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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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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黄畋和苏诗茵发现谷川副省长不见踪影,正在展开紧急搜索;省委书记王大法得到谷川失踪的消息,紧急指令省公安厅、省国家安全厅立案侦查之际,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车前风挡玻璃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本次客运的目的地:省城←→红枫湖),已经驶出省城繁华市区,动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

  谷川蜷曲着身子,悄悄地坐在车内最后一排座位的角落里。

  车厢里拥挤不堪,充斥着俗的叫骂、放肆的说笑和刺鼻的异味。

  此时的谷川,全然没了高官的风采。清晨离家时,他偷偷地换上了厨师徐师傅丢弃的破旧布衣,还有那双已经看不出本的黄胶鞋。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破旧衣装,挤在山民堆里,让人难以分辨出他的真实身份,更没有了尊卑高低之分。

  他那一脸的懊丧,有如一位进城贩卖山货的老农,不慎赔得血本无归,身晦气、狼狈不堪地返回家乡。

  谷川想睡一会儿。昨天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现在实在是太困了。可是,那持续剧烈的颠簸,那嘈杂的喧闹声,与昔日舒适的睡眠环境确实距离甚远。谷川长长叹了口气,他觉得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

  昨天夜里,无法成眠的谷川打开电视消磨时间。多年公务繁忙,他除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北方新闻》外,其他电视节目无暇顾及。此时的他,手里握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不停调台,心烦意。突然,北方电视台《晚间新闻》的一条新闻,引起了谷川的注意。报道中介绍,远山县决定,在十月十八举办“中国远山首届国际枫叶节”通过举办国际枫叶节,宣传远山,广招天下客商,加快经济发展。红枫湖是谷川的故乡,也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一别二十多年,谷川离开后再没有回去过。看到这条新闻,他回家乡看看的愿望十分强烈。终于,他决定返乡。

  “老头,往边上点,别挤着我!看你那脏兮兮的样儿…”一位穿着入时,一头长鬈发,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的年轻女子,厌恶地捂着鼻子,尖声斥责着,迫紧挨她坐着的谷川离远些。

  “就是,破衣烂衫的,出什么门?污染环境!”坐在长鬈发旁的一位长着大眼睛,粘着长长假睫的女子,也紧皱着眉头,鄙夷地随声附和着。那假睫,使她那本来青春的面容,失去了应有的朝气。

  谷川同样希望与二位“时髦女郎”保持一定距离,知道自己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形象上确实对不起观众,理应自觉避免与人接触,特别是回避漂亮小姐才对。可是,在这拥挤的车厢里,他的确一动也动不了…

  “怎么这么倒霉,傍了个破老头。如果是个帅哥在身边,一路上多有情调,说不定还会摩擦出火花,再来一场浪漫的…嘻嘻…”说着,两位女子对视着嬉笑起来。

  “是呀,讨厌死了。现在这世道,真是不得了,什么人都想占漂亮女人的便宜。嘿嘿,也许,这老头还是老鬼呢…”

  对于两位年轻女子的侮辱,谷川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可是,他无法发作,也不能发作。也许,这就是人在落魄时常说的“凤凰落地不如,虎在平川被犬欺”吧!

  “这十一个小时的路程,怎么熬啊!”长鬈发说。

  “是啊,破家有什么想头。”假睫随声附和。

  “没有办法,好几年没回去了,有时候还想家的。”

  “回去就后悔。就当作是忆苦思甜教育了,再回城里后,斗志会更加旺盛,大干快上吧…”女子会心地笑着,声音轻浮而放

  谷川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理会。

  两位女子还在旁若无人地交流着。交谈的内容,集中在二人在省城从事的“工作”上。既有经验交流,又有技艺切磋,谈到得意之处,不免沾沾自喜,十分得意。可以听得出,她们的业绩十分了得,收获丰盈…

  终于,谷川听清楚了,二位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在省城里从事的工作,是“坐台小姐”——三陪女。

  谷川觉得心中十分痛楚。悲哀如一块巨石,沉重地在他的心头。因为,她们显然是自己的同乡,同车回红枫湖去。

  难道,风华正茂的两位女孩是为生活所迫,无奈地出卖自己的青春?还是追逐物质和都市的浮华,残酷地割舍着自己的灵魂?谷川感到困惑不解。

  长期身居高位,谷川与这种社会底层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得茫然而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油盐酱茶的百姓生活有所陌生?大概是从自己担任县委书记开始的吧。算起来,已经有三十年了。随着官位的不断上升,距离不可避免越来越大,陌生得几近淡然,仿佛原本就不曾熟悉。

