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母亲所承担的,是上帝的职责
⺟亲所承担的,是上帝的职责现在,顾小影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脉相连,那个小生命蕴蔵在她的⾝体里,一点点长大,渐渐有了四肢、指甲,渐渐会呑咽,渐渐拳打脚踢,这是多么神奇的过程——原来真是这样: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然后便把造人的责任给二老女人,当一个女人将要成为⺟亲,她便永远担起了上帝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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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节后,管桐如期启程。
走的时候是早晨,顾小影还没醒——自孕怀后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每天晚上要上四五趟卫生间不说,还睡不安稳,管桐走前没叫醒她,只是走到边,弯在她颊上吻一下,顾小影睡得糊糊的,还伸手推推他,哼唧几句“讨厌,不要碰我”一翻⾝,用凉被裹住自己的脑袋,又昏然睡去。
管桐轻轻叹口气,再看一眼上裹成一团的“茧子”这才小心翼翼关上卧室门离开,临走之前还没忘代管利明和谢家蓉:不要让顾小影拎重东西,不要让她吃剩菜剩饭,做饭的时候多放一点瘦⾁,还有盒子里的核桃,罐子里的蜂藌,冰箱里的鱼虾,门口箱里的牛以及台上塑料袋里各式各样的⽔果——都要提醒她记得吃。
谢家蓉诺诺地点头,管利明则不停地说“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管桐这才出了家门,然而上了车后,他还是忍不住想:未来漫长的七个月里,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些什么?
毕竟“意外”两字对他家而言,真的已经算是屡见不鲜。
果然——自从少了管桐这块“双面胶”形形⾊⾊的矛盾都排着队等待爆发。
第一幢矛盾源于顾小影在三个月早孕期満的当天就拖着许莘去逛商场,一口气给自己买了一件孕妇⽑⾐,两条孕妇,两套孕妇保暖內⾐,两条孕妇內,两件哺啂⾐,一双平底⽪鞋——共计民人币一千六百元。
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撞上了管利明,他看着顾小影很惊讶:“你这又买啥了?”
“⾐服,孕妇专用的⾐服和子。”顾小影咧嘴笑笑,也不多少,径自回屋,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给顾妈打电话的时候被管利明听到,而管利明偏偏别的都没听见,却单单听见了那句“一千六”…于是他的心脏差点被刺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顾小影放下电话,管利明站在顾小影门口问:“小影啊,你买这些⾐服花了这么多钱,你说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啊?”
顾小影一回头吓一跳——他明明记得自己打电话前特地关上了卧室门,管利明是什么时候悄悄把门打开的?这人怎么神出鬼没?
“爸,你有事吗?”顾小影皱一下眉头问。
“我来叫你吃饭,”管利明很忧虑“一开门就听见你说花了一千六,你说你…”“爸爸,你下次进来前能敲一下门吗?”顾小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了,憋着气打断他“包括以后孩子长大了,进他(她)的房间前,我们做家长的都是要敲门的。”
“一家人敲什么门?”管利明愕然。
“虽然是一家人,但彼此之间也都有隐私。”顾小影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说出“敲门适中最基本的礼貌”这句话。
“隐私?”管利明乐了“小庇孩还有什么隐私?”
顾小影深昅一口气才说:“还是敲一下吧,这是科学,家教书上写的。”
“家教书,那是什么东西,”管利明想不明⽩,但他知道什么是“一千六”还继续语重心长“我说小影你就生这么一次孩子,买那么多新⾐裳⼲什么?你嫌自己的⾐裳瘦,就穿管桐的,要不还可以穿你妈的…”
“管桐的?我妈的?”顾小影惊讶地重复一遍,瞪大眼看着管利明,再次深呼昅一口气。
“这也快到冬天了,要不,让你妈给你做⾝棉袄?”管利明热情地建议“你妈的针线活在全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去年隔壁媳妇孕怀,也是你妈给做的棉袄…”
顾小影这才弄明⽩“你妈”原来指的是谢家蓉而不是罗心萍,于是越发崩溃。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同鸭讲”了——可能不单单是语言不通,还包括思维完全不搭调,而后者才是最灭绝的啊!
格使然,顾小影自然又在电话里发了一大通牢。
管桐叹息:“他们节俭惯了,以前在农村,二三十元的⾐服都算贵了,现在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反差太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感觉,你得多体谅,我不是也给你讲过吗,其实一直到读大学的时候,我都穿过同学赞助的旧⾐服…”
人心都是⾁长的,听他这么一说,顾小影也没法多埋怨,只好同样叹口气:“管桐,我真的不是嫌弃他们才不让他们进我屋,可是人人都有隐私,何况我看书写文章都是需要安静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你爸还是你妈,推开门就进来,还无声无息的,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我跟前,每次都吓一跳,可是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总是笑咪咪地问我有没有要洗的⾐服——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人家帮我洗⾐服我当然不能再发脾气,就是心里别扭。”
“我能理解,我慢慢跟他们说,但这个需要时间,”管桐好声好气“如果我现在打电话跟他们说以后进屋要敲门,那他们肯定知道是你跟我说过了,万一心里疙疙瘩瘩的,以后也不好相处,我觉得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那孩子当借口说给他们听,反正只要提到孩子他们就愿意妥协,而且你也得让他们有适应这些生活习惯的过程,对不对?”
“行,你看着办吧,”管桐的以理服人太成功,顾小影就没火可发了,只是嘱咐“你自己在那边,不要喝太多酒,能躲就躲,知道吗?”
“知道了,”管桐微笑了“放心吧。”
“你住的地方条件怎样?”顾小影不放心。
“就是套普通的三室一厅房子,墙刷⽩了,地抹平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没了。”管桐环视一下四周,在机手里汇报。
“真惨,好像牢房。”顾小影咂咂嘴,突然很认真地说:“老公你不觉得委屈吗?每天上班、加班,周末都很少休息…如果换了是我,早就一肚子怨气了。”
“哦,像我们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找到个不错的工作,进进出出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机关里上班,多不容易,”管桐感慨“算是运气好,也算是遇见伯乐了,现在珍惜都来不及,哪还会有怨气?”
“老公你真不是一般人,”顾小影咂⾆“你这境界⾼尚得好像只有小说里才能见到。”
“我说的是实话,”管桐笑一笑“其实谁不知道家里好?哪怕自家房子再小,也是家,可是房子大了,人跑远了,那还算是家吗?”
顾小影的眼眶倏地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管桐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稍微有点陌生的城市里,他虽然供着一份不错的职,还有套看起来面积不小的房子住,但因为家、家人不在这里,所以他从来都只是“过客”的感觉,这个城市里的人除了有限的几个落户到此的大学同学外,基本上都是多年来的工作关系所积累出的人——当然也有一个例外,便是蒋曼晽。
偏偏蒋曼晽还算是管桐的邻居——公务员小区里,隔着两栋楼便是蒋曼晽的临时居所,信访局和市委纪,本是同生,自然离得不远,有时候,不需要刻意,只是散着步就能遇见。
见面了,两人会聊聊天,时间不长,也谈不到多么深刻的话题——毕竟彼此都是成年人,有家有口,更重要是还担了一份官职,自然有万千顾虑,但独在异乡,都寂寞,遇见了说说话也是好的,最常说起的是孩子——蒋曼晽的儿子,小名叫翔翔,四岁了,很调⽪。
每到提起儿子的时候,蒋曼晽就会像普天下所有女人一样,骄傲,唠叨,透着一种不需要掩饰的幸福感。
比如儿子长得帅,人缘好,蒋曼晽会笑着给他讲:“我儿子最近了一个小女朋友,小姑娘很可爱的,就喜跟我儿子玩。我儿子生病,三天没去幼儿园,女孩子就往我婆婆家打电话,问‘张凯翔怎么还不来呀,我都想他了’。”
管桐也笑了,没说话,蒋曼晽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讲:“可是小女朋友太不专一了,我儿子后来又生病,半个月没去幼儿园,小女朋友就和别的小男孩一起玩了。我儿子好失落啊,回家以后心情也不好…”她自言自语:“我周末得回去一趟,请我儿子的小女朋友吃顿饭,再撮合撮合…”
她说着句话的时候,管桐看着蒋曼晽的侧脸,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么诡异的念头似乎只有顾小影才能想得出来。他一瞬间有点心惊⾁跳:究竟是因为顾小影像蒋曼晽,才让他爱上顾小影,还是蒋曼晽像顾小影,所以才使他不至于拒蒋曼晽于千里之外?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当他散完步再回到自己那⽩茫茫、空的房子里时,他已经迅速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因为这个房子里充斥着一种陌生感,让他无法遏制地想起自己的家,虽然是小房子,但有⽗⺟的乡音、子的笑容、饭菜的香气,那才是家的味道。
夜深人静,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难得地不看书,不看资料,只是发呆。
他想起了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踏上省城的土地时,他为这个城市的庞大感到惊奇。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肯德基”什么是“过山车”他甚至念到研究生阶段都不知道谈恋爱除了去自习室、小树林,还可以去电影院——那年那月每张十元钱的电影票,对他来说昂贵得好像是天文数字。后来好不容易毕业了,月薪还不到一千五百元,住在机关统一安排的单⾝宿舍里,也曾遵照热心大姐们的指示去相亲N次,有时遇见合适的女孩子就继续接触一下,但场所不是公园就是马路——他不是不想烂漫,但他没钱浪漫。开始时那是种极度矛盾的感觉,让他自卑或者懊恼,也会在被姑娘们或姑娘的爸妈们否决时感到悲愤、失落、沮丧、不甘…但他知道这就是最现实的生活。
所以,他本没想到自己会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吃穿住都不愁,有了媳妇,马上会有孩子,⽗⺟就在⾝边,一家子虽然不乏擦摩但仍然热热闹闹地一起生活…相比曾经的一切,今天的生活就好像是在做梦。
管桐觉得,他的确已经生活得很好。
就拿接⽗⺟到城市里一起生活来说吧,听上去好像不难,但对很多城市里的新移民,尤其是大城市里的新移民而言都是一种奢望——在今天这种⾼房价,⾼生活成本的背景下,有一套能容纳一家三代人的房子已经很难,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儿媳妇不愿意和公婆一起生活,所以势必要准备两套房子,两套房子啊…就算是二手房,它们所代表的可能是几十万、可能是上百万,这种重庒⾜以令小两口窒息。所以,要真想让农村的⽗⺟到城里来,与跳出农门的儿子一起“共享改⾰发展的成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至少需要一个踏实的职业,一份优渥的薪⽔,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婆、一对宽容忠厚的爸妈…而且,还要处于一个不要太大的城市里,置⾝于一个不算太离谱的消费环境中。
现在,他曾经的夙愿都达成了,他很欣慰。有些话他不说,是因为格使然,而不是因为感受不到——比如知⾜,或是感。
因为知⾜,所以他再內心深处是感顾小影的:这年头,愿意和公婆一起生活得儿媳妇已经越来越少了。虽然她从来没停止过抱怨,但向来讲究精致的她也渐渐学会了见怪不怪,她在努力为一个家庭的简单生活而克制自己,他看在眼里,就会记在心上。因为他知道,爱一个人,为他付出关怀、呵护、惦念,这些都不难,但为他委屈自己,这才是最难的。肯这样做的人,有的是因为认命了,所以从此消极生活,直到把⽇子过成一截⼲巴巴的木乃伊,有的则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希望有转机,所以每天都在努力磨去自己⾝上的棱角,以换得以后漫长岁月中的存温时光…顾小影是后者,他管桐又何尝不是?
故而,他才愿意站在她的角度上去解释问题,让她心里舒服一点,让他自己好过一点——毕竟,将心比心,他也承认别人的爸妈永远不会等同于自己的爸妈,所以不管小两口陪着哪一边的老人一起过⽇子,都不可能一点擦摩也没有。那么在这种时候,只有两人都肯设⾝处地、积极沟通、相互体谅,才能真的冰消雪融。
哪怕,是以自己必须承担某些委屈或改变为代价的。
就像顾小影以前说过的那样:婚姻是一块磨脚石,只要肯,死⽪、茧子、污垢,统统都能掉。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疼,但不经历这些就不会有一双秀气,细嫰的脚,就不会有资格在夏天炎热的风里穿一双精致的细带子凉鞋走来走去。
这是她的态度,也是他的希冀——管桐按亮机手,看着顾小影征他临行前存进去作为待机画面的她自己的照片,微笑着这样想。
(2)
庆国节,段斐终于决定带江岳刚家面见⽗⺟。
唯一的一点岔子是出发前,段斐带着果果从楼上下来,走到江岳的车旁边,刚拉开车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悉的人影:孟旭。
看见段斐发现了他,孟旭才缓过神来,走近一点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回我家,看我爸妈,”段斐笑一笑,顺平拍拍果果的头“果果,跟爸苍打个招呼。”
“爸爸!”果果脆生生喊一声,旋即又转过⾝,自己往车里钻。
段婓伸手抱起女儿,把她放到座椅上,这才回头应付孟旭:“我不知道你这周会来,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我也是路过。”孟旭点点头,余光看见江岳从楼梯上下来,顿一下说:“那我先走了。”
“嗯,慢走。”段婓眼⽪都不抬,一边给果果系全安带一边敷衍,直到孟旭真的走远了,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她才反应过来:路过?孟旭在这个学校里会有人?
可是不管到底有没有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孟旭对她而言,全部的意义不过在于女儿⾝上留有他的基因、他的⾎脉,但已经不再是需要惦记的家人。
她这样想着,坐上车,招呼刚上车的江岳:“走吧。”
江岳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孟旭究竟为什么出现,反倒是转回⾝去仔细看了看果果⾝上的全安带,这才发动了车子,往未来的岳⽗岳⺟家开去。
孟旭站在不远处,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江岳的车一溜烟消失掉,心里的滋味很奇怪——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空。
丁沐前打电话来的是很孟旭还在持续发呆中,他只听见老丁一如既往的深沉调调儿,只是代的內如也太没深沉了点儿:“老孟啊,晚上七点半,桃花⾕俱乐部,别迟到了。”
丁沐前搞当代艺术,虽然不到四十岁,但已经在国內外小有名气。前不久还策划了一次当代艺术展,在省內引起了一些反响。原本说好了最近要庆祝一下,结束中午的时候孟旭如鬼使神差般来了理工大学,就把这桩聚会抛在了脑后。
应下了丁沐前的这桩约,孟旭转⾝往校门外走。路过场的时候看见有男女生在打羽⽑球,他停下脚步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伍筱冰。
那天,应该是学校里的羽⽑球比赛,伍筱冰代表美术系上场,拿了女单第一名,领完奖从场上下来,刚好看见路过的孟旭,她便扬声叫住他:
“孟老师!”
孟旭一回头,舂天的杨柳下,像柳叶一样舒展的姑娘,拿着羽⽑球拍,脸上还有运动后未褪的晕红,眼睛好像一潭⽔,笑容朝气四溢,她看着他,只是那么看着,孟旭就知道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
而后来,他们见面,聊天,约会,爱做…他们的相处并不如火如荼,也不彼此依恋,甚至从不论及长远,但他们彼此需要。
偏偏“需要”是件可怕的事——它燃烧掉你的理智,焚毁你的警惕,让你深陷其中,陷落的时候,你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沉溺的地方,不需要谈未来,不需要谈遥远,不需要考虑和世俗有关的一切,就好像是鬼心窍,但无法摆脫。
伍筱冰…伍筱冰…孟旭回忆着这个名字,他还能记起她的脸庞,她的笑容,她说话的语气,哪怕是说“孟老师,再见”
偌大的京城,她一定有了自己新的未来。她现在好吗?
孟旭想: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很好,只有他,现在反倒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赶到“桃花⾕”时,孟旭略微有些迟到——他中午昏头昏脑地回了家,一觉就睡到六点多。迟到的人要罚酒,孟旭没推辞就把五十多度的⽩酒用三两三的杯子盛満了,一口气喝下去,満堂彩。
辛辣的酒浆滑进空空的胃里,灼伤一样。孟旭坐下,和人们寒暄,喝酒,吃菜,说点⾼雅或低俗的话题。他觉得很有意思——都是一群⾼级知识分子,可是低俗起来也不过如此,所以说人都不过是寻常动物,所谓“暖思”跟学历没什么本质关系。
丁沐前很快就用实际行动为验证了孟旭的这个想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一行人去了楼上的乐娱中心,有人一边谈着西方现代艺术一边打台球,有人一边听着巴赫一边聊女人,丁沐前带了几个年纪漂亮的小丫头来,不说是⼲什么的,但神情间都夹杂着生学的纯清与屡次出⼊风月场合的练。丁沐前这样介绍:“几个妹妹,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孟旭没问这些所谓的“妹妹”是从哪里来。他只是笑笑,头有些晕的靠在沙发上看热闹——只是当看清其中一个穿⽩⾐服的小姑娘眉眼之间似乎有伍筱冰的模样时,才抬手唤过来,并肩坐在一起。
他再醉倒之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笑,一边给他倒一杯啤酒,一边答:“我叫菲菲。”
“斐斐?”孟旭头更晕了,握住女孩子的手腕“斐斐怎么会来这里…”
“是菲菲,一声,不是三声,”女孩子一倾⾝,靠近他怀里“斐斐是谁?”
“斐斐…”孟旭茫然了“是啊,斐斐是谁?”
他很认真的皱着眉头,可是想不明⽩,斐斐是谁?是他的女人?不对,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她为什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是谁?不清楚…叫菲菲的女孩子就这样陪着他,一整晚。孟旭醒来的时候是在桃花⾕对面的一家商务店酒里——之前的情节都太模糊了,他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一些隐约的片段,比如女孩子滑腻的⽪肤,若软的脯,为他打开的⾝体,紧致而温暖。
当然,想起这些也就⾜够了——当他发现自己的机手、钱包全都不翼而飞的时候时候,他想,就算是“渡夜资”吧,虽然昂贵了点,但也不算是有失无得。
离开店酒的时候是丁沐前来救驾,他一见孟旭就骂:“出门不拿钱包,你什么⽑病啊?”
盂旭没刚答,只是反问:“昨天送我来的那个姑娘是哪儿的?
丁沐前乐了:“那姑娘不错吧?脸有点生,以前好像没见过。不过他们这里偏了姑娘有的是,你还真就认准这一个了?要我说也得定期换换新货,总找一个没意思。”
孟旭嗤笑:“桃花⾕…让你说得天花坠,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老孟你还不満意啊,这在咱们这里算是大场子了,”丁沐前翻出一支烟,一边走一边菗“讲素质能打80分,全安评估能上90,服务项目品种齐全、门类繁多,小姑娘模样也都过得去,你还想什么?”
盂旭看丁沐前一眼,还是决定把自己被偷得一千二净的事情瞒下来:“我要是再跟你来这么名不副实的地方,我就不姓孟。”
“名不副实?”丁沐前琢磨不明⽩了“名不副实你还带人家出去房开?早说我给你换一个啊…”“以后这种事不要叫上我。”孟旭皱眉。
丁沐前头摇叹气:“老孟,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是最自在的时候,犯不着过得跟个清教徒似的吧?”
“清教徒…”孟旭笑了“我这人其实就犯不得错。哪怕做一点坏事,也会遭十倍的报应。”
“这说的什么话儿,”丁沐前头摇“无神论啊!要相信无神论。”
孟旭轻笑一下:“真的,十倍。”
他想,还真差不多是十倍了——钱包里有刚发的过节费,加上机手,算起来总有个四五千,够不够夜一渡夜资的十倍?
他突然想给伍筱冰打个电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他当然不能说他刚和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孩子共度舂宵,但他真的是因为她像她。
好在机手丢了,这个念头只能作罢。
又是中午了…孟旭恍惚地想,昨天这个时候,他看见段婓和江岳带着果果回老家,今天这个时候,不过24个小时,他就在孑然一⾝的基础上还多了“人财两空”这一项。
他这辈子,算是尽栽在女人⾝上了。
也是当天下午,江岳和段婓带着果果胜利凯旋——机会没什么悬念,江岳这样的小伙子,换了哪个丈⺟娘都会觉得靠谱。段婓的妈差点喜极而泣,等送走了三个人,她才对老伴讲:“真是长痛不如短痛,斐斐离婚早,还能找个这么好的,要是再晚点,就只能给人当后妈了。”
段婓爸也颇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当初看孟旭,又怎么能料到有今天?⽇子还是慢慢过着看再说吧,就盼着这一次,这个小江不要让斐斐再吃苦了。”
这才真是可怜天下⽗⺟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江岳也趁着庆国节回家回报情况的时候,那一声惊天霹雳,差点把江家炸得人仰马翻。
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儿子终于想要结婚了,可是看上的女人不仅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换了谁家的⽗⺟,都会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让自己的男人都觉得过不下去?就算是男人不好,可当年这么不好的男人却和这个女人结婚了,要么说明这个女人识人⽔平不⾼,要么说明他俩可能本来就是一路人…真是最寻常的想法,客观的旁观者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想法有失偏颇,可是轮到自己⾝上的时候,就很难客观得起来。
江岳的⽗亲直接拍桌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得找个清清⽩⽩的姑娘家结婚!”
江岳梗着脖子辩论:“清⽩更重要是指人品,段婓这样的女人,宽容、大度、坚強、能⼲,我不觉得她不清⽩。”
“儿子啊,你条件也不差,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江岳的⺟亲愁容満面“那么大的一个省城,好姑娘千千万…你要是真的一个都看不上,妈帮你找?”
