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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寻 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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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志诚,你回来呀,咱们结婚哪…”

  凌晨,志诚泪面地被一个呼声从梦中唤醒。

  一个七八糟的梦,一开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旷野上,走得很累,可不能停下休息,他必须尽快赶到一个地方去,可到什么地方又不清楚,只是知道必须往前走。后来好象有点逻辑了,和真实的生活也贴近了,原来他是在寻找肖云,可明明知道她在哪里就是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激动得冲上去要拥抱她,却发现她变成了齐丽萍,她笑嘻嘻地上来,主动投怀送抱,他害怕地急忙闪开,她却紧贴住不放,把身子投入他的怀中,好象沾上了一般,甩也甩不。这时,他看到很多人在看自己,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又急又羞,一使劲儿把她甩开了,可用力过猛,一下把她甩得很远,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她哭了起来,边哭边叫着他的名字,哭着哭着人又变回来,变成了肖云,距离也变远了。边哭边叫着:“志诚,你回来呀,咱们结婚哪…”油然间,志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升起,忍不住出了眼泪,嘴里叫着:“肖云,我来了,你别哭,我这就来了…”他双手伸出想扑向她,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一着急,脚下一闪向深处摔去,惊得大叫一声醒过来。醒来后,他发现枕头已经被泅,而且泪水仍在淌,怎么也止不住,不得不把枕巾捂在脸上,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

  志诚再也睡不着,拉开窗帘,发现天刚蒙蒙亮,只好合上窗帘又躺回上,琢磨着刚才的梦。忽而想起,自己身为追捕队长,长年和危险打交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意外,再也不能回来,肖云知道了会怎么样,会象梦中那样吗…一这样想,眼泪又涌上来。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喊声又响了起来:

  “…回来呀…结婚哪…”

  这…这不是梦,是真实的声音。虽然不是肖云喊的,但确实是一个女人,确实有一个女人在叫喊着。虽然喊的什么不能完全听清,可那语调中却充了焦急、期盼、悲伤和酸楚,深深地渗入人的心灵…志诚又坐起来,拉开窗帘,把窗子也打开一道儿,声音更清晰地传进来:“…平啊,快回来呀…结婚哪…”

  虽然声音很远,但因为是在寂静的凌晨,所以十分清晰。志诚明白了,梦中听到的肯定是这个声音。

  志诚听了片刻,只能听出“回来结婚”的字样,又关上窗子躺回上,可那个声音仍然不时传进来,使他再也难以入睡。躺了一会儿,索爬起来,洗漱一下走出客房。

  因为太早了些,饭店大厅的前门还没有开。志诚走到值班室叫醒值班员,发现正是昨天那个年轻的保安。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穿着线背心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看清是他,一怔道:“是您…先生,您要去哪里呀?”

  志诚说:“出去逛逛!”

  “这…先生,您…这么早,您要办什么事…我们替你办好吗?”

  志诚一笑:“我什么事也不办,只是闲逛,想欣赏一下你们乌岭的风景,你们怎么替我办哪?”

  “这…先生,可是您一定要告诉我,您到底要去哪里…”

  志诚盯住他:“奇怪,这是你们饭店的规定吗,每个客人去哪里,都要向你们报告吗?”

  “那倒不是,可您…我们要为您负责…”

  志诚更奇怪了:“你们为我负责?负什么责?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把门打开!”

  保安看了一下门锁,快步走到接待处吧台前,拨了个电话,声音很小地说着:“总经理,409的客人要出去…嗯,他说闲逛一下…”转向志诚:“先生,我们总经理请您说话!”志诚不地走过去抓起话筒,没等开口,对方热情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是老弟呀,怎么起得这么早,昨天夜里休息得好吗…怎么,要出去逛一逛?这小地方有啥逛的,到处是煤灰…好,你一定要逛就逛吧,不过要早点回来,早餐我亲自做陪…你把电话给保安!”

  保安接完电话,二话不说走到门前把锁打开,还抱歉地说:“对不起了,先生,请早点回来,我们总经理要亲自陪你用早餐!”

  志诚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2

  天还早,东边的天际只是微微泛红,虽然景物已能看清,但一切尚在酣睡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空气清新,绝没有昨天来时的那种黑色粉尘,眼前是一片平安祥和的美好景象:脚下,白色的水泥路面伸展向前,几乎一尘不染,路旁还栽种着一些花草,再往前看,还有几处造型各异的花坛,各鲜花绿草正在秋日的清晨中展示着生命的最后色彩。再往远处,还有一些绿色的树木和几座白色的凉亭,好象是一个花园。如果不知情,根本想不到这里是年产几百万吨原煤的煤矿。转过脸,可见远处一幢六层大楼,放眼所及,是整个矿区最大的建筑,肯定是乌金煤炭总公司办公大楼。在大楼身后的山坡上,还有几幢别墅式住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隐约看到一列载原煤的火车驶去…

  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平静,那个凄惨的女人哭叫声也消失了。一时之间,志诚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或者是把梦境与真实搞混了。然而,就象回答他的疑惑似的,那声音马上又远远传来:“…平,你回来呀,咱们结婚哪…”

  志诚浑身灵一下。

  不是梦,你也没有听错,是真的。

  在房间里的时候,志诚感觉声音离得很近,可现在才知道实际上很远。因为这是宁静的清晨,声音不受干扰,传得远,听起来才特别清晰,产生一种距离很近的感觉。

  “…平,你快回来呀…”

  叫声又响了一次,这回听出来了,呼叫的人名好象叫什么平,要是不注意听,发音和自己的“诚”字差不多。志诚信步向叫声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渐渐发生了变化。不但脚下的水泥路变成了油渣路,而且,房屋也低矮了许多,最高的就是一幢三层楼,还有几个二层的,剩下的都是砖房了,卫生情况也差多了,街道两旁的房屋招牌上多是商店,还有很多摊,虽然因为太早没人营业,也能感受到这里是商业聚集区。往前再走几步,又发现一个引人注目的情况,那就是一家挨一家的发廊、洗头房、泡脚屋等。身为警察的志诚,当然知道在这种招牌后面隐藏的都是什么。看来,这乌岭虽然偏远,可也不是一块净土啊。繁荣昌(娼)盛么,这里经济情况好,这种东西自然也就兴盛起来。

