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你从哪里来(3)
三、苦酒有时候比甜酒醉人
(1)
金超达到了目的———现在轮到陆明痛苦了:陆明感觉到在纪小佩和金超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多少年以后,陆明回顾人生之旅的时候对自己说:“如果让我自由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纪小佩作为我的终生伴侣,我的生活会与今天迥然不同…”
他不是自由的,和任何人一样。谁能够说自己是自由的呢?谁也不能,谁也不能说自己绝对自由,正如马克思所说,人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创造历史的。
陆明分析过自己,他认为他当时的不自由有两个来源:一个是作为K省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的⽗亲对他未来的安排;一个是作为一个站在生活门槛外面的人对自己未来的期待。从某种意义上说,前者对于他的庒制力量其实不如后者強大:如果他不顾一切地遵从于自己的心智和感情,他会拒绝⽗亲的好意,⽗亲的安排就不是不可反抗的不自由。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样的未来:是牺牲感情换取政治上的辉煌呢,还是牺牲政治前途换取作为普通人的幸福?他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自由,很可怕的不自由。有了这个不自由,他既无法对⽗亲说接受还是不接受⽗亲为他做的婚姻安排,也无法决定向他深爱着的纪小佩表达还是不表达他的爱情。这就是在他遍尝了失败的婚姻苦果之后,为什么没有责备已经逝去的⽗亲的原因之一。
他陷进了哈姆莱特式的困境之中。
就是在他发现纪小佩和金超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尽管他那敏感的心灵遭受了一次重击,他也仍然无法做出决定,事情对于他毕竟太重要太重要了。
纪小佩出生在传统知识分子家庭,⽗亲纪南是知名文学评论家,⺟亲骆丹是大型国有企业的工程师。他们只有这样一个独生女儿。
良好的的家庭教育使得纪小佩像一棵小树,美丽、端庄,具有善良的本。也正是这种本,先天地造就了她格上的另一种缺陷:把复杂的人生看得过于简单,对亘古以来就在人间运行和逍遥的恶缺少必要的防备。这突出体现在她的婚姻问题上。
在纪小佩和金超之间,就连她自己也不否认是情感问题了。她和⽗亲、⺟亲说到她和金超的事情的时候,说的实际上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爱情问题以及一切与爱情有关的问题。但是,无论在她和金超之间发生了什么,无论他们怎样看待他们的爱情,在这里,我们仍然不得不对纪小佩的情感历程做一番回顾。
一般来说,因同情而起的感情实际上仅仅是感情的一种“准”状态,甚至可以说还不是感情本⾝,因为它还缺少健康感情所必备的心智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纪小佩否认给金超三百元钱出自于爱情,是反映了她当时的实际状态的。
问题出在后面。随后纪小佩就把这种同情误认为了一种感情,甚至于爱情。
当⽗亲把她叫到书房的时候,她內心充溢着刚刚说出这件事的幸福感。她靠书柜站着,脸上挂着涩羞和望渴赞扬的神情。她自认为刚才对金超的描述⾜以使⽗亲、⺟亲认为女儿是有眼光的。⽗⺟亲的确都很⾼兴,但是她也看得出来,他们需要时间对这件事进行思考。她没想到⽗亲会这么快就同她进行这场谈话。
在这个家庭里,骆丹一般不参加纪南和女儿的谈话,纪小佩走进⽗亲的书房前,⺟亲仍像她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后背,说:“去吧,听爸爸的话。”
书房里前后左右都是书,椅子上、窗台上也是书。如果不特意腾开,是没有地方可以坐人的。书房墙壁上最显眼的地方,悬挂着一位副总理的书法作品。那是专门书赠给书房主人的。
纪南含笑看着纪小佩,顺手把写字台上的书籍归拢了一下。
“为什么站着?坐下嘛,小佩。”
“不。”纪小佩现在就像一个等着老师发落的小生学,低声说。如果是平常,她可能会嘲笑爸爸:“你让我往哪儿坐呀?”
纪南坐在写字台后面,侧过⾝,用一个⽗亲全部的爱意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说:“我和妈妈都为你和金超的事感到⾼兴。时代不同了,我们也就无法反对你在上大学期间谈恋爱,只要不特别影响课业就行了。这是一件很让人⾼兴的事情。你是说你们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是吗?”
“是。”
“除了你说到的那些地方之外,你觉得金超还有哪些品质是你喜的?”