“妈你别添了,我就看好了这一个,为什么要换?”江岳有些愤怒“离婚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她来承担责任!”
“我不管是谁的错,我们家的儿子就不能娶一个二婚的女人!”江⽗怒发冲冠“江岳你要是非得娶这么个女人,你就别再进我老江家的门!”
“爸,你们好歹见见她。”江岳近乎哀求“你们不见她,怎么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
“我们不见,你也不要带到家里来,”江⽗气得把桌子砸得砰砰响“你要是敢带回来,我就锁上门,不信你试试!”
…江岳铩羽而归。
然而一切都在段婓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只是到了夜晚,当她搂着果果觉睡的时候,早已经流不出眼泪的眼角微微有些痛起来。她仰面看着天花板,深深叹口气。
她想起江岳的承诺:“你放心,不管爸妈什么态度,咱们该坚持还是要坚持。”
她反倒要安慰他:“⽗⺟也是为了儿女好,你不要惹他们生气。”
江岳看着她,苦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都想,实在不行就去领个结婚证,生米煮成饭算了!”
“如果是那样,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段婓摇头摇“咱们哪怕是走一步看一遍,都不难伤了老人的心。你是不知道,我爸妈这几年没少为我心,我不想让你爸妈也这样。”
她说的是真心话。
三十一岁,她走了比普通女人多一大截的弯路,甚至可能被这条弯路葬送掉终⾝的幸福。于是她才有机会领会到“家”和“⽗⺟”对自己的重要——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风雨大作,可是有爸妈在,自己就永远有依靠,有家,有人关心。于是,她才有勇气去成为女儿的依靠、女儿的家。单是从这个角度来讲,她就决不能让江岳和他的⽗⺟因她而反目。
黑暗里,她翻了⾝,在依稀的月光中看看果果稚嫰的小脸,看她香甜的睡颜,想象着,果果将来会有怎样的人生?她现在不希求果果多么优秀,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嫁一个好男人,过简单、平安、幸福的一生。
现在她知道了,所谓“⼲得好不如嫁得好”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哪怕是再能⼲的女人,都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疼惜自己的男人,只要有了这些,哪怕这个男人并没有多么杰出,哪怕给了他支点他也撑不起来多大的天空,但对于这个女人来说,自家的天空总归不会塌。
而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也就⾜够了。
(3)
就在段婓想嫁都没法嫁的时候,许莘却不想嫁了。
周末得上午,杜屹北打电话给顾小影,开口便纳闷地问:“你说许莘为什么要闹失踪?”
顾小影的第一反应是:“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啊!”杜屹北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好着呢!”
“好着呢…”顾小影琢磨一下“这句话怎么理解?”
“就是一切都沿着正常的轨道运行,我爸妈觉得她不错,她爸妈也觉得我不错,我说那元旦就登记结婚吧,我…”
“停!”顾小影打断杜屹北的叙述“你求婚了?”
“是啊!”杜屹北很奇怪“她没跟你说?她去我家见我爸妈那天我就求了!”
“死丫头嘴还严,这么重要的信息不说,尽跟我扯没用的八卦了。”顾小影磨着牙嘟嚷,再问杜屹北“她什么反应?”
“她不愿意。”杜屹北很委屈“你说我哪里不够真诚了?她怎么总是不相信我是真的喜她呢?她总说我们不够了解,那结了婚也不耽误我们慢慢了解啊!她还说普天下的婆婆都不像见到的那么和蔼可亲,过起⽇子来自然会很恐怖…她还没进我们家门呢,怎么就能下这个论断?这没依据啊!”“恐婚?”顾小影将信将疑“她也会恐婚?”
“甭管恐婚不恐婚,我现在找不着她了!”杜屹北越发苦闷。
“给我吧,我去开导她。”顾小影叹口气,又给自己揽桩事,在杜屹北的千恩万谢中放下电话,开始拨打许莘的机手号码——果然,她一拨就接通,许莘扯着嗓子喊:“找我什么事?”
“你在哪儿?”顾小影纳闷。
“我在B城参加书展。”许莘抱怨“人山人海,可累死我了!”
“杜屹北给你打电话,你⼲嘛不理人家?”顾小影没好气“他找不到你着急得要死。”
“不想见他,”许莘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一边往外走找个僻静地方一边说“也不想听他的声音。他只要一见我就问我什么时候结婚,烦死了。”
“咦,奇怪了,之前想结婚的那个人不是你?”
“是我,可是我现在不想结了。”许莘⼲脆利落,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纠结的情绪“我一想到那一大家子人,哪哪儿都是亲戚,就烦得要命。
你看你一堆公婆很极品,我姐的前婆婆更极品,还有杜屹北那个大姑…虽然杜屹北他妈是知识分子,但我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伪知识分子,他家那些规矩我受不了,想想就崩溃…”
“我看你才是个极品!”顾小影感叹“条件不好的你看不上,条件好的你又说是看不上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条件好,你们彼此都看得上的,你还能想到这么多,你累不累?”
“反正我现在不想结婚了,我机手漫游,你跟你多讲了,回去再讨论…”许莘一边说一边转⾝准备挂电话,然而就在看清会展中心大门口来人的刹那,许莘惊得直接把机手掉在了地上。
于是,从顾小影那把听起来,就是许莘收线了,然而只有许莘自己知道——她的定力太差,一不留神就险些暴露自己的踪迹。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许莘看见了蒋曼晽和管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这两人一起出现,看他们的表情,傻子都能感觉到那份稔和默契——许莘的视线一直随他们进了会展馆大厅,眼睁睁看着他们融⼊到人海中,害她自己进退两难:回去吧,怕遇见他们,不回去吧,任务还没有完成…许莘就这样站在会展馆门口一边为难一边愈发绝望起来——连管桐这样的男人都能在新旧爱之间左右逢源,她畜禽还能对什么样的爱情和婚姻抱有信心?
这沦丧的道德啊!
实在顶不一个惊天秘密所带来的庒力,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展览后,许莘回到宾馆,还是给段婓打了电话。
段婓听完了很惊讶:“管桐?不会吧,或许就是同事之间遇上了!”
“那也太巧了,每次遇见都能被我撞上,这个频率想不怀疑都不行。”许莘一边叹气一边郁闷地扯着座机线“就算他们之间没什么,可顾小影知道吗?她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既然现在还不知道,就再等等,”段斐沉昑一下“拿不准的事情,先不要贸然开口。”
许莘“嗯”了一声表示答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那样,”段斐避重就轻“江岳他家里不同意,他倒是有斗争勇气,说要先领了结婚证,把生米煮成饭。可是这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没有⽗⺟祝福的婚姻能幸福吗?”
“就算有祝福又怎样,”许莘叹气“我现在提到结婚就头大,真不知道这一脚踏进去,到底是进了坟墓还是获得重生。”
“你也别负担太大,虽然我没给你做好榜样,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惨。”段斐安慰自家妹子“前阵子顾小影倒是说了句很有道理的话——你也别指望婆婆能等于妈,那绝对不现实。就算她对你再好,之前三十年没有共同生活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说不定她觉得好的,恰恰是你觉得不好的。如果都按照自己的妈那种标准去衡量,一万个婆婆有一万个不合格。”
“也不全是因为婆媳关系的原因,”许莘自己都不明⽩了“反正就是害怕,有些事,一旦迈出了一步,就收不回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收回来呢?有些路,别人走不好,不一定你也走不好,可是如果你不走,你就永远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你年纪不小了,工作又辛苦,难道你还真的打算自己过一辈子,每天回家之后连个给你倒杯⽔的人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人能给我倒一辈子⽔呢?”许莘撇嘴“这世界变化快,一切都说不准。”
“三十岁的时候就想三十岁的事,不要去想五十岁的时候谁给你倒⽔。”段斐表情平静“我现在知道了,今天很幸福,那幸福着今天的幸福就好,每天都幸福,幸福到死,就是一辈子,说⽩了,你俩今天在一起,明天也在一起,一天天过下去就是‘⽩头偕老’。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眼前,是当下,喜,就在一起,⼲吗想那么远?有时候,想得越远,越容易患得患失,反倒容易错过幸福。”
“可是越这样越不甘心半途而废…”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半途而废呢?”
“现在半途而废的太多了,”许莘叹息“姐姐你这么好,孟旭还不知⾜,小苍蝇忍辱负重,管大哥还和别的女人黏黏糊糊…”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别说,”段斐嘱咐“把嘴封严了,切忌!”
“记得了,”许莘长叹,然后突然听见机手响,匆忙告别“杜屹北又追杀,等我打发掉他再说啊!”许莘仓皇间挂了电话,段斐无奈地看着机手笑笑。她扭头看⾝边的果果,结果没想到果果没觉睡,还瞪眼看着她。
“果果你怎么还不睡?”段斐给果果拉一拉被子,看着女儿的眼睛问。
“妈妈,明天江叔叔来吗?”果果问。
“是啊,江叔叔来接果果去看大熊猫。”段斐微笑着看女儿,那双长得跟孟旭很像的眼睛此刻却只有她这个⺟亲一个人的倒影。
果果⾼兴了,眯起眼睛笑一笑,段斐哄着女儿,直到她睡着了,段斐才关灯觉睡。
只是在黑暗中她恍惚着想:她的这一路,到底能不能走通?
第二天早晨,段斐起,照顾果果吃完早饭,又准备了中午野餐时要用到的瓶瓶罐罐,刚收拾好,门铃就响起。她去开门,不意外的看见江岳的笑脸。
果果看见江岳来了,很奋兴,远远跑过来喊:“江叔叔,我们走吧!”
江岳抱起果果,捏着她的小鼻子笑:“果果吃早饭了没有?”
“吃了,”果果迫不及待,搂住江岳的脖子催“叔叔你快点。”
段斐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有笑意浮上自己的脸。
说话间三个人就下了楼,一路上果果都在讲“大熊猫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连段斐都纳闷她现在怎么就能变得这么开朗活泼,所以当江岳猛地停住脚步时,段斐还因为走神撞在了江岳的后背上。
然后,她就听见江岳那声底气不⾜的称呼:“妈——”
着光,段斐站在单元楼的门口,一瞬间也有点发呆。
直到江岳把果果放到地上,牵着她的小手,再拽着段斐一起站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面前时,段斐才把満脸的呆滞换成三分惊讶,七分微笑,招呼道:“阿姨好。”
江岳急忙打破僵局,问:“妈,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一早去你家,看你急匆匆开车往外走,叫你几声都听不见,就找了辆出租车跟着。”江岳的⺟亲没什么表情“谁知道你来了这儿。”
“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吧。”江岳盛情邀请“我们要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看见人就气了还看什么大熊猫?”江妈妈狠瞪一眼自己的儿子,这才仔细看段斐几眼,再低头看看果果。果果见到生人还有点不适应,被江妈这么一看,立即又缩到段斐⾝后去。
江妈没好气地再训儿子:“让你回家你不回,我就是来看看你到底都在忙什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把我和你爸的话当耳旁风是吧?江岳,你听好了,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要脸面的。凡事我也不说得太透,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的确说得不是很透——可是能听懂的人都听懂了,再透一点也没必要了。段斐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子俩,心里权衡着自己现在是和果果回家去,还是自己带果果去看大熊猫?说起来果果盼这个周末已经盼了很久,她不管自己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但决不能委屈了果果。
还是江岳先急了,略有些吼:“妈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丢过你们的脸?”
“江岳,你现在不就是在丢我们的脸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结婚不是个小事,要慎重,慎重!”江妈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看段斐一眼。
江岳刚要说话,没想到果果站了出来,拽住江妈的⾐襟,仰头看着她问:“,你不去看大熊猫吗?”
江妈愣了。
江岳也愣了。
反倒是段斐弯下,告诉果果:“在和叔叔说事情,果果不要揷嘴。”
果果看看段斐,再看看江妈,眨一下眼,继续邀请:“,一起去看大熊猫吧。”
看江妈妈不说话,果果看一眼段斐手里的零食篮子,再想了想,似乎是狠了狠心:“我给你两个蛋挞吃。”
大人们这次都愣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江妈一声叹息:“我不去了,我这就坐车回家。”
她说着就转⾝往外走,江岳有点着急,拉住她道:“妈你来都来了,⼲吗急着走?就算要走也得我送你啊!”他边说边给段斐递个眼⾊,段斐心领神会,接话:“阿姨,现在走也太仓促,不如一起吃个午饭再走吧。”
果果迅速兴⾼采烈地接话“我们去看大熊猫吃!”
江岳终于忍不住笑了,弯摸着果果的脸说:“果果,不是看大熊猫吃,是看完了大熊猫咱们一起吃午饭。”
段斐笑着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辫子,江妈也低头,只见果果正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特别害怕因为她的离开而让自己的动物园之行泡汤——也就是这么一犹豫,江妈已经被自己的儿子推上车,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就这样,心软的江妈到底还是跟他们三个去了动物园,只是一路上江妈都觉得自己全⾝不自在,她说不清这是从何而来的别扭感觉,反正就是从上到下都难受。
倒是果果因为要看见大熊猫了,所以有点反常的亢奋,走一路说一路,其中小一半的话江妈听不懂,要靠儿子翻译才明⽩那些童言童语的意思,她有点惊讶于儿子和这个小女孩之间亲昵的流,心里很不⾼兴地想着这孩子又不是她儿子的种,凭什么她儿子就能跟这个小女孩这么亲?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从来都不怎么有家庭观念的儿子现在居然能对这个小女孩表现无与伦比的耐心,这可真是个奇迹。
那天果果有玩疯了——看大熊猫,玩儿童乐园的滑梯、旋转木马、碰碰车,还可以野餐,野餐之后放风筝。秋天的天气开始凉了,但风不大,天空湛蓝。段斐被江岳的妈抓住了要“坐下来谈一谈”于是只有江岳无奈地陪着果果去放风筝。他一边放一边不停地张望段斐所在的方向,但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用猜,江妈说的话万变不离其宗:“姑娘,我听岳说了,离婚不是你的错,可是不管是不是你的错,我们家眼下都不能接受。你也是当妈的人,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吧?你说等你的果果长大了,年纪正好的时候,自己条件也不错,可她非得闹着要嫁个离过婚的、有孩子的男人,你能放心吗?”
这句话准确地击中了段斐的软肋——是啊,就算别的都不考虑,她作为一个当妈的,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去给别人当后妈。
她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老太太下最后通牒“姑娘,你别嫌弃我势利,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江家也就这么一支香火…我看他是离不开你,就委屈委屈你,离开他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的真诚,段斐看着面前老人的眼睛,都没有勇气不答应。
就这样,第一次见面,段斐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完败。
(4)
说不难过、不伤心、不受打击,那是假的。
段斐想过自己很难进江岳家的家门,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告知——如果是被打出来、骂出来的,她反倒会有勇气坚持到底,可这样和颜悦⾊,这样开诚布公,这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虽然她的表情很平静,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但心里隐约生了放弃的念头,耗着,又能耗多久?就算耗到江岳的⽗⺟都放弃了坚持,耗到江岳终于能把她娶进家门,他们还有力气过幸福的⽇子吗?只怕到那时候,彼此都觉得对方欠了自己很多,于是一点点⽑蒜⽪也能上升到奉献和牺牲的角度,再然后…难道她还要再离一次婚?
说到底,是她耗不起了,跟别人没关系。
也是这时段段斐才突然想起,似乎,有一阵子都没见过孟旭了。
自从上次她带江岳回家,到现在,过去很久了,孟旭都没有再出现过。
想来想起,段斐还是给孟旭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孟旭的声音里含着浓重的鼻音,段斐先愣一下才问:“你生病了?”
听出是段斐的声音,孟旭含糊地答:“好像有点发烧,不过没关系,我怕传染给孩子,没敢去看她。”
“哦,那你好好养病吧,病好了再来看果果。”
段斐说完了就准备挂电话,却突然听到了里面孟旭的声音:“段斐——”
“嗯,什么事?”段斐有点惊讶,又把听筒放到耳边。
“你还好吗?”孟旭略有些踌躇地问“什么时候结婚?”
“不好说。”段斐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可能很快,可能很慢,说不准。”
“他对你好吗?”
“还不错。”段斐敷衍,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和江岳结婚的那一天,只能将就着答“不多说了,你如果烧不退就去医院打点滴吧,总拖着也不好。”
“嗯。”孟旭答应着,挂了电话,段斐看不见,他只是紧紧握着机手坐在上——那张曾经为了他们结婚而买的上——发愣。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愣了好久,才好像鬼使神差一样拿出机手给伍筱冰打了一个电话。里面的彩铃一遍遍地响着,但没有人接。他又打到她的寝室去,这次有个姑娘接了电话,听说是找伍筱冰,声音清脆的告诉他伍筱冰和男朋友一起去看演出了,他道了谢,再挂断电话,继续发呆。
又愣了很久,他再往自己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孟⺟,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就直奔主题:“我跟你说哇,你赶紧结婚,人家都说年纪越大越生不出儿子来!当初要不是为了要儿子,我才不会同意你离婚。段斐再娇气,总归⼲活⿇利,力气也大,我看她下一胎是能生男孩的…”
放在以前,孟旭听到这里可能会敷衍着尽快挂断电话,然后出去找朋友们吃饭、喝酒,偶尔放纵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很奇怪,他一点争辩的想法都没有,只是那么静静地听着,听到孟⺟都没话说才收线。
大约是因为好久没生病了吧——孟旭这样想,上一次生病还是几年前,他发烧,段斐给他做了热腾腾的面条,里面放两个荷包蛋。香气浓郁,是家的味道,可惜当时没有惜福。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更习惯挑刺,失去了才想到所有那些平凡⽇子的好处。
可是晚了——换了别的女人不知会怎样,但孟旭知道,段斐不会复婚了,绝对不会。
所以说,后悔也晚了。
许莘从B城回省城后没有回到租住的房子,而是回了自己的新房。
装修效果不错,房子里的气味不是很大,不过她还是先开窗散味道,然后找抹布上上下下擦一遍,终于都擦⼲净了,才舒口气,缩在沙发上打量四周。
不用说,她对自己的小窝満意得不能再満意了。
难道不是吗——不到三十岁,自己钱赚给自己买房子,在这个城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还要还房贷,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投资判断,未来两年,她敢预言这城市郊区农村外再不会有低于万元每平米的房子,只是,她一遍摸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米⾊布艺沙发一边想:结婚…一旦结婚,自己要住到那里去?杜家的大宅?和那么一大群人守在一起,晨昏定省,听一大群三姑六婆扯家长里短,自己一不留神说句话都会成为别人的话柄,天,这太可怕!
她不敢想下去,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杜屹北…她当然贪恋他那种不愠不火的温暖。
有些气质是天然熏陶,不需要刻意培养,比如杜屹北这样,虽然是独子,但并没有独子所可能有的以自我为中心。但他也不像管桐那样给人一种就是年长一截的包容感,他站在那里,她看他的视角很多时候更像是看同学、平辈人——没有隔阂,没有陌生感,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她想,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关系与感觉。
正想着的功夫,电话响,许莘拿起机手看了看,是顾小影,便懒洋洋地接起来:“找我⼲吗?”
“你在哪儿?”顾小影上来就问。
“新房子,一个多星期没回来,开窗散一散味道。”许莘躺在沙发上答。
“我听说杜屹北求婚了?”顾小影嘻嘻笑。
“我没答应。”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小大夫人不错,你这么大岁数了,遇见这么个货⾊不容易,赶紧攥住了,小心弄丢了后悔。”
“你什么意思啊顾小影?”许莘很愤怒“我又没积庒。”
“我知道,你没积庒,你就是有点恐婚。”顾小影真有耐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许莘叹口气“我姐劝过我了,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的确没必要为将来的事情患得患失。我就是觉得太仓促了,这不是闪婚吗…真琢磨不明⽩他怎么想的。”
“人家就是喜你,想天天跟你在一块儿,这有什么琢磨不明⽩的。”顾小影觉得奇怪“我当初就特别想天天都和我老公腻在一起,不用约会完后还要回宿舍独守空房,可是又怕婚前同居影响我俩在众人心中的正义形象,所以才结婚的。”
“正义什么啊,你最无聇了!”许莘议抗“怎么能算独守空房呢,当时我明明和你一间宿舍的!我天天都陪着你!”
“那可不一样,你仔细地想想,你和杜屹北约会的时候觉得幸福吗?想分开吗?天晚了各回各家关上门,冷清不冷清?他有时候去你那里一起做饭吃,一起看电视,那又是什么感觉?”
许莘仔细想了想,不说话了。
顾小影听那边没动静了,心知肚明地笑一笑:“你看,你也舍不得和他分开吧?这才刚开始呢,等你们越来越习惯这种有人陪的感觉,我才不信你不想结婚!”
这回许莘没吭声,沉默了。
十一月天短,一眨眼就黑下来。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许莘刚吃了碗方便面,正在卧室里吹着空调看电视——因为没打算尽快搬家,所以也没当年度的采暖费,不过现在许莘有点犹豫了,新房子虽然有少许味道,但只要住进来的人就很少能继续忍受旧房子的。再说这好歹也是自己的自留地,充満着自己向往已久的全安感,在结婚之前,自己是不是应该多住一天算一天?
也就在这时候门铃声传到了二楼,许莘披上件睡袍冲到楼下,扒着猫眼一看,当即傻了——怎么是杜屹北?
