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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圣玛利亚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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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澳大利亚飞往圣玛利亚的航班每周只有一次,错过了就要在凯恩斯的旅馆待上一周。不过,如果能在当地天堂般的⻩金海岸上躺一躺,这一周也并非那么难熬。

  比利·汉普森在凯恩斯待了三天,等待前往圣玛利亚的航班。他从纽约来,本应当天在此换乘航班,不料定员为四十人的小型螺旋桨‮机飞‬出现故障,使他受困三⽇。这种事情很常见,比利反而因此得以躺卧在南国的沙滩上,享受到短暂的休假。

  飞往目的地圣玛利亚岛约需二小时。螺旋桨‮机飞‬终于飞起,也许是故障仍未排除,引擎不时发出堵住了似的怪声儿。比利听着,怎么也无法平静。除他之外,机內看不到别的乘客。肥胖的空中‮姐小‬像是美拉尼西亚人,正悠闲地嚼着给乘客的核桃。她吃核桃的期间‮机飞‬总不会有事吧,比利如此安慰自己,收回目光去看膝上的平装书。

  突然椅子一动,比利不噤叫出声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打了个盹儿。抬头一看,空中‮姐小‬正把他的座椅调回原位。

  “请系好‮全安‬带。”

  “这‮机飞‬震得厉害。”比利边系‮全安‬带边对她说。

  “放心吧,不会掉下去的。再有十五分钟就到机场了。”

  空中‮姐小‬说着回到乘务员坐位,把‮全安‬带绕到肚子上。

  “来旅行的?”

  “不,是采访。”

  “采访?”

  “嗯。知道《自然天堂》吗?”

  比利拿起摊放在邻座上的自家杂志给她看,空中‮姐小‬
‮头摇‬。

  “人鱼?”

  “呃?”

  “来采访人鱼的吗?”

  “是海豚。采访海豚。这里不是有个叫莱安·诺利斯的学者吗?”

  “啊。”

  “你认识他?”

  “只知道名字。在岛上他是个名人,算是全岛最有名的人。”

  ‮机飞‬突然倾斜起来,清晨的光从窗口⼊,在机內转了个圈。空中‮姐小‬耝鲁地拉下舷窗的隔板。

  “怎么?这岛上还有人鱼吗?”

  “你说什么?”

  引擎的怪声儿猛地变得烈起来,二人已经不能再对话。合上书,握紧座椅的把手,比利提心吊胆地望向窗外。

  人的翡翠绿海面上,星星点点地漂浮着小岛。其中最大的洋梨形岛屿,就是他的目的地。

  圣玛利亚岛。观光客也很少莅临的南海乐园。

  与澳大利亚东北部的所罗门群岛平行,有片小小的群岛。它位于南纬十三度七分、东经一百五十六度,由九个小岛组成。这片群岛不像所罗门群岛那样有正式的称呼,小岛各自有圣玛利亚、圣埃里诺、圣梵蒂冈等名字。和群岛中最大的岛、洋梨形的圣玛利亚相比,其他岛实在太小,所以也有人把这片群岛泛称为圣玛利亚岛,但这种说法不算准确。至少,在“当地”并不通用。

  正如各岛都冠有“圣”字所示,这里过去曾经接受过基督教的洗礼,如今居民也同样是虔诚的教徒,周⽇的礼拜不可或缺。大部分岛民祖辈都是渔夫,直至最近,现代化远洋渔业⽇益发达,传统的小渔船才明显变少了。

  大部分人口集中在圣玛利亚岛上的小镇布歇。布歇沿岸是适合渔船往来的天然港湾,所以该岛也只有这里能繁荣。布歇的街道构成受天主教的影响,与南美和葡萄牙的港口小镇非常相似。

  在布歇南部、接近凯列那的小海湾,有莱安·诺利斯的海洋研究所。莱安·诺利斯是对海豚进行生态研究的第一人,特别是在研究海豚的“语言”方面,取得了最先进的成绩。

  走出小机场,一个大胡子男人举着“比利·汉普森”的牌子在等着他。二人微笑着握了握手。

  “⾼登·贝克。莱安的助手。”

  “比利·汉普森。”

  “哎?老师刚才还一直在这里…啊,来了来了。”

  随⾼登的话声转过头,只见一个刚从厕所出来的男人,正边用T恤擦手边跑过来。这个娃娃脸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就是莱安·诺利斯。他与⾼登并肩而站,分不出谁才是助手。

  “呀,比利·汉普森?”