纪小佩稍稍离开她倚靠的书柜,惊愕地看着⽗亲。显然,她没有想到⽗亲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想…我想他作为农民弟子,⾝上有一种朴实无华的东西…我不喜那种借助于家庭或其它什么条件张张扬扬的人,我认为这样的人最终不会有什么出息。”纪小佩短暂地想到了陆明“金超不一样,他一切都要靠自己,靠自己的奋斗…爸爸,相信我的眼力,我不会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
纪南很欣赏女儿的话,微微地笑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人是非常复杂的,人对人的了解很不容易。我觉得你做出决定有些快了,小佩。离毕业还有一年时间,你可以更从容考虑这个问题。这是人生大事,这意味着你把一生的幸福给了另一个人,同时你也承担了对另一个人的义务和责任…在这些问题上,不管你还是金超,都应当有更细致的考虑———我是说更细致的考虑。”
(2)
“我知道,爸爸。”
“我为你感到⾼兴。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你的⽩马王子带来让我们见—下?”
纪小佩脸红了,撒娇说:“爸爸!”
…
这次谈话很重要,但是它没有产生纪南所期望的那种效果。
处在恋爱中的人是不可能进行那样冷静的思考的。
又过半个月,纪小佩让金超和⽗⺟亲见了面。那是一个舂光明媚的⽇子,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城市人气质的金超,穿上纪小佩为他在百货大楼购置的西装,随着纪小佩来到纪南在方庄的家。
方庄是京北南城最早建设的居民小区之一,环境优美,配套齐全,当时,住方庄还是⾝份的象征。小区西北角的几座塔楼是京北几个宣传文化部门的职工宿舍。有几位重要导领和著名作家也住在这里。
见面之前纪小佩成了金超的“同谋”共同设计了怎样赢得两位老人好感的方案。纪小佩嘱咐金超,你不用多说什么,⽗亲不喜夸夸其谈的人。金超说,我本来就不是夸夸其谈的人。纪小佩笑了,自认为嘱咐是多余的。
在纪南和骆丹面前,金超做得很好,他表现出来的比实际更沉默寡言。沉默寡言的男人容易给人留下好的印象。
骆丹毫不掩饰对这个未来女婿的喜爱,笑得合不拢嘴,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推到金超的面前。金超得体地说到他们在学校的生活,谈到某位当红作家的作品:“…其实,作家的较量最终是思想功力的较量。我认为他最近的几部作品显示出了思想力量的不⾜…照此下去,他会走出人们的视野…”
他热烈地夸赞最近广有影响的一部长篇小说,他说这部作品真正写出了变动着的历史和活跃其间的人的历史命运…纪小佩很吃惊金超把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述发挥得这样好。
纪南用⽗亲一样的目光看着金超,尽管他不完全同意这个年轻人对这部作品的评价。
有一次,纪南对小佩说:“农村青年比城市青年更有人生动力。你看京北的各个部委机关以至于科研院所、大的企业单位,最杰出的人材,在最关键岗位上工作的人,往往是从外地农村考到京北的大学毕业生,相反,地地道道的京北人反倒占据不了重要的工作岗位。”
纪南认为未来的女婿金超为他的话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佐证。
送走金超,骆丹马上眼睛明亮地对女儿说:“不错,小佩,真的不错呢!”
她们一齐把目光投向纪南,好像在期待他的总结一样。
纪南含着笑,说:“我看不错。”
纪小佩扑上来抱住爸爸,热烈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爸爸,谢谢你!”
