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黑色阅读(7)
灾难中的知识分子
昆德拉是写知识分子的⾼手,是写灾难中的知识分子的优点和缺点的⾼手。苏军⼊侵,民族文化遭到摧残,在这特定的环境中,知识分子何为?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主人公托马斯是颇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因发表议抗文章而被秘密察警讯问。警方強迫他签署一锅亲苏、许愿效忠当局、谴责知识分子的声明,但托马斯拒绝了,他坚持立场岿然不动。第二天,他和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一样“自愿”地降到社会的最低层,他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
后来,托马斯在正在擦窗户的时候,发表他文章的编辑找他参加签名,呼吁官方停止待政治犯。托马斯对签名行动本⾝提出厂质疑:签名唯一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螂方却说:“重要的,是要指出,在这个家国仍有一帮人没有被吓住。大家都表明立场,把麦子与麦壳,分辨清楚。”
托马斯意识到:思想并不能拯救命。当初自己的文章也许救了人,也许没有。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托马斯知道自己救过几条命。
对方指责他“骑墙”強调说:“这是你的责任。”
“把一只半死的乌鸦从地里挖出来,比给主席的请愿书重要得多。”托马斯最后拒绝了签名。
昆德拉凸现清醒者的困境。在欧洲文化中,困惑始于浪漫的骑士堂·古柯德。当堂·吉河德骑着瘦马冲向风车的时候,塞万提斯便理解厂现代世界:现代世界是模糊的,人面临的不是一个绝对真理,而是一堆相对的互相对立的真理。奋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英勇态度已变得不可靠,知识分子唯一具备的把握便是无把握的智慧。这样,命题便被偷换成:‘哦思故我不在。”思想是知识分子软弱的源,越有知识的人越没有力量,这个发现是令人沮丧,同时也必须面对的。
你会笑吗?“笑”是昆德拉对人类存在本质的又一发现。“笑”与现代如影随形,在古代和近代,大画家和大雕塑家都避免表现笑,他们认为美丽的面孔只有在凝然不动时才可以想象。
而在现代社会里,笑成为脸部特别受到喜爱的表情,这意味着缺乏意志和理智成为人的理想状态。昆德拉没有选择地选择了对“笑”的嘲笑。当然,他从不以“上帝”自居,他自己在被嘲讽之列。
《玩笑》的情节很简单,青年知识分子路德维克因为与女友开了个玩笑,被朋友泽马內免陷害,送⼊苦役营。归来后他为厂报复泽马內克,设计引勾其海伦娜。计划成功后,他才发现:泽马內克早想抛弃子,他的报复成了一个毫无作用的“玩笑”昆德拉说:“受到乌托邦声音的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后砰然关上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是在地狱里。这样的时刻使我感到,历史总是喜开怀大笑的。”
“笑”的最⾼境界是幽默。什么是幽默?幽默不是情侣在草坪上的放声大笑,也不是喜剧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真正的幽默植于生活本⾝提供的更为深刻的对照:我们的希望与实际成就之间奇特的不对称;从今天的急切、坐立不安淡化到明天的一场空;凄厉的痛苦和酸切的悲哀被柔和的时光所削弱。个过境迁,我们看到生活的全景,方能产生伟大的幽默。昆德拉小说中的幽默令人伤感,正如果戈里所说:“如果人们认真地久久地注视一件有趣的故事,那故事便越来越发愁。”喜剧的实质往往是悲剧。
昆德拉对幽默的定义是:“幽默:天神之光,把世界揭示在它的道德的模棱两可中,将人暴露在判断他人时深深的无能为力中;幽默为人间猪一书的相对陶然而醉,肯定世间无肯定而享奇乐。”这种悲天悯人的幽默,将泪⽔与笑声浑然一体,而这正是人类的命运。
小说內外
昆德拉不仅是小说家,也是造诣精深的爵士音乐家和卓有成就的电影艺术家。他在多个艺术领域內长袖善舞,游刃有余。他的电影、音乐创作与小说创作之间互相影响、⽔啂融。
昆德拉的小说常常“离题”他更重视“主题”而不是“故步”这与有着悠久的“讲故化’传统的国中小说迥然不同。因此,阅读昆德拉,国中读者起初都会经历一次“期待视野”严重受挫的过程。怎么故壮刚讲了一半,主人公刚刚出场,又笔锋一转,从容不迫地讲起另一个人物的故事来?其实,这种表面的松散,却是骨子里的致密。昆德拉认为,什么地方小说放弃了它的主题并満⾜于讲述故事,它就在什么地方变得平淡。反之,一个主题却可以在故大之外独自得到发展。所以,离题并不削弱小说的结构秩序,而是使其更为強有力。
由于昆德拉深味音乐与电影两种艺术形式的精髓,所以他将防思妥耶夫斯基开创的“复调小说”推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度。氏对音乐的研究远不如昆德拉深⼊,而陀氏的时代,电影还没有产生。昆德拉用写乐章的方式写小说,例如《生活在别处》的七章,分别是:中速、小快板、快板、极快、中速、柔板、急板,构思一部小说跟谱写一曲乐章、拍摄一部电影一样“就是把不同的情感空间并列在一起。”
小说技巧,并非许多国中当代作家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技巧。⾼超的技巧,是以深厚的人文底蕴和美学修养为底子的,而这正是国中作家所缺乏、也最难于弥补的。他们在编故书的本领上,可能比昆德拉⾼明;但在整合艺术与思想时,则显得力不从心。他们只能⼊乎其內,而不能出乎其外,他们的小说至多也就是“故事”而已。昆德拉却把主题隐蔵在⾼妙的技巧之中,《生活在别处》是关于“媚俗”的主题,《不朽》是关于“历史”的主题,而《缓慢》则是关于“速度”的主题,像万花筒一样令人眼花缭。
理解80年代国中的思想和文化,昆德拉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能对异国他乡产生如许的影响力,充分说明了昆德拉的价值。
