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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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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哥哥和我姐姐的诞生——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亲在圣马洛生了第一个男孩。他取名为若弗鲁瓦,就像我的家族里的所有长子一样;他在襁褓时代死在摇篮里。跟随在他后面而来的,是另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但他们都只活了几个月。

  这四个孩子都死于脑出⾎。后来,我⺟亲生了第三个男孩,人们给他取名为让—巴蒂斯特;他后来成了德•马尔泽尔布①的孙女婿。在让—巴第斯特之后,诞生了四个女儿:玛丽—安娜,贝尼涅,朱莉和吕西儿。这四个女孩都是出⾊的美人,但只有最大的两个在⾰命风暴之后还活着。美貌是一个无⾜轻重但又重要的东西,在其他无⾜轻重的东西消逝之后,它仍然存在。我是这十个孩子当中的最后一个。我的四个姐姐之所以能够降临人世,很可能是因为我⽗亲希望有第二个男孩,以保证他的姓氏能够流传下去。我抵抗着,我厌恶人生。

  ①马尔泽尔布(Malesherbes,一七二一—一七九四):法国政治家,大⾰命中被处决。

  下面是我的领洗证书摘要:

  一七八八年圣马洛镇户籍簿摘要:

  弗朗索瓦一勒內•德•夏多布里昂,勒內•德•夏多布里昂及其配偶波利內—让娜•苏珊•德•贝德之子,一七六八年九月四⽇出生,次⽇由我们——圣马洛的代理主教⽪尔一亨利•努阿伊行洗礼。其兄让一巴第斯特为教⽗,弗朗索瓦兹一热尔特律德•德•孔塔德为教⺟,他们签了字,⽗亲亦签字。户籍簿签字人为:孔塔德•德•普鲁埃,让—巴第斯特•德•夏多布里昂,贝尼昂•德•夏多布里昂,代理主教努阿伊。

  大家看得到,我在我的作品中弄错了:我的出生⽇期是十月四⽇,而不是九月四⽇,我的名字是弗朗索瓦—勒內,而不是弗朗索瓦—奥古斯特②。

  ②在我出生之前二十天,一七六八年八月十五⽇,在法国另一端的另一座岛屿上,诞生了那位摧毁旧社会的人——波拿巴。(作者原注)

  我⽗⺟当时住的房屋位于圣马洛一条暗和狭窄的街道上,名为犹太人街。这座房子现在改成旅馆了。我⺟亲分娩的房间俯瞰通常空无一人的城墙;透过房间的窗口,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拍打着礁石。就像人们在我的户籍簿摘要中看到的,我的教⽗是我哥哥,教⺟是孔塔德元帅的女儿布吕埃伯爵夫人。我出生的时候奄奄一息。秋分时节的狂风掀起的巨浪怒吼着,让人听不到我的哭喊。以后,人们常常向我详细讲述当时的情景;他们的悲哀表情永远铭记在我心中。每当想到我当时生命垂危的情况,我就想起那块我出生的岩石①,想起我⺟亲让我蒙受生命之苦的房间,想起用怒吼摇晃我最初的睡眠的风暴,想起我的不幸的哥哥,是他将那个无时无刻把我拖进苦难的姓名赐给我。上天似乎将这一切聚集在一起,让我的摇篮变成我的命运的缩影。

  ①圣马洛城建立在大西洋边一块‮大巨‬的岩石之上。

  一八一二年一月

  于狼⾕

  普朗古埃——心愿——贡堡——我⽗亲为我制定的教育计划——拉维纳莆——吕西儿——库巴尔家的‮姐小‬们——我

  我一出娘胎,就遭受第一次流放。⽗⺟把我送到普朗古埃去,那是一座位于迪南、圣马洛和朗贝尔之间的美丽村庄。我⺟亲的惟一的兄弟德•贝德伯爵在这座村庄附近建造了蒙舒瓦城堡。我⺟亲家的产业从城堡周围一直延伸到科尔瑟尔镇。我长期守寡的外祖⺟和她的妹妹布瓦太耶‮姐小‬住在和普朗古埃一桥之隔的小村庄里。那座村庄名叫修道院,因为村里有一座供奉纳扎雷特圣⺟的本笃会修道院。

