然而有些事原本一清二楚,只是人终不忍承认,那些当年风华绝代的往事,会陨落成庸庸碌碌的如今,无论此人那眉眼是何等悉,他不能是李相夷。
“咳咳…”云彼丘的声音虚弱而疲惫“门主…”
他这一声门主,纪汉佛脫口而出:“门主!”
⽩江鹑也叫:“门主!”
石⽔却叫的是:“大哥!”
他的年纪比李相夷略长,然而自当年便叫他“大哥”那是心悦诚服,出自肺腑。
王忠几人面面相觑,一振⾐襟,就此拜了下去:“‘四虎银’王忠、何璋、刘如京,见过门主!”
陆剑池骇然退开几步,施文绝茫然四顾,院中百川院弟子一起行礼:“‘百川院’下邱少和、曾笑、王步、欧龙…拜见门主!”
纪汉佛大步向前,几人将李莲花和云彼丘团团围住,心中惊喜到了极处,面上反而扭曲了,竟说不出话来。
李莲花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彼丘。”
云彼丘双目仍是无神,自当年碧茶事后,他实是无时不刻不想死,苟延残十二年,终于灭了角丽谯,见了李相夷,苍天待他不薄,此生再无可恋,何必再活?但李莲花手里是一支青碧⾊的小花,花枝晶莹如凝露,似乎触手可融。
⽩江鹑神⾊一震:“这是?”
李莲花道:“这是忘川花。”他将那小花递到云彼丘手中“这是四顾门傅衡的一番心意。”
云彼丘毫无神采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讶然:“傅衡?”
李莲花颔首:“我从断云峰来,若非傅衡援手,要从烧成一片废墟的角丽谯总坛里找到这些东西,无异大海捞针。”
李莲花解释了几句,众人才知道,当夜是他与笛飞声击破痴殿铁牢,放出那些行尸走⾁,之后笛飞声截住角丽谯,他离开角丽谯的总坛,回到断云峰峰巅。他在断云峰峰巅找回了⾎⾐,取回了信件,却寻不到吻颈,山下形势已定,他便写了封信给傅衡。
李莲花自然不说他为写这封信在山顶上腾折了好几天,顺带养了养⾝子,写了三五字他便要等上半⽇才会抓住那黑影晃过的瞬间再写三五字,那封信写得他出了好几⾝冷汗。他是傅军师知己,自然知道四顾门此番功成名就,流芳百世之余傅军师必定糊里糊涂,大惑不解,于是简略将云彼丘一番苦心写了写,请傅军师派遣人手,帮他从烈火余烬中找到小桃红、烈焰烟火以及吻颈。
傅衡这次居然行动极快,非但调动百人在火场中翻寻,自己还亲自由小青峰赶回,与李莲花做了番详谈。最后吻颈在角丽谯闺房的暗格中找到,云彼丘留在鱼龙牛马帮的杀**手锏应当还有不少,但一时之间也难以凑全,取到几样关键之物,云彼丘受判之⽇也到,李莲花快马加鞭,在今⽇清晨赶到清源山,又在石⽔出手行刑之时救了云彼丘一命。
傅衡非但由小青峰亲自赶来,还为李莲花带来了一样意外之物。
忘川花。
他只当雪公公死于李莲花之手,又知“雪融华”霸道琊功,若为“雪融华”所伤,非忘川花不得救。既然傅衡有此用心,⼲巴巴地千里送来,李莲花自然是顺手牵羊,将忘川花带来,不想云彼丘当真有伤,正是雪中送炭。
一切起伏,似如此平淡无奇,又似如此触目惊心。施文绝呆呆地看着李莲花这厮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纪汉佛脸⾊扭曲青铁,那是太过动之故,⽩江鹑大呼小叫,石⽔牢牢盯着李莲花,仿佛这人一瞬间便会消失在空气之中。
王忠何璋几人议论纷纷,陆剑池之流探头探脑,既是惑,也是万分的好奇。他一直以为李莲花这厮平生最怕顶在前头,逢事必要拖个垫脚石,即便是热闹他也是最好将别人一脚踢⼊热闹中去,自己一旁喝茶窃喜。
他从来不知李莲花在人群之中居然能左右逢源,含笑以对,他目光所指,手指所向,犹若光华万丈,澄澈明透。那一大群人很快簇拥着李莲花走了,因为云彼丘伤重,李莲花…呃不…李门主要为他治伤。
有忘川花在,云彼丘是那孤⾝涉险力破鱼龙牛马帮的功臣,李门主当然要为他疗伤。施文绝很困惑,他觉得惊心动魄,那个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就像活生生看了一场画⽪。
旁人都在呼雀跃,他只觉惊悚可怖,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与他相识了六七年?如果他是李相夷,为什么要假扮李莲花?