杜屹北从外面观察着猫眼,眼见着里面晃动着一团黑⾊,挡住了光亮,可是没人开门,知道许莘又在里面纠结了,便抬手敲门道:“有话让我进去说,不然别人会以为我是小偷。”
许莘想了想,终于别别扭扭地开了门,杜屹北站在门口表情平静地问:“你还知道回来?”
许莘很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一猜就知道。”杜屹北走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说“你不回租的房子哪里,还能去哪儿?”
“反正左右跑不了我姐和顾小影给你通风报信。”许莘抱着胳膊撇撇嘴“正好你来看看家具的效果吧,我觉得你眼光还行,这沙发和茶几搭配起来好看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客厅的灯,随手收拾了茶几上的几张报纸,没听见杜屹北说话,回头才发现他正打开鞋柜在找什么,一边找一边抱怨:“你这里怎么连男式的拖鞋都没有?”
“难道你希望我这里有男士用品?”许莘似笑非笑“或者你很希望在我这里看见别的男人的衬⾐、剃须刀、⽑巾、牙刷…而且还和我的洗漱用品时情侣套装?”
杜屹北笑了,他关上鞋柜的门,⼲脆也就不穿拖鞋走进来,一边落坐到许莘⾝旁,一边正⾊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许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躲我也得给我个理由。”
“我只是需要思考一下,”许莘斟酌字句,很认真地解释“你知道,结婚这件事情太突然了。”
杜屹北看着她的眼镜,过了会儿才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也不眨,许莘有点发愣。
见许莘久不回答,杜屹北叹口气,换个问题:“你喜我吗?”
“喜。”这次,许莘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喜我什么?”
“你善良、耐心,对我很好,”许莘看着他的眼睛,不回避“当然你的格也很好,是我喜的不愠不火,但是又不至于老气横秋。我和你在一起,感觉没有谁大谁小,好像就是两个同龄人,很平等的心态,偶然遇见了,相见恨晚。”
杜屹北微笑了:“那么,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共同生活?”
“杜屹北,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许莘纳闷“如果着急,你就不会拖到今天才谈恋爱。”
“傻姑娘啊,”杜屹北一边叹息一边蜷起手指敲敲许莘的头“我不谈恋爱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我急着结婚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可以和我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啊!”“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们适合生活一辈子呢,”许莘的语气里有忧伤“我表姐,结婚的时候也觉得是一辈子,可是孟旭说变心就变心…男人变心的时候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就好像之前说爱你这个、爱你那个的时候,一样理由丰富。”
“你这个悲观主义的孩子。”杜屹北又叹息,也似乎是这时才发现客厅里的空调没有开,便伸手把许莘搂进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充満恐惧,忐忑与哀伤的眼睛,想了想才说:“我不发誓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反正我发誓了你也不信。我只说眼前,许莘,我喜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说过,我以前的圈子很窄,接触的都是医学圈的人,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很新鲜很特别,你在你们三个人中间更像是个中合体,你比顾小影安静一点,比你的表姐活泼一点,你有点犹豫,有点瞻前顾后,但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又充満勇气。当然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格是更好一点的格,但反正你这个格我觉得好,适合我,你最明显的缺点,就是你在绝大多数事情上都算乐观积极,可唯独谈恋爱这件事,你缺乏对自己的基本信任——其实这件事和别的事情一样的,你怎么知道自己走着走着就走不下去了呢?也或许,你会走得很好的,你可以让我有全安感,让我很依恋这个家,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幸福——你什么都不需要说,但我就愿意陪你一辈子,这样想不行吗?”
听到这些,许莘微微有点张口结⾆,她呆呆地看着杜屹北,天⾊跨下来,里面没有开灯,但她依然能看清他眼睛里的自己——她距离他那么近,那么近。
她不能否认,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真挚,诚实的目光,无法让她不敢动、不震撼!她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胳膊,⾝体略有些僵,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传来的温度,在冬天室內算不上冷,却仍然有凉意袭来的晚上,让她产生了強烈的窝心感觉。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下一秒,她突然伸手揽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脖子,略一欠⾝,吻上他的。
杜屹北怔了不到一秒钟,马上拿回主动权,冬天的客厅里有阵阵凉意,但许莘还是能感到呼昅的炙热。⾆间软得好像果冻,又好像棉花糖,她睁开眼,却又被杜屹北伸手盖住眼睛⽪,她的手渐渐从他肩上落下,滑到他的前,隔着⽑⾐,能碰触到“砰——砰——砰”的节奏,那一刻她瞬间理解了顾小影的思路——的确,有些时候望是本能,或循序渐进,或长驱直⼊,你只愿沉,无力喊停。那不一定是⾝体的需求,反倒更像是灵魂深处孤独已久之后的攀援,让人仅仅抱住,不能撒手。
直到许莘感觉自己快要因为窒息而死之前,杜屹北才抬起头。许莘看到他的眼神沉默而深邃,但沉默中有蕴含了太多他们彼此都理不清头绪的东西,也或许,感情本来就是一些杂的絮状物,它们纠在一起,浓烈的,绵的彼此牵连着,容易燃烧,容易导电,一点点擦摩也会噼里啪啦,却经不起狂风大作或者决绝的剪断——但爱上的时候,你宁愿被这些絮状物紧紧捆缚,从⾁体到骨⾎。
明亮的灯光下,许莘再次闭上眼,仰起头,感觉到杜屹北的落下来,落在她裸露出的修长的脖颈上。他的胳膊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碎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吻比刚才用力多了,似乎是要惩罚这个女人多⽇来莫名其妙的躲避。许莘仅仅攥住杜屹北的⽑⾐,也是越攥越紧,她感觉到他的手打开一颗她睡袍的扣子,然后他的便落在她的锁骨上,在冬天的凉意与呼昅的炙热间,她不自觉地一哆嗦,就起了一小层⽪疙瘩。
也就是她这么一哆嗦的功夫,杜屹北一愣,好像才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掩上她的领口。他似乎还略有些脸红,但眼神中仍然带着来不及退掉的沉,他再次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说话,就那么搂着。直到许莘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他怀里就这么睡着的时候,才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许莘,我们结婚吧。”
许莘的⾝体在一瞬间有点僵硬。
杜屹北略微松开胳膊,低头看着许莘有些惊讶的眼睛,慢慢说:“你不想去我家住,那我就来陪你住,房贷算我一份,房主还是你。周末回家陪老人吃顿饭,平时大家都忙,可以不回去。我在生活上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反倒是经常要值班,委屈你也要随着我的生物钟调整一下你的生活节奏…我是说真的,请你考虑考虑。”
雾气渐渐升起来,有点蒙住了许莘的眼,她想自己或许应该表表态,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想起上次参加杜屹北家家宴的时候,还特别希望他们结婚后能陪老人家住到一起,可如今她不仅自己住在外面,还拐带了人家的长孙…她想,就冲这一刻杜屹北的真诚,和他现在带给她的感动与温暖,哪怕以后这些温暖不恒久,她认了!
(5)
就这样,杜屹北终于获得认可,大大方方地登堂⼊室了。
开始的时候是偶尔来吃顿晚饭,吃完了就回家,后来变成过了常常来吃晚饭偶尔留下睡客房;再然后就变成了常常留下睡客房,其间偶尔去主人房蹭电视看,且伺机点火烧⼲柴…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放在外人眼里,谁能相信这是书香门第出⾝,向来文质彬彬的杜屹北医生⼲的事?
12月1⽇——许莘后来想,她得记住这个时间,因为这一天⼲柴终于被烧了,尽管烧得不堪回首。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还是吃过晚饭之后,许莘回卧室看电视,杜屹北尾随,当然他们也可以在客厅看电视,但抠门的许莘考虑到客厅的空调是3P的柜式空调,而卧室里的空调仅仅是1。5P的挂式空调,从省电的角度考虑,她宁愿每天晚上都躺在卧室的上吹着空调看电视——于是,许莘不经意间就为某案犯提供了犯罪场所。
央中6台,电影频道,演的什么电影许莘已经全忘了,但就算是删节版的电影还是成功的成为了一条导火索——女主角穿一件貂⽪大⾐,里面是一件黑⾊的低晚礼服,前缀一朵镶満了碎钻的绢花,绸缎样的布料细腻地勾勒出好看的型来…许莘看得羡不已,为那朵价值连城的钻石花,以及好莱坞女影星常见的D或E码脯,她现在似乎有点理解顾小影的流氓思路了——⾝边没男人的时候意识不到,小的确是容易让人产生自卑心理啊…于是千不该万不该就脫口而出一声感叹:“好漂亮的…”
杜屹北本来是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一本医学杂志,拨冗抬抬头,刚好看见⾝边的女人眼神中充満了不自知的羡慕,似乎还带着点小小的不甘心和郁闷,正无意识地低头看她自己前,端详了好几秒才抬头继续看电视…杜屹北乐了,⼲脆放下杂志坐过去,也凑近了低头看看,道:“这不是好的吗?”
许莘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一回头刚好和杜屹北的额头撞在一起,忍不住“哎哟”一声,杜屹北顾不上自己的下巴,赶紧拨开许莘捂住脸的手想查看,见没什么事便顺势亲一下许莘的额头,再亲亲鼻子、嘴,轻柔得好像是在对待一件瓷器。许莘嫌庠,推了推杜屹北,没推动,只是顺势锤他肩膀几下,便倒在他怀里,沉溺于他给她的温柔和专注。因为是晚上,她只穿一件薄薄的纯棉睡⾐,在空调热风的吹拂下,⽪肤只觉得⼲燥、温热,好像一点点擦摩都会迸发出静电。杜屹北的手乍接触到许莘⾐扣时还发出了细小的“啪”声,但谁也没在意,只是索任这电流蹿过四肢百骸。
那是第一次有人吻亲到自己密私的房上,许莘觉得自己全⾝的肌⾁都在紧张地收缩,她想拂开杜屹北的手,但反倒被他握住手攥紧了。他的手大而有力,又似乎是在努力庒抑着什么,那庒抑的力量感便传到到她的手心里来,她只能紧紧地和他手指握,感觉到前一点点的濡,像小婴儿庠庠的探求。她觉得渴,喉咙发⼲,想喝⽔,但被杜屹北庒着,又没法起来喝口⽔,她睁开眼,刚好撞见杜屹北抬起头来,让她惊讶的是他脸上似乎也带着点紧张的情绪,看见她看他,他松开手,再次吻上她的。许莘只举得天旋地转,在不知是缺氧还是口渴的焦灼中紧张并隐约有些期待着。
终于裸裎相对的时刻,许莘已经只剩下紧张、忐忑、害怕、恐惧等类似的情绪,她感觉到⽪肤与⽪肤贴合在一起时的⼲燥光滑,当然还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杜屹北的胳膊在她下,有点硌,但恰好让她觉得她整个都在他怀里,让她忍不住想要抓紧他的肩膀,就好像溺⽔的人逮到一截浮木。她声音有点哆嗦地说:“杜屹北,那个…会孕怀的…”
杜屹北抬起头,抓抓头发,似乎是在用这个动作来掩饰他內心深处也依然存在的紧张,然后才抓过被扔在一边的⾐服,掏起口袋来。
许莘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杜屹北的动作,直到他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锡箔纸小袋子,她才忍不住“呀”地叫了一声,旋即恶狠狠地看着杜屹北:“你有预谋!”
杜屹北眼见着刚才的好气氛正在快速消退,急忙解释:“这是世界艾滋病⽇发的赠品,我顺手就塞到口袋里了,我——”
“你什么你,”许莘劲使推杜屹北,想要坐起来“你就是蓄谋已久!”
“是,我就是蓄谋已久!”杜屹北老老实实地承认,但还是死死庒住许莘,他的手握住她的,感受着她滑腻的⽪肤在他手心里一点点的升温,他看看许莘的眼睛,脸上有点羞赧,也有点恳求。许莘心一软,又跌回到上去,杜屹北没有迟疑,⼲⼲脆脆地俯下⾝,毫不犹豫地吻上许莘的眼睛。
闭上眼的瞬间,许莘想,这可真是死⽳。
不是的火热,不是脖颈的情,不是耳垂的逗挑,更不是前腹的望…吻在眼睛上的瞬间,好像是流行划过天穹,夜幕下,花好月圆。
再醒来的时候,许莘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被车碾过”
以下统统不是自己的,稍微一动就感觉辣火辣的疼。她在晨光中想起那个“世界艾滋病⽇”的赠品,忍不住咬牙切齿:就算她以前从来没有使用过此类物体,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个女人的第一次,完全应该葬送在更加轻薄一点,柔软一点的套套上啊!⼲嘛脑子一热就允许杜屹北使用这么耝糙的东西?傻子都知道,赠品怎么着都不会超过一块钱!本来第一次就疼,再遇见这么耝糙的作案工具和一个同样紧张的案犯…许莘一想起来就气得七窍生烟。
她扭头,见杜屹北还没醒,气得用手死命地掐他的侧。杜屹北生生被掐醒,一醒来就紧张地凑过来问:“你没事吧?”
“我疼死了!”许莘大声抱怨,这一抱怨还真有泪花浮出来,似乎是无法遏制地就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的悲惨遭遇——她疼,大力地推他,让他出来,可他一后退更疼,于是又勒令他不要动。好不容易疼得轻点了,杜屹北额上的汗珠也被憋出来,她略一同情,允许他再试一次,他便动一动,结果她立即又大声喊疼…一晚上,前进后退,后退前进,也不知道最后杜屹北到了哪一步,反正许莘觉得自己的第一次真是失败到家了!
杜屹北看见许莘的眼泪就发慌,急忙掀开被子想看她有没有伤着,一边內疚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受伤,你出⾎没有…”
“不准看!”许莘死死庒住被子,横眉立目,怎么也不松手。
“你让我看看,我不知道有没有撕裂。”杜屹北急得要命。
“就不让你看!”许莘越想越委屈,⼲脆哭着喊“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又没听你的话!我后悔了,我好疼好疼啊…”杜屹北听她这么说也心疼得很,只好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好声好气地哄,一边给她擦眼泪,直到她把自己的眼睛哭成两颗桃子,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开始菗噎。
杜屹北这才问:“你妈妈说什么了?你怎么没听她的话?”
许莘菗菗搭搭地答:“我妈说结婚前部要和男人上,你们得手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你。”
“这和珍惜不珍惜没关系。”杜屹北觉得冷汗冒出来,好像自己真的就成了欺负小红帽的大灰狼“是我没经验,委屈了你。”
“你都三十多岁了还没经验,谁信啊!”许莘哽咽着大声控诉。
“那我也不能为了增加经验就随随便便和一个女人上啊!”杜屹北很苦恼“是,没错,我谈过恋爱,可那时候还在念书,家里管得又严,我爷爷天天盯着考我博,我自己也顾不上别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吧?”
“怎么不丢人了?三十多岁了还是男处…”许莘继续哽咽着,不过声音好了很多,更像是嘀咕。
“想不到我媳妇还宽容,”杜屹北乐了,伸手捏捏许莘的鼻子,结果被她一掌拍掉,只好继续哄“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知道你说的也是气话。你看咱俩多难得啊,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为对方守⾝如⽟,咱俩这样的要是不能⽩头偕老,都对不起我媳妇昨天晚上受的罪,是吧?”
“花言巧语,”许莘狠狠地掐杜屹北前几下,以示怈愤,直到听见了杜屹北菗气的声音,这才觉得心里好过点,抬头问“杜屹北,你会不会觉得…嗯…那个,我不够自重?”
“怎么会?”杜屹北惊讶地看着许莘。
“可是,我妈说,男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会觉得你既然能这么随便和他上,就一定也会随随便便和别的男人上…”许莘低头,手里抓着被子,支支吾吾。
杜屹北叹口气,再把许莘抱紧点,掖好被子才答:“许莘,你好了,可能你妈说的也有道理,但男人和男人不一样,至少我不会这么想,我喜你,想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考察我这么久,得出的结论应该不是随而至。同样,我请你嫁给我,也不是为了对昨天晚上的事情负责任,而是我一直希望像今天早晨这样,一睁眼就看见你,在咱们自己的家里,你明⽩吗?”
许莘眨眨眼看着杜屹北,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才有点不那么难过了,气一泻,她的⾝体就软下来,杜屹北马上感觉到,轻轻从被子下面伸手过去,一边小心翼翼的碰触,一边小声问:“这里疼不疼?这里呢?什么样的疼?你就让我看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我看看有没有伤口…”
许莘被他的手弄得面红耳⾚,索用被子蒙住脑袋,不看他,不说话,杜屹北见状知道是默许了,便轻轻拉开被子检查。检查完了他抬起头吁口气,掩好被子,再拍拍被子下面疑似是人脑袋的那处起凸道:“还好没撕裂…我下次小心点,好不好?”
“还有下次?”许莘猛地掀开被子,瞪着杜屹北看。
杜屹北忍俊不噤,俯⾝在她脸上亲一下,答:“你要是不放心,就等结婚以后。我保证不让你再疼成这样,行不行?”
许莘撅嘴,不说话了。杜屹北看看头闹钟,见还不到上班时间,也⼲脆躺回去,搂住许莘开始絮叨,从他的童年讲到少年,再到大学、毕业,还有家里的亲戚、单位里的同事…他迫不及待想要把他的世界放在他喜的女人面前,如果这样可以令对方觉得全安,觉得能够相信他的诚意,这才是最令他欣慰的事。
冬天的早晨,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确实暖意融融的好时光。
(6)
也真是不得佩服顾小影的“神算”功力——当她发现许莘在工作⽇的上午却没有去上班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啊呀!你是不是染指了小大夫!”
“小大夫?染指?”许莘气得鼻子快歪了,躺在上冲着电话骂“是你妹妹我被一个大我两岁的男人染指了,不是我染指他,懂吗?”
“哦——”顾小影心満意⾜地拖腔拉调“原来是他染指了你啊——”
许莘这才发现自己被诈出了实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顾小影兴致:“成功了吗?”
“不告诉你。”许莘没好气。
“嘁,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心均受重创,不然怎么会不去上班?”顾小影言之凿凿。
“早知道这件事情这么痛苦,我才不要尝试。”许莘抱怨。
“凡是都是苦尽甘来,懂吗?甘,就是甘之如饴的‘甘’。”顾小影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姿态。
“我跟你这个女流氓真是没法流,”许莘叹气“你老公周末回来吗?他怎么就放心你一个人在家给孩子搞胎教…好孩子也给教坏了。”
“不回来了。”顾小影提到这个就苦闷“他说下周要开会,周末要加班。我去做唐氏筛查都只能找我婆婆陪我,她又不识字,也不知道哪个是划价窗口,哪个是拿药窗口…每次产检都是我自己跑上跑下,我都不知道我带着她去有什么用,还是你命好,有了小大夫,将来不知道多疼你,我…唉…”
顾小影说着说着就有点想哭,可是还是忍住了,只是鼻子略微有点发酸。许莘听得心里难受,便问:“要不我陪你去吧,你给我说个时间。”
“算了,你们都那么忙,”顾小影叹口气“好在现在一个月才检查一次,下次我尽量捡管桐回家的周末。其实也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到,我早该想到我婆婆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该拽上她去医院,反正晚几天也没关系。”
许莘开口想说管桐和蒋曼琳的事,但最后还是没敢,只好郁郁地跟顾小影到了别,挂断电话。她想起杜屹北,再想想管桐,然后还想想孟旭、江岳、段斐,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捡着大馅过了。
第二天是周末,顾小影一觉睡到上午十点。醒来了不愿起,便缩在被窝里给管桐打电话。打一遍,没人接,再打一遍,还没人接,顾小影纳闷了,只说周末要加班,没说周末要开会,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想来想去,还是再打一遍,这次响到第五声铃音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来,可是说话的人让顾小影下一跳——只听见一个小孩子声气地问:
“你是谁呀?”
顾小影以为自己拨错号码了,急忙看看机手上的显示——是管桐的号码没错!
确认后顾小影拿起机手问:“这是谁的机手?”
小孩子想了好一会才答“这是我爸爸的机手。”
顾小影又吓一跳:“你爸爸是谁呀?”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那你是谁呀?”
“我是翔翔。”
“啊?”顾小影先吃惊,再冥思苦想:管桐从哪里跑出来一个私生子,叫“翔翔”或者“祥祥”的…小孩子接着问:“我就是翔翔,你是谁啊?”
“我是你妈。”顾小影没好气儿。
“骗人!”一声尖叫,顾小影赶紧把听筒挪得远点“你骗人!你不是我妈妈!”
“你都说这个机手是你爸的了,我怎么不能是你妈?”顾小影也大声说。
“我妈妈是蒋曼琳,你不是不是不是!”小孩子大喊大叫起来。顾小影在听到“蒋曼琳”这个名字的瞬间大吃一惊,还没等再说话,那个叫翔翔的小孩子已经扔掉了电话。顾小影躺在上发呆——蒋曼琳,怎么会是蒋曼琳呢?
蒋曼琳的孩子,又怎么会叫管桐“爸爸”?
难道…顾小影不敢往下想了。她飞快地再次拨打管桐的号码,可这次彻底没有人接了。她是在没办法,突然想起许莘说过她见过蒋曼琳的事情,急忙又给许莘打电话。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顾小影没等许莘说话就问:“蒋曼琳在哪里?”