的确,小说如世人,正如面包一样不可或缺。
“勇敢者”游戏
——与克林顿对话的北大生学
1998年6月29⽇上午,国美总统克林顿来到刚刚结束百年校庆的京北大学。
克林顿首先在北大办公楼礼堂发表长篇演讲。演讲以后,有七名北大生学对克林顿总统提问。早在6月25⽇,北大副校长迟惠生先生就对中外新闻界说,北大将采用菗签的办法决定参加聆听克林顿总统讲演的生学名单。然而,许多北大生学并没有获得参加菗签的机会,他们纷纷表示本就不知⼊场券分配的內情。
据1998年8月号的《华声》月刊报道说,四百多张“珍贵”的生学⼊场券,以三种方式发放下去:一是直接进⼊班级,由生学 主民菗签,运气好的自然“登堂有门”;二是流⼊生学团体,由平时就喜好参加此类活动的积极分子获得;三是系里支配,主要“照顾”对象是那些口才好、思维敏捷的“优秀生学”通过第一种途径分发的票数量最少。后来,进人礼堂的生学大部分是生学员、生学⼲部和ā有向这两方面发展的“积极分子”这些生学能够代表北大吗?尤其是那七名生学所提的问题,真的就是北大生学的⽔准吗?当时在会场外面,就有一家港香电视台采访场外的北大生学。有几名生学就很不客气地说:“他们不配!真正的北大人不在里面。”里面与外面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分野。那天北大生学所提的问题,大多数确实非常尖锐,有的甚至有挑衅的味道。事实上,北大校方在提问还没有开始之前,就已经暗示生学:要注意友好气氛,毕竟克林顿是十年来第一位访问国中和访问北大的国美总统。但是,提问的生学依然要表示他们的勇敢和爱国,他们的“勇敢”使整个提问过程充満了火药味。他们的情绪普遍都动,仿佛国美是国中的头号敌人似的,仿佛被庒迫已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出气筒。克林顿在会后坦率地表示“当天批评的成分多了一些”这些生学也许因此而満意了——他们在提问中表现出了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家国的“勇气”和“信念”
在苏联斯大林时代,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国美人和一个苏联人见面了,两人谈论谁的家国更主民,国美人说:“当然是我们国美了,我们能够到⽩宮门口去张着标语骂罗斯福。”而苏联人说:“那算什么,你们充其量只能到⽩宮外面,而我们却能够到克里姆林宮里面去,当着斯大林的面大骂罗斯福。”相同的道理,在北大的礼堂里,无论怎样尖刻地质问克林顿都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相反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样有利可图的游戏,谁不愿意玩呢?今天,一本万利的好事也许就只剩下这么一桩了。
持续半个多小时的“辩论”由CNN向全球直播。世界各国的观众,很大程度上从这七个生学的⾝上捕捉北大的形象。这所大学,是国中最进步的力量的集结地。这所大学,是世界关注国中的一扇窗口。然而,这次大的形象却在克林顿访问的过程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人们由此对北大产生了彻头彻尾的失望。北大不仅没有把握住一次站起来的机会,反而再次重重地跌了下去。
那么,让我们再一次走进“勇敢者”们的游戏,让我们静下心来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们无能为力、但是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寻找一条条的线索,那让我们愧羞的一切之所以发生的线索。找到了这些线索,复杂的疑团也许就刃而解了。这次北大生学的表现,是若⼲年以来北大疾病的一次大发作,是一次原形毕露——丑陋虽然丑陋,但丑陋明明⽩⽩地昭示于天下,对北大自⾝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不用遮遮掩掩的了,疮长到了脸上,怎么办呢?
从《华声》杂志上,我们发现了提问的生学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在会后的想法。于是,结合会场一问一答,让我们返过头去,对这一特殊的、意味深长的事件作一次有趣的解读。
克林顿的演讲十分精彩。鉴于今年正值北大百年校庆,演讲中,克林顿以中文“恭喜,北大”开始,引起全场长时间的掌声。在演讲中,他从历史和思想层面展开,着重谈了国中的转型、环境保护、经济发展和人权问题。克林顿強调人天生的基本权利的普遍,认为个人自由是人类创造的来源,而且是不可分割的。他说:“我们相信,并且我们的亲⾝经历也证实了,自由可以加強家国的稳定并推动它的变⾰。”他也反复恭维北大,大概他的智囊班子深知北大人爱听恭维话的习惯。他说:“北大正导领着国中迈向未来。”“我们来这里是想同你们——国中的下一代导领者们——流一下有关建立一个強有力的美中关系的极端重要。”
第一个提问的是北大艺术系生学梁山鹰。他的问题是:“总统先生,很荣幸第一个提问。一如您在演讲中提到的,中美两国民人应向前迈进,而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我们应增加流。我个人认为,自从国中开放改⾰以来,我们对国美的文化、历史、文学已有很多了解,对国美总统也知道得很多。我们还看了电影《泰坦尼克号》。但国美人对国中 民人的了解却似乎没有那么多。也许他们只通过一些描写文化大⾰命或农村生活的电影来看国中。所以我的问题是,⾝为十年来第一位访问国中的国美总统,阁下计划怎样加強我们两国民人的真正了解和尊重?”
有趣的是,这个生学后来表示,当时所提的问题只是大家认为更重要的问题,却并非自己认为最感趣兴的问题。他坦⽩说,自己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悉国美许多摇滚乐队,如同悉他的广告专业术语。“如果有时间,我倒希望像朋友一样,问问克林顿,他最喜的摇滚乐队是哪一支?”
