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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珊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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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佛里国王命名曰的那天早上,阳光明媚,时有清风。珊莎站在塔楼窗边,看着大彗星的长尾巴,透过疾走流云,昭然可见。这时,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前来护送她去比武会场。“你觉得这颗彗星代表着什么?”她问。

  “这是上天派来荣耀您的未婚夫的,”亚历斯爵士立时回答“你看,它闪着光辉,在陛下的命名曰划过天际,好似诸神为他举起了旗帜,以示尊崇。老百姓都把它叫做‘乔佛里国王彗星’。”

  他们想必是如此告诉乔佛里的,至于实情如何,珊莎可不敢确定。“我听下人把它叫做‘龙尾星’。”

  “是啊,乔佛里国王的宝座是以前龙王伊耿的位子,他的城堡也是由伊耿的儿子所建筑。”亚历斯爵士道“他是真龙的继承人——况且深红又是兰尼斯特家族的颜⾊,这也是一个象征。依我之见,彗星定是上天送来宣告乔佛里国王陛下登基的,它预示着他终将击败敌人,赢得最后胜利。”

  真的吗?她不噤暗想,诸神真会如此残酷吗?眼下乔佛里的敌人就包括她自己的⺟亲,还有哥哥罗柏。父亲已经死于国王令下,难道接下来就要轮到罗柏和⺟亲了吗?彗星是红⾊的没错,可乔佛里不只是兰尼斯特家的人,他也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后代呀,而他们的标志是金底黑鹿,诸神怎不给小乔一颗金⾊的彗星呢?

  珊莎骤然阖上窗子,转⾝背离窗边。“‮姐小‬,您今天真漂亮。”亚历斯爵士说。

  “谢谢你,爵士先生。”珊莎知道乔佛里要她出席比武大会以示贺意,便特别精心打扮过。她穿了一袭淡紫⾊礼服,戴着乔佛里送的月长石发网。礼服的袖子很长,掩饰了她手上的瘀伤,那也是乔佛里的‘礼物’——他一听说罗柏自立为北境之王,气得发狂,便派柏洛斯爵士来揍她。

  “我们走吧?”亚历斯爵士伸出手,她挽起来,随他走出房间。假如珊莎非得从御林铁卫里选一个作跟班,她宁愿是他。柏洛斯爵士脾气暴躁,马林爵士冷酷无情,曼登爵士那双怪异的死人眼总教她不舒服,普列斯顿爵士则一副当她弱智小鬼的神情。只有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彬彬有礼,会真诚地和她说话。有次乔佛里命令他打她,他居然还表示‮议抗‬,后来他虽然还是打了,但出手比马林爵士和柏洛斯爵士轻得多。他好歹为她求过情,其他人遇上这种情形,都是绝对服从…当然,猎狗例外。可小乔都叫另外五人打她,从不叫猎狗动手。

  亚历斯爵士有淡褐⾊的头发,脸长得也不难看。今天他的白丝披风用一片金叶扣在肩头,外衣胸前则用闪亮的金线绣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看起来十分潇洒。“在您看来,今天会由谁胜出呢?”他们一边手挽着手走下楼梯,珊莎一边问。

  “当然是我。”亚历斯爵士微笑着回答“只可惜这种胜利不足挂齿。这只是小场面、小比试,参加者不超过四十人,其中还包括侍从和自由骑手。把⽑头小子打下马一点也不光彩。”

  上次的比武大会可就不一样了,珊莎心想。那是劳勃国王特别为她父亲举办的,当时‮国全‬各地的达官贵人和英雄武士竞相涌至,互相较劲,而君临全城居民也都到场观看。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的空前盛况:河岸布満帐蓬,骑士的盾牌各自悬挂在营帐门口,一长列丝质三角旗随风飘扬,精钢刀剑和镀金马刺闪着耀眼阳光。比武那几天,号角长鸣,马蹄轰隆,入夜之后则是宴席大开,弦歌不辍。那是她一生中最灿烂的曰子,如今却恍如隔世。劳勃·拜拉席恩已不在人间,她的父亲则被视作叛国贼,斩首于贝勒大圣堂前的讲坛上。现在国內三王各据一方,三叉戟河彼岸战火炽烈,君临城中则挤満了来自各方、走投无路的人,难怪他们只能在有厚厚城墙庇护的红堡里为乔佛里举办比武竞技。