  这里虽然与饭店那边的环境差得多,可还过得去眼。当志诚询着越来越清晰的叫声走去时,景反差就更大了。渐渐地,到了煤矿的郊区,眼是破旧的房舍,多数还是土房,有的已经残破不堪。脚下的道路早已变成了砂石路。虽然天还早,已经偶有卡车驶过,车上都载原煤,把黑色的粉尘飞扬到空气中,飞扬到附近的一切物体上,让人不得不时时屏住呼吸,和饭店附近的景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刘平,你咋不回来呀,俺等着你哪,你回来呀…”

  凄惨的女声又叫起来。听起来已经不远了,志诚加快脚步走过去,走出了居民区,来到郊外一个路口,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向东方呼唤着。虽然看不清面容,可从身姿上看得出,这是个年纪尚轻的女人。她是谁,清晨中站在这里呼唤谁,声音为什么如此凄惨,让人心悸?

  志诚慢慢向女人走去,她好象意识到身后有人来到“霍”地转过脸来,志诚在曙光中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她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可面色苍白,神容枯槁,眼窝深陷,然而,却穿着颜色鲜的衣…没等他做出反应,她已经疾步向他奔过来:“你从哪儿来,看见刘平了吗?黑眉大眼的,可俊气了…你看见他了吗…”

  志诚无法回答,一时怔住。她也怔了一下,忽然变了脸色,怒冲冲地奔上来:“你说啥,刘平死了,你胡说,他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他马上就要和我结婚了,他没有死,你胡说,胡说…”

  女人怒冲冲地把手伸过来,象要抓他的脸。志诚吓得急忙向后退去,女人却追过来:“你哪儿跑,今儿个你非把话说清楚不可…”

  还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奔过来:“英子,你干啥呢…”气吁吁奔过来拦住女人,扭过脸对志诚歉意地说:“吓着您了同志,她是疯子。你别害怕,她不打人,见谁都是这些话,平时好好的,可说犯就犯,这不,正给我烧火做饭呢,又犯病了,一眼没看住就跑出来,每回都这样…”转过脸对女人大声道:“走,跟爹回家!”

  女人挣扎着不走:“俺不,爹,你先回去吧,俺还要等刘平,等他回来跟俺结婚,他说过,这辈子除了俺,他不跟第二人女人结婚,俺一定要等她…”

  老汉带出了哭腔:“英子,听爹的话啊,咱不等他了,不等他了,啊,他回来会上家找你的,走,跟爹回家,你得帮爹做饭哪,我闺女最听爹的话了…”

  女人不挣扎了,刚才的疯劲儿好象过去了,愣愣地站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刘平啊,你咋一去不回呀,把我一个人扔下了,让我咋办哪…”

  老汉也忍不住泣起来,一边用袖子抹着眼睛,一边用悲惨的语调大声道:“英子,你忘了他吧,别想他了,他死了,可你还年轻啊,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啊…走,跟爹回家…”

  父女俩搀扶着向居民区走去,背影渐远,渐渐消失了,志诚却被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从老汉的话中已经知道这是一幕凄惨的人间悲剧:一对相亲相爱、即将结婚的人永远的别离了,生死相隔,死者死矣,生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润了。

  3

  平静下来后,志诚却一时不知再往哪里去了。他本来想随便走一走,不想却走到这里。他观察了一下附近的景象,发现这里虽是郊外,却没有农村应有的那种初秋的金黄或碧绿,有的只是一片灰黑的颜色。路旁残存下来的树木和野草,都悲哀地低着头,带着身的黑灰挣扎着,好象在向着天空呼号,前面的山岭更是目疮痍,眼前不远处,还有一处坍塌的井口。再往远看,稀稀落落全是煤井,看上去有大有小,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灰黑之…看着此情此景,志诚感触很深。这煤矿开采固然必要,可对环境的破坏实在太严重了。遗憾的是,人们只知道采煤带来眼前的巨大经济效益,可造成的后果却没人去想,或者不想去想。也许,真到煤矿采尽挖绝的那一天,这里会成为不之地…

  转过身,又看到路旁立着一块木牌,上有一张新贴不久的白纸,用笔写着招工广告字样,走过去看了一眼,内容和客运站看到的差不多,只是这张写得更具体,是六号井招工,就在这条路前面不远的地方。

  又一辆卡车从身旁驶过,又扬起一片灰尘。志诚发现,往东驶的车都是空的,而从东边往回驶的卡车则装了煤,大约就是从六号井运来的吧…他心忽然一动:反正天还早,这里既然离六号井不远了,干脆去看一看!这么一想,他有点激动起来。正巧有一辆卡车驶来,他急忙扬起手臂。

  志诚昨天晚上就已经决定亲自去六号井一趟。无论什么证言都必须核实,这是他八年刑警生涯的一个重要体会。与之相关的另一个体会则是:任何间接的信息都不要轻信,都不能代替自己的亲身感受。何况现在大林子和肖云还没有找到,要想继续寻找的话,必须从这里找到确实的线索才成。所以,他一定要去六号井一趟,查一查大林子和肖云的踪迹。本来计划天亮后和齐丽萍一起去,可现在忍不住了。

  一辆卡车在他的手臂前停住了,年轻驾驶员从窗口探出头来:“干什么?”

  志诚到嘴边的话变了样:“师傅,是去六号井吗?捎个脚吧!”

  年轻驾驶员豪地:“我去七号井,离六号井不远。你要愿意坐就上车吧!”