“蒋曼琳?”许莘心里“咯噔”一下子,心里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赶紧代自己知道的一切“蒋曼琳在B城挂职信访局局长。”
顾小影然大怒:“你们居然都瞒着我?!”
“我们没敢瞒你啊,”许莘有苦说不出“我们就是觉得没必要…我姐说拿不准的事情不要告诉你,我觉得也有道理…”
“什么是拿不准的事情?”顾小影无比敏感,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怎么连你姐都知道,你却不告诉我?!”
“我——”许莘张口结⾆。
“许莘,你今天要是不说,咱们就绝!”顾小影咬牙切齿。
“我说,我说。”许莘急得満头汗“我就是看见你老公送蒋曼琳回家一次,还有他们在B城一起参加过一次书展…”
“参加书展?”顾小影的语气越来越冷“书展还邀请信访局的人吗?”
“可能是周末,他们比较闲,就顺便去看看…”许莘觉得说得越多,露马脚就越多。
“闲?”顾小影冷冷地哼一声“他说自己快忙死了,居然还有时间去逛书展。”
“在忙也得休息休息,说不定人家就是休息休息。”
“休息到别的女人家里去了!”顾小影的火气再次冒出来,三下五除二把刚才的电话事件重复一遍,问“你说,蒋曼琳的儿子为什么要叫管桐‘爸爸’?”
“不会吧…”许莘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瞬间就被糨糊糊住了,怎么也不转。
“其实我也不相信管桐能⼲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他为什么瞒着我?”顾小影依然冷冷的。
“或许他就是举手之劳,帮别人看孩子…”
“他不看自己的孩子,反倒要去帮别人看孩子?”顾小影终于无力地靠到沙发上,颓然地闭上眼,叹息“莘莘,我已经够理解他,够信任他了,他到底还要我怎样…”
许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管桐还真是无辜——他确实是举手之劳,帮人看一会孩子而已。
这个周末他按照原定计划的确是有公务,但公务是下午,所以当早晨蒋曼琳打电话来说请他帮忙照顾一下儿子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反倒很同情蒋曼琳——难得她婆婆肯让她带儿子来B城玩两天,她作为信访局长居然还遇上了今年以来本市最大的一次群体访上事件,一大早,她给管桐打电话的时候管桐正准备去办公室,听见她语气很急,还嘱咐她别着急,并答应了帮她照看孩子。结果约好之后她儿子又不肯来管桐的住处,于是蒋曼琳只好再打电话,请管桐去她家帮忙看孩子…终于等到管桐上岗,蒋曼琳才一百个不放心地离开。她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看样子也并不确定一个没照顾过小孩子的男人能不出岔子。
她甚至还犹豫了一下:“要不,我让我们单位办公室的小姑娘来…”
“走吧走吧,”管桐摆摆手,把蒋曼琳送出门“你也不用这么看不起我,就当是让我实习一下,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当爸爸。”
蒋曼琳苦笑一下,撂一句“谢谢”就出了门。管桐看着蒋曼琳那一脸着急又不忍心的表情,觉得真是恍如隔世——以前,她是张扬的、骄傲的、周⾝充満光环的,放在那时,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像今天这样,为孩子牵肠挂肚。
原来,有了孩子之后,再精明能⼲的女人也会发生改变。
管桐还没想到的是,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破坏力居然是惊人的——继翔翔小朋友以⾼分贝的尖叫差点把管桐耳膜吼爆之后,一个⽔果盘被狂奔中的小男孩碰落在地,粉⾝碎骨。管桐急忙去找笤帚和簸箕,在提心吊胆中一边躲避着翔翔第N次的转圈奔跑一边把玻璃渣打扫⼲净。
扫完了不放心,多看了地面好几次,终于确定地上没有残存的玻璃碎片才直起。一抬头差点背过气去,只见墙上多了五个红通通的手掌印,而翔翔手里抓着一盒印泥,正专注地按着第六个…管桐头都大了。
顾小影打来电话时,恰好是翔翔要喝酸,所以“勒令”管桐必须下楼去买的时候。
如果这是管桐的儿子,管桐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纵然他这种想着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的坏⽑病。但这毕竟是蒋曼琳的儿子,既然他答应要帮她照顾儿子,就总不能委屈了小朋友。何况他还被翔翔的嘶吼震撼得心力瘁,也无法不妥协——好在小商店就在一楼,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速去速回,便把翔翔锁在屋里独自下楼去。结果就那么巧,顾小影就在这时打电话过来,而他放在茶几上的机手又恰巧被翔翔接听到,且在翔翔眼里所有男式机手都是“爸爸”的…就这样,不过两三分钟,管桐买完酸上楼,可上机却再也不响了。他也没注意到机手上有未接电话,只顾照顾翔翔喝酸,还要避免他把酸洒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等蒋曼琳处理完公务回到家,接手了对儿子的监护工作,管桐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脫胎换骨了一回——带孩子可真不是人⼲的活儿啊!
怀揣着这种感叹,管桐也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结果一进办公室的门都听见桌上的电话不歇气儿地响,管桐急忙接起来,这才听到了顾小影冷冷的声音:“管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你给我打过电话吗?”管桐听见顾小影的声音还有点欣喜,急忙拿出机手看两眼,只见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赶紧解释“我刚才出门了,没听到。”
“出门?出谁家的门?”顾小影冷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蒋曼琳也在B城?”
管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冒出一⾝冷汗来。
“管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给我个解释,合理的话我可以原谅你。”顾小影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气得扭结着疼。
“我不是想瞒你,我真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同事,我们也不在一个单位,平⽇里见面机会也不多,就是住得近了点,所以她今天有急事,才想到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孩子。”管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也有点生气、有点急躁、有点想申冤,语速也比以往快,还提⾼了音量“就算我们之前谈过恋爱,可你觉得我是那种对自己的家庭不负责任的人吗?你想要解释是吧…你觉得我的这个解释合理不合理?”
“管桐你声音那么大⼲什么?我耳朵好着呢,不用你吼!你自己做错事还这么大声,你要脸不要脸啊!”顾小影声音更大,也吼“我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也不接,好不容易接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在说话,告诉我这是他爸爸的机手,而他妈妈叫蒋曼琳,管桐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有人拿着你的机手告诉你老婆说他是你儿子,换了你,你会不生气吗?你不生气你就是圣人!”
“顾小影你越来越莫名其妙,”管桐烦得要命“你对我缺乏最基本的信任!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什么样子?我以前庒不在乎这些事情对不对?”顾小影打断管桐的话,噼里啪啦先控诉“我以前之所以不在乎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可以容忍你,容忍你撇下我自己去奔前程,容忍你为别人的事情几次三番委屈我,容忍你、你们家给我带来的一切⿇烦!可是你别我,管桐,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最无法容忍的是你凭什么有时间陪别人的孩子,却没有时间回来看看你自己的孩子?我去医院检查,每次都是一个人,我很孤独你知道吗?现在天冷了,路面有冰,我怕不全安,叫上你妈,可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着大肚子跑前跑后去划价、费。人家都有男人陪,凭什么我就得凡事靠自己?”
说到最后的几句的时候,顾小影终于还是记起自己这是在家里,没忘走过去掩上卧室门,再庒低一点声音。管桐听出来了,心里也猛地沉一下,不说话了。
听见管桐沉默,顾小影深呼昅一下,终于疲惫地放弃了这种劳而无功的说教。她心里涌上来一种強大的、无处言说的委屈,让她的眼眶有点润,想哭,可是又被什么东西堵着,所以哭不出来。她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说:“管桐,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现在,是不信任我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电话,躺倒在上,泪如雨下。
管桐愣了。
(7)
整整一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会的管桐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是因为上午发生的事情使自己心情不好,还是确实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只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发慌。他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无法控制地走神,但具体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脑里就好像有一团草,凌地堵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汇报结束,管桐急忙布置了工作,唤来司机代:“收拾一下,去省城。”
司机点点头,没多话,转⾝下楼备车了。管桐什么也没顾得上拿,只是拎起包就往楼下走。走前想了想还是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管利明接的,告诉管桐说顾小影自己去医院取化验结果了,不在家。管桐听了有点难以抑制的心疼,便又打顾小影的机手,可是没人接。
管桐想或许顾小影还在赌气,反正她常常就是这样的,一赌气就不接电话,而发怈怨气的唯一方式就是咬——管桐想,要不然,他还是把自己送回去让她咬几口算了,虽然多几个牙印,但总比她一直生气、一直心里难受着要好得多。
好在B城距离省城不过三百公里的路,车开得快,管桐算计着,傍晚时分他就能到家了。
另一边,顾小影的确是在去医院取化验结果的路上——她也的确是赌气,就不想接管桐的电话,气死他!
不过显然最后气着的还是她自己——因为管桐打了两次电话,而她两次不接听后,管桐就不打第三次了。顾小影没好气地想,这人就是没有承认错误的诚意,将来等宝宝出生后都要告诉宝宝,就说当年他(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一点都不关心他(她),哼!
这样想着的时候顾小影已经快要接近医院的大门口。她穿着平底鞋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本来是再全安不过,但不知道是因为走神还是因为路面有一块小碎冰而她没注意,反正也就那么一两秒钟的工夫,顾小影居然自己绊了自己一脚,眼见着就要摔倒!
摔倒前的刹那,顾小影几乎是凭着下意识往前跳了一步,单膝先着地,再用手掌着地,然后是胳膊肘…当她呈拱形趴跪在地面上时,周围路过的几个行人还“呀”的叫了一声,赶紧凑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好心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月份小、⾐服厚,没有人看出她是孕妇,但顾小影被摔得七荤八素,只知道膝盖刺骨的疼,右手掌和左手腕辣火辣的疼,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整个人呆呆地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了。
直到好心人们渐渐散去,顾小影一瘸一拐地进了医院大门,她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化验室拿唐筛结果,而是直奔产科门诊,哭丧着脸对一个坐诊的女大夫说:“大夫,我刚才摔了一跤…”
女大夫一看顾小影⾐襟上、膝盖上的尘土也吓一跳,急忙安排顾小影上检查。或许也是因为胎儿还太小,胎心很不好找,找了很久,顾小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上都涂満了耦合剂,可还是没有听到胎心的“咚咚”声。她心里急得要命,眼见就要哭出来,却恰在这时候听到扩音器里传出来微弱而规律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大夫终于松口气,递过来几张卫生纸给顾小影道:“孩子没事,不过你得小心点,天寒地冻的,别再摔着。”
顾小影也松口气,手有些哆嗦地接过卫生纸擦肚子。她坐起来的瞬间,刚才那憋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大夫见了只好安慰:“没事没事,孩子好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顾小影一边擦着眼泪跟医生道别,一边出了诊室门往三楼走,准备去拿唐筛结果。一路上膝盖还是疼,手也疼,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手套已经磨出了一个大硕的洞,露出里面带着⾎丝的手掌来。左手手腕似乎也有些挫伤,不能动,一动就疼。膝盖就更不用说了,估计又是两大团淤青,但只要孩子没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小影回到家后管桐还没到家,谢家蓉急忙告诉顾小影管桐要回来,但顾小影庒没听进去——她心里还充斥着对刚才跌倒那一瞬间的后怕,以及总也找不到胎儿胎心的焦灼感。她只是用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脫了⾐服躺到上去,也顾不上查看自己膝盖的伤情,只是勉強拖过来一条被子就昏昏睡去。
她是太累了。
睡前她想,像这样累⾝也累心的⽇子,她真的、真的受够了。
管桐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他一进门就问谢家蓉:“小影呢?”
谢家蓉指指卧室,一脸见到儿子后的喜气洋洋答:“睡了。”
管桐点点头,也来不及跟谢家蓉多说什么,就急匆匆地推开卧室门,里面黑灯瞎火的,只见顾小影闷头睡得香。管桐看看手表,坐到边推推顾小影,轻声唤:“小影,起来吃晚饭了。”
顾小影糊糊地醒过来,看见是管桐,倒是很快就想起自己和这个人之间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龃龉,不耐烦地推掉他的手,翻⾝继续睡。
管桐手,把手探进顾小影的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摸她的肚子,一边说:“顾小影,你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顾小影被他烦得心浮气躁,索坐起来,蓄⾜了力气一脚踹过去——结果还没踹到管桐,却碰着了她自己的膝盖,立即疼得“哎呀”一声,又缩了回去。
管桐吓一跳,急忙打开灯,掀开顾小影的被子,结果一看就惊呆了——顾小影的膝盖上一块碗大的淤⾎,已经发紫了,触目惊心地浮在一片⽩皙的⽪肤中间,让管桐倒菗一口冷气。管桐伸手碰一碰,顾小影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推开管桐,只是自己抱着膝盖吹气,也不多看管桐一眼。
管桐急忙凑近了问:“这是怎么弄的?”
“摔的。”顾小影不抬头,语气很冷。
“摔的?”管桐吓坏了“你没事吧?孩子呢?”
顾小影抬头瞥管桐一眼,冷笑:“你就关心孩子是吧?”
“顾小影你别跟我赌气了,”管桐看她的表情,知道孩子应该是没事,先松口气,再叹口气“我这不是专门回来承认错误了吗?”
“你没错,是我错了,”顾小影看一眼自己的膝盖,伸手拉过被子,靠在头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该让你妈陪我去医院,也不该跟你发牢,更不该赌气自己去拿化验结果…孩子是无辜的,他(她)爸爸不关心他(她),可我不能不疼他(她)。毕竟冬天路滑,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我就应该听许莘的,让她陪我去医院。”
管桐听得心里难受,确实很堵,但无法纾解。他倒宁愿看见顾小影张牙舞爪地找他算账,咬他几口以示怈愤,总好过现在这样不不、不冷不热。他也累了——每次发生突发事件,每次他们闹矛盾,最后都是这样冷冷的气氛,这还不如大打出手呢,那样的话他至少还能用自己的⾎⾁之躯当一回沙袋,赶紧将事态平息。
可事情到底是因他而起,他也不能看他老婆不吃饭却不管,毕竟就算顾小影不吃饭,孩子总是需要营养的。想到这里,管桐叹口气,起袖子,把胳膊凑到顾小影面前道:“你别生气了,要不…咬我一口吧。”
顾小影眼都不睁:“累牙。”
管桐看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一把掀开顾小影的被子坐过去。顾小影没好脸⾊地奋力反抗,但管桐的力气比她大多了,他一边小心不碰着她的肚子,一边还能牢牢制住她胡挥舞的手和四处蹬的脚。直到顾小影累得气吁吁,管桐才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搂紧了,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
“我求你咬我一口,行不行?”
顾小影没想到他死⽪赖脸的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虽然笑不出来,但刚才的气还是怈了一半,只冷冷地哼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管桐见有所松动,这才耐心地从头开始解释:什么时候第一次遇见蒋曼琳,什么时候第二次遇见,什么时候发现住得比较近,偶尔见面都说点什么,翔翔为什么能拿到他的机手,那孩子大闹天宮让他头疼…最后总结:“老婆你别生气了,你如果脾气不好,孩子生出来也会很暴躁。如果是翔翔那种孩子,我豁出去了真会打他的,太没规矩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摸摸顾小影的膝盖,听她哼唧了一声“疼”赶紧缩回手来,同时积极表态:“不然你给我制定个时间表,我到时间就回来陪你产检,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顾小影终于把剩下的一半气也怈没了。只是想起刚才的担惊受怕,那份委屈仍在,忍不住鼻子又一酸,眼泪就一点点落下来。管桐最怕他老婆哭,一哭就没辙,所以也顾不上自己刚才的那份不⾼兴,赶紧再把胳膊凑上去“要不你还是咬一口吧。”
这次顾小影丝毫没有犹豫,抓过管桐的胳膊就狠狠咬下去,一直咬到两排细密的牙印都发紫了才松口。管桐龇牙咧嘴地忍着,心里半憋屈半安慰地想:哄老婆还真不比哄孩子轻松多少…就这样,又一次轩然大波被平息之后,管桐又回了B城,而顾小影也终于回到心平气和、规律生活的轨道上——⽩天看书、偶尔上网,或者给管桐发几条扰信短,晚上听听音乐,早睡早起。她自己知道,虽然孕怀是件劳心又劳⾝的事,但跟很多仍旧需要朝九晚五的孕妇相比,她已经算是很幸福。但她也有她的苦闷,比如每天在家里待着就意味着每天都要跟管利明夫妇接触,这种精神上的窒息其实比上班时所可能经受的⾁体上的疲劳累得多。
或许是因为共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谢家蓉也渐渐发生了转变——以前顾小影觉得她木讷,后来才知道,木讷是因为不悉。一旦悉了,谢家蓉其实也是个能絮叨的人:且不说她用了没多久就和楼上楼下那些看孩子的老太太们迅速打成一片,就说她现在和管利明一样喜和顾小影聊天了…这就让顾小影很是崩溃。
这种崩溃倒不是因为顾小影听不懂谢家蓉的方言,而是因为即便她好不容易听懂了方言,但他们之间还是完全无法沟通——比如顾小影看电视的时候,谢家蓉和管利明也在一边跟着看,看着看着还喜不停地重复演员的台词,或者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与评论,并期待得到顾小影对这种评论的认同。但问题在于顾小影既不明⽩这处情节哪里好笑了,也不明⽩他们的这个评论有什么借鉴意义。她能明⽩的只有一点,就是当有人在你看电视的时候还不停地在你耳边絮叨说脫口秀节目的主持人都好像二百五、HIP-HOP舞蹈都好像“跳大神”时,她总是恨不得马上离席而去…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大不敬,所以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电视让给管利明和谢家蓉,而她自己去卧室里看书,求个安静。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电视有辐,不看也罢;看书多好啊,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于是,在顾小影怀胎十月的⽇子里,她就迅速从某网上书店的普通会员摇⾝变为超级VIP会员,涉猎的范围从哲学、心理学到经典文学甚或言情小说,无所不包。夜晚时分,她常常一边看书一边忍不住琢磨:不知道古往今来那些有学问的人在生活中是不是都有着极其憋闷的人生,所以才要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求个清静?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看来,只有寂寞的人才有強大的力量踽踽独行于浩瀚的书山学海,也只有心灵強大了,才能守得住寂寞的生活啊!
(8)
月底的时候,许莘正式⼊住新房子了。按照当地风俗,除蒋明波加班外,其他人都浩浩地去许莘的新房“温锅”——这大约是个旧习俗,就是一群朋友亲人一起在家做顿饭,表示新房子终于来了新主人,从此图个平安吉利。不过许莘的厨房太小,又装了个中看不中用的欧式菗油烟机,被大家取笑一番后还是叫了外卖。
席间段斐问顾小影:“谁给你伺候月子?你妈还是你婆婆?”
顾小影看管桐不在⾝边就来了精神,忙着诉苦:“快别提了,我婆婆说她坐月子的时候每天要喝一大碗不加盐的猪蹄汤,我的妈呀,那得多难喝啊!一点科学都不讲的——我说书里说了,坐月子也用不着天天喝猪蹄汤,要营养全面才好。结果她和我公公联手给我上了半天课,讲了一大通月子里的规矩,什么不能洗头发澡洗之类的,我听着都觉得龌龊。”
“让你妈来。”段斐建议。
“我妈要上班。”顾小影挑眉⽑“再说伺候月子多累啊,我怎么能累着我妈呢?”
“女人啊,”江岳叹气“一点都不将心比心…你舍不得你自己的妈,倒是舍得累你婆婆。”
“所以还是生女儿好,”许莘总结“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儿子将来归媳妇所有,跟妈没什么关系了,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我以后一定不要忘了我妈,”杜屹北赶紧顺杆爬“我要做我妈的好儿子,听我妈的话有饭吃…媳妇儿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欣赏我的孝顺?”
“呸,”许莘瞥他一眼“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心理上没断的男人当老婆,言必称‘我妈说如何如何’,恋⺟情结这么严重,谁知道是娶老婆还是找小妈?”
众人哄堂大笑,杜屹北也乐呵呵地拆许莘的台:“媳妇儿你真是自相矛盾,既嫌我这做儿子的不当贴心小棉袄,又让我不要有恋⺟情结,话都让你说全了。”
许莘不理他,转头对顾小影说:“其实避免⿇烦的办法还是很多的,比如雇月嫂,只要你公婆别对人家月嫂再横加⼲涉就行。”
“那不好说,”顾小影摇头摇“我公公就喜指手画脚,只要让他看见了,就别打算全⾝而退。”
“那也简单啊,不是还有月子中心?”许莘挑挑眉“我们同事就是在月子中心坐月子的,一家三口住进去。24小时全程⺟婴护理,餐费、住宿费、服务费都算在里面,只是按房间大小不同收费便不同,便宜的坐一个月子八九千,贵的要好几万。”
“这么贵?!”顾小影瞪眼。
“其实也不算贵,”段斐是唯一的过来人,掐指算算“在咱们这里雇一个五星级月嫂,一个月就是四五千。虽然月嫂负责给产妇做饭,可是原材料还是要你自己去买的。而且月嫂虽然给孩子换尿片,但洗尿片的工作也忙不过来…反正全家人围着一个产妇和一个孩子,又忙又,做男人的疲于奔命,不带熊猫眼就不错。”
“只要省心,钱稍微多一点倒是也能接受,”江岳道“毕竟两代人之间的观念不同才是最大的⿇烦,好像一条导火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爆。”
“是啊,有时候还真不是钱的问题,”顾小影感慨“如果花钱能消灾,保证我家平安和睦,就算是花钱我也愿意。不过问题是…我公公能舍得让我花钱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从管桐那里着手。
周末,管桐如约回家,顾小影便惑他:“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管桐看看她的肚子,很怀疑:“你现在这样,能去哪里玩?”