金超和纪小佩的爱情关系发展得很好,但是在纪小佩告知⽗⺟亲以前,同学中只有一两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就连一向善于察言观⾊的苗丽都没有看出来。
陆明还没有作出抉择,但是随着金超和纪小佩之间关系的发展,他理智的天平正在向⽗亲选择的方向倾斜。正是这种倾斜,伴随着绵长的痛苦。现在他仿佛害怕见到纪小佩,尽量躲避着她。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躲避的是在这之前几乎已经被自己认同了的一个事实。
躲避这个事实就意味要面对另一个事实。他开始和另一个事实中的姑娘见面。
姑娘叫曲远征,一个很累很苦的名字,但是她的命实在是好极了:⾼中一年级就被做副部长的⽗亲送到了国美读书,在那里一直读到拿了硕士学位,现在回到国內,被在京北注册的远东际国贸易总公司“抢”了去,在那里做文秘工作。
婚事是在曲亦然副部长和陆明的⽗亲陆嘉亭之间张罗起来的。他们曾经在央中校⾼级⼲部理论学习班做过同学。
曲亦然对自己的掌上明珠说:“陆嘉亭很快就要调到京北担任重要职务…我是说你们接触一下,最要紧的还是要看陆明这个小伙子人怎么样,有没有前途…”曲远征聪明过人,知道⽗亲在说什么。
曲远征在国美生活了将近十年,做事的风格也国美化了———她开着⽩⾊本田轿车来到国中文化大学,把正在生学会开会的陆明从教学楼上叫了下来。站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面,陆明面对突然出现的曲远征困惑不已。
曲远征就像对早已识的老朋友说话一样,解释说:我⽗亲是谁,你⽗亲是谁,我是谁,你是谁。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曲远征说:“因为我刚才说到的那层关系,所以我认为我们在一起吃一顿饭对谁来说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这是你⽗亲,同时也是我⽗亲的期望。”
陆明笑了:“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曲远征在法国梧桐树下面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陆明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如果从楼上走下来的是一个猴子一样的人,她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发出同样的邀请,但那只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不会从中感到幸福。现在她很幸福。
陆明就被曲远征拉到京北饭店吃了一顿饭。在京北,京北饭店的饭菜并不是最出⾊的,陆明不明⽩为什么她要带他跑那么远的路来这里。
他们谈得很好。
曲远征长得不漂亮,甚至可以说非常不漂亮,但是她有一种别的姑娘很难具备的气质,这种气质传达着这样的信息:我不但拥有未来,我同时拥有整个世界。所以,她言谈举止热情奔放,挥洒自如。她无需卖弄在国美的见闻,在国中的见闻就够她述说的了。她会用不多的语言向你展示一个你从未经验的世界,尽管她说的不过是你每天都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她有看问题的独特视角。和她在一起,你会觉得你暂时脫离了⽇常生活的沉闷,进⼊到新的境界。
(3)
陆明和曲远征最初的接触完全被这种新奇感所昅引,没有任何其他的因素参与进来,这一点和曲远征完全相反。
曲远征对⽗亲曲亦然说“我决定爱他”七天以后,K省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陆嘉亭的电话也打给了儿子陆明,明确告诉他:“我不想给你提更多的建议,我只是想重复一下我多次说过的话:考虑个人前途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注意到社会发展趋势,一切的安排都要遵从于这个东西。我主张你搞实业,主张你进⼊曲亦然的家庭,是经过深思虑的。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的建议,我请你十年以后回想一下我今天对你说的话,我相信你会欣赏你这个守旧的⽗亲的远见。”
放下电话,陆明脑子里出现的不是曲远征,而是纪小佩。
上课的时候,坐在后排的他一直凝视着她。同桌的同学就一件别的事情和他开玩笑,他懊恼地喝止道:“行了!”
读者已经知道,陆明在这以前就成了哈姆莱特,现在,我们这位哈姆莱特已经解决了他至关重要的问题,纪小佩在他眼里也就变得不那样清晰…但是,他的心仍然不能够在看到纪小佩时还保持着原来的跳动频率。
曲亦然副部长听了女儿的决定以后,很为女儿的理智和冷静感到意外,但是事情是按照他的意愿发展的,他也就正式给以支持。于是,在著名的港香美食城吃过海鲜,告别之际,曲远征对陆明说:“我要是说我喜你,你感到突然吗?”
当时曲远征已经坐到她的⽩⾊本田轿车里了,陆明站在车⾝外面。陆明俯下⾝子,说:“我不觉得突然。但是你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说实在的,我是有些意外。”
曲远征笑了:“行了,我走了。”本田轿车红⾊尾灯汇⼊流光溢彩之中。
陆明接通了⽗亲的电话。
“我倾向于把她接受下来。”
“好的。”陆嘉亭说“这样很好,小明。你注意听我说,过去我不太相信你能做成大事,家里太优越了,你缺少人生的动力,我和你⺟亲一直担心你不理智地处理生活中的问题。但是今天,我同意你⺟亲的说法,你是可以做成大事的。我们等着你做大事。”
从港香美食城出来,服务生把出租车招到门口。
陆明看了一下亮如⽩昼的长安街———今天是庆国节之夜———看了看被一串串灯饰装饰起来的⾼大建筑物,含着笑意在心里对⽗亲说:“你从来都是小看我的,你总是把我看成孩子。”
金超不顾纪小佩的反对,在同学中宣布了和纪小佩的爱情关系。这件事在国中文化大学引起了強烈的震动。惊诧的传闻和议论像风一样在校园里传播,直接和纪小佩说到这件事的是苗丽。
苗丽刚从共公浴室回来,披散着头发,坐在上吃一种椭圆形小饼⼲,看着纪小佩趴在上写着什么,问纪小佩说那事是不是真的?