  志诚高兴地大声道谢,急急忙忙上了车。

  驾驶室里只有驾驶员一人,志诚坐到副驾位置上。车启动后,年轻司机随口问道:“六号井停产好几天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停产了…

  这个消息出乎志诚意料,正要问怎么回事,怀中手机突然响起,打开一看,号码生的,放到耳边才知道是齐丽萍。她焦急地问道:“志诚,你跑哪儿去了?”

  志诚随机应变:“啊,我随便逛逛,看看你们煤矿的景!”

  “你现在在哪儿?”

  志诚:“嗯…在公园…对,这里有凉亭,有树木,有花草,是公园吧…”

  齐丽萍:“志诚,我说过你撒谎的本事太差,你在什么公园,公园里怎么有汽车的动静…”

  这女人真厉害。志诚支吾着不知说啥好,她也不再问:“行了,不管在哪儿,快回来。要不我就去找你…”志诚关了手机,对驾驶员说:“能把车开快点吗?”

  驾驶员斜了你一眼:“怎么了?有谁追你吗…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去六号井干什么?”

  志诚还是随机应变:“老弟眼睛毒的,其实,我是个记者,来这里调查一下煤矿工人生活情况…你是哪儿的,能不能提供我一点情况?”

  驾驶员一乐:“我不是煤矿的,能提供啥情况?不过,要说工人的生活,我还真知道点。咋说呢?他们那还叫生活吗?依我看,他们就是李子的奴隶…行了,我不说,你自己去看吧!”嘴里这么说着,脚下踩了油门,速度加快了。

  志诚听出驾驶员话中有话,同时,对他提到的“李子”这个姓名也感到奇怪,只听说乌岭煤矿的矿长叫李子,这李子是怎么回事?追问了一句,驾驶员笑着说:“他原来的名字叫李子,现在的名字是后改的…也难怪,李子是土了点,和董事长、总经理的身份不般配!”

  原来如此。

  志诚看出,这个小伙子是个敞快人,而且话里话外透出对李子的憎恶,就借机问起李子其人,可小伙子却不直说了:“这我可说不好,我只是个司机,家又在清泉,受雇来这里拉煤,和人家接触不上,能知道啥事?不过他是名人,所以也听说过点…咋说呢?我也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说,反正,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

  话很笼统,但耐人寻味。志诚正想再往下问,手机又响起来,看看号码,还是齐丽萍的。志诚想了想,干脆把手机彻底闭了。

  唠喀的功夫,一座煤井临近了。煤井旁是一个高高隆起的大煤堆,象小山一般。这时,天已经很亮,太阳就要出来了,金红色的光芒给煤山的顶端镶上瑰丽的金边。煤山下边散落着几幢灰里带黄,黄里带黑的土屋、铁板房,那就是所说的工棚吧…驾驶员眼睛望着前面说:“这就是我要去的七号井,六号井还得往前走。不过,听说停产了,不一定有人,你要找人,还不如在这里打听…”

  司机说的有理,可志诚受内心力量的驱使,还是想去六号井看看。年轻驾驶员心眼儿好使,见他意志坚决,就说:“那好,我多开几步,送你过去!”

  几分钟的功夫,六号井到了,外观上看,跟七号井差不多,也是高高的煤堆,几处破旧的工棚,还有几个正在干活的人影,只是比七号井人少了些,也安静一些。年轻的驾驶员咦了一声:“啥时开工了…好了,你自己过去吧。完事了,要是来得及,想回去就到七号井找我!”

  卡车离开后,志诚快步向前面的工棚和煤堆走去。这时可以看清,有三四个矿工模样的人在往两台卡车上装煤,煤堆上边的井架旁还有两个人影在忙什么,别的地方就见不到人了,显得很冷清。

  志诚先走向附近的工棚,发现房山上也贴着一张招工广告。走到正面,见两个工棚的门都关着,一点生气也没有。他犹豫一下,走到一个门前敲了敲,里边也没有应声,轻轻推了一下,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用木板搭的地铺,上边七八糟地扔着几个行李卷,却没有一个人,整个工棚也不象有人住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他正在疑惑,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同志,您找谁!”

  4

  志诚猛然回头,见一个头戴安全帽的男子正用友好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大约四十七八五十来岁的样子,黑色的方形脸膛,一身劳动服,头上戴着安全帽,非常标准的一个矿工形象。志诚急忙自我介绍:“啊,我是外地来的,找个人…您是…”

  来人友好地笑了:“啊,我…我姓赵,是这个井的负责人。”手向装煤的几个人比划一下,又补充说:“人都在干活,多数都在井下。你找谁,我给你叫!”

  志诚犹豫了一下:“这…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大林子’的人吗?”

  “大林子?”姓赵的汉子脸上肌动了一下,笑容也减少了许多。志诚以为他知道什么,不想,他却摇摇头说:“没有啊,我们这儿没有姓林的,你找他干什么啊?”

  志诚急忙解释:“这…他到底是不是姓林也不一定,可人们都叫他大林子,也许他叫什么‘林’也说不定,你们这儿有这种名字的人吗?”

  对方还是疑惑地摇头:“没有啊,没有叫什么‘林’的啊!”志诚:“可是,有人说,他就在六号井干活,人们都叫他大林子,只要一提这名字,大家都知道!”

  “这…”赵汉子表情有些怪怪的:“是不是你听错了,我是这里老人了,可想不起你说这个人来…哎,对了,在这里干活的多数是雇工,外地人多,今儿个来明儿个走的,说不定他已经走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这…志诚摇头敷衍着说:“没啥大事,我也不认识这个人,是别人托我打听的,不在就算了!”

  这时,赵汉子脸上笑容完全消失了,又打量一下志诚问:“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志诚被这话提醒,咳嗽一声,换了口气道:“嗯…这个…前几天,你们这里来过一个女记者吧!”