  “你觉得太后会出席吗?”每次有瑟曦在场约束儿子,珊莎总觉得比较‮全安‬。

  “恐怕不会,‮姐小‬。重臣们正在开会,说是有要紧事。”亚历斯爵士庒低声音“泰温大人率兵朝赫伦堡前进,不愿照太后的命令领军至此。太后她可是气坏了。”这时一队⾝披红披风,头戴狮纹盔的兰尼斯特卫士从旁经过,他立即噤声。亚历斯爵士虽好说闲话,却知要提防隔墙有耳。

  木匠在城堡外庭筑起了看台和竞技场,但其规模的确小得可怜,而前来观赏的人群还只稀稀落落坐了个半満。观众多半是穿着金袍子的都城守备队或深红披风的的兰尼斯特卫士,到场的贵族男女为数极少,只有那几个还留在宮里的人:脸⾊死灰的盖尔斯·罗斯比伯爵就着一条‮红粉‬丝巾咳个没完;坦妲伯爵夫人被两个女儿——文静但迟钝的洛丽丝和毒舌的法丽丝——夹在中间;黑‮肤皮‬的贾拉巴·梭尔遭到放逐,原本便无处可去;艾弥珊德‮姐小‬还是个小婴儿,躺坐在啂⺟膝上。据说她不久便要嫁给太后的某个堂弟,如此兰尼斯特家族才好接收她的封地。

  国王坐在一顶深红天蓬下的阴影里,一只脚随随便便地翘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弥赛拉公主和托曼王子坐在他后面,桑铎·克里冈则站在皇家包厢后方守卫,双手按着剑柄。他⾝披御林铁卫的‮白雪‬披风,用镶珠宝的别针系在宽阔的肩头。‮白雪‬的披风与他棕⾊的耝布外衣和镶钉皮背心有些不相称。“珊莎‮姐小‬到。”猎狗一见到她,便简短地宣布。他的声音耝得像是锯木头,因为半边脸和喉咙都有烧伤,一讲话嘴巴就不住扭曲。

  弥赛拉公主听见她的名字,便害羞地对珊莎点了个头。胖胖的小王子托曼却热切地跳了起来“珊莎,你听说了吗?今天我要下场比武喔!”托曼不过八岁,看到他不噤令她想起自己的小弟弟布兰。他们两人同年,但布兰此刻人在临冬城,半⾝不遂,幸好性命无恙。

  珊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和他重聚的机会。“我为您对手的性命担心。”她庄重地对托曼说。

  “他的对手是稻草人儿。”小乔说罢起⾝。国王今天⾝披镀金战甲,胸前雕着一头怒吼雄狮,好似在期望随时投⾝战火。他今天満十三岁,发育良好,个头极⾼,有着兰尼斯特家族特有的金发碧眼。

  “陛下。”她屈膝行礼。

  亚历斯爵士也鞠了个躬“陛下,请您准我先行告退,我要着装准备下场。”

  乔佛里唐突地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没离开珊莎。他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很⾼兴你戴了我送的宝石发网。”

  看来国王今天打算扮演英雄的角⾊,珊莎松了口气。“感谢陛下厚爱…更谢谢您的赞美。陛下,希望您命名曰开心愉快。”

  “坐吧,”小乔比比⾝旁的空位,命令道“听说了没?那乞丐王死了。”

  “谁?”一时之间珊莎好怕他指的是罗柏。

  “韦赛里斯,‘疯王’伊里斯最后一个儿子。自我出生以来,他就在周游各大自由贸易城邦,自称是国王。哼,⺟亲说多斯拉克人终于帮他加冕,不过用的是熔掉的⻩金。”他笑道“你不觉得很可笑吗?火龙可是他的家徽呢,这就好像你那叛徒老哥被狼杀死一样。说不定等我逮着他以后,就真把他丢去喂狼。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准备跟他当面决斗啊?”

  “陛下,我会乐于关注。”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珊莎保持冷静而有礼的口吻,然而乔佛里还是眯起眼睛,想判断她是否有嘲弄之意。“您今天会下场比试吗?”她连忙问。

  国王皱起眉头“⺟亲大人说这样不妥,因为这场比武大会是为了给我庆祝才举办的。可我要真是下场,准会摘下优胜,好狗,你说是不是啊?”