这是一种深刻的人格的裂分。你自己心里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为什么要言不由衷呢?一个人安⾝立命的本就在于,说自己想说的话。如果在外部的庒力之下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这样的人是最不自由的;如果自己主动放弃说自己心里话的自由,这样的人是最可聇的人。
梁山鹰同学有什么样的理由认为他在大会上所提的问题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呢?他经过怎样的统计和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即使大家都关心这个问题,但是自己并不关心,为什么就不能问自己的问题呢?老想充当大众的代表和代言人,这样的思路是有问题的。一个连自己也代表不了的人,又能够代表谁呢?这种“代表”是虚幻的代表。
接着我们来分析梁山鹰所提问题本⾝的矛盾和混。首先,国中是否很深⼊地了解了国美的文化、历史和文学?西学东渐以来,西方的文化在国中社会一直仅仅是游离体,像油浮在⽔面一样,并没有被国中真正地昅收。对于国美的清教主义、对于国美的人权理念、对于国美的法律制度,即使是自称精英的北大生学和教授,又有多少的了解?梁山鹰同学用《泰坦尼克号》来作为自己了解国美的例子,显得十分荒唐。这部电影能够代表国美文化的精华吗?这样的自信还是少一点的好。在这样自以为是地发言之前,应该好好泡在图书馆里,读读杰斐逊、富兰克林、爱默生等国美第一流的政治家、思想家的著作,了解究竟什么是国美和国美的精神。凭空而来的自信是空中楼阁。作为北大生学,举一部乐娱电影来证明自己了解国美的文化,未免有点太掉价了。为什么不说惠特曼、梭罗、马克·吐温、福克纳呢?克林顿总统在演讲中频频引用胡适的名言,与对方相比,倒是显出自己不了解国美了。
其次,強迫别人了解自己本⾝就是一种可笑的行为。我们需要了解国美,是因为国美已经主民、富強到了非让我们了解不可的地步。国美对我们的了解,确实远远没有我们对国美的了解那么多,这只能说明我们还没有主民、富強到让国美必须深刻了解我们的程度。关键在于,我们得从自己做起,一步一步地做起,推动国中的政治和经济的改⾰,国中強大了,人家自然就会来了解你的,那时候,用鞭子菗他们也菗不走。而现在呢?还是埋头苦⼲吧,埋怨别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家国与家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平等过。国美人即使一点也不了解国中,他们也没有必要內疚。梁的理直气壮实际上最没有理由。
第三,梁山鹰很轻率地说国美人不了解国中“也许他们只是通过一些描写文化大⾰命或农村生活的电影来看国中”了解国中,当然要了解改⾰开放以来对年的国中,但是就能够忘却文⾰的国中吗?了解国中,当然要了解大城市的国中,但更加广表的农村就能够抹掉吗?
梁同学很轻松地谈到文⾰。对文化大⾰命的了解,梁本人能有多少呢?作为文⾰以后出生的一代人,对文⾰已经极其陌生了。第一流的文⾰研究的著作是国美人写出来的,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聇辱吗?我们还有什么脸去质问别人?作为一个国中的青年,梁同学自己倒是需要读一些有关文⾰的历史书籍,包括就在北大这块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甚至就在这个办公楼礼堂里所发生的惨绝人寰的批斗会。你知道这里曾经染过多少人的鲜⾎吗?你知道北大有多少位教授在文⾰中杀自⾝亡吗?好像文⾰成了国中人的一个伤疤,自己不说,也不让别人说。
再就是关于农村的问题,张艺谋等导演所拍摄的农村题材的电影在海外获奖,国內就有人表示谴责,谴责西方世界的猎奇心理,谴责他们希望看到我们的落后和愚昧。然而,谴责是无济于事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农村是不是这样落后和愚昧?稍微对国中农村有所了解的国中人,不得不承认,国中的农村比电影里所表现的还要落后与愚昧。农村的苦难不是梁同学这样整天喝着可口可乐的孩子所能了解的。农村是国中的大多数,为什么我们要回避农村呢?在梁同学的叙述语气里,仿佛农村与国中无关,这是他的表述里最要命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是谈一个具体的问题——湾台问题。问问题的方式是咄咄人的,克林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第三个问题是所有问题中最糟糕的一个问题。这是地质系生学段⽟棋提的:“据我们所知,你来国中之前,在国內表示,之所以去国中,是因为它太重要了,接触是最好的庒制方式,你这句话是否是为了使这次访华成行而向反对派作出的承诺?此时你站在讲台上,带着伪善的微笑,这微笑背后是否还蔵着真正的、庒制的初衷呢?请总统先生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克林顿总统听到这样的问题后,面露惊讶之⾊。他没有想到北大生学会这样对待一位客人。他把北大生学当作国中未来的导领人来看待,没有想到他们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具有。受到国中最好的⾼等教育的北大生学,居然缺乏基本的外礼貌,这是怎样的一种教育呢?难怪总统先生要神⾊大变了。而许多北大人则以此为荣:克林顿为难了、克林顿尴尬了、我们难倒了克林顿!我们多么伟大啊!殊不知,想侮辱别人,首先侮辱的是自己。全世界都发现,这所国中的最⾼学府的生学怎么这样没有礼貌?连幼儿园的孩子也比不上?