  “你好,莱安先生,很⾼兴见到您。”

  “出来这么久,旅途很劳累吧,⻩金海岸很愉快吗?”

  “嗯。晒得不错。”

  “对于在城市生活的人来说,这里的紫外线有点強烈,你算正好做了准备。”

  莱安心爱的厢车被海风吹得锈迹斑驳,车⾝上残留着几次涂漆的痕迹。

  “盐分太重。在这里,新年也得两年就完蛋。”

  莱安‮摸抚‬着车盖苦笑。

  海滨道路视野开阔,汽车在上面飞驰着,扬起一道沙尘。午后的光从海面上反着追来,热的海风从窗子吹进,轻打在比利的脸上。圣玛利亚的风预示着这将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看来能写出好的报道来。”比利无意识地嘟囔。

  “那太好了。”

  手握方向盘的⾼登回应他的自言自语。比利苦笑一下。

  “多好的小岛。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真让人羡慕。”

  “什么?哈哈,岛上很无聊的。”

  向窗外望去,岛上的居民头上顶着⽔果走着。

  “其实我不擅长采访,尤其是现场采访。”

  “是吗。那我俩一样。”

  “我们来这里是决心长留的。你放轻松些,过后我随便写点报道给你。”莱安说。

  “好主意。那这篇报道肯定自然又生动。”

  比利曾听说莱安·诺利斯是个厌恶采访的人,看来不过是传言。比利稍微放心了。

  突然,⾼登踩下急刹车,向后坐着的莱安差点翻倒。

  一个年轻女孩骑着自行车跑来,车把两边挂着⽔桶。

  “是洁西。我的女儿。”

  莱安直起⾝说。

  那女孩抱起自行车耝鲁地扔上车,然后打开车门⿇利地坐到比利旁边。装満沙丁鱼的⽔桶被她塞到比利脚下。驾驶座上的⾼登瞅瞅那个⽔桶。

  “怎么?冰箱也空了?”

  洁西不⾼兴地点头。

  “它们肚子饿了,一个劲地叫。”

  “这些不够吧?”

  “先对付一下,可能连两个小时都支持不了。”

  “洁西,这位是《自然天堂》的比利·汉普森。”

  “哦。”

  洁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和比利握了握手。

  “我的手很脏,对不起。”

  她的手拿开后,比利偷看一眼自己的手。上面牢牢地粘上了沙丁鱼的粘。⾼登发动汽车,说:

  “OK。送完比利,回头我去采购一批回来。”

  “拜托。”

  洁西看一眼比利,马上把头转向一边。窗外吹来的风吹了她的头发,洁西用自己粘満粘的手毫不在意地拢了拢。她的満不在乎劲儿,反倒让比利产生出奇妙的好感。她很黑,黑的不仅是晒黑的⽪肤,还有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莱安的⾎脉。是像她的⺟亲吧。

  比利的视线无意中移到洁西的部,被那丰満的部吓了一跳。视线顺着玲珑的小腿曲线滑下,最后着陆到装満沙丁鱼的⽔桶。

  “是今晚的菜料吗?”