  赵汉子闪着眼睛点头:“是,可她已经走了!”

  志诚说:“我知道。我想打听一下她去了哪儿?”

  赵汉子:“还能去哪儿,回去了呗!”

  志诚摇摇头:“不,她没有回去…我听说,他来这里跟不少人接触过,我想打听一下,他们能不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没等志诚说完,赵汉子就答应了:“行,没说的…”自言自语地:“她都找谁来着?对,我看她跟潘老六唠过,跟小白子唠过,还有臭球子,华老三…找好多人唠过,我当时也没怎么注意,昨天矿里还来人打听过这事呢!你想找他们吗?”

  赵汉子的话与潘老六的话相符。志诚急忙说:“对,我想跟这几个人谈谈,麻烦您了…潘老六已经谈过了,你能不能找到另外三个人…要不,我下井去找他们?!”

  赵汉子急忙阻拦,严肃地说:“那可不行,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这样吧,我把他们从井里给你叫出来!”说着拿出一个警察使用的手持对讲机呼叫起来:“大老李,大老李,你在井口吧,赶快把华老三、臭球子叫上来,来工棚找我…对,还有小白子,要快!”

  安排完了,赵汉子有些歉意地笑道:“稍等一会儿,他们很快就出来…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了,走,到办公室坐吧!”

  志诚随赵汉子走向稍远一点的铁皮房,赵汉子拿出钥匙打开一个门,把他让进去。这个屋子比工棚干净多了,也宽敞一些,还有两张办公桌椅。赵汉子又拽过一把椅子让志诚坐下等待,自己向井口的方向走去。志诚隔着窗子望去,不一会儿,就见三个人影从煤堆顶上慢慢向下走来,跟赵汉子会合。四个人边走边说着什么,向这边走来。

  三人随赵汉子走进屋子。因为椅子不够,只能你看我我看你的站在地上。志诚打量一下他们,虽高矮胖瘦不一,可都是脸脏兮兮的,黑黑的脸孔使牙齿和眼白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三人的表情也相近,都木木的,还不时互相看一眼,透出一种不安。

  赵汉子挨个介绍了他们的名字,包括真名实姓和绰号。原来,华老三叫华长,臭球子姓丘,小白子叫白兵。志诚心急,开门见山问起肖云的事情,三人的回答大同小异:肖云是和他们唠过喀,唠的也确实是他们的生活状况,包括家庭情况、经济收入、每的工作量等,除此之外再没说过其它。调查完之后就离开了,他们都以为她回家了。

  可是,志诚非常清楚,她并没有回家,她失踪了。

  再怎么问也是这几句话,志诚只好放弃努力,又把话题转到大林子身上,三人的回答和赵汉子刚才说的完全相同,不知道这个人,井下干活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经常来来去去,或许已经走了…

  怎么办?

  志诚被深深的失望笼罩着。沉片刻,又向不远处那高高的煤堆望了一眼,回头问三人:“她…那个女记者,她还跟谁谈过,对,她下过井吗?”

  没等三人回答,赵汉子在旁把话接了过去:“没有,从来没有女人下过井,这太危险。别说他,就是警察来检查工作,也没一个人敢下去。咱怎么能让女记者冒这个险呢?她都是在井上跟他们谈的!”

  三人急忙附和:“对,她是在井上跟俺们谈的!”

  下井的冲动消失了:既然肖云没有下井,自己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再说了,齐丽萍还在找你,耽搁时间长了不好…调查就这样结束了。志诚难以掩饰失望,勉强笑着对三个矿工和赵汉子表示了谢意,然后告辞离去。赵汉子把他送出好远,还关切地告诉他,路上拉煤的车很多,非常方便,随便搭一辆回矿里就行。

  志诚决定去七号井,搭来时那辆卡车回去。

  5

  七号井离六号井只有三里多路,步行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这时,太阳已经升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金黄刺眼,看不太清楚。走近了,才发现一切和六号井差不多,也是庞大的煤堆和几幢木板或铁皮工棚。不过,这里却比六号井热闹得多。最明显的是拉煤的车多,煤山旁正在装载的最少也有二十台,除了繁忙的装卸工,还有一台大铲车在忙乎着,它张着大口,一嘴下去就把成吨的煤咬在口中,然后头向旁一扭,吐到车厢里,几口就是一车厢。志诚忽然灵机一动:“哎,你怎么这么傻,肖云去过六号井,七号井离得这么近,难道就不会来这里…”

  这么一想,他兴奋起来,快步奔向附近的工棚,还没走到跟前,却听到一阵歌声从工棚里传出:

  “年复一年,想着故乡,

  天边的你在身旁,

  随那热泪在风中淌,

  得那岁月,短又长…”

  歌声不是录音机发出的,而是工棚里边的人唱的。嗓音很年轻,很纯净,唱得也很投入,有怀念,有忧伤,也有渴望…志诚听过这首歌儿,是多年前上演的那部电视剧《外来妹》曲,当时就觉得很好听,也会哼哼几句。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地方、这个破旧的工棚外听到这首歌儿,而且,此时听来更别有一种动人的力量。他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情,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

  “年复一年梦回故乡,

  天边的你在心上,

  把那岁月珍藏在行囊,

  独自在路上,忘掉忧伤…”

  志诚的心弦被歌声深深拨动了,直到一曲结束,才轻轻敲门。

  里边传出一个年轻的嗓音:“谁呀,进来吧!”

  志诚推开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地铺和一个挨一个的行李卷,有的还没有叠起。可能人太多,铺上住不下,地上还堆着好几个行李,行李下只铺着几张纸板。去了板铺和行李,屋子里几乎没有下腿的地方…咦,刚才明明有人唱歌,怎么没了?志诚正在奇怪,忽听铺上有人问道:“同志,你找谁呀?”

  志诚这才看见,铺上一个没叠的行李卷里趴着一个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清秀,乍看上去有点象女孩子,正欠身用一双惊讶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大白天,不干活,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干什么?