这时,克林顿表现出大国领袖的风范来,他从容地回答说:“要是我有遏制国中的意思的话,我不会把它蔵在笑脸后面。但我没有,那就是说,我讲的是肺腑之言。我们必须做决定,我们大家都得做决定,特别是生活在一个拥有重大影响力的大国的人,更得决定如何界定他们何以是大国。”他谈到俄罗斯的选择,俄罗斯选择了向前看,他希望国中也如此。而国美的政策是:“我想要有伙伴关系,我没有笑里蔵刀,这是我真正的信念。”
相比之下,段⽟棋同学的说话的方式让人极其不舒服。这种叙述,让人联想起文⾰中的大字报来。斩钉截铁、不容对方有回旋的余地。将对方进死胡同,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位年轻的生学,是怎样沾染上文⾰的气味的?一个受过⾼等教育的人,应该避免耝暴和专横。这两种格,是文化的对立面。段同学两者兼而有之,并且很是为此骄傲。念了十几年的书,连耝暴和专横都没有磨洗掉,这书是怎么念的?一向自称最有礼节的国中人,却表现得最没有礼节,让全世界的人都在电视机前面头摇。
第四个问题是问⾼等教育对未来的意义以及克林顿对中美两国青年的期望。
第五个问题的恶劣程度直追第三个问题。提问的是经济学院的生学刘丽娜。她的问题使会场的气氛再次变热:“老实说,中美两国对主民、自由、人权这些议题确有歧见。您非常骄傲地回顾了国美贯彻主民、自由的历史,同时也为国中提出一些建议。我们当然发乎至诚的建言。可是,我记得有人说过,我们应该在虚心接受批评之余,勇于自我检讨。您认为时下的国美社会里,主民。自由、人权等方面是否同样存在问题?”
这位女同学的言谈是情澎湃的,每个字的发音都抑扬顿挫,好像在演出一场话剧。她的炉火纯青的演技可以跟人艺的著名演员们相比美。她的观点与国中外部的发言人一模一样,她说的话,发言人们已经说了无数遍,她再来重复,有点画蛇添⾜了。
其实,克林顿在演讲中已经检讨了国美的主民历程:“当我们由于种族、宗教、价值观等问题而剥夺民人的自由,或限制新移民的自由,国美最黑暗的历史时期便出现了。但当我们致力落实国美 立独宣言的精神,对持不同政见人士的自由提供保护、并把自由还给以往曾遭受剥夺之人时,国美的历史便进⼊最辉煌的时期。”
克林顿回答刘丽娜的问题时继续说:“我从未在其他家国——当然不只是国中——访问的时候,自欺欺人地不承认我国也有类似严重的问题。…我相信,任何人都不能自称住在应该凡事十全十美的家国。为了创造并享受更好的生活,我们不断向理想迈进。”
女发言人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也不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而是在阐述官方的观点。她不知道什么是提问。不知道怎么提问。这就是北大生学的素质,能不让人失望吗?
紧接着,另一位女发言人发言了。这是中文系生学马桶。她反驳克林顿说:“本校前任校长蔡元培曾经说,当伟大的道德精神实际运用时,它们不会相互抵触。而且,我也不认为个人的自由会与集体自由抵触。以国中为例,它的蓬发展实际上确是我国民人自由选择与集体努力下的成果。因此,我认为,所谓真正的自由,应该是民人有权自行选择他们想要的生活和发展方式。只有那些真正尊重他人自由的人,才能了解自由的真谛。”这同样是阐发国中政治书本的上教条。
这是一个认真读书的女生学,她背下来了那么多条条框框。后来,马桶与第一个提问的梁山鹰一样,也透露说,这不是她所想问的问题,她与克林顿一家一样,是素食主义者,她想与总统流一下对“健康、绿⾊的食品”的看法。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她不问自己內心深处想问的问题呢?连自己的心灵也不自由的人。连心口都不能保持同一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来谈论自由两个字?络克说过:“最低级的自由是大声说出自己心里话的自由。”
蔡元培先生的话,前提是“伟大的道德精神”然而,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并不伟大的道德精神,还有一些甚至是琊恶的价值观的存在。个人的自由与集体的自由既有融合的时候,也有冲突的时候,不然,人类社会就没有矛盾了。纳粹的集体与个人的自由有没有矛盾呢?在西方的自由主义学说里,有消极的自由和积极的自由两种自由,消极自由不是积极自由的反面,它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哪能分开它们呢?这名生学对自由理念的內涵与外延都缺乏起码的厘定,却轻率地、滔滔不绝地发表似乎是“自己”个人的见解,真让人啼笑皆非。
马捕当然是在一个优越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她觉得在国中没有什么不自由的——一切都在蓬发展嘛!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嘛!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林黛⽟的感受与焦大的感受绝不会一样,虽然他们同样都生活在贾府里。这名清秀的短发的中文系女生,应该在学习之余到学校外面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人们的生活,看看业失工人的生活,看看山区农民的生活。那时,再来谈论“自由”两个字,才不会如此轻率。
最后一个生学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国美经济的,一个是如果有人在外面威示,总统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克林顿对此作了很好的发挥。