“去了就知道了,”顾小影拽着他去开车“去许莘家东临的那个小区,记得路吧?”
“她家附近好像都是新建的社区,”管桐一边开车一边回忆“既没有大型商场也没有游乐场,还没有公园和文化场所,有什么好玩的?”
顾小影卖关子,不说话了,只是一路看着管桐笑眯眯地乐。管桐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只见她自始至终地傻乐着,只好叹口气:“顾小影你看看别的地方吧,你总看着我,我都不会开车了。”
“哦,”顾小影乖乖地把脸转到前面问“老公你能休几天产假?”
“七天吧,”管桐一边开车一边答“是有点短,不过有妈在家,我还算放心。”
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顾小影一边腹诽一边讲:“听说伺候月子特别累。”
“我妈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她不会嫌累的。”管桐答。
“可是,那个,”顾小影嗫嚅,过会儿才说“生活习惯上可能会有差异,当然这主要是两代人的理念有差异,换了我妈也一样…万一我患上产后抑郁症可怎么办呢?”
“你患抑郁症?”管桐惊讶地看她一眼,头摇“我觉得这个可能太小了。全世界的人都抑郁了,我看你也抑郁不了。”
“说什么呢?”顾小影不愿意了,撅嘴“这事儿可说不准。本来生了孩子心理变化就大,万一再过上天天喝猪蹄汤还不准澡洗不准洗头发的悲惨生活,不崩溃才怪。”
“有我在呢,到时候我跟我妈说,”管桐腾出一只手拍拍顾小影“别害怕,那么多人生孩子,也没见多少真的抑郁了。”
顾小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窗外,然后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大门说:“那里,绿景嘉园,跟门卫说咱们是去‘馨然月子苑’的。”
“馨然月子苑?”管桐纳闷地重复一遍,又降下车窗跟门卫重复一遍,一路按照顾小影的指示往小区里面走:拐弯,再拐弯,直行50米,三号楼,坐电梯,直达顶层…门开的瞬间,穿着粉⾊护士服的女孩子笑脸人。管桐一边随顾小影往里走,一边诧异地打量屋子里红粉⾊墙上挂着的宝宝満月照,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天,在⺟婴护理师的引导下,管桐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产妇生完孩子后一家三口住进去,此后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里自然有人替你照顾你老婆,不用你多么愧疚,不用你每天跟前跟后,最重要是不用你再心要如何摆平老婆和妈之间的冲突、分歧、差异…这可真是别有洞天啊!
当然,价钱是贵了点,选个普通房间坐月子要花一万元,选VIP套间坐月子要花几万元——这放谁家也不是个小数目。尤其对工薪阶层来说,相当多的家庭其实接受不了这种消费模式。但管桐一下子就明⽩了顾小影为什么要先带他来亲⾝感受——参观完后,当他们坐在观景台上吃着⺟婴护理师亲手调制的花生昔和精致的小点心时,管桐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服务的确周到又省心。按照这种服务标准,若是放在更大的城市里,价钱至少翻几倍。
到这时,当年做副县长的经历显然主导了管桐的思维方向——他几乎是立即从经济角度和帮助创业就业的角度开始思考这种新型场所的意义。他习惯地打量这里的布局、设备…隐约预见到,说不定很多年后,⾼端的月子会所和平价的月子中心都会成为一种寻常事物,再加上社区里无处不在的⺟婴服务社,这得给多少人提供创业就业的机会和岗位,同时又能给多少经济⽔平不同的家庭提供便利!当然接受这种理念需要时间,但就像现在的“月嫂”一样,刚出现时不也让很多人觉得昂贵、觉得没必要?然而也没过多久的时间,眼下在中等以上城市里,坐月子雇月嫂俨然已经成为最普通不过的一件事…“管桐!管桐!”顾小影伸手在明显已经走神的管桐面前摆摆,管桐蓦地回神,看见顾小影纳闷地问:“想什么呢?”
管桐笑了笑道:“我在想可能很多家庭现在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消费模式,至少很多老人接受不了。”
顾小影咧嘴乐了,一边乐一边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你的事情了…”
管桐没说话,只是一边继续打量四周出出进进的人们,一边想着,其实无论是雇月嫂还是预订月子中心,在说服管利明和谢家蓉这道程序上,都会有场硬仗要打。
可是这仗没打起来——出乎意料吧?
顾小影也完全没想到。
去订金的那天,顾小影纳闷地看着管桐:“我没见你们爷俩儿有什么沟通啊,怎么就这么答应了?”
“我想来想去,庒就没汇报。”管桐如实代。
“什么?”顾小影吓了一大跳,心想管桐这回娄子捅大了啊,到时候出了医院,进了月子中心,迟早东窗事发,管利明不得把这里掀了?!
“我觉得告诉他的话他肯定不同意,索不告诉了,还不够费口⾆的。”管桐第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评价自己的爹,令顾小影觉得世界玄幻了…她傻呆呆地看着管桐,看他钱、签字、开收据,出了门才给她解释:“反正等你生完孩子也是半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兴还来不及,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的。他就是抠门点,也不是不讲理。看见你月子坐得好,孩子有吃,睡得香、长得好,他就不会说什么了,对不对?再说了,我要是连这点主也做不了,还算是一家之主吗?”
“老公,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仰视你…”顾小影梦幻般地仰头看着管桐感叹“一家之主啊,果然气场強大。”
“这段时间我在B城琢磨了很多事,觉得一个家里婆媳关系要搞好,就还得男人们掌握话语权,”管桐一边开车带顾小影往回走一边解释“这种话语权从主动的方面来讲就是要积极协调两代人之间的关系,不能被动,不能等发生问题了再弥补,有些铺垫其实完全可以做在前面;从被动的方面来讲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既然能走出原来的小环境,到更大的城市生活,见识自然比⽗辈要广得多,所以要树立这种威信,要让⽗辈们愿意在必要的时候听取我们的意见,从而让我们自己过得轻松点,不那么累。你说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看顾小影一眼,只见她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叠,眼睛不停地眨,做眼冒心心状:“老公,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以全新的目光审视你!我再也不说你笨、傻、痴呆了…”
管桐哭笑不得:“原来,我以前都是这样的形象…”
顾小影“嘿嘿”笑了。
其实,管桐庒在心底没说的是,随着婚姻生活的延续,他似乎也对“家庭”二字有了新的理解——他现在觉得,一个男人或许不只是块“双面胶”还得是爸妈和老婆之间的“灭火队”这可能是种负担,但更是一种责任。毕竟,一个男人,如果任爹妈和老婆之间势同⽔火,那即便他的事业再成功,生活上也是失败的。
不过管桐不知道,其实他这种“灭火队”的⾝份也是顾小影最庆幸的一点——她从不指望自己的男人能在任何时刻都为她说话,但只要他肯公道合理地理解事情,她就愿意陪他讲理。只要他愿意凑合着打打圆场,让一桩桩的矛盾都慢慢化解,那她也懒得计较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化解矛盾的。
说到底,她要的其实也就是个安稳、省心的⽇子而已。
所以,顾小影常常这样想:她喜的男人,要忠于爱情、孝顺⽗⺟,但既不是愚忠,也不是愚孝,而是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在设⾝处地之后,能够和她一起做到“理”尚往来。
只要如此,便是这个“家”的大福气了。
(9)
再后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了——妊娠反应完全消失后,尿频的情况也有所缓解,虽然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但顾小影的心情却也是一天天地好起来。当然她自己心情好了就喜管闲事,比如一方面热衷于打探杜屹北哪天晚上又留宿于许莘处,另一方面还很关心江岳⽗⺟的态度变化以及段斐师姐的情感走向,当然,还得分神监督着管桐在B城的行踪以防其“红杏出墙”…总之,她真是闲得不能再闲,同时又忙得不能再忙了。
但也不是所有她所关心的內容都能顺风顺⽔地发展——比如段斐和江岳,在江岳采取持久战战略却仍然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现在连段斐的爸妈也开始反对他们在一起了。
段斐的爸妈说得很实在:“斐斐,我们不是不喜小江,可是小江的爸妈不喜你。你就算进了他们家的门,他们也不待见你,你怎么过⽇子?
能过得舒坦吗?你们就算和他们耗着,能耗多久?你今年三十一了,再耗几年,要是还没法结婚,你更没法嫁给别人了——因为那时候你年纪也大了,没法生孩子了,谁家还愿意要你…”段斐听得心神俱裂——虽然她的表情仍然淡淡的,看上去很平静,但心脏好像被火淬过又被冰浸,了缩,缩了,憋得生疼。
段斐爸妈的动作也快,见段斐有点彷徨的苗头,他们便在最短时间內把果果接回老家照顾,然后一边做着段斐的思想工作,一边安排她相亲。于是秃顶的国企中层、丧偶的机关公务员、离婚有孩的知识分子等各类人群卷土重来…段斐企图抵抗,但架不住段斐妈亲自陪女儿上场,一场不漏地监督下来,甚至连段斐相亲时穿什么⾐服,说什么话都要事先规定好。如果段斐企图故意暴露缺点砸场子,老太太当天晚上就能心脏病发作…一来二去,段斐吓住了,也累了,没有力气反抗了。
这样听之任之的后果就是每到江岳给段斐打电话的时候,她十次里会有九次正在外面相亲,江岳不怎么费劲就能听见电话里传出来的低回婉转的咖啡馆风格背景音乐。甚至有一次,江岳还听见电话里有人说“段老师,你坐在这里接电话就好,不要见外”…江岳气疯了。
可是不管江岳疯不疯,两边的老人算是卯上劲地要拆散这两人:伴随着段斐一次又一次地相亲,江岳也要应付他爸妈每天一次的例行声讨。
再后来声讨也不过瘾,老两口⼲脆打了行李包坐车到了江岳家,住下不走了!
就这样,一场本来罗曼蒂克的爱情剧目终于从两情相悦变成全民总动员。如果要形容,段斐觉得只能想到“波澜壮阔”这个词。
而江岳只觉得焦头烂额。
也是在这个冬天里,孟旭同样觉得自己的生活中风雪如织,郁闷得无以复加。
先是他一直生病,体温虽不算⾼,但总归很磨折人。他一向不习惯去医院,只是自己吃药、喝⽔、休息…两周后终于退烧了,但人也瘦了一大圈。想去看果果,但段斐说果果已经被接回姥爷姥姥家,他听了內心里颇有点失落。郁闷的时候又去找丁沐前打发时间,丁沐前还安慰他:不就是孩子吗,你想要,再找个年轻漂亮的老婆,给你生个孩子不就完了?
孟旭心里想:其实这真是个简单的办法。可是多么奇怪,他总觉得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一个和以前的相比,总归是不一样的。
应酬完了丁沐前,孟旭带着三分酒意和一点残存的热闹回家——似乎趁着这股热闹劲,自己还能觉得⽇子没那么落魄、那么孤独。结果还没走到楼门口,就见一个女孩子远远上来,问:“你是孟大哥吗?”
孟旭很懵,反问:“你是谁?”
女孩子莞尔一笑:“孟大哥,是表叔、表婶让我来的,他们说你看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孟旭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他仔细打量一下面前的女孩子,只见穿着很规矩,却并不土;模样算不上漂亮,但也不难看;个子差不多一米六五左右,还算中等偏上;⽪肤⽩,头发没染成奇怪的颜⾊,所以看起来还顺眼…他一边打量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人?
女孩子似乎也没想到孟旭完全不在状态,愣一下才补充解释:“我是曹芳,按辈分得叫你一声表哥,不过是五服以外,也不算近亲。”
“哦——”说到这里,孟旭终于恍然大悟“你是我爸送来找工作的?”
“找工作?”曹芳又一愣,过会儿才笑了“叔说的是找工作?其实也算是找工作吧,我去年从河南一所你可能都没听说过的大学毕业,在安徽打工好几年,⼲过好多种不同的工作,后来是叔打电话来,说让我来找你,给你拾掇拾掇家里,或者,⼲点别的什么…”
说到这里,曹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孟旭倒是瞬间恍然大悟:因为自己离婚后始终没有再婚,⽗⺟终于急了,才想出这么个“先斩后奏”的办法来。说起来之前孟⺟在电话里也不是没有过暗示,可他当时装作听不懂,还自以为成功地敷衍了过去,谁曾想他爸妈都把姑娘给送到他眼⽪下面了!还说什么“或者⼲点别的什么”就差点没直说“或者给你生个孩子也行”了!
孟旭觉得自己刚好了没几天的感冒发烧在这一瞬间又被急火攻心地复发了。
可是他总不能让姑娘就这么站在楼下,只好带曹芳上楼,开了家门,让她进屋。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要勤快得多,进门就把他攒了多⽇的脏⾐服给洗了,里里外外收拾得焕然一新。还把冰箱里的过期食品都扔掉,下楼买了新鲜的⽔果、蔬菜、猪⾁,看样子还真打算大⼲一场。
孟旭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只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曹芳进进出出的⾝影,偶尔回答她几个问题,比如“这东西能扔吗”、“孟大哥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孟大哥我拿你的家门钥匙用用”…孟旭恍惚间觉得时间倒退回几年前,周末的下午,段斐就是这样里里外外打扫卫生或者煲汤、煮饭,她其实是个顶热爱生活的人,可是他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她不顾家?
孟旭有些难过地想:或许,在一起久了,一点疏忽都可以被放大,于是才走到了今天。
孟旭知道他必须把曹芳送走,而且要尽快。可他现在的确又有点⾝体不舒服,或许他更需要一个女人在他⾝边,从而获取一点照顾与体贴。他有点犹豫,而这一犹豫天也就黑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曹芳也不可能当天离开了。
想到这里,孟旭叹口气,略提⾼一点声音对曹芳说:“曹芳,晚上你睡客房吧。橱子里有被褥,你自己找出来铺一铺,过几天我帮你找找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
“知道了。”曹芳一边洗菜一边回头笑一下,那笑容突然让孟旭想起了伍筱冰——那一瞬间孟旭痛苦地转回头去,他不知道,他这辈子还能不能从这两个女人的影里走出来?
这味同嚼蜡的生活,其实连他自己都有点绝望了。
(10)
元旦前,顾小影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蒋曼琳。
当时完全是巧合——管桐陪老婆去百货商场采购婴儿用品,结果在那层楼上遇见了正带儿子挑选童装的蒋曼琳。
只是他们看见对方的时候那场景颇为滑稽:蒋曼琳的儿子翔翔正在为无法得到一套玩具而撒泼打滚,蒋曼琳冷眼旁观无效,只好妥协,在众位家长或同情或不屑的目光中掏钱结账。看热闹的人群里就有顾小影,不过她当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拿自己儿子没办法的⺟亲就是蒋曼琳,还一边着一个冰凌一边琢磨着自己将来可不能把孩子宠到如此无法无天。管桐去另一边的款台付款未回,所以没看见这具有轰动效应的一幕,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和蒋曼琳撞了个面对面——彼时蒋曼琳的儿子翔翔几乎是挂在妈妈的胳膊上被拖着往前走,而管桐左手拿着费单子,左胳膊肘上挂着购物袋,右手拎着顾小影的包,右胳膊上还搭着顾小影的大⾐…所以他俩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都很为对方那移动圣诞树一样的造型震撼不已。
还是翔翔看见管桐后先大喝一声:“叔叔!”
管桐愣一下,笑了,先对翔翔摆摆手,再跟蒋曼琳打招呼:“带儿子来买东西?”
“我快被他烦死了,”蒋曼琳皱眉,没好气儿地看着儿子“再这样下去我打算把他带到B城好好收拾收拾,免得他总跟在⾝边,迟早是一害。”
“你婆婆能允许你这么做?”管桐并不相信,刚想帮忙分析一下形势,突然瞟到了站在不远处贼头贼脑往这边张望的顾小影,忍不住笑一下,伸手招呼“过来!”
顾小影见被发现了,只好攥着冰凌走过来,笑着跟蒋曼琳打招呼:“你好。”
“你好,”蒋曼琳愣一下,也笑了“顾老师吧?常听管桐提起你。”
“唔?”顾小影瞪眼看看蒋曼琳,恰好听见管桐介绍:“这是蒋曼琳,我大学同学,现在B城挂职信访局局长。这是她儿子,翔翔。”
“哦,”顾小影恍然大悟,笑靥如花,分外热情“你就是蒋姐姐呀,我也常听管桐提起你。你儿子好帅呀!”
蒋曼琳还没等回话,翔翔小朋友已经尖叫:“妈妈我也要吃冰凌!妈妈我也要!我也要!”
顾小影瞠目结⾆——这孩子是属⾼音喇叭的吗?
蒋曼琳快要被儿子喊得耳膜爆裂,也自觉颜面无存,便顾不上说别的话,只好拖着儿子匆匆告别离去。管桐和顾小影看着蒋曼琳的⾝影,不约而同想到一个词,叫做“落荒而逃”
顾小影惊得都忘记吃冰凌了,只顾盯着那娘儿俩一个拖一个拽的背影咂⾆。直到油融化后滴到手上,才手忙脚地一边指挥管桐去她包里找纸巾一边感叹:“如果我有这么个儿子,不知道得多崩溃。”
管桐终于翻出纸巾,一边给顾小影擦手一边好脾气地答:“不会的,咱从一开始就不能让孩子变成这个样子。就算要保护童心,可该立的规矩也得立,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顾小影攥着冰凌一边一边说:“她真漂亮,对不对?”
思维又跳跃太快,管桐反应了两秒钟才知道她说的是蒋曼琳,笑一下答:“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管桐你真没用,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看不住,”顾小影叹口气,再回头找找已经看不见的人影,语气无限落寞“是很大啊…”这回思维更跳跃,管桐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一个气球一样“噗”的一下子就被顾小影戳破了,气体漏出去,顿时脑子里一片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显然这个发现对顾小影的刺是很大的——晚上回到家,洗完澡,顾小影只穿着⾐短便站在镜子前面左晃晃,右晃晃。
管桐进来的时候吓一跳,赶紧递件睡袍过去:“你不冷吗?小心别感冒。”
“暖气这么热,怎么会冷,”顾小影不搭理管桐,还在比画自己的“看,这样,是不是显得更丰満一点?”
“是。”管桐心不在焉地看一眼镜子,答。
“一点都不真诚,”顾小影看看镜子里的倒影抱怨“其实我孕怀以后是丰満了很多的!”
“对。”管桐配合地点点头,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是很认真地在回答问题,他又看一眼镜子,然后转⾝准备离开。
“管桐,那个…”顾小影还知道踌躇一下再开口“你真的没有见过蒋曼琳的吗?”
管桐顿时被晴天霹雳劈过…过好久他才哭笑不得地答:“你的反应真奇怪,上次还又哭又闹,我以为这次至少也要三堂会审,没想到你居然只注意到这个…”
“上次不是都说开了吗,如果我总是揪住你不放,你又要说我不信任你。再说我也不是不信任你,谁让你当时瞒着我什么都不说的?只要你如实汇报,我肯定愿意相信你啊!”顾小影瞥一眼管桐,转⾝继续对着镜子边比画边感叹“不过这挤一挤就是不一样!怪不得好內⾐都卖那么贵呢…等我生完孩子,一定要买一件超豪华的內⾐,让人一看就⾎脉贲张的那种。”
“⾎脉贲张?”管桐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仔细看看顾小影“除了我也没别人看了吧…”
“谁说的?”顾小影瞥管桐一眼,很不服气“夏天还有吊带裙子呢,冬天还有深V字领⽑⾐呢!再说我给你看,你看得见吗?你都对我视若无睹了!”
“我没对你视若无睹,”管桐不知道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个方向上来,顿时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趟“我现在凡事都以你为中心,小心翼翼,谦虚谨慎,这样还不行?”
“你就是对我审美疲劳了!”顾小影控诉“我现在就算不穿⾐服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想碰我了!”
“胡说八道,”管桐哭无泪“你现在孕怀呢,你让我怎么碰?”
“可是你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你想碰!”顾小影张牙舞爪,横眉立目,很为自己终于问出了这个纠结已久的问题感到振奋“你老实说,你在B城都是怎么解决的?!”
管桐的脸,终于在三十五岁这一年,不可避免的、较为罕见的…红透了…于是,那晚,遇人不淑的管桐被某人恶意扰了。
他还不能反抗,因为反抗也没用:他就算把对方的手拨开十次,对方还会第十一次摸上来…所以他得忍着,一边努力找话题开“卧谈会”一边任某人的手兴风作浪。于是对话就变成了这样——“这么说段斐和江岳要结婚了?”
“是啊,有道是山重⽔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咦…让我揪一揪…”
“轻点儿!”
“再晃一晃,哈哈哈。”
“嘶——顾小影你轻点儿,要断了!”
“你刚才问我什么?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许莘打算明年庆国节结婚,仗义是吧?因为‘五一’节我还没出月子呢,说好了一定得有我参加她才可以嫁人!”
“杜屹北家同意了?”
“那有什么办法?杜屹北唯老婆马首是瞻,乖得不得了,他都拿他没辙,只能妥协。唉说起来还真是要看男人自己的立场…男人立场坚定了,家庭就谐和了。”
“这个道理我早就总结过。”
“你老实说在B城想不想我?”
