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叫我深深感动的不是什么热炽呀、忠贞呀,救苦救难之类的品德和行为,而是她对我的那种深深的依恋,孩子式的既纯真又深厚的依恋。每次见面她都反来复去问我一句话:
“你理想中,想找的女孩是什么人?”
一开始,我跟她开玩笑:“至少结过一次婚。⾼大、坚毅,有济世之才,富甲一方。”
后来发现这个玩笑开不得,就说:“我理想中的人就是你这样的女孩,就是你。”
她还总要我说,第一眼我就看上了她。那可没有,我不能昧着良心,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我成什么人啦。她坚持要我说,我只得说:
“我第一眼看上你了。你刚生下来,我不在场,在场也会一眼看上你的。”
每天晚上她回乘务队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拉着我的手,不言不语地慢慢走,那副凄凉劲儿别提了。我真受不了,总对她说:“你别这样好不好,别这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好不好,明天你不是还要来?”
明天来了,分手的时候又是那副神情。
我心里直打鼓,将来万一我不小心委屈了她,她还不得死给我看。我对自己说:⼲的好事,这就是和小朋友好的结果。
有一天晚上,她没来。我不停地往乘务队打电话,五分钟一个。最后,张欣和刘为为骑着单车来了,告诉我,机飞故障,阿眉今晚搁在桂林回不来了。
我很吃惊,我居然辗转反侧睡不着。不见她一面,我连觉也睡不成,她又不是镇静药,怎么会有这种效果?我对自己⼊的劲头很厌恶。我知道招待所有一架直拨长途电话,就去给京北我的一个战友关义打电话。他是个刑事察警。我把电话打到他局里。
“老关,我陷进去了。”
“天那,是什么犯罪组织?”
“换换脑子。是情网。”
“谁布的?”他顿时兴致⾼了起来。
“还记得那年到过咱们舰的那个女孩吗?就是她。她长大了,我和她搞上了。我是说谈上了。”
“你现在不在京北。”他刚明⽩过来。
“你知道我当年是一片正大,一片公心。”
“现在不好说喽。”
“你他妈的少费话。”我骂他。
“你是不是因为⾰命友谊蜕化成儿女私情,有点转不过弯来?”到底是老朋友,一箭中的“告诉你,这是合理的结果,没人说你。你是老百姓,这是生活的重要內容之一。是正当的,无罪的。连我也在勾搭女同事呢。”
“得啦,你回去审你的犯人去吧。”
“喂喂,”他叫住我“你妈妈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问你的下落。你总不能长在她⾝上。”
他说的对,我不能长在别人⾝上。正确的方式该回去工作、挣钱,*缓蟮劝⒚脊凰晔*过来。他说的对,我是老百姓,⼲吗不当个快快活活的老百姓呐?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我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是个光庇股⽔兵。
还有一个问题,我放心不下。阿眉请我在该市那家有名的冰室吃冷食时,我问她:
“经常有乘客试图勾搭你们吗?”
“无故搭讪的,大有人在。”
“过于无理的怎么办?让打吗?”
“不让,回避。”
“渴着他臊着他也不行吗?”
“都不行,还要格外多送凉饮料。”
“姐小的⾝份,丫环的命。”
“就是。”
“还喜⼲这行吗?”
“喜。”停了一下,她说“别担心我,我不会的。”
我充満信任地乘阿眉服务的航班回京北。我在广播上客之前进了客舱。阿眉给我看她们的橱房设备。我喜那些锃亮闪光的器皿,不喜阿眉对我说话的口气,她在重演当年我领她上舰的情景。
“别对我神气活现的。”我抱怨说。
“才没有呢。”阿眉有点委屈“过会儿我还要亲手端茶给你。”
我笑了:“那好,现在领我去我的座位。”
“请坐,先生。提包我来帮您放上面。”
我坐下,感到很受用。阿眉又对我说:“你还没说那个字呢。”
“噢,谢谢。”
“不是这个。”
我糊涂了,猜不出。上客了,很多人走进客舱,阿眉只得走开去候他人。我突然想了起来,可那个字不能在客舱里喊呀。
机飞很陡地升空,升到万米,开始平稳飞行。窗下⽩云滚滚,似波涛起伏,光直⼊机舱,光彩斑斓。
阿眉在前橱房忙碌着,把饮料倒进一只只杯子,我不时可以看到她蓝⾊的⾝影闪动。片刻她端着托盘出来,嫣然一笑,姿态优雅,使人人心情愉快。只有我明⽩,她那一笑是单给我的。
空中气象万千的景⾊把我昅引住了。有没有乘船的感觉呢?有点。不断运动、变化的云烟使人有机飞不动的感觉——同驶在海洋里的感觉一样。但海上没有这么单调、荒凉。翱翔的海鸟,跃起的鱼群,使你无时不刻不感到同生物界的联系。空中的寂寥、清静则使人实在有几分凄凉。我⼲吗总把什么都同海联系一在起呢,真是吃了撑的!我不是海军,⼲吗总夸耀自己爱海!又不是只我一个人见过海。
云层在有力、热烈地沸腾,仿佛是股被释放出的大巨的能量在奔驰,前挈后拥,排山倒海。我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