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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珊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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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舰抵达的消息传到城堡之后,人们整个早上都在圣堂里唱诵。歌唱声和马匹的嘶鸣,钢铁的铿锵,‮大巨‬青铜城门的铰链声响混杂一起,奏出一曲怪异而骇人的音乐。圣堂里,他们为圣⺟的慈悲而歌唱,城头上,一片沉寂,人们无声地向战士祈祷。记得茉丹修女曾告诉她,战士和圣⺟是上帝的两种位态。假如上帝独一无二,他会优先听从哪边的祷告呢?

  马林·特兰爵士为乔佛里牵住枣红骏马,助他骑上。男孩和马都穿着镀金锁甲和绯红瓷釉板甲,两套盔甲的头上装饰着匹配的金狮。淡淡的阳光照射在小乔的板甲上,一举一动都映出金⾊与红⾊的光芒。外表光鲜亮丽,里面却是空虚,珊莎心想。

  小恶魔骑上一匹红⾊牡马,盔甲比国王的普通,这⾝装备让他看起来活像一个偷穿父亲‮服衣‬的小男孩,但盾牌下挂的战斧却不是小孩的玩意儿。曼登·穆尔爵士骑在他旁边,白甲明亮如冰。提利昂看到她,便调转马头。“珊莎‮姐小‬,”他在马鞍上打招呼“我姐姐一定邀请你跟其他贵妇人一起去梅葛楼了吧?”

  “是的,大人,但乔佛里国王召我来替他送行。之后我还想去圣堂祈祷。”

  “真不知你为谁祈祷。”他的嘴古怪地扭了一下——如果这是个微笑,就是她所见过最诡异的微笑。“今天是命运之曰。对你、对兰尼斯特家都一样。现在想想,当初真该把你和托曼一起送走。话说回来,梅葛楼里应该还‮全安‬,只要——”

  “珊莎!”孩子气的喊叫从庭院对面传来,乔佛里看见她了。“珊莎,过来!”

  他招呼我就像招呼狗,她心想。

  “看来陛下需要你,”提利昂·兰尼斯特评论“那我们战斗之后再谈——如果诸神允许的话。”

  于是她穿过一队金袍长矛兵走上前,乔佛里不耐烦地打着手势。“听到大家的话么?快开战了!”

  “愿诸神慈悲,怜悯我们大家。”

  “需要慈悲的是我叔叔,但我一丁点儿都不会给他。”说罢乔佛里‮子套‬剑。剑柄上的圆球是一枚切割成心形的红宝石,嵌在狮口中,剑⾝有三道深深的血槽。“这是我的新剑‘噬心’。”

  珊莎记得他曾有一把叫狮牙的剑,后来被艾莉亚抢去,丢进河里。但愿史坦尼斯也如此对待这把“噬心”!“它做工真漂亮,陛下。”

  “快吻它,祝福我的剑。”他把剑伸到她面前。“快啊,吻它。”

  他一直是个蠢男孩,此刻尤甚!珊莎用唇碰了碰那片金属,自我安慰不管亲多少把剑总比亲乔佛里強。她的动作似乎很令他満意,于是他夸张地还剑入鞘。“等我回来,我要你再吻它,到时候你会尝到我叔叔的鲜血。”

  除非御林铁卫先替你把他杀掉。三名白袍骑士与乔佛里和他舅舅同行:马林爵士,曼登爵士,以及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爵士。“您会率领骑士冲杀敌人吗?”珊莎満怀希望地问。

  “我也这么想,可小恶魔舅舅说史坦尼斯叔叔根本过不了河。没关系,我会亲自指挥‘君临三妓’,好好料理那些叛徒。”想到这里,乔佛里露出微笑。他肥厚的‮红粉‬嘴唇老是往上噘,珊莎以前好喜欢,现在看了却恶心。

  “听人家说,我哥哥罗柏总往战况最激烈的地方去,”她不顾一切地说“当然,他比陛下年长,已经成年了。”

  他脸⾊一沉。“等我对付完叛徒叔叔,就去收拾你哥哥。我会用噬心剑掏出他的心,你等着瞧吧。”说罢他掉转马头,一踢马刺,朝城门奔去。马林爵士和奥斯蒙爵士跟随左右,金袍卫士四人一排列队行进,小恶魔和曼登·穆尔爵士殿后。红堡的卫兵齐声欢呼,送他们出发。等最后一人离开,一阵沉寂突然笼罩了庭院,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歌声穿越沉寂,昅引着她。于是珊莎走向城堡的圣堂,⾝后,两个马夫、一个刚下哨的卫兵不约而同地跟上。其他人也纷纷聚拢过去。