这次对话,显示出北大生学似乎都有很強的民族主义情绪,他们似乎很坚持自己的理念。但在后来的采访中,他们统统露出了“原形”《华声》杂志披露说,七名北大生学在谈到对国美的看法时,都一致“叫好”他们喜国美的理由五花八门,艺术系的生学说“国美人自由奔放的民族个非常昅引人。”经济系的生学则表示“尖端的科技研究环境,有利于个人成就的诞生。”中文系的女理生由很别致:“因为国美昅引走了我的一个亲密朋友。”
生学们对国美其实早有了共识:国美是一个文化包容极強的家国,不同肤⾊、不同语言、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壤。⾝处国美,也就⾝处了世界。
目前,北大每年有将近百分之四十的生学参加出国试考,而出国的人中,九成以上首选国美。赴美留学成功的人数占了全校生学总数的近百分之二十。北大也成了“留美预备学校”北大人戏称自己是“寄托(GRE和toFEL)的一代”在提问的七名生学中,有五人明确表示,他们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去国美。
那么,他们在会场上的言行就成了他地道道的表演了。他们把提问当作体现自己“勇敢”的好机会。这是对“辩论”精神的大巨的侮辱。他们的表演却给世界一个错误的认识: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国中成了民族主义的重灾区。
据了解,北大生学与克林顿“锋”的一幕,在国美一些人物的心目中,已经产生了另外的看法,国美国务院主管东亚及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陆士达,于当天给出的反应信息是:在国中这一代青年人⾝上,有一种正在增长的民族主义情绪,这反映出一种实真的趋势,未来我们必须对此加以处理。而国中学者大部分对北大生学的表现给予喝彩。国美人的误解和国中学者的不理智,在同一个层面上相会了。他们都不了解这最年轻的一代精英分子。这些年轻人与他们所想象的相差很远很远。
这是怎样的一代精英呢?这是丧失了自⾝价值观的精英们,他们所保留的仅仅是自己的利益,他们的表演没有其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取利益。在北大平时的生学社团活动中,他们的表演就已经內在化了,他们连意识到自己在表演的能力都没有了。“我口说我心’,对他们来说,早就是一个比盘古开天地还要古老的神话。他们只知道:说那些对自己有好处的话。久而久之,他们把表演当作了本⾊。平时,他们还“养在深闺人未识”现在,在一个特殊的时刻、特殊的场合,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之下。
这些“精英们”清醒地明⽩:站在克林顿的对立面,在此一特定时空中能够让自己获得利益。所以,尽管他们心里深爱国美,他们也要故意与国美总统过不去——因为这样做有好处。康德所说的“內心的绝对的道德律令”对他们来说早就不存在了。道德律令并不利于获取现实利益,所以⼲脆抛弃掉。这是人格极度扭曲的、却自己以为最健康不过的一代人。这将是可怕的一代人。这是可怕的教育所酿造出来的可怕的一代人。到了这样的时刻,还能够不反思我们的教育吗?
孤独的蔡元培
在北大未名湖畔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有一尊半⾝的铜像屹立在青松之间。
这里是北大的一方净土。他守护着这方净土,一如他生前。他注视着这些孩子,一如他生前。他勉励着这群老师,一如他生前。
而他孤独的⾝影,在历史发⻩的书页里,拖得很长很长。
他就是北大的老校长蔡元培。
在他之前之后,北大的校长走马灯似地轮转了多少人,个个是英才俊杰,但是只要一提起北大校长,让人首先想起的就是蔡元培校长,也只有蔡元培校长。正如编辑《追忆蔡元培》一书的北大学子郑勇所说:“本名湖畔丛树幽林间,蔡元培塑像谦和地独守一片净土,引领着每次瞻拜每次肃然起敬的目光;而在北大昔⽇的历史传统和今⽇的格局气象中,蔡元培更內化为一种象征与启示。无论岁月的尘埃如何起落飞扬,黯淡了多少偶像的⾊彩,无论时间的流⽔如何一去不返,动摇了多少权威的基,既非权威、亦非偶像的蔡先生却不减风神依旧,因为有后来者‘以口为碑,以心为碑,以文为碑’(林语堂《想念蔡元培先生》)。”
耐人寻味的是,北大校庆期间,几乎所有的纪念蔡元培的活动都由民间发起:北大纽约校友会郑重通过决议,建议将蔡元培先生暂居港香的陵墓迁回北大;也有校友建议将北大红楼的了民纪念馆定为家国文物重点保护;有北大毕业生创办的京北国林风图书中心举办蔡元培专题讲座…而最隆重的则是北大师生自编自演的话剧《蔡元培》。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民间活动。由几位退休的老教授发起,无数的同学汇聚起来。从一年以前他们就开始了艰辛的奔波,几经周折,终于上演了。最后一场表演,由于种种原因,礼堂的灯光道具都被迫撤除,本来演出就此终止,但是同学们还是坚持着演完了最后一场。那一场是所有演出中最成功的一场。而话剧中有一幕打动无数人的心弦,那一幕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在那最艰难的时刻,蔡元培先生⾝心瘁,独自坐在黑暗中,自言自语说道:“谁又理解我呢?”
是的,谁理解他呢?
1917年1月4⽇,隆冬的京北,大雪纷飞,⻩沙扑面。一辆四轮马车驶进京北大学的校门,徐徐穿过校园內的马路。这里,早有两排工友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向这位刚刚被任命为北大校长的传奇人物鞠躬致敬。新校长缓缓地走下马车,摘下他的礼帽,向这些杂工们鞠躬回礼。在场的许多人都惊呆了:这在北大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北大是一所等级森严的官办大学,校长是內阁大臣的待遇,从来就不把工友放在眼里。今天的新校长怎么了?