“想,当然想。”
“那你还这么柳下惠?”
“关柳下惠什么事?怎么每次都能扯到他?我说你不能老实点吗?这才五个月,也不全安啊!”“其实全安方面倒还好,我看书了,说是只要注意势姿,就不会有问题。”
“啊?”
“别一惊一乍的,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我还怕太早进行启蒙吓到我们宝宝呢——你说人家在房子里住得好好的,突然看见伸进来一截烧火,别再吓一跳。”
“烧火?”
“我也就是随便打个比方,不要当真。”
“顾小影…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还服你呢!每次被我扰得这么坚不可摧,还能睡着?”
“你也知道你是在扰?”
“哎你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我困了,觉睡,你把手拿开。”
“别睡别睡,还没说完呢,你自己解决吗?还是有别的女人?”
“我上哪儿找别的女人去?你赶紧觉睡!”
“哈哈哈,害羞了呀?小说上说都要洗冷⽔澡的,你怎么不用澡洗就能睡着?”
“哎你别抓!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这个话题太密私,我觉得很奋兴!”
“我——唉——”
管桐终于无话可说了…顾小影腾折了一会儿也累了,终于放过管桐,转而拱在他前,趁自己肚子还不是很大,再次像八爪鱼一样着他。管桐被她扰得睡不着,索翻一下⾝,伸手轻轻抚上顾小影的腹小,顾小影“嘿嘿”笑一声,抓住管桐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微微用力地按下去。管桐有点紧张,唯恐庒着了肚子里面的孩子,但偏偏就在那么一瞬间,管桐的手心被“砰”地击撞了一下!
管桐愣了。
顾小影兴⾼采烈:“宝宝在跟爸爸打招呼,你感觉到了吗?”
管桐难以置信地再伸出手,刚覆上去“砰”地又是一下子!
管桐动地坐起来,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仔细打量顾小影的肚子。顾小影躺在上,笑眯眯地看着⾝边男人那惊喜的表情,再看看自己的肚⽪,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幸福过。
此时,她终于理解了坛论上一个姐妹说过的话:当你感受到第一次胎动,你瞬间便会⺟爱滥泛!
是的,现在她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脉相连:每当她闭上眼,都会幸福地冥想,想那个小生命正悄悄蕴蔵在她的⾝体里,他(她)一点点长大,渐渐有四肢、指甲,渐渐会呑咽,渐渐拳打脚踢。这是多么神奇的过程——从一颗受精卵到一个孩子,她用十个月的时间,给这世界一个生命!
原来真是这样: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然后便把造人的责任给了女人,所以,当一个女人将要成为⺟亲,她便承担起了上帝的职责。
(11)
但孕怀毕竟不是一件只充満幸福感的事。
在顾小影孕怀五个月的时候,H1N1的⾼嘲终于到来——如果说之前大家不过觉得这是一场和SARS完全不可同⽇而语的小小挑战,那国全范围內若⼲孕妇的死亡,则在这个冬天令所有孕妇心里都笼罩着一层霾,顾小影也不例外。
尽管她不用上班,避免了和外界的接触,但管利明和谢家蓉却是每天都要出门买菜,并顺便和院子里的老头老太们聊天的。不仅如此,管利明和谢家蓉还喜去人山人海的大型超市里抢购每天早晨的限价蛋、便宜猪⾁,只要能抢到就心情大好!再加上或许是因为不适应G城⼲燥空气的缘故,管利明总是不停地咳嗽,虽然不剧烈,但噴薄而出的唾沫星子每次都让顾小影避之唯恐不及,天天心惊⾁跳。
在这种越来越恐惧的氛围下,某天,管利明终于感冒了——那一瞬间,顾小影觉得天都快塌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严格说起来她本就是在自己屋里团团转,手⾜无措,思维混。她害怕被传染感冒,更害怕管利明不是普通感冒,而是H1N1。她急得想哭,实在没办法只好再给管桐打电话,结果一听见管桐的声音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管桐急匆匆地安慰:“没事的,感冒的人绝大多数不是H1N1。”
“可是感染流感病菌的人却大部分都是感染的H1N1,”顾小影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办呀管桐,我害怕,宝宝还那么小,自己还没有立独存活的能力…”
“隔离?”管桐其实也害怕“不行的话就让爸去另外那套房子里住几天?”
“可是那套房子租出去了,合同还没到期,就算现在撵人家走,人家也找不到住的房子。”顾小影居然还有心思想到这么远。
“让我想想…你别急,我下午就回去,您自己关好门,我这就打电话让我爸好好休息,看看能不能退烧,如果能退烧就没事。”
管桐急匆匆挂断了机手,再拨打自家的固定电话,等管利明接听了,才一五一十地嘱咐:“爸你先在你屋里待着吧,万一传染了小影,后果太严重。”
管利明这几天也跟着看了点新闻,知道死了几个孕妇的事,所以难得的好说话,当即就答应了。可他的自我隔离并没有消解顾小影的任何恐惧——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顾小影都神经兮兮地觉得周围充満了H1N1病菌,恨不得躲在卧室里不出来,每天不停地洗手、烧醋,仿似患上強迫症。
按管利明的格,被顾小影当做一团细菌一样对待,肯定是无法忍受的。不过他盼孙子孙女盼得实在是筋疲力尽了,所以这次只能庒着心底的怒火,不情愿地配合全家人的“隔离”计划。偶尔他也会大声发发牢,而顾小影的对策是在另一间屋里通过电脑和音箱,用更大的声音播放关于H1N1致死孕妇和胎儿的频视片段…说“斗智斗勇”都抬举顾小影了,因为到这时很明显就是硬碰硬了。
所以说管利明其实除了话多点、不卫生的习惯,还真是个宽厚的老头儿——他不记顾小影的仇,隔离结束后还不忘出门给顾小影买她喜吃的菜。顾小影吃在嘴里也不是不感动的,但她每想起之前那段凄惶的⽇子,还是只能找到一个形容词,便是:不堪回首。
当然,还伴着一个自嘲的苦笑。
不过,管利明虽然痊愈了,H1N1的锋头却没有过去。顾小影的神经绷得很紧,这令管桐很担心——情绪的紧张毫无疑问会影响孕妇和胎儿的健康,可他除了每天给顾小影打安慰电话和发送下载好的科普资料,也没有别的对策。
偏偏在这个时候顾小影又去做了胎儿心脏B超,亲眼目睹几桩活生生的事例:第一桩是一个孕妇在孕二十六周时检查出胎儿是“草鞋⾜”这意味着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有可能智力低下,医生建议换个医院再确诊一下,按照家庭意愿选择引产或生下这个可能会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另一桩是一个孕二十七周的准妈妈,做B超时发现胎儿脊柱异常,也有可能要引产;还有一桩是一个孕二十八周的准妈妈,在这家医院确诊为胎儿先天心脏病(法洛氏四联动),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去过两家医院,这次的结果对全家人来说是连最后的希望都毁灭了…尤其是第三个准妈妈从B超室出来的时候,顾小影正坐在候诊区等待被叫号,她亲眼目睹着一个肚子比自己还大一点的女人一走到丈夫⾝边就号啕大哭,旁边一个穿红粉⾊护士服的小姑娘小声对同事说:“看见没有,这周的第四个了。真不知道是怎么了,几乎每天都有因为胎儿心脏异常需要引产的…”
听到这句话,顾小影的心脏“倏”地就被吊在了半空中。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边管桐的手,管桐担忧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没事的,你肯定没事,你一直健康的,我也健康的…”
结果⾝后两个准妈妈的聊天声恰好传过来,一个问:“能不能引产?现在医学发达了,生下来说不定也能治好。”
另一个答:“够呛。我一个朋友家就遇见这种情况了,孩子生下来才发现有先天心脏病,六个月里做了两次大手术,花了二十万,还是死了。
其实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那种你好不容易得到了,然后再失去的感觉,对一个⺟亲来说真是无法想象的惨烈。”
顾小影不敢回头,只是僵在管桐怀里,竖起耳朵听。
一个准妈妈叹口气:“二十八周…这要是男孩,都能摸到小了,你说怎么会这样?”
“唉,这世界不全安,污染太多,隐患太多,”另一个准妈妈也叹息“所以咱一定得做好孕期里的各项检查,还得慎重对待每一项检查结果,因为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宝宝负责啊!”…顾小影听不下去了。她把头深深埋在管桐怀里,管桐轻轻拍她的背,俯下⾝,在她耳边小声说:“其实…这个自然法则就是优胜劣汰,你得从另一个角度去想,现代医学昌明,提前避免了一些悲剧的发生,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毕竟减少了以后更漫长的悲剧。大家都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生育一个健康的孩子。”
“不一样的管桐,你没经历过就不会知道,一个孩子在你肚子里,那种感觉有多奇妙,”顾小影抬起头,面⾊哀伤地看着管桐“他(她)就像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你恨不得把他(她)保护到最好,你真是不在乎他(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了,你就希望他(她)健康,真的,只要健康,健康就好…”管桐忧心忡忡地看着顾小影,想再多安慰几句,可顾小影本听不进去。管桐只能抱紧她,给她力量,给她支撑,陪她等结果——好在随后顾小影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恐惧感。
但缓解不等于消除——顾小影仍然每时每刻都会突然萌发一种忐忑心理,那种感觉就好像孕怀前总怀疑自己这辈子是否能孕怀一样,现在孕怀了还挠心挠肺地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发育得正常吗,营养充⾜吗…哪怕很多人安慰说“不要紧张,要放轻松,孩子一定会健康”可收效也很有限。
管桐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了许莘,于是决定悄悄地去搬救兵。
但他没想到这个救兵实在搬得太准确了——因为在元旦后不久,许莘惊恐地发现,自己孕怀了!
那是这个城市⼊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寒流带来大幅度的降温,小区里的噴泉、⽔池统统结了一层冰。许莘站在台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反正她只穿一件⽑⾐,一动不动——杜屹北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幅场景,顿时吓一跳。
他赶紧换了鞋走到许莘⾝后,看看她目光呆滞的样子,不知道这是受到什么打击了,再一摸,脸冰凉,急忙把她拖回到屋里,关上门,紧紧抱住。当他们的脸颊碰触在一起的时候,许莘冰凉一片的⽪肤甚至得杜屹北都哆嗦了一下,他有些害怕地低头问:“你怎么了?”
许莘不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靠在杜屹北怀里。杜屹北急了,一边摸她的额头一边问:“你哪里不舒服?”
“我孕怀了。”过了起码五秒钟,许莘才没有表情的抬起头,盯着杜屹北看。
“什么?”杜屹北显然也没想到,他略有些愕然地看着许莘“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许莘有气无力地窝在杜屹北怀里“你害死我了杜屹北…”
“那你还站在台上吹风?”杜屹北怒了“许莘你没脑子是吧?”
“谁没脑子?!”许莘瞬间从刚才的有气无力变为充満斗志,一下子把声音拔得比杜屹北⾼三个音阶,瞪眼吼“杜屹北你老实代,你到底对孕避套做什么手脚了?”
“我能做什么手脚?”杜屹北有苦说不出“那不是你说怕疼,又赶上全安期,后来就没用…”
“可是你是医生呀!你作为一个医生难道不知道全安期也不全安吗?我们还没结婚,如果让人家知道我未婚先孕,我真是没脸见人了,”许莘想想爸妈之前的苦口婆心,忍不住再次号啕大哭“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又没听你的话,呜呜呜…”
杜屹北心疼地把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人再次搂到怀里,在沙发上坐下,一边递纸巾一边好声好气地安慰:“不哭了,媳妇儿,反正咱生米煮成饭了,你就委屈委屈,嫁给我好不好?”
“不好!”许莘继续哭“一失⾜成千古恨!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孕怀,我就只能嫁给你…”“你还想嫁给谁?”杜屹北听着许莘的话哭笑不得“你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加班我送饭,你想吃什么我都去给你买,你说不回家住,我就陪你在这里住,你说庆国节结婚,我也随你…我爷爷给我那么大的庒力,我都顶住了。”
“你顶住个庇!”许莘听到这里更加愤怒,索也不讲文明礼貌了“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骗我孕怀的,你这头大灰狼,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內心深处险狡诈!我要是嫁给你我才脑子有病,谁知道结婚以后你怎么对付我啊!”“许莘你脑子才有病!”杜屹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流了,郁闷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庸人自扰?我对你有多真心你看不出来吗!是,我承认,我之前没用孕避器具导致了这个意外事件的发生,但这毕竟是一个小生命,是你和我的孩子,将来他(她)会长大,会笑,会叫你妈妈叫我爸爸,难道这不是个很美好的意外吗?你是做童书的,应该更觉得幸福才对啊!而且你以后就不用给我讲故事了,你给宝宝讲故事不是更好吗?”
“我做童书,可是我不喜小孩子!”许莘一边撕面巾纸一边纠结“我还没有过二人世界,我还没有做好接受一个小孩子的准备…最重要的是我还没结婚!”
“第一,你叶公好龙;第二,我们可以马上结婚;”杜屹北语气镇定“第三,带孩子的事情也不用你心,我爸我妈我爷爷我都排队等着呢,这本就不是问题。”
“可是,我真的没有做好准备,我到现在都觉得我是我妈的女儿,我想象不到我要给别人做妈妈,”许莘想到这个便又怈了斗志,瘫软在沙发上,喃喃低语“我这么年轻就要做妈妈…”
“其实我们都不是很年轻了,”杜屹北坐回到沙发上,重新把许莘揽进怀里,低头一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一边轻轻吻亲她的额头“莘莘,嫁给我吧,生个孩子,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好不好?”
“杜屹北我真想咬死你啊…”许莘闭上眼,低声叹息。
(12)
就这样,杜屹北和许莘终于要结婚了。
对于这个消息,杜家上下一片腾,许家⽗⺟则毫无意外地先震惊再生气,然后才在杜屹北几乎要跪下请罪的诚意中表示了默许——直到杜屹北走后,许妈才五味杂陈地看着女儿说:“我们不是不想你俩结婚,莘莘,你得知道,爸爸妈妈把你养到这么大,总要表个立场和姿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正经人家,以后才能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看不起你,看不起咱们家…”
许莘瞬间又盈了満眼的泪,想说现在这个社会已经较之以往开放了很多,但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是心疼女儿,也因为她自己都不确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她不否认杜屹北的爱情是真挚的,也能看到杜家的腾是诚心的,她只是不知道在时间面前,她和杜屹北,是不是真的可以手牵手,走到⽩发苍苍?
但无论如何,从这一刻起,从决定嫁给这个男人这一刻起,许莘想,她一定要努力再努力,把后面的路走好。
对于这一切,顾小影当然是乐见其成,她甚至还感慨:“真没想到你还有勇气的,一结婚就生孩子…贤惠啊!”“前后次序说反了,”许莘坐在顾小影家的沙发上叹气“我是一孕怀就结婚,这才真是有勇气!”
顾小影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我觉得不仅是勇气的问题,说起来你俩还厉害的呢!你看我和管桐买票那么久都上不了船,你就该庆幸自己先上船后买票也是实力!”
“你别笑得那么实,再把你家宝宝给笑出来,”许莘瞥一眼顾小影“杜屹北家卯⾜了劲要在舂节前完婚,说是这样吉利…我真纳闷了,一家知识分子怎么还这么信?”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听不出来这是个借口吗?不然就是你想着大肚子穿婚纱…或者⼲脆让你家宝宝当花童?”顾小影幻想一下这幅场景,乐不可支。
“顾小影,注意胎教,小心你家宝宝将来像你一样不厚道。”许莘没好气儿。
顾小影笑完了才想起来问:“不过现在距离舂节也没多久了,来得及吗?”
“所以我才说杜屹北是蓄谋已久,”许莘抚额叹息“在东窗事发的一周內,杜家全民总动员,一路由杜屹北陪我回家请罪,然后去拍婚纱照;一路去订店酒婚宴、列宾客名单、印请柬席签;还有一路去购置所有结婚用品…那种按部就班的秩序感真是令我瞠目结⾆。”
“所以说嫁给本地人还是很不错的,”顾小影点点头,很満意“莘莘你赚到了,不仅嫁了个医生,还嫁给个本地医生,将来等你过起⽇子来就会发现,还是找个本地的婆家省心!”
“咦?你居然也会这么想?”许莘很惊讶“你难道不是坚守在嫁给凤凰男的第一线?”
“这个问题是有很多侧面的,”顾小影晃晃脑袋“凤凰男也分很多种类,有人勤奋好学但自卑深种,有人仪表堂堂但势利挑剔,有人或许就像管桐这样,人品不错,也上进,但是有对要和我们一起生活而且总是不断制造⿇烦的爸妈…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嫁个城里人,那对方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关键还是你挑的这个人,他对你好不好、他的缺点是不是你能够发现但觉得无所谓的…如果是这样,那你俩就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该结婚,至于对方是凤凰男还是太子男,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说句矫情点的吧,虽然管桐这人死没趣情,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嫁给他。”
“你在炫耀,”许莘鄙视地看一眼顾小影“这是⾚裸裸的炫耀。”
“我就是实话实说,”顾小影摊摊手,笑眯眯“还有就是要热烈你加⼊到孕妇队伍!亲爱的!我终于不孤独了!”
“你的确是不孤独了,”许莘叹息“你老公还给我打电话,让我闲着没事多陪你散散心,我这才刚答应他,就发现自己孕怀了…所以说还不知道是谁陪谁散心呢,我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比我好多了。”
“我老公居然还做过这种幕后英雄?”顾小影很惊讶。
“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小苍蝇。”许莘总结发言。
顾小影想了想,很不谦虚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点头道:“你说得也对。”
许莘附赠⽩眼两枚。
一月,许莘和杜屹北正式登记结婚。
当然这中间许莘再次经历了一遍婚前恐惧的感觉,同时还掺杂了些孕后忧郁的因素,不过好在有顾小影和段斐的齐心开导,她最终还是带着好奇和新鲜的心情去领了结婚证。登记当晚是去杜屹北家吃的晚饭,作为一个新媳妇,尤其还是个孕妇,且要承担着给杜家长孙,也是唯一男孙传宗接代的任务,许莘迅速享受到了⾐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而小杜医生则同时沦为新一代华人劳工。
比如晚饭前,新媳妇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勤快,拟去厨房帮厨,结果刚一进厨房门就被撵出来,还急三火四地喊:“小北小北,带你媳妇吃⽔果去,别让她⼲活儿。”
杜屹北満头大汗地从楼上下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他妈在楼上又喊:“小北小北,你还没铺好,上哪儿去?你把旧单给我拿到洗⾐房里来。”
杜屹北站在客厅里手忙脚,结果爷爷从书房里探出头来,伸手唤:“小北,过来看看哪个名字好,我把男女孩的名字都取了几个。”
杜屹北哭笑不得:“爷爷你没弄错吧,还早着呢…”
许莘在一边看热闹,笑得満心舒畅,感觉內心深处积聚了多⽇的怨念终于在杜屹北的忙中得到了纾解。
晚上吃完饭,许莘回到杜屹北卧室里看电视。过了一会儿,杜屹北端杯热牛进屋,先把牛递给许莘,再扑倒在自己上,筋疲力尽地感叹:
“总算回到主场了…”
“好像回到主场你也很辛苦,”许莘同情地拍拍杜屹北“要不还是回我那里吧。”
“不是主客场的问题,”杜屹北翻个⾝,躺在上搂住许莘的“你现在这样子,如果我值班,连给你做饭的人都没有。”
这句话真朴实,可是也真温暖。许莘心里呼啦一下子就涌上一股暖流,似乎是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结婚了,从此有了一个家。而娶自己的那个男人,他全心全意爱着她,爱得就像一餐晚饭、一碟⽔果、一杯牛,虽然简单,但无微不至。
婚礼在一个多星期后举行——年前最后一个⻩道吉⽇,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鞭炮声。许莘早起换婚纱的时候还在想,居然在冬天里结婚的还不止自己一个?看来不怕冷的新娘果然很多。
婚礼选在这个城市里一间⾼级会所中进行,从外面看很普通,走进去才能看清是个四季常绿的园子,蜿蜒的小路边偶尔有腊梅灼灼地盛开,⽔池里的⽔不仅没有结冰,反倒还哗哗地流淌。来宾不是政界要人就是医学权威,男男女女都斯文又有气质,谈吐间便让人觉得和缓舒服。那天的光也很好,许莘穿件曳地的婚纱,⾝后有果果给小姨做小花童。同为小花童的男孩子自然就是蒋曼琳家的翔翔,两人站在一起真像一对金童⽟女,甚至一度抢了新郞新娘的风头,被来宾拖着拍照,过⾜了明星瘾。
顾小影一边看热闹一边拖着管桐东躲西蔵。管桐转得莫名其妙,最后实在忍不住才问:“你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有,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顾小影摸摸肚子答。
正说话间,突然听见有人招呼:“顾老师。”
顾小影一回头,顿时龇牙咧嘴地僵住——只见蒋明波正笑眯眯地走过来,看见管桐站在顾小影⾝边,先打招呼:“管大哥。”
管桐一下子愣住了,过会儿才迟疑着问:“你是——明波?”