纪小佩头也没抬,说:“是真的。”
苗丽长长地叹一口气,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小佩,你把自己毁了,你知道么?”
纪小佩合上笔记本,脸上带着谈论使她感到幸福的话题的神情。
“我知道我把自己毁了。有什么办法呢?你常常说的,一个人要是爱上一个人,就无所谓天地了…”
苗丽继续说:“我要是有你的长相⾝段,陆明是跑不了的…”当时她对陆明的追逐已经无望了,她还没有从伤心悲痛中解脫出来。“你为什么不理人家陆明?难道你感觉不出来陆明在爱着你?你真的感觉不出来吗?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怪很怪的…金超给你带不来任何东西,带不来幸福,带不来…”
“我知道,”纪小佩含笑说“我爱上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我知道的…”
“那你这是怎么了?”
苗丽退后一步,看着纪小佩,好像这个人一下子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动物。
纪小佩知道和苗丽谈论这样的话题是一种磨折。这个人从来不会从⾼尚的角度看问题,从来不会。纪小佩从上站起来,借口去澡洗,躲开了苗丽。
金超一下子提升了自己在这个环境中的位置。
很多人嫉妒他,就好像他得到一件本不应当由他得到的东西一样。他鲜明地感觉到一些人向他投过来嫉恨的目光。如果意念可以杀人,他一定早就被人杀死在教室、阅览室或者场上了。但是,对于想杀死金超的人来说,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他们这样排解自己:即使金超得不到纪小佩,你也未必能够得到,毕竟,整个国中文化大学只有一个纪小佩呀。嫉妒很快就上升成一种较为健康的情绪了,有的用沉默代替了贬损,有的嚷嚷着要金超请客,让金超以某种意义上的损失慰抚一下诸多受伤的心灵。
金超和纪小佩在国中文化大学对面的“九重天酒家”也就是陆明和富有的同学经常光顾的地方请客的时候,陆明说已经和K省来的一个人约好见面时间。金超为此感到遗憾,反复说:“能改个时间吗?我和小佩都希望你能参加…”
陆明说:“真的不好改时间。原谅我,金超。请转告小佩,我衷心祝贺你们。”
金超对陆明的邀请是真诚的,没有任何想使他痛苦的意图。成功使人宽容,现在,他甚至有些同情陆明了。他已经尽可能伤害了他,他挫伤了他作为一个所谓“上流社会”人的优越感。现在够了,他希望和陆明和解,在新基础上的和解,在人格平等上的和解。
(4)
望着陆明的背影,金超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事情也就这样了。”
陆明的确和从K省来的人约好了在驻京办事处见面。这个人带来了⽗亲工作调动的重要信息,而且,⽗亲好像要听取陆明的意见,这在这对⽗子之间还是第一次,这说明⽗亲已经不仅仅把他看作儿子,而是可以商量事情的男人了。
但是,陆明走出国中文化大学校门,打上车以后,却没有吩咐司机往位于东直门的K省驻京办事处开。他说:“随便。”然后就仰在汽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司机从车內的后视镜看到这个人脸⾊很不好,像是好几天没觉睡了。
陆明脑子里全是纪小佩的⾝影。他拼命忍住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在安天门广场,被冷风一吹,陆明清醒了许多。
他凝视着巍峨壮丽的民人大会堂,用成男人的浑厚嗓音对自己说:“你是一个男人。你应当为自己设定远大的目标。你必须忍受你现在忍受的东西。”
这样的忍受是痛苦的,不管陆明多么理智,多么清醒。毕竟,他认为纪小佩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他知道,他以后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姑娘了,他走的那条路上不会有这样的姑娘,他知道不会有。
那段时间,曲远征约了陆明好几次,都被他推脫掉了。最后一次,陆明一个人孤独地在安天门散步的第三个星期天,曲远征在电话里奋兴地告诉他,她要当面向他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异常动的她没有问他是不是有时间,就对他说:“等着我,我马上来接你。”半个钟点以后,曲远征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他们又来到经常谈事情的京北饭店。
曲远征奋兴地告诉陆明,⽗亲已经为他在她所在的远东际国贸易总公司安排好了位置:做主任助理。
在这以前,曲远征只是在说到她的经历时大概说过她所服务的这家公司的情况,今天,则用很长时间为陆明做了介绍。曲远征说,远东际国贸易总公司是一家国有公司,隶属于某某部,某某局,公司主任是谁谁谁的公子…很显然,这是一家很有背景的公司,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公司。
陆明用修长⽩皙的双手持着泛着琥珀⾊光泽的酒杯,反应淡漠。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部平坦,虽然具有独特气质,却没有多少女人味儿的姑娘,好像她是突然闯到生活中来的。
曲远征没有从陆明那里得到她所期待的热烈反应,有些失落。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是啊,”陆明勉強笑着“我非常感你⽗亲的周到安排,非常感…”
“你怎么了?”曲远征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似的?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远征,什么事情也没有。”
“你心里一定有事情。告诉我,你怎么了?”