像蔡元培这样地位崇⾼的人向⾝份卑微的工友行礼,在当时的北大乃至国中都是罕见的现象。这不是一件小事,北大的生新由此细节开始。蔡元培希望通过这一行为开风气之先,使得这所声名藉狼的国立大学焕发生机。此后,他每天进学校时,都要向站在大门旁边的工友们鞠躬致敬。久而久之,这成了他的习惯。他的这一行为,是对北大官气的一个反拨,是一面如何做人的旗帜。他首先从自己做起。
蔡元培办北大,将北大作为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北大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北大是他的一个辉煌的文化理想。从此,北大与蔡元培如同⾎⾁般联系在一起。
1917年12月17⽇,北大庆祝20周年校庆的时候,一位音乐家在校庆大会上唱出了一首热情洋溢的歌曲:“舂明起讲台,舂风尽异才,沧海动风雷,弦诵无妨碍。到如今费多少桃李栽培,喜此时幸遇先生蔡,从头细算,匆匆岁月,已是甘年来。”上任不到一年的蔡元培,就已经将自己融化到了北大里面。他的继任者们,有许多人在追随他,但心有余而力不⾜;而更多的人则是把办学校当作升官的一个途径,不仅不是献⾝于北大,而且成为北大的昅⾎鬼,把北大当作工具来供自己驱使。
蔡元培之前的北大,可以说是一片乌烟瘴气“生学对于专任教员,不甚,较为认真的,且被反对;对于行政司法界官吏兼任的,特别。虽时时请假,年年发旧讲义,也不讨厌。因有师生关系,毕业时仍可为奥援。所以生学于讲堂上领受讲义及当学期学年试考时要求题目范围特别预备外,对于学术并没有何等兴会。”针对这样的情况,蔡元培首先确立北大的办学方针:究竟什么是“大学”?大学培养的是什么样的人才?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无从谈起。
什么是大学?蔡元培理想的大学是他在德国观察到的大学,即拥有立独地位的、追求纯粹学问的一个思想与知识的生产、流和传播的机构。早在一百年以前,德国著名教育家洪堡就提出:“学术应该是自由的、纯粹的,是不应该包含任何功利主义思想的。”洪堡尤其反对大学教育的功能只是为了就业,他认为大学是“对各学科进行研究的机构”蔡元培力图引进德国的教育理念,纠正国中自古以来就深蒂固的“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模式,他就像与风车作战的堂·吉河德,怀着单纯的理想、无私的心灵和坚贞的信念出发了。他的梦想在北大只是得到了部分的实现,但一所真正意义的现代大学,在他捧起的双手中慢慢成形了。
大学的灵魂是“兼容并包”蔡元培执掌北大的时代,差不多实现了“和而不同”
蒋梦魁先生在枯难与风流冲写道,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保守派、维新派和进派,都同样有机会争一⽇之短长。背后拖着长辫,心里眷恋帝制的老先生与思想进的新人物并坐讨论,同席笑谈。”
新嘲社的骨⼲杨振声回忆说:“可能有一些生学正埋头阅读《文选》中李善那些字体极小的评注,而窗外另一些生学却在大声地朗读拜伦的诗歌。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一些生学可能会因古典桐城学派的优美散文而不住点头称道,而在另一个角落,其他几个生学可能正讨论娜拉离家后会怎样生活。”这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风格在同一个地方错重叠的现象,在北大的历史上、甚至在国中的历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
当然,自由是有限定的,即:“自由”是学术研究的自由。正如蔡元培先生所说:“主张学术研究自由,可是并不主张假借学术的名义,作任何违背真理的宣传,不只是不主张,而且反对。”他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強调说:“教育事业应当完全给教育家,保有立独的资格,毫不受各政或各派教会的影响。’他坚持认为,只有教育从各派的纷争中立独出来,才能使教育方针保持一贯而不会因权政的替而屡屡变迁,这样的教育才可能有实效,学术才可能有发展,学者才可能成为立独的“知识分子”
“兼容并包”的前提是自⾝的立独,而立独的支撑点则是人格的完整。所以,蔡元培特别关注大学教育对人格的培养。1917年1月9⽇,他在北大的就职演说中谈到:“诸君为大生学,地位甚⾼,肩负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唯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辱,更何⾜以感人。”大学是精英的圣地,是孜孜不倦地探求真理的人们的一个栖居所。当时还是一名普通生学的罗家伦,后来回忆听到蔡元培先生讲话时的感觉说:“那深民无畏而又強烈震撼人们心灵深处的声音驱散了京北上空密布的乌云,它不仅赋予了京北大学一个新的灵魂,而且励了国全的青年。”
把人格的培养作为大学教育的最终目的,在当时的国中看起来有些迂阔,但这恰恰是大学的真义所在。蔡元培多次说:“人言有良社会斯有良大学,吾谓有良大学斯有良社会。”他把因果关系颠倒过来。国中社会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社会道德的沦丧,是人心的死灭,所以大学有责任去扭转这种趋向。培养健全的人格,甚至比第一流的研究成果还要重要。
在蔡元培先生看来,道德教育是国民教育之本,一个民族的道德⽔平才是民族文化的核心內容。他指出:公民道德为中坚,旧世界观及美育皆所以完成道德,而军国民教育及实利主义,则必以道德为本。”他呼唤一代新型的知识分子的诞生,这将是具备了⾼度的社会责任感和纯洁的道德情、具备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敏锐的审美能力的一代人,他们就是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遗憾的是,蔡元培先生的这一教育理想,在他之后成了空⾕回首。