“是我,”蒋明波和气地笑笑,指指顾小影“我给顾老师看过病。”
“看什么病?”管桐很纳闷“我记得…你好像在中医院。”
“內分泌失调嘛,”顾小影打哈哈,心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之前找蒋医生调理过內分泌。”
“哦…”管桐恍然大悟,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俩居然会遇见。”
“说来话长,”蒋明波也笑了,扭头问顾小影“最近感觉怎么样?自从你转院建卡,我再没见过你。”
顾小影“嘿嘿”笑两声:“还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吐⾆头,蒋明波看看她的表情,再联想一下她居然没有告诉管桐她是在自己这里看病…似乎略有些明⽩了她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摇头摇,笑着说:“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给我电话,别见外。”
“那是自然的,蒋医生,我还欠你一份礼物呢。”顾小影神秘莫测地笑。
管桐摸不着头脑,蒋明波也要反应一下才能想起来她说的是那个据说要摆在他办公桌上的送子观音像,顿时觉得很恐怖,急忙道别:“我先去帮我弟招待一下宾客,你们自便。”
管桐看着蒋明波的背影,纳闷地问:“你欠他什么礼物?”
“答谢礼。”顾小影憋了一阵子,还是没憋住,⼲脆主动代问题“那个,老公哦,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蒋明波那里拿的壮药…你会不会生气?”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一虚也不敢再看管桐,只是抱住他的胳膊低头嘟囔。
管桐惊讶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哦…对,我差点忘了,蒋明波就是研究这个的。”
“我没说话!”顾小影急忙举右手发誓“我保证我就是问问他有什么強⾝健体的补药而已!”
“我知道,”管桐看看顾小影着急的样子,握住她的手答“没事,那都是些符号。”
“谢谢啊,大师。”顾小影扁扁嘴,心想这人终究还是没有辜负他“符号美学大师”的QQ名,敢情生活在他的眼里都是符号。
“再者,”管桐又笑一笑,补充“我知道你有分寸的。”
这句话在瞬间击穿了顾小影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抑制內心深处的那些感动。她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把脸贴在管桐胳膊上,劲使搂住他的小臂。冬天的暖下,几乎没有风,清新的空气里,她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是的,幸福——源自一个小生命的悄然降临、健康成长,也源自彼此的信任与理解。就好像他本能地相信她就算买了几盒药也不会置他的颜面于不顾一样,她知道,他的信任是因为他的爱。
这多美好…顾小影笑眯了眼睛,乐滋滋地看着周围。管桐低头看看自己的老婆,也笑了,过一会儿才突然说:“对不起。”
“啊?”顾小影脸上的笑容迅速变成茫然。
“看看别人的婚礼,才知道当初咱们结婚的时候真是委屈你了。”管桐看看顾小影,再往远处看过去——许莘刚换了一⾝礼服,配同⾊的披肩,使本来就⾼挑的个子亭亭⽟立。杜屹北护在⾝边,郞才女貌。来宾们彬彬有礼地出出进进,任谁看起来都会觉得这场婚宴从酒席标准到场所布置都无一处不精致,再仔细看看,甚至连喜糖设计和送女宾、孩童的小礼物都美轮美奂。
梦一样的婚礼,虽然在冬天举行,时间上又仓促,但的确不会让任何一个女孩子有遗憾。
管桐看在眼里,才有了这句发自內心深处的感慨。
于是顾小影的心脏再次被穿贯了。她半晌没说出话,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管桐。
管桐也低头看看顾小影,突然转⾝抱紧她,在她耳边再重复一遍:“对不起。”
顾小影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但她没哭,为什么要哭呢,这么⾼兴的⽇子,这么感人的对⽩。于是她昅昅鼻子,劲使拍拍管桐肩膀,故作豪迈地答:“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管桐微笑。
顾小影转过⾝去,一边看着远处新郞新娘一边想:值了,真值了!
难道不是吗——和小说相比,这生活太平淡,平淡到她也曾经怀疑,自己和管桐要有多爱,才可以决定一场婚姻,又有多爱,才能够走到⽩头?
现在她知道了:绝大多数人的绝大多数⽇子就是这样,没有生离死别,缺少跌宕情节,但于千万次的小口角、小矛盾里,仍然彼此在乎、彼此挂念;于千万次的小感动、小情意里,越发彼此信赖、彼此依恋——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算?
其实,幸福就是彼此感,深深庆幸。
感你给我的爱,庆幸我曾经义无反顾嫁给你。
(13)
同样是在那场婚礼上,段斐一度觉得自己眼花了。
她似乎看见了孟旭,但又似乎没看见——那个人影不过是倏忽间一闪,令她都拿不准那是不是孟旭。她甚至有点害怕,害怕自己心里还残存着对孟旭的感情,因为倘若不是这个缘故,她又为什么会在这样喜庆而热闹的场合里想起他?
段斐不知道,其实她没看错,那个人的确是孟旭。
孟旭当然不是来参加许莘和杜屹北婚礼的,他来这里是为了找曹芳——不久前他托丁沐前给曹芳找工作,丁沐前问明⽩曹芳是学旅游管理出⾝后,便托朋友把她介绍到这间⾼级会所做服务工作。说是服务,但因为来往的客人是以政界和文化圈为主,所以对服务生的要求反倒比任何一家旅馆店酒要⾼得多,故而薪⽔也要⾼得多。在孟旭看来,这里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提供员工住宿,于是曹芳就不必每天在他眼⽪子底下带着段斐式的贤惠与伍筱冰式的笑容晃来晃去。
但曹芳走后他就又开始发烧,他不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体素质差得很,一个冬天发烧好几次,还常常腹泻,瘦了起码十几斤。他自己吃过中药也吃过西药,但体温仍然反复升⾼,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他才去了已经多年没有去过的医院,打算打吊针。也是适逢这段时间H1N1肆,他菗了⾎化验——然而谁也没想到,经过抗体检测,最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HIV呈!
HIV…当这个名词撞进孟旭眼帘的时候,他在一瞬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他本能地问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他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宣判…艾滋病,即获得免疫缺陷综合征,它大量破坏人体淋巴组织,破坏人体免疫平衡,使人体因抵抗力过低而感染其他疾病,并最终导致各种复合感染死亡。
他几乎是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医生:“艾滋病是不是应该有很长的潜伏期?”
医生答:“有的几个月,有的十几年,这个不好说。”
是很含糊的回答,然而又很严谨。说这话时,医生的眼神是冷静犀利的,并不带什么感情⾊彩——没有鄙视,没有同情,只有见怪不怪,或许还有些淡然。
孟旭愣愣地看着医生的脸,第一个反应是:段斐怎么办?伍筱冰怎么办?十二年…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可是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能想起来的也只有某天桃花⾕那放纵的夜一——可那天距今还不到半年,会这么快就发病吗?而段斐、伍筱冰,还有后来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子,究竟谁是传染源,又有谁能幸免?
孟一路落魄地离开了医院,他不知道这种事情还能找谁商量,不知道该怎么通知段斐和伍筱冰也去医院做检查,他几乎是像游魂一样晃进了曹芳工作的地方,兴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恍惚的落魄,才使他忽略了会所门口那个喜庆的红⾊引导牌,忽略了上面“新娘许莘”这几个字。
可是他没等到曹芳——因为那场婚礼的缘故,所有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曹芳给他回了条信短,说晚点下班后会去他那里,想吃什么先想好,她从会所买几道菜带过去。她的口气像极了一个相处多年的子…可是现在。‘子’这个词只能加剧孟旭的恐惧感,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什么,还可以找谁作为依靠?
那天,孟旭没有回家。
曹芳没等到孟旭的信短,自己买了菜去到孟旭家,可是家时黑灯瞎火,什么人也没有。她纳闷,给孟旭打了若⼲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她有点着急,也有点害怕,很想打电话警报,可孟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走丢了吧?至于绑架、抢劫、谋杀…曹芳胆战心惊地想想,最后觉得似乎都不太可能。
她就这样在孟旭家等了夜一,没人回来,只好回了张纸条去上班了,她想孟旭可不能出事啊,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之所以如此心甘情愿来投奔他、帮他做家务,是因为多所来他就像是这个村里的神抵一般⾼⾼在上,令她这个小他六七岁的女孩子从仰望到爱慕,并为现在的每一次靠近而欣鼓舞。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能从她的生活里消失掉?
孟旭在那天晚上其实真的想消失了——站在宽阔的河边,他看着下面踹急的河流,想着是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是他没敢。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承认自己直到要面对死亡的时候,才发现杀自其实是件顶需要勇气的事。因为疾病不过是在慢慢消磨生命,而杀自却是迅速到来的结束——如果你知道下一秒生命就要终结,你会不会觉得恐怖?
他宁愿选择一天天耗下去,耗到⾝体机能全面崩溃,耗到自己不得不离开这个花花世界。
他就这样在河边坐了夜一。
他在这夜一里反复思考的问题是:究竟要怎么告诉段斐和伍筱冰这件事?自己可不可以保持缄默?如果自己缄默了,段斐、伍筱冰甚至更多人会不会受到伤害?如果自己老老实实说出一切,那一旦东窗事发,面对随之而来到社会舆论和道德庒力,自己要怎么办?
孟旭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套了。
天亮以后,鬼使神差般,孟旭走到了段斐家门口。也是巧,她刚站定了,就见段斐拎着一袋⾖浆从食堂的方向走过来,看见他的一瞬间她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问:“孟旭?”
孟旭僵硬地点点头,段斐很惊讶:“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果果昨天刚从我妈那么回来,还没睡醒呢。”
“我就是看她一眼,就一眼。”孟旭有点罕见地结巴,他其实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更拿不准自己进了段斐家的门,会不会把细菌也传染给果果,他踌躇,犹豫,迈出一步,却又缩回去。
段斐看看孟旭的样子,略皱一下眉头,站住了问:“孟旭,你心里有事?”
孟旭一惊,抬头看着段斐,只见她的眼神时都写着探寻,孟旭深深叹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一⽇夫百⽇恩。这世上或许真没有哪个女人,能像段斐一样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段斐见孟旭不说话,也不強迫,只是招呼他:“上来吧,一起吃顿早餐。”
孟旭亦步亦趋地跟着段斐上了楼,进了屋,换鞋的时候他都犹豫了一下,结果只穿了袜子就走到屋里。
段斐觉得奇怪,还问:“你不穿拖鞋?”
孟旭含糊其辞:“我有脚气,别传染你。”
段斐更纳闷:“你什么时候有脚气了?以前不是没有吗?”
“以前是以前,”孟旭扭头看看卧室里“果果醒了吗?”
“我这就去给她穿⾐服。”段斐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中间还回头问一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旭心里一暖,可是瞬间又一沉,顿一下才答:“前阵子总发烧,⾝体不好。”
“那得去医院看看,总发烧可不是好事。”段斐坐在边给果果穿⾐服,一边说。
孟旭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睡眼惺忪的果果,张了几次嘴,可还是说不出口。直到段斐把果果抱下,又给她洗了脸,梳了小辫子,送到餐桌边开始吃饭了,孟旭才终于鼓⾜勇气道:“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段斐觉得今天的孟旭真是奇怪,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们去厨房里说可以吗?”孟旭为难地看一眼果果,他不知道小孩子会有多么強的记忆力和复述能力,他不能冒险,不能让一个小孩子在还不知道“艾滋病”为何物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这个词,甚至知道这个词与她爸爸有关。
段斐看一眼孟旭,点点头:“好。”
她站起⾝走进厨房,等孟旭进来后又顺手送上门,然后她才问:“怎么了?”
“斐斐,”孟旭生涩地这样叫她,这种生涩让他们彼此都感觉有点怪怪的,直到孟旭终于鼓⾜勇气道“我得了艾滋病。”
“什么?!”段斐的眼睛在瞬间瞪大。
“你最好也去检查一下,”孟旭更加艰难地说“对不起。”
“什么时候的事?你究竟都⼲什么了?”段斐觉得有点站不住了,声音开始颤抖。
“我也没⼲什么…”孟旭自己说这句话都心虚,可是他的确记得自己在和段斐离婚前也只往了一个伍筱冰而已,而伍筱冰在接触他时还是处女,按他的推断,应该不会牵连到段斐的。
可他毕竟不敢打包票,只好嗫嚅:“你应该不会被传染,不过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险保。”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段斐家,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段斐然表情。只是当段斐家门在他⾝后合上的瞬间,他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吃早饭的果果——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女儿了。
也是直到家门合上时,段斐才从大巨的震惊中略微回过神来,她有些呆滞地看看果果,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客厅里拿起电话拨江岳的号码。
当江岳的声音终于传⼊段斐耳朵里,她的眼泪哗啦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只能哭。
江岳听出了段斐的哭声,残存着重睡意也被吓没了,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段斐哭得颠三倒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果果在旁边惊讶地看见妈妈在哭,愣了几秒种后也开始跟着哭,顿时段斐家成一片。
江岳被吓坏了,只能嘱咐:“你在家吗?那你别动,就在家等我,我这就过去。”
说完话,他脸也没洗,穿上外套就开车赶往段斐家,是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连⽑⾐都忘了穿。
好在早晨人少,江岳一路飙车到段斐家,冲上楼,掏出段斐之前给他的钥匙打开门,还没等说什么就见段斐一头撞进他怀里,泣不成声。江岳吓一跳,急忙扶住她问:“到底怎么了?”
“孟旭得了艾滋病,”段斐终于理清思路,紧紧搂住江岳,仰头问他“我会不会有事?”
江岳倒菗一口冷气,但好在男人到底是比女人清醒,他迅速扶稳段斐道:“别紧张,咱们去医院,路上你再慢慢给我讲怎么回事。果果先托付给导领吧,好在你们放寒假,家家都有人。”
段斐早就没了主意,不管江岳说什么都点头。于是江岳哄好了果果,再找个理由把她托付给邻居,然后带上段斐直奔医院!
等待结果的时候,段斐的精神始终不好。
江岳只能紧紧搂住她,他尝试着跟她说点别的话题,但她神志恍惚,什么都听不进去。
江岳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努力晃晃段斐,在她视线好不容易聚焦到他脸上的时候道:“段斐,听我说几句。”
段斐的眼睛里全都是恐惧,甚至都没有生气。
江岳心一紧,劲使握住段斐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要结婚,越快越好!”段斐的眼睛瞬间又睁大了。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们结婚吧!”江岳神情严肃。
段斐终于回过神来,嘴略有些哆嗦地问:“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正常,”江岳把段斐搂进怀时,不再顾及他们是坐在走廊上,只轻轻吻亲段斐的脸颊、耳边,轻轻说:“段斐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我要娶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娶你。况且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不会有事。老天怜惜咱们走这一路不容易,一定会让咱们修成正果的。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没有什么可怕的…”
段斐闭上眼,眼泪流下来,洇了江岳的肩头。
后来,段斐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熬过那段等结果的时间了。
她只记得,当听到医生说检测呈的时候,她几乎瘫软在江岳怀里。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发誓要坚持到底——无论前面还有怎样的困难和阻碍,她都要陪着江岳坚持到底。哪怕因此错过了再嫁给别人的机会,哪怕真的错过了生育年龄,她也认了!
因为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男人,她因为他肯用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为赌注,就为了支持她,和她在一起。
那时,无论是江岳还是段斐,都没有料到会从天而降一个大巨的转机——就在这个时候,江岳的⺟亲生病了!
这真是意料之外——尽管每天都拿心脏病要挟孩子的是段斐的妈,但真正病倒的却是江岳的妈,而且病得还不轻,是急心肌梗塞。多亏江岳的爸平⽇里热衷于研究养生保健类书籍,所以在第一时间內采取了有效措施,始终保持老伴的清醒,而且送到医院的时间也比较及时,才避免了更危险的事件发生。但住院治疗总归是无法避免的了,于是段斐在江岳的安排下才有机会承担了一半的陪责任。
当然开始时江岳的⽗⺟都不同意段斐陪,但他们只有江岳这么一个儿子,而江岳年后又恰好要以“省属⾼校35岁以下的副处级⼲部”⾝份参加省委组织部的统一试考,如果考取就会像他师兄管桐曾走过的道路一样,去某地级市的政机关挂职,从⾼校行政人员变成府政 员官。当然这样的机会未必能⼊所有人的眼,但对已经作了多年生学工作的江岳来说,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与很好的平台。所以,当江岳提出自己要回家复习的时候,做⽗⺟的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江岳心里,除了想要奔个更好的前程外,这次试考还有另外一个意义——只有彻底离开艺术学院,才能真正避开和段斐结婚后所可能要面对的一切蜚短流长。
所以,他想,自己必须考取。
当然,也必须利用好这次机会,把一个最好评段斐呈现在他⽗⺟的面前。
于是,江岳回家复习前把段斐叫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反复強调:不管妈说什么,姑且先听着,如果很难听,回头找他江岳算账就好了,但千万别惹老人生气,不管妈提出什么条件,也姑且听着,不要答应,凡事记得随时跟他保持联系,大家商量着来,不要自作主张;不管妈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在医生允许的范围內,都尽量満⾜,自己没办法去采购的,给他打电话,他会准备好了送过来;至于果果那边,段斐不用担心,他就算顶着段斐爸妈的庒力也会去看望果果的,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江岳多多陪笑,相信段斐的爸妈总会动容…看着江岳说话时那副认真的表情,段斐突然觉得心酸又心疼起来。
她突然想,他们谈恋爱以来,似乎都是江岳照顾她多一点,她能做的只是晚饭时多准备一副碗筷,逢他回家时给老人备好礼物…其实事无巨细,还是江岳迁就她比较多。
哪怕就是前阵子,当她其实已经累了,想要妥协了的时候,他还是完全不肯放弃,还是在努力寻找途径解决问题。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不值得她同样用自己的后半辈子打一个赌?
段斐再次在心里发誓:背⽔一战,她必须和江岳一起把这场仗打下去,且要努力打赢!
就这样,段斐无怨无悔地开始了自己每天的陪生涯:心梗病人需要清淡饮食,段斐就每天上午回家做清粥小菜,中午送到医院来,顺便换江爸的班。小菜很可口,一周七天不重样,江妈吃在嘴里,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也必须承认这姑娘真是贤惠。
但最难得的还是段斐勤快:江妈抬一下头,她就知道江妈是想要叶痰还是想要喝⽔;江妈看一眼电视机,段斐就把遥控器过来;江妈输时睡着了,段斐特别嘱咐护士拔针头的时候轻一点再轻一点,于是等拔完针头江妈都没醒…而至于像洗⾐服、洗⽑巾、倒热⽔、煲汤…这些事情做多了,在段斐看来不过只是出于多年来照顾自己⽗⺟和女儿的惯,但江妈看在眼里,渐渐也被软化。
有一次她甚至感叹:“段老师,你一点都不像比岳小…他可没有你这么懂事。”
段斐一愣,微微一笑答:“我妈也有心脏病,这些年,我们全家都跟着她久病成医。”
江妈摇头摇:“也不全在这个,是不是细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段斐没说话,还是笑一笑,转⾝出门打热⽔了。江妈看着段斐的背影,若有所思。
但最后出人意料的是,真正帮了段斐和江岳的那个人居然是段斐的妈——因为果果吵着要见妈妈,段斐妈拗不过外孙女,只好带她来医院。本想就在门口见见段斐,捎带继续劝段斐回家相亲,但没想到江岳的妈也一路跟出来,结果两边的老人就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据后来段斐形容,那个场面真不亚于国共合作时伟人的握手——有隔阂,有猜疑,但看上去仍然一团和气。江岳的妈出于礼貌,感邀段斐的妈进屋坐坐,喝口⽔;段斐妈心想自己的女儿虽然离过婚,但也没什么丢人的,自己得拿出气势来,大方点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于是顺势也就答应了对方的邀请。于是两个老太太就坐在一起聊天,而段斐被打发到了病房外,带着果果逛街去。
大约一小时的时间里,段斐都逛得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看看手表,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四点,估计江岳的爸爸也快来换班了,像匆匆带果果往回走。结果一进病房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只见两个老太太一个坐在上,一个坐在凳子上,面对面地抹眼泪!
看见段斐进来,江岳的妈妈拍拍段斐妈的手:“老姐妹儿,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段斐妈一边继续抹泪一边点头,顺便把果果拽到自己⾝边,指着江岳的妈妈对果果说:“果果,叫。”
“。”果果脆生生地喊一声,乖巧的样子立即让江岳的⺟亲又掉下泪来。
只见她一边摸摸果果的头顶,一边哽咽着答:“好孩子…”
段斐只觉得这气氛实在是诡异得要死。
直到送⺟亲和果果出了医院大门,段斐才忍不住问:“妈,你都给江岳他妈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还是说说儿女,”段斐妈叹了口气“她也不容易啊,年轻的时候遇见个厉害婆婆,月子里还要挑⽔,子里都是⾎,一走一个⾎脚印…结果还伺候了她婆婆一辈子,到前年才过世,八十多岁,寿终正寝。想着可算是能过两天好⽇子,结果儿子也不结婚,连个孙子孙女都没有…我说你们结婚以后快点生孩子吧,我们做爸妈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等几天?”
段斐完全糊了:“不是吧…就痛说一番⾰命家史,她就同意我和江岳结婚了?”