  没等志诚发问,对方自己做了解释:“您有事吗?进来吧,我腿不方便。”

  原来如此。志诚试探着走进屋子,走近小伙子的铺,自我介绍道:“啊,我是外地来的,没什么大事…嗯,顺便找个人!”

  “啊…找谁,快,坐这儿…坐这儿吧!”

  小伙子大概一个人太寂寞,对志诚的到来很热情,挣扎着坐起来,把铺头处收拾出一块地方,让他放下股。这时,志诚才发现他腿上打着石膏,急忙让他别动,问他怎么的,为什么不上医院。伙子轻轻叹息一声说:“咋的?倒霉呗,没死还是万幸呢。医院是我们打工仔去的地方吗?有上医院的钱还能来干这个…您从哪儿来,找谁呀?”

  志诚随机应变:“我…我是外地的,来这里看看煤质咋样,要是行的话,准备大批量经销。”为了不让他多问,马上转移话题:“哎,你歌儿唱得不错呀,看你这形象也不错,要是到哪个文艺团体练练,登台演唱保证行,没准儿还能走红呢,下井挖煤可有点委屈你了吧!”

  小伙子苍白的脸上现出红晕,有点羞涩地说:“哪里,我是瞎唱…我上中学时,是文艺骨干,常登台,也做过歌星的梦,可很快就破碎了,听说,现在很多歌星都是包装出来的,要花很多钱,咱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实现吗?好歹念到中学毕业,考上了大专也没钱念,就下来干活了。听说这里挣钱多,就来了,可没干俩月,腿又被砸伤了…大哥,你坐呀,还有别的事吗?”

  “啊…”志诚适时引向正题:“还有点事,顺便找个人。他叫大林子,在这里干活…你认识他吗?”

  “大林子…”小伙子出惊讶的表情,而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您…您找他…”

  志诚怀希望地盯着他:“是啊,你认识他吗…”

  “我…”小伙子刚要说什么,忽然现出戒备的神情:“不不,我不认识他…大林子,这不是他的全名,我不知道这个人…”

  虽然这么说,可口气不那么肯定,眼睛也垂下去。志诚不想放过机会,恳切地追问道:“真的,你真的不认识他?我有急事找他,请您多帮忙!”

  “我…”小伙子抬起眼睛,却仍然摇头:“不,我真的不认识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人,你…你找别人打听一下吧!”

  小伙子把嘴封住了。志诚轻轻叹口气,只好转了话题:“那好,我再打听一件事,前几天,你们这里来过一个记者,你知道这事吧…女的,中等个儿,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小伙子仍然摇头,又指指自己的腿:“你看见了,我腿伤了,动弹不了,离不开工棚,所以啥事儿都不知道…”

  小伙子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我见过,你说的一定是那位记者姑姑…”

  志诚回过身,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出现在门口。长得瘦瘦的,虽然衣衫破旧,脸上也很脏,可仍掩饰不住清秀的气质,一双大眼睛也很亮。看上去,好象和铺上的小伙子是兄弟。没等发问,他就快步走上前大声说:“她还给我一张名片呢…”

  男孩子说着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张名片,双手捧着递给志诚,一付非常珍贵的样子。

  真是她的名片。

  志诚看着手中的名片,好象看到了肖云,心咚咚跳了起来,他咽了口吐沫,强力控制着自己,但声音仍产生了一点颤抖:“对,我找的就是她,谢谢你,你在哪里看到她的,她怎么会给你名片?”

  男孩子:“记者姑姑跟我打听人,我告诉了她,她非常高兴,给我好吃的,又酸又甜,可好吃了,还把这张名片给了我,告诉我有什么事按这上边的号码给她打电话…”

  这确实是肖云。尽管已经二十八岁,可还跟小女孩儿一样爱吃零食,尤其爱吃那种酸甜口味的果哺,出门时更是总要带一些在身边,看来,来这里对了!志诚一把抓住男孩儿的手大声问:“你是怎么见到她的,她都向你打听谁了,她说没说过要去哪里?”

  男孩儿回忆着说:“那天…我从矿里给哥哥取药回来,她正好从六号井那边过来,看到我,就问我知道不知道大林子去了哪儿了,家住在什么地方…”

  “小青…”

  铺上的青年似要阻止孩子说话,可已经晚了。志诚听到这话,觉得好象有一颗炮弹在旁边爆炸了,立刻追问不止:“什么…你是说,她打听大林子…大林子是谁,你认识吗…”

  “认识啊,”男孩儿看了一眼铺上的青年,又看看你,虽然有些犹豫,可仍然把话说出来:“他叫张林祥,是六号井的,前几天…”

  少年突然把嘴闭住,不往下说了。可志诚怎能放过,连连追问不止:“好孩子,往下说,叔叔有急事要找这位女记者和这个大林子,有重要事找他,他现在在哪里,那位女记者找到他没有…”

  少年看看青年,青年很是尴尬,笑了一下在旁把话接过来:“啊…我想起来了,对了,大林子就是张林祥,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前几天走的!”

  走了?志诚紧接着问:“他去了哪里?”

  孩子没有吱声,只用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志诚。铺上的青年答道:“这…我们也不知道…嗯,大概是回家了吧!”

  青年的语气怪怪的,眼睛也垂下来。志诚再次把目光对着少年黑黑的眼睛:“好弟弟,你一定把张林祥的家在哪儿告诉了那位女记者,是吧…他家在哪儿?”

  男孩子默默点点头,看一眼哥哥,低声答道:“在长山县黄岗乡张家泡…记者姑姑说,她一定要找到他!”