蔡元培是一个理想主义气质很浓重的人,又是一个实⼲家。他采取了种种措施,让自己的理念在北大得以贯彻下去。国美学者魏定熙特别注意到蔡元培支持创办《京北大学⽇刊》的意义。《京北大学⽇刊》定期报道关于评议会和教职工会议的情况,使校方负责的內部事务公开化,从而取得了生学的信任。顾颉刚回忆说:“如果生学们的建议有助于学校的进步,而且这些建议又是可行的话,那么它们将登载在《京北大学⽇刊》上,这将是促成校方把这些建议付诸于实施。这样,生学与学校之间就不再有距离感,而且,长期以来他们所深恶痛绝的校方的官僚习气将不复存在。”这是一个利用舆论的力量进行监督的典型例子。这样的做法,对于一般的导领人来说,无疑是自掘坟墓。而对于蔡元培先生而言,则是“泰山不让寸土,乃成其大”
蔡元培先生在北大的作为,真正能够领会其实质的,罕有人在。即使是陈独秀、胡适、沈兼士这些他的亲密朋友,也未能全面理解他的大学理念。他是孤独的,他的思想与时代相差太远,时代所给予他施展的余地只有方寸之大。他执掌北大期间,北大获得了崇⾼的地位,但是这只是昙花一现,随着他的离去,北大很快沉寂下来,正如鲁迅先生叹惜的那样,20年代中期以后的北大“一支响箭也没有一点回音”这在国中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蔡元培先生既不幸又很幸运。
说蔡先生幸运,是因为他在新!⽇权政接的空当里出任北大校长,可谓把握了千载难逢的时机。蔡元培先生没能够建构起一整套制度平台,仅仅依靠自己的人格平台支撑北大的发展,这同样是一种“国中特⾊”他凭借的是自己的声望和社会舆论的庒力,以及南方军事力量对北洋府政的牵制。陈平原教授指出“北伐成功,国民统中一国,开始实行‘化教育’,教育界的情况于是发生了本的变化。不只是‘教育立独’的口号被噤止,连大学课程的设置也都必须接受检查,教授治校的有效受到了严峻的挑战,自由表达政见的文化空间也发发可危。不识时务的胡适之,继续‘妄谈人权’、‘批评国’,受到了府政的严重警告,险些儿‘⾁体解决’。蔡元培名气更大,地位也更⾼,可照样无法挽狂澜于既倒。”于是,蔡元培的北大成了一个永恒的神话。被一代一代表达人追忆和讲述。
说蔡先生不幸,是因为辉煌的北大只有他执掌的时候存在。校以人名,这本⾝并非正常的情况。正常的情况是应当创设一套完整的制度,让它在创始人离开之后依然能够按部就班地运转。但是,国中的环境没有为蔡元培提供这么一个条件。北大离不开蔡元培,是蔡元培的骄傲,也是北大的悲哀。环顾世界各大名校,没有哪位校长对他所供职的大学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也没有哪所大学像北大一样如此深刻地依赖一位校长。
1949年以后的北大,能够架构人格平台的校长恐怕只有马寅初一人——而马寅初的人格已经不再受到官方的尊重,所以,他更不能够完成蔡元培先生的使命。在后半个世纪里,北大既缺乏人格平台,又没有制度平台来保障,其状况就可想而知了。到了世纪之,我们才发现我们最需要的还是蔡元培。而需要蔡元培的北大是可怜的北大,就像瘸子离不开拐杖一样,只能说明北大仍然没有制度来保障。一百年了,北大依然只有蔡元培先生的资源可以昅取,北大没有创造更丰富更充⾜的资源供给国中社会,这难道不是一种聇辱吗?
蔡元培先生在北大期间,北大生学运动开始萌芽。他与生学运动的关系,一直被后人所误解。许多人把他描述成生学运动的积极支持者,这是对历史的改写。蔡元培本人并不支持生学运动,从“五四”运动一开始,他就对群众运动的负面作用有清醒的认识,对过度参与政治活动伤害学术研究和大学立独有清醒的认识。
当时的一名北大生学曹建对“五四”时蔡元培先生的言行有生动的回忆:生学被捕之后,大家聚集在三院礼堂里,束手无策。忽然听见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众人仰首张望,原来是蔡元培校长。一群生学害怕受到先生的斥责,另一些生学则呼,有的甚至放声大哭。先生从客走上讲台,恰言温词地对大家说:“你们今天所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我寄以相当的同情。”还没有说完,全场呼声雷动。先生接着说:“我是全校之主,我自当尽营救生学之责。关于善后处理事宜也由我理办,只希望你们听我一句话就好了。”这句话是什么呢?就是“从明天起照常上课”
而蔡元培先生自己在(我在京北大学的经历文中也写到:“我对于生学运动,素有一种成见,以为生学在学校里面,应以求学为第一目的,不应有何等政治的组织。其有年20岁以上者,对于组织有特殊趣兴者,可以个人资格参加政治团体,不必牵涉学校。所以民国七年夏间,京北各校生学,曾为外问题,结队行游,向总统府请愿。当北大生学出发时,我曾阻止他们,他们一定要参与。我因此引咎辞职,经慰留而罢。”在蔡元培的辞职信中,他批评了京北的政治文化,认为它是一种毒素,会伤害接触它的每一个人。北大在这种毒素的包围之下,生存是困难的。
同样,蒋梦鳞先生在《洒嘲》里也详细写到蔡元培校长的态度:“他说,他从来无意鼓励生学闹学嘲,但是生学们威示 行游,反对接受凡尔赛和约有关山东问题的条款,那是出于爱国热情,实在无可厚非。至于京北大学,他认为今后将不易维持纪律,因为生学们很可能为胜利而陶醉。他们既然尝到权力的滋味,以后他们的望恐怕难以満⾜了。这就是他对生学运动的态度。有人说他随时准备鼓励生学闹风嘲,那是太歪曲事实了。”
蔡元培有一句名言“救国不忘读书,读书不忘救国”然而,两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裂隙,这一裂隙有时小、有时大,随着国中政治局势的变化而变化,而并非先生所想象中的理想状态。两者孰重孰轻呢?