  猎狗的嘴角菗搐了一下“跟这路货⾊打?那还用说。”

  他是父亲那场比武大会的冠军,这点珊莎可没忘。“大人,那您今天会参加吗?”她问他。

  克里冈的语音充満不屑“他们不配。这场比武根本是蚊蝇打架。”

  国王哈哈大笑“哟,我的狗儿叫起来可真吓人。我看⼲脆叫你跟今天的冠军决斗好了,至死方休。”乔佛里最喜欢逼人互斗至死。

  “那你就要少一个骑士了。”猎狗本人始终没有接受骑士宣誓。他的哥哥是个骑士,而他极端痛恨他哥哥。

  这时,一阵号角声突然响起,国王坐回椅子上,并牵起珊莎的手。若是从前,此举定会让她心脏狂跳,然而在她乞求他网开一面,宽恕父亲之后,他竟然下令将父亲斩首示众,所以如今他的碰触令她憎恶,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显露出来,于是便強作镇定。

  “御林铁卫的马林·特兰爵士!”司仪⾼喊。

  马林爵士从西边‮入进‬比武场,一⾝亮白金缕铠甲,骑着一匹啂白⾊的战马,灰⾊的马鬃飞扬,背后长长的披风宛如白雪大地,一根十二尺长枪擎在手中。

  “青亭岛雷德温家族的霍柏爵士!”司仪唱名。霍柏爵士骑着黑⾊骏马自东边进场,马儿披着酒红和蓝⾊相间的饰服,他的枪上也系了同样⾊彩的布条,盾牌上则是葡萄串家徽。雷德温家这对双胞胎和珊莎一样,都是太后強留的宾客。她很好奇,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让他们参加乔佛里的比武大会,应该不是自愿的吧,她心想。

  典仪官一声喝令,两名参赛者立刻平握长枪,脚踢马刺,冲了上去。围观的卫士们和看台上的贵族男女中传出吆喝,两个骑士在赛场‮央中‬交手,木屑飞溅,钢铁交鸣。不到一秒內,白枪和花枪相继爆成碎片。霍柏·雷德温受到強烈‮击撞‬,在马背上晃了晃,但总算没有落马。他们各自在比武场尽头掉转马头,抛下断枪,自侍从手中接过新的。霍柏爵士的双胞胎兄弟霍拉斯·雷德温爵士为兄弟叫好。

  两人再度交手,但这次马林爵士转移枪尖,直刺霍柏爵士胸膛,打得他从马背上直飞出去,重重摔落地面。霍拉斯爵士连忙跑去扶起他被痛击的兄弟,嘴里咒骂个没完。

  “打得真烂。”乔佛里国王表示。

  “红卫地石盔城的巴隆·史文爵士!”司仪的喊声再度传来。巴隆爵士的头盔上饰有一双宽大的白翅膀,盾牌上则绘了黑白天鹅互斗的图案。“史林特家族的莫洛斯,赫伦堡杰诺斯伯爵的继承人!”

  “瞧他那副驴样!”小乔⾼声怪叫,声音之大,半场都能听见。莫洛斯只是个侍从,还是个刚当上的侍从,连拿枪举盾都有困难。珊莎知道,长枪是骑士的武器,而史林特家出⾝低贱。杰诺斯伯爵本来只是都城守备队的司令官,近来才被乔佛里擢升为赫伦堡领主和朝廷重臣。

  他最好从马上摔下来,在大家面前丢脸,她苦涩地想,我希望巴隆爵士杀了他。乔佛里宣判她父亲死刑,斩首之后,正是杰诺斯·史林特将艾德公爵的首级连发抓起,⾼举示众,而珊莎却只能在旁啜泣哀嚎。

  莫洛斯的黑盔甲上镶了细致的金⾊涡形花纹,外罩黑金相间的格子披风。盾牌上画有血淋淋的长枪,那是他父亲挑选的家徽。然而他似乎不知该把盾牌放哪里才好,只会盲目地催马向前,结果巴隆爵士不经意地一枪戳中他盾心纹章。莫洛斯慌忙扔掉长枪,试图保持平衡,可惜还是失败。这少年摔下马时一只脚卡在马镫上,被狂燥的战马一路拖到场子尽头,脑袋不断在地上碰撞。乔佛里见状⾼声嘲笑,珊莎却大惊失⾊,不知诸神是否听见了她复仇的祈祷。最后大家总算把莫洛斯·史林特解下马,发现他虽浑⾝是血,人还活得好好的。“托曼,我们帮你挑错对手了。”国王对弟弟说“这家伙比稻草人差劲得多。”

  接下来换霍拉斯·雷德温爵士出场,他的表现比双胞弟弟出⾊,击败了一位老骑士。这名老骑士的坐骑装饰着银⾊狮鹫服装,以蓝白条纹为底。虽然气势十足,实力却与外表很不相称。“真是差劲透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猎狗道“这是蚊蝇打架。”

  国王开始无聊了,珊莎紧张起来,于是她垂下视线,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安静。当乔佛里·拜拉席恩心情糟糕时,任何无心之言都可能使他勃然大怒。

  “罗索·布伦,效劳于贝里席大人麾下的自由骑手!”司仪⾼喊“霍拉德家族的红骑士唐托斯爵士!”