  三十年来,他甚至没有乘坐过公共汽车之类交通工具,没有触摸过钱币,没有只身进过酒肆茶楼…

  位至高官,生存环境便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来的一切都消失殆尽,了无踪影。潜移默化中,慢慢地适应了前呼后拥,适应了笑脸和掌声。甚至自觉不自觉中,对有意巴结和刻意奉承也觉得很受用了。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环境改造人吧。于是便有了官架子,有了所谓的官威。有如电视剧《包青天》主题曲中“江湖豪杰来相映,王朝马汉在身边。”还有张龙、赵虎,还有陷空岛五鼠和英俊不凡的展护卫一干人,还有公孙先生…有口皆碑的史上清官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呢?谷川原是“草”老百姓出身“从奴隶到将军”初始时,也曾对官架子官威极为反感,但是,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了。

  谷川二十多年没有回家乡了。

  公务繁忙,交通不便,似乎仅仅是借口,不是理由的理由而已。古往今来,众多高官功成名就却不还乡,实在令人不解。但其中难言之隐,却少为人知。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出自爱慕虚荣的项羽之口。在楚霸王看来,一个人升官发财之后,如果不回故乡炫耀一番,就如同穿了一身好衣服在夜里行走一样,没有人会知道这个人此时的大富大贵。可在楚汉之争中,由于项羽的自傲自骄,加之战略失误,最终穷途末路,自戮乌江。而胜者刘邦平定天下后,衣锦还乡,回到故里沛县,志得意咏起《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直抒臆,雄豪自放,实乃王霸之气。

  求取功名是人之本。树高千尺,落叶归。乾坤在握后,载誉归乡,光宗耀祖,恩泽四方,何等惬意;富而思源,惠及乡里,造福桑梓,何等荣耀!

  可是,梦牵魂绕的故乡红枫湖,却是谷川心中的痛楚…

  文人墨客常把车窗喻为动的屏幕。此时,心情复杂的谷川,透过眼前这块因为布灰尘,显得陈旧的朦胧画面,贪婪地读着山野的景

  记忆的帷幕徐徐拉开,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冬日的寒缓缓从心头过…

  谷川的故乡红枫湖的绵延山脉,如起伏的海般无边无际。星罗棋布的村落,似波光谷中的簇簇扁舟。山民们世世代代,默默地生活在几近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五十几户人家的枫桥村,如一颗纽扣,系在大山的前。山脚下的一道河,终呜咽,似乎在絮叨着日子的艰辛。

  红枫湖,是远山县千山万水中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它波光粼粼的湖面,星罗棋布的小岛,让人如入梦境,连忘返。

  尤其令人称奇的是,红枫湖的湖面形状,竟然酷似一片枫叶。湖域四周遍布红枫树,金秋时节,枫叶似火,湖水轻柔,互衬互耀,颇具诗情画意。

  红枫湖山之间,奇石异峰,林海苍翠,峭壁陡岩,颇具气势;夕阳余晖下,恰似烟雨江南,风光旎,山水可人…

  传说古老而遥远。先祖们为了避难,千里迢迢来到这不见人烟的远山深处。为屋,结绳记事,繁衍生息着。

  倚仗大山而苟全性命的山民们,把对居住大山的崇拜,祖祖辈辈沿袭下来。于是,每年一次的祭山仪式,便凝聚着男女老幼三百六十五个夜夜的期盼。

  五爷是村里第十八代祭山主持了。

  在历代官职名录中,无论如何是查找不到祭山主持这一位置等级的。可是,在山民的心目中,担任祭山主持者,都是村里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风云人物。

  五爷年过七旬。洁白的胡须直垂前,两道雪白的浓眉与脸庞的髭须浑然一体,仙风道骨,神色肃然。

  那一年腊月二十四,夜幕刚刚降临,浑厚凝重的锣鼓敲开了祭山的日子。倏然间,散居的山民们次第开启柴扉,举着火把,云般漂聚河边空旷处。面带菜、饥肠辘辘的山民们,神情愉悦地扛抬着自家的猪、羊、香、腊、纸等牺牲祭品,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顶的庙宇走去。