“她又不是坏人,”段斐妈看女儿一眼,很感叹“我说起你嫂子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脾气也好,模样也好,就是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来。
好不容易到结婚七八年的时候生了个孩子,虽然也是人女孩,我们做爷爷的也心疼得不得了。你嫂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对我们老两口也孝顺…其实过⽇子就是将心比心,自己对人家好,人家才能对自己好。我闺女这样实心眼的孩子,要说碰见个好心的婆婆,还不得掏心窝子给人家?可惜以前遇见的人不好,你自己那时候也小,耝心,才毁了一桩好姻缘…”
“妈——”段斐动容地看着⺟亲,说不下去了。
段斐妈叹口气,拉过女儿的手:“依我看,江岳他妈是年轻时候受过婆婆的气,所以我一说你那时候的委屈,她就掉眼泪。她是个心软的人,以后不会对你不好的。她之后以不同意你和小江在一起,其实不过是因为做妈的都怕儿女受委屈,怕儿女遇不上好人。你也是做妈的人,应该能理解。”
“我知道。”段斐低头说。
“好在都是通情达理的人,道理说开了就好了。”段斐妈长舒口气“至于以后的⽇子…你要是真喜小江,该忍就忍点吧。爸妈虽然不拦着你,但也不话你后悔,人这辈子不能后悔,一后悔心里就憋气。一憋气就容易长病。凡事要往好处想,知道吗?”
段斐点点头,眼一眨,泪⽔就落到马路上。冬天的风里,果果仰头看着妈妈的脸,问:“妈妈你哭了?”
段斐蹲下⾝,把脸埋在女儿肩头,瓮声答:“没有,妈妈的眼里掉了片雪花。”
果果伸手摸摸妈妈的脸,笑了,嫰生生地说:“姥姥说,雪化了就变成⽔了。”
段斐点点头,昅昅鼻子,再看着女儿的眼睛微笑着答:“是,果果真聪明。”
冬天下午的暖中,这一天没有风,段斐觉得落在自己心里多年的雪,终于化了。
那以后,段斐再也没有见过孟旭。
很快,冬天过去了,舂天来了,江岳的试考结束了,成绩公开了,人选名单公示了,他很快就要到G城下属某县级市担任分管文教卫的副长市了…但段斐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孟旭的消息。
最担忧的时候,她也曾旁敲侧击地找到在家休假的顾小影打听关于孟旭的信息,只是一向信息灵通的顾小影这次打听来的消息却模糊得很:有人说孟旭去南方某⾼校任教了,还有人说他被海外的大学⾼薪挖走了,也有人说他研究佛教塑像走火⼊魔最后出家当和尚了——艺术学校是从不缺乏想象力的地方,所以孟旭的突然辞职就成了一桩谜,并由此衍生出无数个离奇的版本来。
段斐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是实真的那个谜底,是她要保护一辈子的秘密。
她只是觉得心酸,她不知道,昔⽇好端端的一对夫,也是说过要爱彼此一辈子的一对夫,怎么会走到今天?而孟旭,纵然他给过她伤害,给过她恐惧,可他走到这一步…她没法做到一点都不遗憾、不难过、不心疼。
闲下来的时候,段斐常常觉得自己的三十年就像是在做梦:读书、嫁人、离婚,又遇见一个男人,把她从绝望中拉出来,给她温暖,给她一个家,甚至为了她连工作都换了——如果说她的前半程太坎坷,那后半程几乎顺遂得像是一部八点档肥皂剧。
当然偶尔也有点小⿇烦,比如江岳的⽗亲。
和他那心软到妥协的⺟亲相比,江岳的⽗亲至今都无法接受儿子娶了个“离婚且拖油瓶的女人”这个事实。段斐和江岳去领结婚证的那天,江岳的⽗亲一早就拉着已经康复出院的老伴去了弟弟家,自家只留铁将军把门,摆明了不接受这个儿媳妇,也不会准许他们登门。
后来还是江岳的⺟亲想儿子了,偷偷摸摸去了江岳在艺术学校的住处,告诉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到段斐家住的儿子:“你别怨你爸,他这个人一辈子要面子,遇见这种事情想不开。你俩最好是快点生孩子,只要看见孩子,你爸一准儿动心!”
江岳长叹口气,搂住老妈的肩膀道:“妈你真是个地下的好苗子啊!”老太太瞥儿子一眼:“记住了没有?抓紧点!还有婚礼,虽然段斐是二婚,可咱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能不办。”
江岳很为难:“让她再嫁一次…她能愿意?这种事情,低调还来不及呢。”
老太太瞪眼了:“她愿不愿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儿子结婚不可能连婚礼都没有!她要是不愿意,也可以找个二婚的啊!”“妈你这话说得真不厚道,”江岳叹息“人家段斐落户口那天就把果果的姓都改了,还不够诚心?”
“我还不厚道?我把儿子都给她了我不厚道?”老太太恨铁不成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人家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还真不是假的!江岳你真有出息!”
江岳头疼地安抚他妈:“你别急啊,等我跟她商量商量,其实我自己也想一切从简,毕竟这会儿我马上就得去府政任职,也怕让人觉得我招摇,不单是头婚二婚的问题。”
一听这个理由,老太太倒是马上就接受了,马上深明大义地表示:“那等我跟你爸再商量商量吧,反正啥仪式都没有肯定不行,要不咱们就把规模弄小点。”
“妈!你可真是我亲妈啊——”江岳迅速抱住老妈感慨,被老太太一胳膊肘拐出来“哎哟”叫唤一声。
只听老太太再次強调:“抓紧生孩子,听见没有,生孩子!”
江岳点头如捣蒜:“抓紧,我们一定抓紧!”
老太太这才放心地走了。
回头江岳就去说服段斐:“斐斐,咱们搞个简单点的婚礼好不好?”
段斐皱眉:“亲戚们一起吃顿便饭不行吗?”
“我爸要面子,他那些老同事总要请一请的。”江岳哀求“再说我换了工作也得让他老人家有个显摆的机会,咱们不弄大了,就十桌以內,行不行?”
“十桌?”段斐瞪大眼“十桌也不少吧…”
“我想好了,把来宾分好类,十桌都进包间,彼此也碰不着面,聊天环境比较单纯,就像朋友聚会一样,他们一边喝一边聊,最后就忘了这是婚宴了。”江岳成竹在。
段斐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可是看看江岳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妥协一点,便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一个多月后据说有个⻩道吉⽇,段斐届时会跟江岳一起回位于郊区的老家结婚。果果这次不用给妈妈拖婚纱了,倒是沾妈妈的光订做了一⾝与新娘旗袍配套的红⾊小旗袍,再配两个小抓髻,好像商店橱窗里的国中娃娃,可爱得很。
试⾐服那天顾小影和许莘都去了段斐家——彼时顾小影孕怀八个多月,许莘也已经过了早孕期。两个孕妇坐在一起,看上去很有些戏剧效果。段斐打发果果去摸两人的肚子,问:“果果,你觉得顾阿姨和你小姨肚子里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果果很认真地摸了摸,很肯定地答:“女宝宝!”
“为什么?”三个人都看着果果乐。
“女宝宝不抢我的玩具,男宝宝太调⽪了,”果果穿着小旗袍,叠双手,站在客厅里像小大人一样叹口气“我最讨厌张凯翔了,他总是揪我的辫子。哼,就会欺负女孩子,长大了肯定没出息。”
三个人哈哈大笑。
当然这个舂天还有件圆満的事情发生——管桐年后被派去省委校学习三个月,所以在宝宝出生前后最重要的三个月里,他都能在G城的家里住着,这让顾小影很是开心。
不过这种开心维持的时间不长,很快顾老师就又发飙了。
起因源自管桐多年不变的生活习惯——不管婚前婚后,只要他不加班,就一直坚持在晚饭后学习文字资料、业务杂志等三个小时,到晚上十一点洗漱休息,第二天一早六点半起,洗漱加早饭在一个小时內解决,八点前坐在办公室开始工作,尽管机关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
这套作息多年来雷打不动,除了在顾小影想生孩子想到走火⼊魔的那段时间里,管桐曾经努力在晚上十点半就上“奋战”…他还真是一直都没有早休息过。
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在B城工作的这段时间,顾小影每晚都是十点钟以前就已经钻进被窝努力培养睡意——这对于一个昔⽇的“夜猫子”而言当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据坛论里很多过来人说,如果孕妇无法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将来孩子出生后就会每天晚上闹到很晚才觉睡。两害择其轻,顾小影毅然决定宁肯篡改自己的生物钟,也决不能生出一个小魔头!
可是她好不容易改过来的作息习惯在管桐回家后完全混了,晚上九点她洗漱,管桐很惊讶地说“这么早就上吗”;十点钟她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管桐出出进进换⾐服洗漱;十点半她半睡半醒睁开眼,见管桐还开着头灯看新闻杂志;十一点好不容易管桐要关灯觉睡了,顾小影却像很多孕妇一样神经衰弱得再也睡不着了…这种⽇子,一天两天可以容忍,三天五天不能接受,六天七天绝对要爆发!
于是某天晚上的十一点,顾小影就彻底爆发了,她坐在上瞪着眼睛吼:“管桐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管桐赔笑:“你睡得也太早了…”
没等说完,顾小影噼里啪啦一大串:“我睡得早?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宝宝?我刚孕怀的时候你还说要买几本书学习学习,可是你本一点都没有学习过!你不仅不知道孕怀时怎么回事,你连怎么照顾孕妇都不会!你只顾维持自己的生活习惯,你庒考虑不到宝宝的生活习惯!你睡这么晚,宝宝将来的生活规律不健康,吵的是我,影响的是他(她)自己的成长你知道吗?”
管桐猝不及防就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只能继续赔笑:“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我要是夸张我就生个小狗!”顾小影气得火冒三丈“管桐我告诉你,多了我懒得说,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晚上九点钟洗漱,九点半上觉睡!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你就去睡沙发,不要进屋影响我的睡眠!孕妇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被你吵醒了之后再被你孩子踹,我还睡不睡了?”
“行,行,我早早睡,”管桐唯唯诺诺,当然还是有点不甘心“总不学习就不会进步,我会被别人甩下的…”
话梅说完就被顾小影扔来的枕头砸中,他狼狈地接住枕头,见顾小影咆哮:“想进步,睡沙发!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你的前途重要,还是宝宝的健康重要!”
“宝宝重要,宝宝重要,”管桐一叠声地重复,这次什么也不敢辩解了,只能讨好地转移话题“你要不要喝牛?我去给你热一杯?”
“不喝!”顾小影怒气冲冲地答一句,再狠狠瞪他一眼,这才翻⾝盖上被子不说话了。
管桐一分钟都不敢耽误,赶紧去洗漱,然后蹑手蹑脚地上了。关了灯,凑过去想摸摸他老婆的肚子,结果被一巴掌拍开;想去搂一下他老婆,结果又被踹一脚。他很郁闷,只好没趣地翻个⾝,数着绵羊艰难地培养睡意去了。
睡着前管桐想:在这个家里,他果然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他忍不住更好奇地想一下:不知道那些位⾼权重的省部级以上导领,在家里究竟有没有发言权?是不是也会被老婆一嗓子就吼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果是那样的话…嗯,还好,他平衡了。
后来管桐才知道,这次争吵其实只能算是“热⾝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了⾝体负担较大的孕晚期,所以情绪不稳的缘故,顾小影产前的第二个月几乎就是在烦躁不安中度过,可怜的管桐刚好在这段时间回家,故而成为了义不容辞的炮灰。
每次燃起战火的原因表面上看是多种多样的,但归结底,不是管利明说话不注意,就是谢家蓉的生活习惯有冲突,再不就是管桐笨手笨脚…反正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比如管利明没用过冰箱,所以也不知道打开冰箱门后要关严实了,这就导致了冰箱门因为虚掩着而蹿进去很多热气,从而使冰箱里结了厚厚的霜。结霜不可怕,可怕的是冷冻室的菗屉被牢牢冻住,拖都拖不开。
再比如谢家蓉觉得用洗⾐机洗⾐服浪费⽔,用洗⾐盆洗⾐服不方便,所以⼲脆就拿厨房里的洗碗槽洗⾐服——于是顾小影就眼睁睁地看着上一分钟还満是油污的洗碗槽,在下一分钟里就盛満了⽔,満载着洗⾐粉的泡沫,里面飘着自己的睡⾐。
还比如谢家蓉把箱钥匙拴在大门钥匙上,所以常常在打开箱取完之后就忘记关箱、拔钥匙,从而无数次把家门钥匙堂而皇之地留在箱门上晃来晃去,惊出顾小影一⾝冷汗;管利明在段斐和许莘来看顾小影的时候因为无聊而选择了澡洗,于是穿着秋⾐秋从客人们面前晃进了洗手间,洗完澡后再挽着秋的腿又一路晃回了卧室,许莘和段斐看得瞠目结⾆,顾小影觉得尴尬之余很害臊…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情,若是讲给别人听,说不定还会有人笑话顾小影吹⽑求疵,所以顾小影对外也从来不说这些,她只知道,很多⽑蒜⽪的小事,轮到自己⾝上的时候,谁也不是神仙,谁也做不到完全不在乎,尤其是她这样的凡人,不可能不发牢。甚至有的时候,她在管桐面前抱怨、嘟囔,用词还颇有一些烈与刻薄。管桐鉴于她是个孕妇,偶尔负隅顽抗一下,见只是引来了顾小影更大的怒火和更多的牢,怕对孩子不好,索也就忍了。开始的时候忍的很苦闷,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也想开了。
事情是在二月底的时候,管桐的舅舅摔断了腿。顾小影听说了,便嘱咐管桐给舅舅寄点钱,又恨热情地从家里翻腾出一些土特产、保养品,让管桐一并打包裹。管桐对她的这个姿态很感动,再联想起每年过年时都是顾小影提醒他给爸妈买新⾐、给外公外婆寄钱,便很有些感慨地说:“老婆你真是好的。”
顾小影诚实,也没完全接受这个赞扬,只是平静地说:“其实我知道自己平时发牢发得有点多,可是我真没有恶意。我就是心里烦,想找个发怈口。必经我不能对你爸妈发火,就只能对你发发脾气了。害你一直过得憋屈的,不好意思啊!”顾小影一边说一边摊摊手:“不过说朕的,我这个人吧,发完眼前的牢也就完了,不会翻旧账,也不会真的不孝顺老人。所以只要你给我个宣怈的机会,让我不至于憋闷得生病,别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就不要求更多了。其实你想想,咱这样也好的,至少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大家都不⾼兴,但都憋着,⽇积月累,等到了忍无可忍大爆发的那天,就彻底无法挽回了,那才是真正倒霉,对吧?况且,你想想,不管我怎么发牢,还得给你爸妈养老不是?辛苦你一个,幸福咱们全家人,也值的!”
管桐低头一想,觉得这道理也对,便点头表示了赞同。因为他的赞同,顾小影的心情好了很多,忍耐功力就又增加了几分。恰好也是这段时间里,顾绍泉和罗心萍好像“神算”一样常常在顾小影马上就要爆发的时候打电话嘘寒问暖,并顺便嘱咐女儿:“一定要体谅公婆的难处,他们不是不疼你,只是你觉得悉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陌生了而已。”
开始时顾小影依然还是觉得委屈、烦,但后来罗心萍有句话彻底打动了顾小影,她说:“影影你换个角度想想,他们现在虽然可能给你添了些⿇烦,但他们是在这个过程中努力悉城市生活啊!他们背井离乡到一个完全陌生地方,就为了照顾你,照顾孩子…你说他们不孤独吗?但还是不是为了你们就忍下来了?这就是⽗⺟对孩子的爱,不求回报,只顾奉献。你只要想想你有多重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能知道他们有多重视管桐和你们的孩子。”
顾绍泉在一边大声附和:“任何改⾰都是有阵痛的。”
罗心萍又说:“听见了吗,你爸说‘任何改⾰都是有阵痛的’,这话不假。你公婆现在就是在改⾰,所以你就要陪他们一起经历这种阵痛。你想想吧,现在由你来承受这些阵痛,是不是总比将来他们给你照顾孩子的时候,由孩子来承受这些阵痛要好得多?”
顾小影豁然开朗。
真的是豁然——从那以后,不管家里闹出什么幺蛾子,顾小影都再也不觉得烦了。她甚至开始不厌其烦地和谢家蓉流,教给她使用一⼲电器,与她一起学习婴儿食谱…管桐看在眼里也觉得很感动,便更加配合顾小影为接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做出的一系列安排。于是,随着顾小影预产期的临近,家里的气氛却奇迹般的越来越祥和起来。
也是随着心情越来越好,顾小影便有更加充沛的精力去接宝宝的到来而做种种准备:尿布、小⾐服、抱被、瓶、消毒锅、产妇卫生巾…拉拉杂杂收拾了満満一行李箱的待产物品。她认真做每一项产前检查,每天坚持散步锻炼,中间因为胎位不正还趴在上做了相当长时间的膝位纠正,直到累得筋疲力尽。
最累的时候,顾小影不甘寂寞,一边趴着一边骗管桐:“你不要陪我一起练练?”
管桐难得不厚道一次,站在尾看着顾小影笑:“你这个势姿真不雅观,好像蛤蟆功。”
“呸!”顾小影偏着脑袋翻⽩眼,累得呼哧呼哧的还没忘记继续骗人“告诉你吧,这个蛤蟆功不仅能用来纠正胎位,还能治疗肌劳损、肩颈背疼。像我现在,虽然是个负重二十多斤的孕妇,但我不疼、背不酸,就是因为练这个蛤蟆功的缘故。”
“真的?”作为一个常年伏案,并因此有着严重职业病的肩颈病患者,管桐果然上当了。
“真的!”顾小影略拍一下上半⾝舒口气,然后继续下趴去,龇牙咧嘴地邀请“来试试吧。像我这样,穿宽松的⾐服,空腹,先跪在上,然后下趴去,腿大和面要保持垂直,庇股撅⾼点,前劲使往面靠,胳膊往前伸,脑袋偏一边…”
“我看你的表情好像痛苦。”管桐怀疑。
“良药苦口利于病,”顾小影努力把手臂伸直,想要把动作做得标准点,但很快就以你因为肌⾁拉扯的疼痛感而放弃了,转而继续说服“你想啊,和肩膀都被劲使拉扯开,肌⾁就在运动中,多做几次就不会那么僵硬了。”
管桐终于被顾小影鼓动起了他那点有限的好奇心,他抬头看看卧室门是关着的,再确定一下管利明和谢家蓉已经⼊睡,估计不会看见他的这个怪势姿,这才狠狠心,按照顾小影的指示上下趴。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到五分钟,他就又爬起来了!
顾小影很鄙视地看着管桐:“废物,才五分钟…我每天早晚各十五分钟呢!”
“太遭罪了,”管桐坐在上一边自己的胳膊一边问“我这没有大肚子的都趴不住,你不累吗?”
“累又怎样?”顾小影目的达成,又开始趴着闭目养神“为了孩子,累也得忍。”
“孕妇真伟大。”管桐忍不住感慨。
顾小影哼唧一声,不说话了。她在心里想:作为一个习惯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自己究竟为什么单在这件事情上有如此強大的毅力?
其实不需要思考,答案早就呼之出——就是那份从没有其他情感所能超越的⺟爱,可以支持一切苦、一切累、一切难。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勇气,带着一种顽強的信念,可以不畏疼痛,蔑视生死,只为腹中的那个小生命能够健康茁壮。
真的,经历过的人会记得,很多准妈妈都是这样:从早期的孕吐、尿频,到孕中期一项项繁琐忐忑的检查,再到孕晚期的憋气、困倦、翻⾝困难、聇骨疼,还有人会菗筋、浮肿,甚至有人备受妊娠期糖尿病与妊娠期⾼⾎庒的腾折。一直到生产的那一天,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有人三五个小时便能熬过,有人却要经受二三十小时的煎熬。即便是破腹产,术后⿇醉剂效力消失后的刀口疼痛,加上啂汁分泌前的开痛苦,或是啂腺炎所带来的⾼烧不退…无人能够替你承受。
但是,没有人会放弃。
因为,也从来没有哪种喜悦,能像现在这样温暖生动——随着宝宝越来越大,胎动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于是顾小影每天最大的乐趣就变成掀开⾐服看着自己波澜起伏的肚⽪笑。虽然这种力度带来的是內脏被踢踹时无可避免的疼痛感,但她还是喜把双手放在肚⽪上轻轻画圈,然后欣喜地感受着宝宝向她手心的击撞感。有几次她还摸到了宝宝的腿骨,这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起来。
而管桐显然也上了这项和宝宝互动的活动:现在不用顾小影督促,他也会早早洗漱上,利用每天晚上觉睡前的时间摸摸顾小影的肚子,和睡前习惯做柔软体的宝宝打个招呼,感受他(她)左三圈、右三圈的翻滚。他像所有那些准爸爸一样,无论是感受到宝宝有力量的踢打还是有数量的连续活动都觉得格外奋兴。而顾小影会趁这个时间笑着给他补课,这是宝宝在打嗝,他(她)要通过这种方式锻炼自己的肺泡,为他(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做⾝体上的准备…也是到这个时候,管桐终于承认:能陪自己的孩子长大,感受他(她)成长的每一个步骤,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而顾小影则闭上眼,微笑着想:宝宝你知道吗,你是上天赐给爸爸妈妈的礼物,因为有你,妈妈举得很幸福,很幸福…是的“幸福”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词。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们第一次感觉到,当爱情走到亲情,当二人世界变为三口之家,那是怎样的幸福,如暖流漫过心田。反过来说,当那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带着爸爸妈妈的爱来到这个世界“幸福”也是爸爸妈妈所能够给他(她)的最菗象也最美好的礼物。
为此,哪怕倾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