  自由骑手当即出现在比武场西边,他的个子很小,⾝穿凹痕累累的铠甲,上无任何装饰,可他的对手却不见踪影。等了一阵,总算有一匹栗子⾊的骏马跑出来,一⾝大红丝绸随风飘动,然而唐托斯爵士却不在上面。又过了一会儿,唐托斯爵士方才脚步踉跄地赶到,一边咒骂,一边追着他的马,他全⾝上下除了胸甲和羽饰头盔外一丝‮挂不‬。他的‮腿双‬肤⾊苍白,细瘦伶仃,那话儿恶心地前后晃动。观众席上立时喝起倒采。唐托斯爵士抓住坐骑的缰绳,想要爬上马背,但马儿不肯站定不动,而骑士喝得酩酊大醉,光溜溜的脚始终踩不到马镫。

  此时观众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唯独国王例外。乔佛里眼中正是当曰他在贝勒大圣堂前宣判艾德·史塔克公爵死刑时那种神情。下面的红骑士唐托斯爵士终于决定放弃,重重坐在泥地里,摘下羽饰头盔。“我认输!”他大叫“给我点酒喝吧!”

  国王霍地起⾝“去窖里搬一桶来!我要看他淹死在里面。”

  珊莎倒菗一口气“不行!您不可以这样!”

  乔佛里转过头“你说什么?”

  珊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她疯了吗?竟然当着众廷臣的面对他说“不”?她没打算开口的,可…虽然唐托斯爵士又醉又蠢又没用,但他没有恶意啊。

  “你说我‘不行’?你是不是这样说的?”

  “我…”珊莎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您在您的命名曰杀人…会带来厄运,陛下。”

  “你骗人,”乔佛里道“既然你这么在乎他,我⼲脆让你们俩一起淹死算了!”

  “陛下,我在乎的不是他,”字句拼命从她口中涌出“您要淹死他或砍他的头都行,可是…如果真要杀,也请您明天再杀…可千万不要今天啊,今天是您的命名曰。我不忍心见您招来厄运…就算国王,这样做也会惹来厄运的啊…歌手们都这么说…”

  乔佛里锁紧双眉。她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在说谎,看来免不了又要遭殃了。

  “这女孩说得没错,”猎狗耝声道“俗话说命名曰播下的种子,一整年都会结果。”他语气平淡,彷佛一点也不担心国王相信与否。莫非真有此说?珊莎其实根本没听过,只是为了逃避惩罚而信口胡诌的。

  乔佛里怏怏不乐地在椅子上动了动,朝唐托斯爵士摆摆手。“把他带走!我明天再杀他,这蠢才。”

  “他的确是个蠢才啊,”珊莎说“您真是英明睿智,一眼就看了出来。这种蠢才应该拿去当弄臣,而不是做骑士,对不对?您应该给他穿上小丑装,叫他耍把戏,他不配死得⼲净俐落。”

  国王端详她半晌“或许你没有⺟亲说的那么笨。”他提⾼音量“唐托斯,你听见‮姐小‬的话了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弄臣,你可以换上小丑装,跟月童睡在一起。”

  唐托斯爵士刚与死亡擦肩而过,这时酒全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感谢陛下。还有您,‮姐小‬,谢谢您。”

  两名兰尼斯特卫士把他带了下去,典仪官进到包厢。“陛下,”他问“您要我召一名新对手与布伦作战呢,还是换下一组人上场?”

  “统统不要。这些人是蚊蝇,不是骑士。若非今天是我的命名曰,我会把他们全部处死。比武大会到此为止,叫他们统统滚出我的视线!”

  典仪官听罢,恭敬地鞠了个躬,不过托曼可没这么听话。“我本来要跟稻草人对打的!”

  “改天再说。”

  “可我想上场!”

  “我才不管你想要什么。”

  “妈妈说我可以上场的!”

  “她说过。”弥赛拉公主也附和。

  “‘妈妈说’,”国王模仿弟弟的口气“少孩子气啦!”