  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为什么此前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个大林子是谁,包括六号井的人,而这个小孩子却对一切这么清楚呢?也真是太巧了,肖云居然和自己在找同一个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志诚实在忍不住,立刻拿出手机拨号。遗憾的是,仍然是“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不过,他的惦念之情已经减轻。现在看,她确实没有出事。也许,是离得太远,或者地势的影响,手机失去功能。

  在志诚想心事的时候,男孩子对铺上的小伙子说:“哥,刚才我去矿里,碰到刘大叔,他给你拿来一瓶药,说是治骨伤的!”

  小伙子回过神来,接过药瓶,对志诚解释说:“咳,我受伤后,全指着他照顾了,要不,真不知咋办才好…对了,我叫白青,他是我弟弟,叫小青…您贵姓啊,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我…”志诚正想回答,门外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重的嗓子传进来:“谁在这儿呢…哎,你是干啥的,上这儿出溜啥?”

  志诚回过身,见一个身材健壮的汉子出现在门口,手指向自己勾着:“你出来,出来…说你没听见啊,给我出来!”

  来人说着退出屋子,退到外边。这是什么人,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志诚扭头看一眼白氏兄弟,二人都沉默着,并现出畏惧的神情,白表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小声说道:“求你了,千万别把刚才的话说出去”

  志诚点点头走出屋子。外面的汉子手指继续勾着:“你过来,过来…”走到另一个房门跟前,把门打开:“进去!”

  这个房门上挂着个小木牌,上边写着“公安值勤室”字样。志诚走到跟前,被对方一把推进去,然后将门使劲一关:“说,你是干啥的,到处出溜啥?”

  志诚心里直冒火,可想到这是公安值勤室,对方可能是警察或联防队员什么的,就努力控制着自己,反问道:“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志诚虽然竭力控制,可语气还是不怎么客气,对方先是被他问得一愣,接着就爆发了,一边伸手揪他的前襟,一边骂咧咧地:“妈的,我看你是皮子紧了,你说我干啥的,我就是管你的…”

  对方的手很有劲儿,志诚襟被扭住后,立刻感到呼吸不畅。这么一来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喝令他把手放开,可对方却更加用力。志诚的怒火一下升腾起来,一把抓住对方手掌外侧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使了个非常简单的擒拿招式,不但一下破开了他的揪拧,还让他发出一声痛叫,把身子向后扭过去象张弓似的躬起来。

  当然,志诚没有十分用力。对方虽然态度恶劣,可不是罪犯,再说,这毕竟在公安值勤室内,不能把事大了。所以及时放开了手。然而,他手刚一松开,对方“噌”地窜出屋子,飞快地在外边把门关上,并“咯嗒”一声反锁上,接着大呼小叫起来:“快来人哪…二蛋子,狗剩子,你们快来呀…”

  随着喊声,两个壮的年轻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窜出去的汉子手指室内的志诚大嚷着:“妈的,这小子来不知从哪儿来的,打听这打听那的,还不服管,把我打了…”

  这下事可大了,新来的两个小子“嗷”的叫起来,向公安值勤室门口冲来,开锁后一把将门拉开就往里冲,被扭了手指的汉子则拎起一跟在后边闯进来。嘴里还大骂不停:“妈的,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马王爷三只眼,敢在老子头上动土…给我打!”

  坏了!

  志诚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都白费。暴力冲突已经不可避免。他倒没心慌,凭着警校时苦练出来的擒拿格斗本领和几年追捕实践的磨炼,在这三个莽汉面前还不至于吃亏。可对方不是要抓捕的逃犯,下手重了不好,轻了又不解决问题…顾不上多想,本能已经做出反应。就在三个小子冲进来,门口出现隙的一瞬间,志诚身子一闪,撺出室外,与此同时,一从他身后砸下去,砸空了…不,没有砸空,一个小子发出一声痛叫:“哎呀,你打我干啥!”

  志诚撺出室外松了一口气:里边太狭窄,以一敌三肯定要吃亏,出来就不怕了。他身子一侧,拉开搏斗的姿势,对三人警告道:“不要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仨小子看出志诚不好对付,没敢贸然往上冲,只是嘴里骂着,脚下挪动着,对他呈三角包围态势。志诚看出他们是要打个冷不防,两步撺到铁皮房前,身子靠近墙壁,以免腹背受敌。

  他意识到,此时应该报出自己的身份了,可还没等开口,几声急促的嗽叭声响,一个怒的女声传过来:“都住手…”

  志诚听出是谁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

  三个小子也放松下来,转身恭敬地向来人:“大嫂…”

  当然是齐丽萍。她哼了声鼻子,眼睛不看志诚,只是盯着三个小子:“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仨小子:“这个…大嫂,他…他…他到处出溜,不服管,还打人!”

  “打的轻!”齐丽萍恶狠狠地骂道:“我看你们瞎了眼,狗仗人势,跟谁都来这一套,也不打听打听是谁?”转向志诚:“你没事吧…真急死人了,跑这儿来干啥…还看啥,上车呀!”

  志诚对三个小子冷笑一声,上了轿车。齐丽萍又使劲瞪了仨小子一眼:“就凭你们那三脚猫本事,敢跟警办的擒拿高手过招儿?”不等他们说话,哼声鼻子钻进车内,按声喇叭,车迅速启动。

  6

  车驶离工棚,来到路上,志诚仍然怒气难平,不由把火发向她:“你们乌岭煤矿的人可行啊,看谁不顺眼就用拳脚说话,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我恐怕躺着离开了!”

  她轻笑一声:“活该,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咋的,都给你打听清楚了,非要自己跑,我要陪你又不等着…这回行了吧,你也亲自调查了,有什么新线索吗?”

  “我…”志诚看着倒视镜中的她,忽然多了个心眼,话到嘴边改了口:“哪来的线索,还是姓潘的说那些,这还是在六号井打听到的。到七号井来是为了找车搭个脚,没说几句话,那三个小子就冒出来了。”话中带出怒气:“对了,你刚才可真威风啊,一句话就把他们全震住了,赶上港台的大姐大了…那仨小子是干什么的呀,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呀!”