  庙前广场处,人们把牺牲祭品恭敬地摆放在贡桌上,将火把在祭坛两边。五爷登上高高的祭台,从间拔出长剑。他昂首仰天,剑指苍穹。山民们井然有序,虔诚地匍匐在祭台下面。除了呼啦啦风吹火把声,万籁俱寂。跪伏的人们,默默地在心中祷告,祈求山神降福。半个时辰后,五爷将长剑收回,猛然入地下,然后将一炷炷长香在火把上点燃,分在四周的泥土里。突然间,他面对深邃的夜空长啸一声——声音由小而大渐弱渐逝。伏地的人们立刻抬起头来,面对冥冥黑夜不住叩头…

  随着五爷的一挥手,全场动作戛然而止。人们双手合十,保持长揖姿势。接下来的,是五爷冗长的颂辞。只见他嘴不住地翕动,咿呀的声音深长而晦涩,无人听得清他向山神乞诉的内容。

  一阵静寂。

  可是,就在这众人为惧怕惊扰神灵而屏住呼吸的时候,一阵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清晰地传来。不知福祸的山民们重又拜伏在地,惊恐万状。

  五爷步下祭坛,寻哭声而去。很快,他怀抱着一个婴儿回到祭坛前。

  “吉祥之兆啊,吉祥之兆啊!”五爷轻轻拂去包着婴儿棉被上的枯叶,朗声对众人说道。

  立刻,欢呼声震山野。

  也就是在那个黑夜里,五爷为意外拾来的弃婴取名“谷三”也是在那个黑夜里,山民们决定,由各家各户轮抚养“谷三”…

  客车依旧在颠簸中爬行,正陷在回忆中的谷川感觉身体左侧体温升高。原来,刚才还在横眉冷对的长鬈发,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并且,把身体歪倒在“糟老头”的身子一侧。

  她一定太疲劳了,否则,绝对不会让一个衣冠不整的糟老头子,有这样意外的“遇”

  谷川哭笑不得。

  2

  一位年轻乘客兴高采烈,在向同伴炫耀自己新买的手机。从他和伙伴的装束及神情中可以确定,他们是一群城市建筑工地的民工。

  手持手机的民工在读刚刚收到的几则短信。虽然读得并不连贯,也有些白字,但谷川听得饶有兴致。

  “组织就是在你遇到难事时对你说:我们无能为力!在你遭遇用人不公时对你说:你要正确对待!在你合法权益受侵害时对你说:你要顾全大局!在你受到诬陷时对你说:你要相信组织!”

  “穷人富人论。欠个人的钱是穷人,欠国家的钱是富人;喝酒看度数的是穷人,看牌子的是富人;写书的是穷人,盗版的是富人;吃家禽的是穷人,吃野兽的是富人;耕种土地的是穷人,买卖土地的是富人;女人给别人睡的是穷人,睡别人女人的是富人。”

  这时,又有一位小青年也跟着凑热闹,举着手中的报纸,迫不及待地说:“嘿嘿,看报上的这一段,才叫有意思呢,《这年头》:

  “这年头,喝酒像喝汤,此人是工商;喝酒不用劝,工作在法院;举杯一口干,必定是公安;八两都不醉,这人是国税;起步就一斤,准是解放军!”

  二位小伙的精彩“演说”如同一味调味剂,引来纷纷议论和哄堂大笑。

  谷川有些尴尬,心里五味俱全。

  歪倒在谷川身上酣睡的小姐被惊醒了,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众人。一直怕惊动了身侧睡小姐,保持着身体一动不动姿势的谷川,总算得以解放,在狭窄的空间舒展着麻木的胳膊。

  小姐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糟老头”歉意地笑了笑。

  “我就不收你的费了。”谷川竟然幽了一默。

  嘈杂的车厢略微静了下来,就有人开始起哄,挑起一轮新的话题。谷川同情地在心里想,这些山里淳朴的农民,不仅物质极度贫穷,精神生活同样匮乏。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场合里,他们可以尽情地发,享受无拘无束的快乐。

  “弟兄们,大伙把嘴闭上,腾点空儿,请我们的大官给大家作作报告好不好?”一位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喊。

  车厢里嘈杂的声音有所减弱,但并没有完全静下来。

  “弟兄们!弟兄们!我敢讲,他可是咱们这堆人里最大的官,大伙腾出手来,呱唧呱唧,他报告报告!”中年男子扯开嗓门大叫。

  谷川心里一惊:难道,自己已经被山民们认出来了?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一位靠窗而坐的小伙子身上。显然,这位小伙子才是中年男子说的全车厢最大的官。只见他身材魁伟,胳膊和肩上的肌高高隆起,肤黑黝黝油光光。

  被称为大官的小伙子瞪了中年男子一眼,不地说:“大明白,你不说话,谁还会把你当哑巴卖了?”