  我的妈没有⽔,另一位可怜的女基督徒给我喂。她祈求村庄的主保圣人纳扎雷特圣⺟保佑我,许诺我在七岁前为她穿⽩⾊和蓝⾊⾐服。我出生刚几个小时,时间的重负已经标志在我脸上了。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死掉呢?上帝的原则是让矢志卑微和纯洁的人保持生命,而那些追求虚荣的人则不一定做得到。

  布列塔尼农妇的心愿今天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在孩子和上天之间设置一位圣⺟,并且让她分担人世的⺟亲的关怀,这毕竟是令人感动的事情。

  三年之后,人们又将我带回圣马洛;我⽗亲七年前已经将贡堡的土地收回了。他想恢复祖先居住过的产业。他考虑无法通过谈判收回已经让给戈阿雍家族的博福尔庄园,落人孔代家族手中的夏多布里昂男爵领地也没有收回的希望,于是将目光转向贡堡。通过同科特康家族联姻,我的家族的好几个分支曾经占有这座城堡。贡堡地处布列塔尼抵抗诺曼底和英国人侵的必经之路,是由多尔主教任肯于一○一二年建筑的;大塔建于一一○○年。迪拉元帅从他子马克洛微•德•科特康那里得到贡堡,而她⺟亲是夏多布里昂家族的后裔。元帅同我⽗亲达成协议。德•阿莱侯爵是皇家卫队骑兵掷弹手‮队部‬的军官;这位以骁勇著称的军官是科特康—夏多布里昂家族的最后继承人。以后,迪拉元帅作为我们的姻亲,将我哥哥和我引见给路易十六。

  家人打算让我长大后为王家海军效力。任何一位布列塔尼人生来都疏远宮廷,尤其我⽗亲。我们的‮级三‬会议中的贵族派头使他的这种感情变得更加強烈。

  当我被送回圣马洛的时候,我⽗亲在贡堡,我哥哥在圣不里厄中学,我的四个姐姐生活在我⺟亲⾝边。

  她将她的所有感情都倾注在她的长子⾝上;并非她不爱她的其他孩子,但是她对贡堡伯爵有一种盲目的偏爱。确实,我作为男孩,作为最年幼的孩子,作为“骑士”(人们这样叫我),同我的姐姐相比享有某些特权;但是,毕竟我是一个完全由仆人照管的孩子。而且我⺟亲是一个聪明和品德⾼尚的人,她为社活动和宗教义务劳。德•普卢埃伯爵夫人,我的教⺟,是她的密友;她也常常同莫佩杜伊和特律布莱神甫的亲戚见面。她喜政治、热闹和人多的地方,因为人们在圣马洛从事政治活动,就像萨巴的僧侣在塞德隆小山⾕里一样热心①。她満怀热情地投人夏劳代事件。她把坏脾气、漫不经心、精打细算带到家中来,使我们看不见她的那些令人赞美的品德。她是讲究条理的,但她的孩子杂无章;她是慷慨的,但她显得吝啬;她有一颗温柔的心,但她动辄训斥人:我⽗亲令仆人生畏,我⺟亲令他们憎恶。

  ①圣经故事,指最后审判时吹响号角之地。

  我双亲的格决定了我一生的最初情感。我依恋照料我的女子。她是一位名叫拉维纳莆的杰出女。当我写下她的名字的时候,我眼中噙着泪⽔,感之情油然而生。拉维纳莆在家中担当类似总管的角⾊,她把我抱在怀里,偷偷地把她弄到的食物塞给我,为我擦眼泪,吻我,把我放在一个角落,随后又把我重新抱起来,嘴里不停地咕噜着:“这孩子将来不会傲慢!他心地善良!他不会瞧不起穷人!瞧这孩子!”一边朝我嘴里灌葡萄酒,塞糖果。