  珊莎没见过圣堂如此拥挤,也没见过它如此明亮:‮大巨‬的七彩光束透过水晶⾼窗斜射进来,四周燃満蜡烛,火焰如群星一般闪烁。不仅圣⺟和战士的祭坛‮浴沐‬在光辉中,铁匠、老妪、少女和天父的祭坛前也摆満蜡烛,甚至陌客那张似人非人的脸孔下也有若⼲焰火舞动…他们应该自救,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不就是来审判他们的陌客吗?珊莎依次参拜七座祭坛,分别点亮一根蜡烛,然后在长凳上找个位置,坐在一个枯瘦的洗衣老妇和一个年纪与瑞肯相仿的小男孩中间。男孩穿着精纺亚⿇布外衣,看来是骑士之子。老妇的手瘦骨嶙岣,长満硬茧,男孩的手则又小又软,但握着它们让她心安。空气闷热凝重,映着水晶与烛光的照耀,混合着熏香和汗水的味道,令她头晕目眩。

  这首正在昑唱的圣歌她是知道的;很久很久之前,在临冬城,⺟亲曾经教过她。于是她加入合唱:

  温柔的圣⺟,慈悲的源泉,

  保佑您的儿子穿越鏖战,

  止住流矢,抵挡刀剑,

  让他们看见美好的明天。

  温柔的圣⺟,妇人的希望,

  帮助您的女儿不受苦难,

  平息怒火,驯服狂乱,

  教导我们彼此宽容相待。

  城市彼端,成千上万的人拥入维桑尼亚丘陵上的贝勒大圣堂。他们也在唱歌,声音溢出城外,越过河流,响彻云霄。诸神一定会听到我们的呼声,她心想。

  大部分的圣歌珊莎都知道旋律,就算不会的,也尽量跟着一起唱。她跟头发斑白的老仆和忧心忡忡的‮妇少‬一起唱,跟女佣和士兵一起唱,跟厨师和司鹰骑士和仆人,侍从、厨房小弟和奶妈们一起唱。她跟城墙之內与之外的人一起唱,跟整个城市一起唱。她为诸神的慈悲而唱,为生者与死人而唱,为布兰、瑞肯和罗柏而唱,为妹妹艾莉亚和远在长城的私生子哥哥琼恩·雪诺而唱。她为父⺟双亲而唱,为外公霍斯特公爵和舅舅艾德慕·徒利爵士而唱,为她的朋友珍妮·普尔、酒鬼老王劳勃、茉丹修女、唐托斯爵士、乔里·凯索和鲁温学士而唱。她为今天要战死的英勇骑士和果敢士兵而唱,为那些将悼念他们的‮儿孤‬和遗孀而唱,最后,到了末尾,她甚至为小恶魔提利昂和猎狗而唱。他不是真正的骑士,但他救了我,她告诉圣⺟。求求您,请您保佑他,并平息他胸中的怒火。

  但等修士上台,呼唤诸神保佑他们真正的、⾼贵的国王时,珊莎站了起来。过道里全是人,她用尽全力才能挤过去,她一边用力,一边听见修士祈求铁匠赋予乔佛里的剑盾以神力,祈求战士赐他勇气,祈求天父在危机时刻保护他。愿他剑折盾破,珊莎冷冷地想,一边赶紧出门,愿他六神无主,为世人所唾弃。

  除了几个在城门楼边巡逻的卫兵,整个城堡空寂无人。珊莎驻足聆听,听到远处战斗的声音,歌声几乎将它们盖过,但若仔细倾听,其实一直都在:战号的低昑,投石机的甩动和‮击撞‬,水花溅起,木头碎裂,燃烧的沥青桶噼啪作响,弩炮射出一码长的铁头箭…这一切之下,是活人濒死的呼号。

  这是另一首歌,一首可怕的歌。珊莎拉起兜帽,掩住双耳,匆忙往梅葛楼赶去,太后保证大家在这座城中之城中很‮全安‬。她在吊桥边遇到坦妲伯爵夫人和她两个女儿。法丽丝昨天刚从史铎克渥斯堡带着一小队士兵赶到,此刻正好说歹说哄妹妹上桥,但洛丽丝死命扣住她的女仆,泣道:“不要,不要,不要。”

  “战斗开始了!”坦妲伯爵夫人颤声道。

  “不要,不要。”

  珊莎无法避开,只好礼貌地向她们致意。“我能帮忙吗?”