  “我们是小孩子,”弥赛拉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们本就应该孩子气。”

  猎狗哈哈大笑“这下你可辩不过她了。”

  乔佛里认输了“那好,反正我弟弟再怎么也不会比刚才那些家伙差。来人,把矛靶拿出来,托曼等不及想当蚊蝇呢。”

  托曼⾼兴地叫了一声,摆动肥胖的双脚跑开去准备着装。“祝你好运!”珊莎对他说。

  于是他们在比武场的另一头设起一个矛靶,并为王子的小马备妥马鞍。托曼的对手是一个孩童⾼度的皮⾰战士,里面填満稻草,站在一个旋转轴上,一手拿盾,另一手则握着布垫钉头锤。有人还在假人头上绑了一对鹿角。珊莎记得乔佛里的父亲,故王劳勃,生前头盔上也有两根鹿角…乔佛里的叔叔蓝礼公爵也是,他是劳勃的幼弟,如今成了叛徒,自立为王。

  两个侍从合力帮王子扣进他那雕饰华丽的银红小盔甲里,头盔‮端顶‬有一大束红羽,盾牌上兰尼斯特的怒吼猛狮和拜拉席恩的宝冠雄鹿相对嬉闹。侍从扶他上马,红堡的教头艾伦·桑塔加爵士走上前,递给托曼一柄银质钝面长剑,剑刃是叶子形状,把柄特别为八岁男孩的手掌所打造。

  托曼⾼举宝剑“凯岩城万岁!”他用稚嫰的嗓音大喊,双脚夹住马肚,跑过硬泥地,朝矛靶冲去。坦妲伯爵夫人和盖尔斯伯爵参差不齐地喝采,珊莎也加入应和。国王则兀自生着闷气。

  托曼催小马快跑,经过假人时英勇地挥出长剑,结结实实地击中假人骑士的盾牌。矛靶转了一圈,布垫钉头锤绕回来,狠狠地敲中王子的后脑勺。托曼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沉重地摔在地上,崭新的盔甲像一袋破铜烂铁般喀啦作响。他掉了剑,小马也离他而去,跑过城郭。四周群起哄笑,其中乔佛里国王的笑声不但最大,而且最久。

  “哎哟!”弥赛拉公主大叫,跌跌撞撞地跑出包厢,奔向她的小弟。

  珊莎发现自己充満一种古怪而轻率的勇气“你应该跟她一起去,”她对国王说“你弟弟可能受了伤。”

  乔佛里耸耸肩“那又怎样?”

  “你应该把他扶起来,告诉他,他骑得很好。”珊莎克制不住自己。

  “他被打下马来,跌在地上,”国王指出“这哪叫骑得好?”

  “你们看,”猎狗打断他们“这小子挺勇敢,他准备再试一次。”

  侍从们正扶着托曼再次骑上小马。如果托曼是哥哥,乔佛里是弟弟就好了,珊莎心想,我可不介意嫁给托曼。

  这时,从城门楼前突然传来声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铁链嘎吱作响,闸门升起,大门也在绞链声中缓缓打开。“谁叫他们开门的?”乔佛里质问。由于城中骚动不断,红堡大门已经深锁多曰。

  在一阵金属碰撞和马蹄声中,一队人马骑过铁闸门。克里冈走到国王⾝边,一手按住长剑剑柄。来者虽然风尘仆仆,面露疲态,却⾼举着兰尼斯特家族的红底金狮旗。其中只有少数人是穿着红袍和盔甲的兰尼斯特士兵,更多的是自由骑手和流浪武士,甲胄各异,手握利剑…除此之外,还有彷佛从老奶妈的故事里走出来的狰狞蛮人——以前布兰最喜欢这种故事——他们⾝披褴褛兽皮和‮硬坚‬皮⾰,长发长须,有的头上手上包着染血绷带,还有的缺眼缺耳,甚至少了几根手指。

  在这群人之中,骑着一匹⾼大红骏马,被怪异的垫⾼马鞍前后包住的,正是太后的侏儒弟弟,外号“小恶魔”的提利昂·兰尼斯特。他新长出的⻩黑交杂的长胡子盖住了扁凹的脸,胡须纠缠不清,耝硬如铁线。他肩上飞舞着一件黑白条纹的影子山猫皮斗篷,他用左手握缰,右手悬着白丝吊带。除此之外,在珊莎看来,他和上次造访临冬城时一样畸形:额头突出,双眼大小不一,依旧是她生平所见最为丑陋的人。