他茫然无措,跟不上人群。如果他一开始就是李相夷,他一开始就是个天神,他为什么要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假装自己是个土⾖?那样…很有趣吗?
看着其他土⾖与他称兄道弟,毫不知情,看着其他土⾖为他担忧着急,破口大骂,他是觉得…很有趣吗?老子和你相识六年,有多少次你在看老子笑话,有多少次你耍了老子?
施文绝瞪着那个李门主,他不知道该⾼兴还是难过,心里却冒着火气“呸”了一声,他掉头而去。
李莲花被簇拥着进了蓼园,而后众人自觉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等李莲花为云彼丘疗伤。云彼丘服下“忘川花”盘膝坐在上,李莲花照旧自他头顶百汇灌下扬州慢真力,助忘川花药力运行。
屋內真气氤氲,一片安静。一顿饭功夫之后,李莲花轻轻点了云彼丘几处⽳道,让他睡去,靠在上,叹了口气。他对医术一道半通不通,云彼丘真气已然贯通,那寒症他是无能为力。看着云彼丘満鬓华发,李莲花又叹了口气,望了望自己一⾝⽩⾐,颇有些愁眉苦脸。
这⾝⾐服珠光隐隐,皎⽩如月,便是嬴珠甲。他知道彼丘对他负疚太深,十二年前害他中毒,十二年后为灭角丽谯又不得不行此下策,刺他一剑,此后一心以死偿还。若李相夷不宽恕他,即便是纪汉佛宽恕了他,他也必悄然自尽。
他自己死自己,相十二年,事到如今,他自认终可以咽气。若无神迹,纵有绝世神药也救不了他。所以李相夷不得不自那海底活了回来。
李莲花小心翼翼地把那雪⽩的袖角从沿扯了回来,云彼丘一心求死,本不打扫房间,屋里四处都是灰尘,他的童子又不敢⼊屋,只怕被他那阵势圈住,三⽇五⽇都出不来。李莲花将⾐袖扯了回来,欣然看见它还是雪⽩的模样,突地又叹了口气,错了错了,若是李相夷,全⾝真力充盈澎湃,⾐角发丝无不蕴力,岂有沾上灰尘的道理?
想那李相夷即使在大雨之夜奔行于树林之中,雨⽔落叶沾⾐即走,一一弹开,哪有污浊⾐裳的道理?何况这区区尘土?
李莲花想了半⽇,他难得坐下来认认真真思索李相夷的所作所为,想了半⽇之后,不得不承认,他委实不知当年李相夷成⽇将浑⾝真力浪费在⾐裳之上是为了什么…人在少年之时果然就不该铺张浪费,看到得老来,便想多一点气力御寒煨暖也是不可得。
李相夷那时候…就是为了潇洒吧?李莲花穿着那⾝⽩⾐,自怨自艾当年那些⽩⽩浪费的力气,又觉这屋里到处裂,寒风四通八达,难怪彼丘住在这里要得寒症。看这张上长年累月一袭薄被,其中又无棉絮,板上也无垫褥,竟连枕头也没一个,⽇⽇睡在这光溜溜的木上,⽇子却是要怎生过?