  志诚说完,眼睛看向倒视镜,正好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卟哧”一声笑了:“对他们这种人就得这样…算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们都是矿上的保安,素质低一点,不过,也是对工作负责…你要生气就对我来吧,都怪我没照顾好你!”

  志诚:“那倒不必。不过,他们可真凶啊。看样子,那些矿工们经常领教他们的拳脚吧?”

  齐丽萍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转了话题:“看来,你好象对我不太相信,这样吧,咱们先回去吃饭,吃完饭,我就陪着你,把所有的矿井都走一遍,咱们豁出时间,跑它个十天半个月的,把能打听的人全打听到,让你彻底放心,要不然,好象我这…这老同学对你不负责任似的!”

  志诚一听急忙道:“行了行了,多谢了。你有时间我还没有时间,我今天就往回返…你们说得对,没准儿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在家等我了!”

  也许是错觉,志诚觉得齐丽萍舒了口气。

  早饭吃得很简单,除了齐丽萍,再没有人坐陪,乔勇、蒋福荣、尤子华等连面都没,李子的妹妹倒是履行了诺言,可也是过来碰了碰杯就离开了,因此早餐显得很冷清。志诚心想,这样也好,免得应酬。虽然来去匆匆,可他对乌岭煤矿的印象一般,也不希望跟这些人有过多的交往。

  不过,齐丽萍本人还是很够意思,她要亲自驾车送志诚到平峦火车站,送上火车。

  车驶出煤矿的时候还不到九点。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志诚看见齐安和几个戴袖标的汉子又在设卡盘查过往车辆行人。

  齐丽萍按了声喇叭,齐安中断了检查,急忙走过来,打开车门叫了声“姐”又笑嘻嘻地对志诚扬了扬手,油腔滑调地说了声“哥哥,拜拜啦您哪”

  宝马行驶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志诚看见面驶来一辆公共汽车,前窗放着一个纸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平峦--乌岭”字样,看来,它终于修好了。错车时,志诚看还到彩服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去。

  一路上,齐丽萍与昨天的表现大不相同,话不象昨天那么多,态度也不那么热情,志诚主动和她说话,也好象勉强应付,落落寡的。志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到县城后,齐丽萍又变得热情起来,坚持给他买了软卧票,还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并把他送上火车。令志诚惊讶的是,她只打了个手机,就有车站工作人员过来,打开一个只许内部人员通过的铁门,把宝马放进去,还居然允许她把轿车开到站台上。看着那些拥挤排队的旅客们,志诚不由产生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齐丽萍一直把志诚送上火车,送到软卧车厢内,直到快发车时才匆匆下车。这是一列直达省城的特快,然而,志诚却在驶离平峦的第一个小站就下了车,又花钱买了一张硬座,上了另一趟列车,几个小时后,又在另外一个车站下了火车。之后,他又花一百元钱雇了一辆出租车,驶出七十多公里,再步行十几华里,于晚上九时许登上一道山岗,到达了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的全称是长山县黄岗乡张家泡屯。

  7

  夜中,志诚心情激动地站在张家泡标村头,猜测着哪个是大林子--张林祥的家。

  肖云就在这里,肯定在这里。

  晚九时,城市里正是繁华热闹的高峰,可农村就不同了,三不赶一秋忙,正是收获季节,家家起早贪黑,劳累一天后早早睡下,恢复体力精力,准备明天再去拼搏。此时的张家泡就是如此,多数人家已经熄灯闭户进入梦乡,只有不多的几家,窗子还透出灯光。

  虽然是夜间,但仍能看出,这是个很荒僻的村子,一幢幢黑乎乎的房屋胆怯地委缩在夜里,看上去,好象都是土房。看着这种情景,志诚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肖云如果来了这里,这个夜晚将怎么度过,住在哪里,她安全吗…

  志诚越想越惦念,自言自语地对村子说:“肖云,我来了,我来了。”同时,想象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有什么的反应,下意识地笑了。

  志诚首先奔向村头一家亮着灯的房屋。院门虽然关着,可只是用铁勾挂着,志诚摸索着用手摘开了,接着走进院子,一直走到房门跟前。敲了几下门,里边响起悉悉嗦嗦的忙声音,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谁呀…”接着有脚步声走过来,打开房门,志诚眼前出现一个老汉的轮廓,用惊讶的口吻对他道:“你…你…找谁…”

  志诚抱歉地说:“我打听一下,张林祥家在哪里…”

  老汉更为惊讶:“这…就是俺家呀,你是谁,从哪儿来…”

  真是太巧了。志诚边想边说:“我…我从乌岭来,是…算是张林祥的朋友吧!”

  老汉仍然是惊讶的表情:“这…你…他…”

  老汉闪开身子,把志诚让进屋中。

  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和老汉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及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二人都用惊疑的目光接志诚。老汉跟他们解释着:“他是大林子的朋友,从乌岭来。”

  志诚补充道:“对对,天这么晚,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有点急事儿要找张林祥!”

  想不到,这句话说错了,一家三口听了他的话,顿时脸上现出乌云。汉子站起来:“你从哪儿来?乌岭煤矿?”

  志诚觉得不对头:“这…是啊…”汉子气哼哼地:“你们拿我们屯老二不当人哪,欺负到家来了。我们已经按你们说的办了,你们还想咋的?”

  志诚听得头雾水:“这…你说什么呀…我找张林祥家,你们是…”

  汉子哼了声鼻子:“你装啥糊涂啊,要是不知道是俺家,为啥黑天半夜的往俺家跑?”

  这…志诚出笑容,手指汉子道:“这么说,你就是张林祥,是大林子,对不对?!”

  志诚以为自己肯定猜对了,然而,回答却大出意料。老太太接过话,用悲伤的语调说:“同志啊,你别胡说了,大林子是俺大儿子,他是俺二儿子,是二林子…”

  这…志诚急忙问:“那,大林子呢?他在哪儿,我找他!”