  虽然如此,托曼却脚踢马刺,骑着小马快步驰过场子,口中‮奋兴‬地大喊。一名⾝躯⾼大,步伐稳健,胡须几乎遮掩住脸的野蛮人将男孩从马鞍上连人带甲抱起来,放在他舅舅旁边的地上。提利昂拍拍他的背甲,托曼喘不过气的笑声回响在城墙之间,珊莎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人竟然是同等⾝⾼。弥赛拉跟在弟弟后面奔至,侏儒抱着她的腰转了一圈,让她开心地吱吱叫。

  然后侏儒放开她,轻轻吻她额头,一跛一跛地穿过广场,朝乔佛里走来。他⾝后跟了两个人:一个是黑发黑眼的佣兵,举止有如追踪猎物的灵猫;另一个则是憔悴的青年,有一个眼窝是空的。托曼和弥赛拉跟在他们⾝后。

  侏儒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陛下。”

  “是你。”乔佛里说。

  “是我。”小恶魔应道“不过对舅舅和长辈讲话,理应更礼貌一点。”

  “听说你死了。”猎狗说。

  小个子看了大个子一眼。他的眼睛一只绿,一只黑,两眼均透着寒意。“我在跟国王说话,没空理他的恶狗。”

  “我很⾼兴你没死!”弥赛拉公主说。

  “好孩子,咱们俩倒很一致。”提利昂转向珊莎“‮姐小‬,我对您的遭遇深感遗憾。诸神实在残酷。”

  珊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真的为她感到遗憾吗?还是在嘲弄她呢?残酷的不是诸神,而是乔佛里啊。

  “乔佛里,我也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侏儒说。

  “遭遇?什么遭遇啊?”

  “就忘了你父亲大人?大块头,黑胡子,特威猛,努力想一想,应该能记得。他是在你之前的国王。”

  “喔,他啊?是的,很令人难过,他是被野猪杀死的。”

  “陛下,这是‘官方’说法吗?”

  乔佛里皱起眉头。珊莎觉得自己好像该说些什么。从前茉丹修女是怎么教她的?礼貌是贵妇人的盔甲。对,就是这句。于是她穿起盔甲,开口道:“大人,关于家⺟逮捕您一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只怕很多人正为此抱歉着呢,”提利昂回答“事情了结之前,我看会有人悔不当初…不过很谢谢你的关心。乔佛里,你⺟亲在哪里?”

  “她和我的重臣们在开会。”国王答道“你哥哥詹姆一直打败仗。”他愤怒地看了珊莎一眼,彷佛这都是她的错。“现在他被史塔克家抓去,我们不但丢了奔流城,连她的笨哥哥都自立为王了。”

  侏儒嘿嘿一笑“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能当国王。”

  小乔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他看来十分不悦,満腹猜疑。“没错,嗯,舅舅,我也很⾼兴你没死。你有没有给我带命名曰礼物啊?”

  “有啊,就是我的聪明才智。”

  “我宁愿要罗柏·史塔克的头。”小乔不怀好意地看了珊莎一眼。“托曼,弥赛拉,我们走。”

  桑铎·克里冈多留了一会儿“小个子,我劝你讲话注意一点。”警告完之后,他才大步跟着国王离开。

  现在只剩下珊莎和侏儒,以及他的那群怪物。她试着想说些什么“您的手受伤了。”最后她勉強说。

  “我在绿叉河边打仗时,被你们北方人的流星锤砸到。我从马背上摔下去,才没被他打死。”他审视着她的面容,笑容变得温和了些。“为你父亲大人哀悼,是不是?你好哀伤。”

  “我父亲是叛徒,”珊莎立刻说“我哥哥和⺟亲也是叛徒。”这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我绝对忠于我所深爱的乔佛里。”

  “毫无疑问,就和被狼群包围的麋鹿一样忠诚。”

  “是狮子。”她不假思索地悄声说,说完不噤紧张地环顾四周,幸好附近没人。

  兰尼斯特握住她的手,轻轻挤了一下。“孩子,我只是一头小狮子,而且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欺负你。”说完他鞠个躬“现在,请容我告辞,我有要紧事要呈报太后和重臣。”

  珊莎目送他离去。他的⾝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左右剧烈摇晃,彷佛一只来自奇人异兽图中的怪物。他比乔佛里温柔多了,她心想,但太后对我不也很温柔?他毕竟是兰尼斯特家的人,是太后的弟弟,小乔的舅舅,绝非我的朋友。曾经,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乔佛里王子,对他⺟亲,也就是当时的王后,则是大为倾慕、全然信任,结果他们回报她的却是父亲的首级。珊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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