  被称为大明白的男子低声下气,央求道:“老大,你就把这次咱们勇闯省政府的事儿,给大家广播广播吧,哥儿几个心里装着的全是感激,千说万说,你可真是俺们的大英雄啊!咱草木之人,也登不了报,上不了电视。在这大庭广众面前,你说道说道,也长长咱们山里人的威风!”

  被称为大官的小伙子并不理睬,把头转向车窗,默默地注视着远山景

  大明白像是得到了默许,张开嗓子介绍道:“我们的大官,名字叫接未归,是我们红枫湖乡枫桥村的村支书兼村长,政一肩挑,一把手!”

  原来是一位村官,谷川心里一阵发笑。他知道,村长的准确职务名称,是村委会主任。但是,老百姓常常称之为村长,觉得这样叫起来顺嘴。

  大明白在绘声绘地介绍接未归村长的英雄事迹,表情很是生动。谷川心中暗自感叹,这个人的语言感染力很强,也颇具煽动能力,是个人才,不愧为大明白。

  大明白叙述的故事,的确很长老百姓的志气,也很精彩:

  半年前,枫桥村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接未归跟几位年轻人商量,觉得大山太大了,把祖祖辈辈老少爷们的弯了;山谷太深太深了,和苦日子一样无边无际。再也不能守着这贫困熬下去了,要走出这百里群山,找一条活路!

  跟接未归平里要好的十几个小兄弟,都认为这话有道理,摩拳擦掌,跃跃试,渴望到山外去闯一番世界。

  接村长告诉大家,自己想了几个晚上,决定带小兄弟们进城去打工,挣一笔钱回来,给村里人买粮买药救救急。同时,也探探路,找找让山里人富起来的门道。

  于是,在接村长的带领下,十几个枫桥村的小伙子跋山涉水,来到了省城。这支队伍在省城转了三天,仍然晕头转向,一无所获,没有找到工作。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袋。里面装着行李和干粮。渴了,便到街头洗手间喝几口水,饿了,就啃几口干硬的玉米面饼子。夜里,倒头便睡在路边草坪上,他们称那里为“月光酒店”有时也被驱赶,城里人嫌他们影响市容。

  接未归来过几次省城,并且,他的同乡,一位名叫胡水云的姑娘,就在这里工作,在团省委青农部任副部长。但是,接未归不想打扰她,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觉得男人应该自强自立。尤其是,接未归和胡水云互相感觉很好,感情正在发展中。接未归不想让胡水云看到自己的窘境,他要闯出一块天地,做成一番事业给她看,赢得她的芳心。

  第四天深夜,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又住在了他们的“月光酒店”因为找活干的事情没有着落,也因饥饿疲惫的原因,大家都不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星星想心思。

  自然,动摇者的理由很简单:认命了,回到大山里,一辈一辈熬下去吧。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去的,人,是挣不过命的…

  接村长见军心已经动摇,也有些气。

  “回去可以,但不能灰心丧气,我们再想办法,从头再来!”接村长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明天早晨,这支来自远山的队伍,就要离开繁华的省城打道回府,返回大山深处的家乡了。

  可是,就在接村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大家准备睡觉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辆轿车,亮着刺眼的灯光,喝醉酒似的冲着“月光酒店”撞来。

  接村长一声喊,小伙子们“呼”地四散开去。好在大家平里攀山爬树,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否则,肯定被碾在车轮下,后果难以想象。

  “咣”的一声,小轿车撞到草坪中的一块风景石上。

  车门开了,开车人也醉了似的,摇摇晃晃。他的脸上有血,胳膊也“耷拉”了。

  救人要紧!接村长一声令下,兄弟们抬起司机就跑。可是跑了几步,大家因为不认识路,找不到医院,而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闭着眼睛的司机一边呻着,一边指挥着路。

  半个小时后,接村长和兄弟们才把司机送到一所医院。

  司机已处于昏状态。医生一边抢救,一边让接未归去住院押金,办理住院手续。接未归也没想太多,开始从大伙手里凑钱。大家纷纷掏干了自己的衣兜,凑了一堆零钱。可是一数,才二百多元。医生叹了口气,告诉接未归赶紧凑钱,医院继续抢救伤员。医生以为,伤员是眼前这群农民装束的小伙子们中的一员。