他在上坐了会,觉得太冷,下了,将云彼丘那些东一堆西一堆的书一一收好,拂去灰尘,依照顺序分了种类收回他书架上去,随后自然而然拾起块抹布开始抹桌子。
待他把桌子抹完,地板扫好,突然一僵“哎呀”一声大惊失⾊。错了错了,李相夷那厮孤⾼自傲,连吃饭有时都有美女争着抢着喂他,怎会扫地?错之大矣、谬之深也,万万不可。他连忙把刚才收好的书都搬了回来,苦苦思索云彼丘那太极鱼阵,按照原样给它一一摆了回去。
一阵手忙脚,李莲花好不容易将屋里自⼲净整洁又摆弄回一地阵法的模样,正在思索是不是要去院里摸点沙石尘土往四处洒上一洒,以求惟妙惟肖…上云彼丘突然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
“觉得如何?”耳边有人温和地道,声音很是悉。
他恍惚了好一阵子,齿微微一动:“门主…”
那人点了点头,云彼丘眼中润:“我…我…”
“彼丘。”那人的声音如此悉,悉到是太悉了,又是很陌生“当年东海之滨,我一人独对金鸳盟两艘大船,前无去路,后无援兵…我与金鸳盟苦战一⽇夜一,战至少师失落,碧茶毒发,虽然击沉金鸳盟两艘大船,但那时在我心中,恨你⼊骨。”
云彼丘情不自噤全⾝颤抖,他几乎不敢想象当⽇李相夷究竟是如何活了下来,牙齿打战,咯咯作响。
那人叹了口气:“后来我败在笛飞声掌下,坠海之时,我立誓绝不能死。”他一字一字地道“我立誓即便是坠⼊地狱,我也必爬回来复仇。我要杀你——杀角丽谯——杀笛飞声——甚至我想杀纪汉佛、⽩江鹑——为何我在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刻,苦等一⽇夜一,那些歃⾎为兄弟的人竟没有一个前来援手、没有一个为我分担、甚至将死之时没有一个为我送行!”他的语气蓦地有了些起伏,当⽇之事兜上心来,所立之誓,字字句句,永不能忘。
云彼丘睁大眼睛,这一瞬间几乎已是个死人。
“但其实…人命如此飘渺…”那人微微叹了口气“并非我发下多毒的毒誓,怎样不愿死,就能浴火重生。”他顿了一顿,缓了缓自己的心境“我坠海之后,沉⼊海中,后来挂在笛飞声木船的残骸之上,浮出了⽔面。”
云彼丘听到此处,屏住好久的呼昅终是松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我以为很快就能向你们索命。”说话的人语气渐渐带了点笑,仿佛在那以后,一切都渐渐变得轻松“但我受笛飞声一掌,伤得太重,养伤便养了很久。而比起养伤,更糟糕的是…我没有钱。”
云彼丘一呆。
李莲花道:“我那时伤势沉重,既不能种地,也无法养鱼,更不必说砍柴织布什么的…”
云彼丘沙哑地道:“那…”那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可记得,四顾门门主,有一面令牌。”李莲花陷⼊回忆之中“门主令牌,见牌如见人,令牌之下,赐生则生、赐死则死。”
云彼丘点了点头:“门主令生杀予夺,所到之处,武林无不震服。”
李莲花露齿一笑:“我拿它当了五十两银子。”
云彼丘黯然,那门主令牌,以南荒翠⽟雕成,形做麒麟之态,刀剑难伤,惟妙惟肖,所值何止千两。那是何等尊贵荣耀之物,此令一出,天下雌伏,若非到了山穷⽔尽无法可想的潦倒困境,李莲花岂会拿它去当了五十两?