  老汉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开口了:“我说你这人到底是干啥的,从哪儿来呀?你说你是乌岭煤矿的,怎么不知道大林子的事啊…”老汉现出悲声,老太太在旁抹起眼睛,汉子则把头掉向一边。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志诚心头生起:“这…莫非,张林祥他…他出事了…”

  “咳,”老汉使劲跺了一下脚:“你非往俺刀口上抹盐水吗?他不是死在你们煤矿了吗?”

  志诚脑袋轰的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说啥才好:“这…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老太太哭诉起来:“你这人是咋回事啊?咋死的你不是比俺还清楚吗?”

  志诚一时愣住了,心里翻江倒海,脑袋成一团。

  在乌岭煤矿,除了白青弟兄,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大林子这个人,而现在他的家人又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大林子已经死了,就死在乌岭煤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志诚没有马上追问此事,而是环顾一下屋子,想看一看有没有肖云,可是除了墙上的人影,再找不到其他人。你急忙问:“对不起,等一会儿咱们再说这事,我会向你们解释的,我先打听一个事。你们家来没来一个记者,女的,二十七八岁,头发短的,也打听大林子的事…”

  没等志诚说完,老太太又惊讶起来,一边抹眼睛一边说:“是有这事,你咋知道?她走了…你…”志诚一阵心慌,不等老太太说完就急忙追问:“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她说没说去哪儿?”

  老汉:“她昨儿个来的,住了一夜,今儿个头晌走的,说还要去乌岭…”

  什么?!

  志诚心里一时不知是啥滋味。这是怎么了,是命运吗?为什么总是见不到她,找到乌岭煤矿,她刚刚离开,追到这里,她又刚刚返回。真是失之臂。莫非,这意味着什么…

  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她居然又回了乌岭煤矿。这不是往返徒劳吗?既然这样,还不如留在煤矿再等上一天两天了…

  志诚克制着自己没有多想:“大爷,大娘,老弟,给你们添麻烦了。跟你们说实话吧,我是警察,在省城工作,来你家那个女记者是我爱人,她离家好多天了,我担心她出什么事,就找到乌岭煤矿,听说她来找张林祥,也就跟来了…对了,她说没说过,为什么来找张林祥?”

  老太太:“这…要让俺看,也没啥大事,她说是搞啥调查,要跟大林子唠唠,再看看俺家的生活…对了,她说以前去煤矿时认识的大林子,对他印象很深,觉得他有啥代表,非要采访他不可…也真难为了她,那么娇个人儿,为这点事儿,吃这么多苦跑我们这破山沟来…对了同志,您就是为找她上俺这儿来的吗?”

  老太太说的与张大明的话完全吻合,也与白青兄弟的话吻合。志诚克制着心中的激动,对老太太、也对这一家人说:“不,我来这里,既是为了找我爱人,也想找张林祥了解一件事,我们有一起案子,需要他作证,想不到他…他既然在煤矿出的事,为什么煤矿都说不知道这个人呢,他到底是怎么…怎么出的事呢…”

  一家三口互相看了看,老汉叹了口气说:“看样子,你说的是真话,也难得你大老远的跑到我们这穷山恶岭来。既然你是那个记者的男人,瞒着你也没用了。大林子确实是在乌岭煤矿死的,死的不单他,好几十人呢,瞒得死死的,不让外人知道…”

  什么?这…这是真的…

  老太太抹了把眼睛:“俺活生生的一个大儿子都没了,还说这瞎话干啥呀?”哭泣起来:“俺大儿子可孝顺了,能吃苦,不怕累,寻思出去挣俩钱,说个媳妇…你都看到了,俺们这儿穷死了,就那几亩地,打不了多少粮,去了这个税那个费的,就啥也不剩了,连吃肚子都难…这不,大林子三十三,二林子也快三十了,哥俩儿一个媳妇还没说上。就是为了挣俩钱,说上个媳妇,大林子才去煤矿打工的。咱也不想说太好的,实在不行寡妇也行,挣了钱,花三千五千买一个也行,谁知他一去不回呀…”老太太泣不成声了,回身从一个破旧的小木箱里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志诚:“你看,这就是他呀…今年春天,有人给他介绍个外地的寡妇,人家要看看他长得啥样,他跑了三十多里地到乡里照像馆照的。”

  志诚茫然地接过照片,拿到眼前,目光渐渐聚焦,忽然间,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这…这就是大林子,真的是他…不…不可能…”

  三口人不知何意,都用不解地目光盯着志诚。志诚指点着照片说:“这…我见过他,见过他…真的,我确实见过他…他没有死…不,他现在可能真的死了…”

  一家人的眼光更怪了。老太太:“同志,你说些啥呀…”

  是啊,怎么向他们解释呢?志诚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一切能是真的吗?

  他就是那个逃犯,是蒋福荣他们抓捕那个逃犯…怪不得,蒋福荣他们那么戒备你,怪不得…

  志诚再看一眼照片。没错,就是他。火车上,他曾偷偷向自己求救,后来跳车逃跑了,蒋福荣他们说没有抓到,是真的没有抓到吗…

  天哪,简直不敢往下想!

  志诚没有解释这个问题,而是改口说认错人了,又和他们谈了几分钟,连口水没喝就告辞了。张家人十分诚挚地婉留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呀,俺这破屋子你是没住过,可这半夜三更的咋能让你走啊…”可是,他们没能拦住他,他说:“我留下也睡不着觉,必须马上走,晚了会出大事…”

  志诚没有把担心说出来。现在他非常害怕,害怕肖云会出事。他知道她的性格,她还没有意识到面临的危险。她现在去乌岭肯定有危险,甚至是生命危险。

  张家人见志诚执意离开,就派儿子--二林子给他带路,一直把他送到公路上,直到他凭着警官证,搭上一辆路过的车辆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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