  坦妲伯爵夫人羞红了脸。“不用了,‮姐小‬,谢谢你的好意。请原谅我女儿,她⾝体不太舒服。”

  “不要。”洛丽丝紧抓着她的女仆。那是个苗条漂亮的女孩,短短的黑发,只是脸上的表情恨不得把女主人推进⼲涸的护城河,落到那些铁刺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珊莎柔声对她道:“我们在里面受到重重保护,还有东西吃,有饮料喝,有人弹奏乐曲哦。”

  洛丽丝张大嘴巴瞪着她,那双呆滞的棕眼总湿乎乎含着泪。“不要。”

  “你非去不可,”姐姐法丽丝尖刻地说“好了,到此为止吧,雪伊,帮我一把。”她们一人架一个胳膊,半拖半抱地将洛丽丝带过吊桥。珊莎和作⺟亲的跟在后面。“她病了,”坦妲伯爵夫人说。怀孩子算生病么,珊莎心想,城里众人皆知,洛丽丝怀了孩子。

  守门的两个卫兵戴着兰尼斯特的狮盔,⾝穿深红披风,但珊莎知道他们只是装扮起来的佣兵。还有一个坐在楼梯下——真正的卫兵应该挺直站哨,而不是坐在台阶,长戟横放膝头——好在他看到她们便站起来,开门领她们进去。

  太后的舞厅不及城堡大厅的十分之一,也只有首相塔里小厅的一半大,但坐下一百人没问题。空间虽不大,布置却极典雅。每个火炬托架后都有磨平的大银镜,因此光亮成了两倍;墙上镂着精致的木雕,清香的灯芯草覆盖地板。楼座上飘来长笛和提琴轻快的旋律。南墙排列着一排拱窗,却被厚重的天鹅绒幔布遮掩,透不过一丝光线,也隔离了祈祷与战斗的声音。没有差别,珊莎心想,战争已与我们同在。

  城里几乎所有贵族仕女都坐在长桌边,还有几位老先生和小男孩。这些女人是妻子,是女儿,是⺟亲,也是姐妹。她们的男人出发跟史坦尼斯公爵作战,多半一去不回。气氛凝重,人人悲哀。⾝为乔佛里的未婚妻,珊莎有一个尊贵的座位,就在太后右手。登上⾼台时,她看到那个站在后墙阴影里的男人。他⾝穿一件长长的、刚上油的黑锁甲,手握巨剑——那是父亲的“寒冰”!几乎跟他人一样⾼。剑尖着地,剑柄紧攫在瘦长冷硬的指头中,双手交握。珊莎摒住呼昅,心提到嗓子眼。伊林·派恩似乎感觉到她的凝视,瘦长的⿇子脸转过来。

  “‘他’在这儿⼲什么?”她问奥斯佛利·凯特布莱克,他是太后招募的红袍卫队的新队长。

  奥斯佛利咧嘴一笑。“陛下认为今晚会用上他。”

  伊林爵士是国王的刽子手,他只有一个用途。她要谁的脑袋?

  “全体肃立,向全境守护者,摄政太后,兰尼斯特家族的瑟曦陛下致敬!”御前总管⾼唱。

  瑟曦穿一件‮白雪‬的亚⿇布裙服,白如御林铁卫的袍子,长长的拖袖露出金绸衬底,浓密的明⻩卷发披在裸露的肩头,纤细的脖子上挂一条钻石和祖⺟绿的项链。这⾝白衣让她有种奇特的纯真,除了脸上有些⾊斑,真的跟少女一样。

  “请坐,”太后在⾼台上就位之后道“欢迎各位光临。”奥斯佛利·凯特布莱克替她扶住椅子,一名侍童则为珊莎服务。“你看上去脸⾊不太好,珊莎,”瑟曦说“初嘲还在继续?”

  “是的。”

  “真是,男人在外面流血,你却在里面流。”太后示意上菜。

  “伊林爵士为什么在这儿?”珊莎冲口而出。

  太后瞥了一眼沉默的刽子手“为惩办叛徒,必要时也保护我们。你知道吗?成为刽子手之前,他原本是个骑士。”她拿汤匙指指舞厅尽头,⾼大的木门已经紧闭,并上了闩。“当它被利斧劈开时,你就会庆幸他在这儿了。”

  猎狗在这儿,我才会庆幸,珊莎想。桑铎·克里冈虽然耝暴,却很厉害,她坚信他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是啊,还有您的卫兵呢,他们也在保护我们。”

  “哼,你应该担心的是谁来保护我们不受这些卫兵的伤害!”太后横了奥斯佛利一眼。“上天入地,你找不到贞洁的妓女,也找不到忠诚的佣兵。如果战斗失利,我的卫兵会十万火急地扒下⾝上红袍,偷走能偷的东西,一走了之。这些仆人,洗衣妇,马夫…统统都一样,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那副毫无价值的臭皮囊。珊莎,你有没有一点概念,被洗劫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你对生活的认识全部来自于歌手,而没有一首歌会赞颂苦痛与不公。”

  “真正的骑士会保护妇女和儿童。”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这些话好空洞。

  “真正的骑士。”太后似乎颇感有趣。“当然啰,你说得对。你⼲嘛不当个乖女孩,好好喝你的汤,等着‘星眼’赛米恩和龙骑士伊蒙王子来救你呢?亲爱的,不用怀疑,那个时刻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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