“我雇人将笛飞声的船楼从木船残骸上拆了下来,改为一座木楼。”李莲花继续道“我在东海之滨住了很久,刚开始的时候十分不惯。”他笑得尤为灿烂“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十分不惯,我常常到了吃饭的时间,才发现没有钱。”
云彼丘忍不住问道:“那五十两…”
“那五十两被我花去了十几两,就为了捡个木楼,不然⽇⽇住在客栈之中,未过几⽇我便又一穷二⽩。”李莲花叹道“那时候我没有存钱的念头,剩下那三十几两装在钱袋之中,随手一放,也不知何处去了。不过幸好我找了个房子,有个地方住。”他微笑起来“我弄丢了银子,好长一段时间便没空去想如何报仇,如何怨恨你们,我每⽇只在想能在什么地方比较体面地弄些吃的。”
云彼丘脫口而出:“你为何不回来…”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知道错了,李相夷恨极四顾门,他是何等孤⾼自傲,即便饿死又怎会回来?
李莲花笑了:“呃…有些时候,我不是不想回来…”他悠悠地回忆“我也记不太清了,有些⽇子过得糊里糊涂,太难熬的时候,也想过能向谁求助…可惜天下之大,李相夷友广多,结仇遍地,却没有一个能真心相托的朋友。”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就是少年的时候,浮华太甚,什么也不懂…”略略静了一会,他又笑道“何况那时**⽇躺在上,有时爬也爬不起来,即便是想回来,也是痴心妄想罢了。”
云彼丘越听越是心惊,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是怎样的重伤方能令⾝怀“扬州慢”的李相夷沦落如此,见他此刻风采如旧,半点看不出那是怎样的重创。又听他继续道:“后来…能起⾝的时候,我在屋后种了许多萝卜。”
李莲花的眼⾊微微飘起,仿若看到了极美好的过去:“那时候是舂天,我觉得萝卜长得太慢,一⽇一⽇地看着,一⽇一⽇地数着,等到看到地里有萝卜肚子顶出土的时候,我⾼兴得…差点痛哭流涕。”他略有自嘲地勾起嘴角“从那以后我没饿过肚子,再到后来,我种过萝卜、⽩菜、辣椒、油菜什么的…曾经养了一群⺟。”他想着他曾经的那些⺟,眼神很柔和“再后来,我从⽔缸里捡回了我那三十几两银子,过了些⽇子,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攒够了五十两银子。”他慢慢地道“那距离我在东海坠海,已…过去了整整三年。”
云彼丘嘴里一阵发苦,若他当年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宁愿自己死上千次万次,也绝不会那样做。
“我带了五十两银子去当铺赎那门主令牌。”李莲花在微笑“那令牌还在,东海之滨,贫瘠的小渔村里,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令牌虽在,我却…舍不得那五十两银子了。”他悠悠地道“门主令牌与五十两银子,我在当铺前头转了半天,最终没有把它赎回来。之后我种菜养,有时出海钓鱼,⽇子过得很快,等我有一天想起你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忘了为何要恨你。”
李莲花耸了耸肩,摊了摊手:“碧海青天,晴空万里,我楼后的油菜开得鲜,门前的杜鹃红得一塌糊涂,明⽇我可以出海,后⽇我可以上山,家中存着银子,⽔缸里养着金鱼,这⽇子有何不好?”他看着云彼丘,眼中是十分认真的诚挚“我为何要恨你?”
云彼丘张口结⾆,李莲花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若非要找个人恨你,李相夷恨你,但李相夷当真已经死了很久了。”
云彼丘默然。
“若你非要李相夷活回来原谅你,我可以勉強假扮他活回来过…”李莲花叹气“他恨过你,但他现在不恨了,他觉得那些不重要。”
“那些事不重要?”云彼丘轻声道“若那些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以后的事…你该养好⾝体,好好习武,你喜读书,去考个功名或是娶个老婆什么的,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好。”李莲花十分欣喜地道“如你这般聪明绝顶又英俊潇洒的翩翩佳公子,如方多病那般娶个公主什么的,岂不大好?”
云彼丘古怪地看着他,半晌道:“当今皇上只有一个公主。”
“公主这东西四处都有,吐蕃的公主也是公主,苗寨的公主也是公主,你说那西南大山中许多苗寨,少说也十二三个公主…”李莲花正⾊道。
云彼丘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无话,看了李莲花一眼:“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