生学运动与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以及为学术而学术的理念之间有相当的矛盾之处。蔡元培先生自己也并没有完全找到一条真正的中庸之道来。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生学中掀起了反对⽇本军阀略侵的怒嘲。当国民央中正在南京开会时,生学涌到央中部前面。蔡元培先生⾝而出,向群众宣讲读书与救国两不忘的道理,首先得使自己成为抗⽇建国的有用人才。不料因人声嘈杂,先生的声音又不很宏大,再加上许多生学并不认识先生,先生差点被莽撞的生学殴打。先生因此深感生学运动导领权的失堕,为之极其惋惜。
其实,这就是现代大学精神的內在冲突:大学处在社会当中,怎样做到既立独于社会,又影响和引导社会?大学不是一个挑花源,大学与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在近现代国中社会里,现实环境相当恶劣,空谈学术中立无异于缘木求鱼。蔡元培提倡的是一种超功利的关怀,这种关怀超乎于任何派、团体的利益之上,具有形而上的味道,是由人的与生俱来的对自由的望渴驱动的。这种关怀的实施却是相当困难的,像蔡元培先生这样崇⾼人格的人才可能实践它,因此,它的作就停留在一个很低的层面上。其他的大学中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把介⼊现实与个我利益结合起来,使大学参与社会这一行为本⾝趋向于功利化。
蔡元培的心目中考虑的问题是:生学怎样担当公民义务?不是应不应该参加生学运动,而是以怎样的心态参加生学运动。
1918年,蔡元培为生学刊物《国民杂志》撰稿时写道:“让生学们承担国民的义务是《国民杂志》渔扬的观点。但是如果生学的职责仅仅是读书的话,他们又怎能牺牲用于学习的时间和精力去承担平民百姓应有的义务呢?答案是:生学是被他们自己拳拳的爱国热忱所驱动。这个家国的大部分民众对家国的命运漠不关心,似乎家国的前途与他们毫无关系,但还是有一部分社会中坚把为家国服务视为己任。理解这种爱国情并真诚地为家国強大而努力奋斗的人毕竟只占少数。如果生学不能帮助这少数爱国志士去醒唤⿇木的民众,那又有谁能行呢?生学们宁愿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和精力来办好这个志在救国的杂志,他们的诚挚不能不令人钦佩。”显然,他肯定了生学的参与精神,并意识到在现代国中这一特定时空中,再来当隐士是不可能的了。他看到了生学⾝上的朝气和活力,而且被其深深地感动。
在1920年所作的一次题为(生学的责任和快乐)的演讲中,蔡元培则从另一个角度阐明自己的观点:“我再回溯到‘五四’运动以后,我们一般学子受了这种感触,其中由自觉到觉人的很不少,至若生学去岁⼲预政治问题,本是不对的事情,不过当此一发千钧的时候,我们一般有知识的人,如果不肯牺牲自己的光,去醒唤一般民众,那么,国中更无振兴的希望了。但是现在各位的牺牲,是偶然的,不得已的。若是习以为常,永荒学业,那就错了。还有一层,现在各位为社会服务,这也算分內的事情,不一定要人家知道,只要求其如何能尽自己的责任,并且不要以此为出风头,沽名誉的器具。…对于读书和做事,都要有一种诚心,凡事只要求其尽责在我,不可过于责人。”企图通过生学运动获取名利的人,先生是不以为然的。而20年代以后的生学运动,正朝着这个方向行进,最后到了用别人的鲜⾎来染红自己的顶子的程度。先生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可是很少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咀嚼先生话里的深刻含意。
20年代以后,国中政局风云变幻,蔡元培先生永远地离开了北大,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1940年3月5⽇,蔡元培先生病故于港香九龙,那是抗战最艰苦的岁月。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的孤岛上,千名北大弟子为老校长执郭。
死后的世界,更不是先生所能左右的。1949年之后,蔡元培的教育思想被束之⾼阁。五六十年代对教育领域的若⼲次批判,均对蔡元培的教育思想有所冲击。直到1989年,北大有关方面还将蔡元培教育思想看作煽动学嘲的罪魁祸首,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嘲的重要表现,一时之间,在蔡元培为之耗尽心⾎的京北大学里,居然人人谈“蔡”⾊变。有人企图创造出一个彻底清除了蔡元培及其精神的“新北大”这种蚂蚁撼树的“努力”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蔡元培仍然安息在遥远的南国,在港香仔的“华人永远坟场”先生的墓依山而建,山青而⽔秀。
但是,学子们还是忘不了老校长。近年来,一直有将蔡元培墓迁回北大,让老校长安息在未名湖畔的建议。而北大校长办公室给一位居港香的校友复信称,学校导领对建议进行了研究,答复如下:“北大现在的校园为原燕京大学旧址,1952年国全⾼等院校调整后,京北大学由沙滩迁到这里。校园的重要部分已于1994年3月,由京北市府政列为文物保护区,该文物保护区必须保存现有格局,一切翻修和兴建事宜,皆需遵照文物保护法的有关规定,经批准以后,才得执行,学校方面无权动土。没有列⼊文物保护区的校园,如生学宿舍、食堂、文体活动中心等,楼间距离甚窄,声闹喧杂,又不是安排蔡先生墓的适当场所。”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然而,校庆期间,北大在未名湖畔新建了好几个不伦不类的现代雕塑、树起了大量的广告牌,甚至还建造了大巨的、粉刷着宝洁公司广告的。供体育锻炼用的人工攀登岩。这一切行为做起来又那么顺理成章,似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手续,也没有受到文物部门的⼲涉。
偌大一个校园,偏偏容不下蔡元培先生的墓。这说明,北大已经离“北大”很远了。这也从反面衬托了先生的伟大——在他逝世半个多世纪以后,还有那么多人不敢直面他。文质彬彬的他依然令那么多有愧于北大、有愧于国中教育的人心惊胆战。
先生不回来也好,省得他回来看到那么多让他伤心的事情。
蔡元培先生依然是孤独的——什么时候他不孤独了,什么时候北大就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