  万般无奈之际,接未归想到了凑钱的办法:卖血。

  第二天上午,醒来的司机开始寻找救命恩人。医生告诉他,他的伙伴们很负责任,还没有离开,在等着为他继续做些什么事情。当他见到接未归和他的伙伴们的时候,他落泪了。这些小伙子们东倒西歪,躺在了医院院里睡着了。

  见负伤司机没有生命危险,接未归也没说什么。在确定不需要提供帮助后,他慢慢背起自己的麻袋,准备带领伙伴们踏上返乡的旅程了。

  本来,负伤司机以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小伙子们,一定会提出些什么补偿的要求。可是,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这些小伙子却什么也没有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负伤司机请大家留步,问大家有什么要求。

  接未归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负伤司机又问接未归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接未归如实相告。

  负伤司机说:“我是省政府机关事务局的洪副局长,我可以帮帮你们。告诉我,你们都有什么手艺?”

  接未归说:“除了出大力,没有什么特殊技能。”

  洪副局长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去找一下我们省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孙处长,让他安排你们参加修建省政府大院围墙施工工程吧。近些时候,到省政府上访的老百姓太多,闹腾得太厉害了,影响了省政府的正常办公秩序,我们正修建一道大院墙。”

  于是,接未归和伙伴们便留了下来。

  一个月后,一道高高的大墙,把省政府大院围在了里面。但是,因为程序和手续的原因,建筑工人的工资暂时没有支付。孙处长答应,会尽快给付的,请接村长回去等消息。接未归和伙伴们决定回乡了,他们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乡的路。

  几个月过去了,孙处长始终没有消息,接未归心里没有了底,越想越觉得后脑勺发凉。他担心出了差错,九万元工钱没影了,打了水漂儿。于是,他三天前带着几位伙伴和村子里口才最好的大明白,重返省城讨工钱。

  孙处长态度友好,但要求接村长再等等。还是程序和手续的原因,工程款支付慢是全国的,没有办法。

  接未归不满意了,和孙处长争吵了起来。

  在气头上,接未归说:“我是一村之长,兜里揣着村里的大印来要钱。我们村的大印和你们省政府的大印一样,都不是萝卜刻的。”

  “你…怎么还带着村里的公章来讨工钱?”孙处长乐了。

  “我…我带着大印,就是代表我们村,代表村里几百张嘴。”接未归严肃地说着,把大印掏了出来“啪”地放到孙处长的办公桌上。

  孙处长被震惊了,马上想办法支付了接未归九万元钱…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谷川曾经听省政府办公厅的同志讲起了这个故事。家乡年轻村长衣兜里揣着村委会的大印,到省政府讨要工钱的故事,在谷川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在这里和故事中的主人公见面…

  3

  长途客车突然熄火,恰好在一家名叫“农家饭庄”的饭店门前。

  “车坏了,大家快下车吧!”脸络腮胡子的司机喊道。

  乘客们顿时静了下来,但却一动不动。不知是谁在小声嘟囔,不客车每次都坏在这家饭馆门前。

  “我有什么办法?这破路破车,不坏才出鬼呢!”司机不耐烦了。

  老实巴的乘客们,仍然没有下车的意思。虽然没有人敢公开反抗,却在以沉默表示抗议。

  “叫你们下车,就赶快滚下去,赖在车上,把车坏了,你们赔得起?就你们身上这些破衣烂袜子,合在一块也不值一个车轱辘钱!”司机凶狠地说。

  车厢依旧无语,乘客们纹丝不动。

  “我说老少爷们,我求求你们了,大伙快下车吧。快晌午了,到饭馆里喝口水,吃点东西。我立马就修车。你们吃了,喝足了,我这车也修好了,咱们好赶路。要不,今天下半夜也到不了红枫湖。”司机的口气软了下来,哀求大家快下车去“我也是给老板打工,老板他哥是县长,是咱们县上的大官。常坐这趟车的老客都心知肚明,这家饭馆是老板开的,我不在这里停车,老板要扣我工钱,我也是拉家带口的,就靠我每个月这几百元工钱活命…”

  “我们拼死巴命地干一年,才挣几个钱?吃不起饭馆里的大鱼大,忍一忍就到家了。”有的在说。

  “…老少爷们,我也是头顶高粱花的老百姓,知道你们兜里的那点钱,能握出水来,挣得不容易。咱们互相将就将就,你们只要下车,到饭馆里坐一坐,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吃不吃饭,嘴长在你们的脑袋上,钱在你们的衣兜里装着,你们说了算…”