陆明苦笑了一下,说:“我在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你既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全看你的选择…”
“你难道不认为我⽗亲为你做了最好的选择吗?”
“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感谢他。你说得对,这是⽗亲…我的⽗亲和你的⽗亲…的选择…我应当感谢他们…”
他没有对曲远征说⽗亲陆嘉亭一个星期以后就要到京北任职,⺟亲也随⽗亲调到京北。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说。
“陆明,别喝了。”曲远征按住陆明的酒杯。
就是在那个夜晚,曲远征把陆明带到了亚运村。
⽩⾊的本田轿车轻柔地滑进环境优美的小区,曲远征就像展开秘密一样,快乐地把陆明带到⽗亲一年前为她购置的房子里。醉酒了的陆明脚步有些踉跄,上楼,进⼊房间,坐在装饰华丽的客厅里,他没注意关于这套房子的任何细节,他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是谁陪伴着他。当曲远征把一杯清茶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一下子搂住了她。曲远征吃惊地发现,他的眼睛里含着泪⽔。她以为他动起来了,端着茶杯的手迅速躲开,把茶杯放到陆明⾝后的茶几上,顺势倒在陆明的怀里。她并不吃惊陆明的举动,她把脸向他,搂住他,练地把涂了鲜红膏的嘴伸向他…他们像两条绕在一起的蛇,磕磕绊绊地来到卧室,倒在松软的上。陆明的两只眼睛颤动着蒙的光亮。出现在他眼前的,分明是纪小佩,分明是那个他用整个生命热爱着的姑娘。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她会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用手眼睛。
他看到曲远征由于情迸发显现出嘲红的面容。他一下子惊呆了,怔怔地站在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曲远征拉住陆明的手臂,呻昑着:“快来,陆明,我要你…”陆明呼昅急促,机械地像剥浆果一样,剥去了曲远征⾝上的⾐裙。当他把⽩得近乎透明的她平放到上的时候,他又一次突然愣住了。
他想到了四年前在京北火车站和纪小佩度过的那个开心的下午,想到和纪小佩在校园里散步时谈论的话题,那是关于昆德拉的话题,关于托玛斯?潘恩的话题,关于拉姆斯的话题…想到纪小佩在班级联会上涩羞地朗诵的诗句:
怀着深深的思念和狂疯般的心灵,
(5)
他们彼此爱着,那么长久,那么衷情;
但他们却仇人般地逃避着表⽩和相会,
他们间短短的谈又那么空洞而冰冷。
他们在那无言的⾼傲和痛苦中分手了,
只有在梦寐中才能见到那可爱的⾝影;
死神来到了:⻩泉下有了见面的机缘,
但在新的世界里他们却仍旧彼此陌生。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海涅还是莱蒙托夫的诗句了,但是他记得它传达的淡淡的哀情,记得小佩目光中颤动着的纯清。那时候,⽗亲还没有对他的命运做最后的安排,在和纪小佩的往中,是离她的心最近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朗诵这样的诗句?莫非她在暗示…
…这一切都远离他而去了…都要远离他而去了。他们买了不同的车票,登上了不同的列车,列车呼啸着驶向了不同的方向…不要指望道路再有叉,不会再有叉了…不会了…
曲远征微闭双目,脸上是一种扭曲的表情,像是在忍受很大的痛苦。
她用双臂遮住啂房,却没有向他掩饰那个地方。
陆明看到她的腿双微微动了一下。
他吃惊地看着那个地方,一种服征和毁灭一切的力量,包括毁灭自己的力量,在他整个灵魂世界中爆燃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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