  我对拉维纳莆的幼稚的眷恋很快被一种更加适合的友谊取代。

  吕西儿是我的四姐,比我长两岁。她是这个家庭中最小的女儿,不受重视,她的⾐服都是姐姐们穿过不要的。我们想象一下吧:一个瘦削的女孩,同她的年龄相比显得异常⾼大的⾝材,她举止笨拙,神情羞怯,讲话结结巴巴,什么东西也不会;让我们再给她穿上一件不合⾝的长袍,将她的脯裹在一件将她的两胁磨破的凸纹布上⾐里,在她的脖子上套一个包棕⾊绒布的铁环,将她的头发挽在头顶,然后用一顶黑⾊无边女帽将她的头发罩住:这就是我回到家中时所看到的可怜的女孩,她令我大吃一惊。谁都不会想到,在吕西儿羸弱的躯壳里面隐蔵着才智,还有以后要显露出来的美貌。

  她好像是送给我的一个玩具;但我丝毫不滥用我的权力。我成了她的保护人,而不是要求她对我惟命是从。每天上午,人们将我和她带到库巴尔家那两个穿黑⾐裳的驼背姐妹那里。她们教我们朗读。吕西儿念得很糟糕;我念得更糟。她们骂她;我抓伤了驼背俩姐妹。结果,她们到我⺟亲那里去告状。我从此被人当作捣蛋鬼、反叛者、懒虫、蠢驴。这些看法逐渐被我⽗⺟接受。我⽗亲说,历来所有夏多布里昂骑土都是无赖,都是酒鬼,都是喜吵架的人。我⺟亲看见我那一⾝糟糟的礼服,叹口气,唠叨着。即使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亲的言词已经常常令我反感。当我⺟亲对我进行训诫,然后对我哥哥大加赞扬,称他为“英雄”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准备破罐破摔,随时可能于那些人们认为我要⼲的一切坏事。

  我的书法教师德普雷先生戴着海员的假发,同我⽗⺟一样对我不満意。他要求我据他书写的样板,没完没了地抄写两行诗。结果我对这两行诗非常憎恶,原因倒不是诗中包含的语言错误:

  我想对你说出我的想法:

  你有一些我无法隐讳的缺点。①

  ①布瓦洛的诗句。

  伴随责骂的,还有他打在我脖子上的拳头;他称我为“阿肖克尔脑袋”①。是脓疱脑袋吗?我不懂“阿肖克尔脑袋”是什么意思,但我想那一定是个可怕的玩艺。

  ①在诺曼底地区,这种说法指不开窍的笨脑袋。

  圣马洛只是一块岩石。它从前耸立在盐田之中,由于海⽔涌⼊,变成海岛。由于海⽔冲击,一道海湾于七○九年形成,使圣米歇尔山孤伶地屹立在波涛当中。今天,圣马洛只有一条堤道同陆地连接。这条堤道有一个诗意盎然的名字——“犁沟”犁沟的一边被大海拍打着,另一边被改变方向而进⼊港內的嘲⽔冲刷着。一七三○年,一场暴风雨几乎将它完全毁坏。退嘲的时候,港口是⼲涸的。而在大海东部和北部边缘,露出一片沙质细软的海滩。当年,我们可以环绕我祖先的岩上老屋漫步。附近和远处散布着礁石、堡垒、无人居住的小岛;皇家要塞、孔谢岛、塞章布勒岛和格朗贝岛。我的坟墓将建在后面这座小岛上。我在不知不觉之中作了最佳的选择:在布列塔尼语中“贝”就是坟墓的意思。

  在“犁沟”尽头,竖立着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那里是一座面临大海的沙丘。沙丘的名字叫奥盖特。山丘顶竖立着一座古老的绞架;我们在绞架的支柱间玩抢四角游戏,我们同海边的鸟争夺场地。然而,我们在那里逗留时是不无恐惧的。

  那里也是放牧羊群的几座小丘的结合点;右边是巴拉美下面的草场、圣—塞尔旺的驿道、新坟场、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和山丘顶的磨坊,和艾莱斯朋托斯②⼊口处阿希尔的坟丘上耸立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和磨坊一样。

  ②今天的达达尼尔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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