  也许是乘客们理解司机的苦衷,尽管不情愿,还是默默地下了车。

  在饭馆里坐定后,肚子空空如也的谷川觉得饥饿难忍。

  农家嫂模样的服务员热情地招呼大家落座,嘴里脆生生地说着,就像山里的泉眼,咕嘟咕嘟个不停。

  “乡里乡亲的,爷们姐们别见外,就把俺这饭馆当自己家,吃什么喝什么言语一声,俺准保给大伙端上香、热乎乎的。”

  朴实、善良的山民们,不怕寒风暴雨,就怕把他们当人看的好话。此刻,被农家嫂的几句话,搅得心里暖暖的,早已忘记了抛家舍业、汗珠子摔八瓣挣钱的不易。特有的实在和豪劲儿上来了,你一碗我一盘地点起菜来。

  农家嫂乐得合不拢嘴,里外忙个不停。

  “这就对了,出门在外,铺风盖多不容易,可万万不能亏了自己的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老话儿说得好,千里做官为了嘴嘛,吃了喝足了,不亏为人一生一世,回家直奔老婆热炕头,劲儿足呢。好些日子没碰女人了吧?旱涝不匀,家里的女人早等急了,干柴烈火,可劲儿使吧,哈哈哈…”谷川也被农家嫂的热情感染了。他拿起菜谱——其实就是一张残缺不全、沾油污的草纸,分辨着上面的字迹。

  “这位大爷,你说吧,俺这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林子里藏着的,你就尽管点吧。”农家嫂见谷川要点菜,忙赶来招呼。“是…绿色食品?”

  “看你老说的,俺这馆子里的菜,全是带珠采来的。乡里乡亲的,俺可不能把使过农药化肥的菜给自家人吃,那可伤老鼻子良心了。园子里有使过化肥农药的菜,都让长客捎到城里去了,卖给城里人,价格可高了。你说,那些城里人细皮,也真扛折腾,吃的菜净是农药化肥,怎么也药不死呢?”

  “这…”“这什么?老爷子,别抱鸭子干心了,他们城里人吃香的喝辣的,体格得很!你点菜吧,俺这有猪烧豆角、大白菜粉条炖、新灌的血肠、小炖蘑菇、干烧鲤鱼、蒜泥肚丝、熘肝尖、青椒木耳炒鸡蛋、家常豆腐、木须…”

  多少年来,整酒山海,餐餐山珍海味,谷川早已食不知味了。此时,久违了的农家菜,勾起了他旺盛的食,有些迫不及待,直口水…

  选来选去,点了三菜一汤。

  “老爷子,五十七元五角,收整去零,五十七元。”农家嫂让谷川买单。

  谷川掏钱付账。许多年来,他的工资都是由秘书经手,直接交给子的。官当到这一级别,有许多事情早已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了。因此,钱的概念,许多年以前便淡漠了。今天早晨出家门前,他特意从子的皮包中取走了几百元钱,以便路上使用。

  可是,掏遍了所有衣兜,竟然全部空空如也。那几百元钱,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此时的谷川,已是身无分文。

  看着眼前衣着寒酸的老爷子的窘迫表情,农家嫂明白了,老人刚刚在车上一定是被小偷盯上了,衣兜里的钱被偷走了。

  “哪个狼心狗肺的三只手王八蛋,偷到老爷子的身上!谁没有父母爹娘,干这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有能耐去偷当官带长的,他们的钱不是好道儿得来的,偷这些贪官污吏的银子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偷平头百姓的银两,是伤天害理,狗不是,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农家嫂双手叉,就在屋子中间一阵叫嚣。骂得山响地动,骂得义愤填膺。骂累了,转身跑进后厨,很快端来谷川点的三菜一汤。

  “老爷子,今天的饭菜我请客,你就放开肚皮,可劲儿吃吧。”农家嫂宽慰地说道,手脚麻利地招呼谷川吃饭。

  谷川有些为难,不知所措。

  两位小姐挤了过来,同情地劝谷川动筷子。见他还在迟疑,其中一位小姐眼泪汪汪地说:“大爷,你吃吧,饭菜钱我们替你付。”

  慢慢地,屋子里的山民们开始从身上往外掏钱。默默地,你一元我一角,放到谷川面前的桌子上。很快,纸币、硬币的零钱,堆成了一小堆…

  “你们这些钱,来之不易啊…”谷川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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