  “是海豚的饲料。”

  洁西瞥一眼比利,随口回答。

  “就是在我们研究所的游泳池里饲养的海豚。”莱安补充说。

  “喔,真想看看那些海豚。”

  “它们可不会表演。”

  对于女儿冷漠的态度,莱安也只能苦笑。尴尬的比利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窗外。车正好来到布歇港的繁华街道,建筑物逐渐增多。同时,风中传来鱼市的腥臭味。如果把这难闻的气味想成是异国情调的话倒也不坏。在市场工作的美拉尼西亚人来来往往,车常被挡住去路,不能顺利前行。⾼登从容地用当地话和人打招呼,开着车缓缓前行。比利从包中取出相机,把生机的市场风情收⼊镜中。热带岛屿的居民很热情,发现有人照相就向他挥手,其中还有人跳起舞来。

  从布歇走了约二十分钟,凯利那海岬映⼊眼帘,一座⽩⾊的小小灯塔孤单地耸立在那里。车沿着灯塔下的斜坡拐弯而下,面向大海的一面斜坡上,有数不清的海鸟在飞起飞落。

  “太了!”

  比利拼命地按动快门。

  俯视前方,远处有座火柴盒似的⽩⾊建筑物。火柴盒旁边的泳池中,有黑⾊的小点在跳跃。

  “海豚!”

  比利不噤大声喊了出来。

  “海豚在跳!在泳池里!”

  “是看到我们的车了吧。在说‘’呢。”

  比利再次寻找泳池时,视线被小树林挡住,又看不见了。很快,车到了研究所。那里外表像是个雅致的别墅,如果没有门口悬挂的“凯利那岬·声音研究所”的小牌子,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研究所。

  把比利在⼊口处卸下,⾼登掉转车头,折回原路去买饲料。洁西拿起⽔桶迅速消失在后院。

  出来接的是个年轻的⽇本人,叫羽陆洋。比利一直以为⽇本人个子矮小,但眼前的年轻人个头⾼挑,和⾼登并肩而立也毫不逊⾊。他的长发在背后束成一束马尾,头上着鲜的方巾。如果不说他是⽇本人,也许会被错认为是美洲印第安人。

  他也不自我介绍,上来就用带有口音的英语问道:

  “⽇本的文字分别有‮立独‬的意思,你知道吗?”

  “就像‮国中‬的文字一样?”

  “‮国中‬和⽇本的文字本来是一样的。”

  “是吗。”

  “严密地说有很多不同。⽇本的文字最初是由‮国中‬传来,但‮国中‬的文字⾰命以后大大简化,现在我们也不认识了。而⽇本后来也加⼊了不同的文字,搞得有点儿复杂。我们用惯了,所以不觉得难,但对于学⽇语的人来说,相当困难。所谓不同的文字,就像英语里的罗马字。正如罗马字有大写、小写字⺟之分,⽇语有平假名、片假名,这种文字和ABC一样,没有‮立独‬的意思。但从‮国中‬传来的文字本⾝就带有各种含义。举例来说,JAPAN(⽇本)是由两个文字组成,是‘太和本来’的意思。”

  “那USA(⽇语汉字写作‘米国’)呢?”

  “嗯——,是‘米的‮家国‬’。”

  “米的‮家国‬不是⽇本吗?”

  “这个不太好答。”

  “那请你下次教教我。”

  比利刚要截断话头,羽陆又忙把话头接下去。他要说的在后面:

  “我的名字由三个字组成。一个是羽,一个是陆,另一个是海,用英语来说,就成了OCEAN·WING·LOBE。”

  “好像军队呀。海、空、陆军。”

  “哈哈,大家常这么说。不过我反对战争。”

  “我也是。我俩一样。”

  这时羽陆才终于伸手和比利相握。

  “我叫HIROSHI·HAOKA,和⾼登一起做老师的助手。请多关照。”

  他冗长的自我介绍告一段落,比利终于得以进门。

  安排给比利的客房看起来十分舒适,为了照顾他写作,书桌也事先搬来放好了。

  “这房间不错。”

  “是最好的客房。一般来说客人很少,所以可能有点霉味,您别介意。”

  莱安说着,拍了拍

  从窗子能看到后院的泳池。洁西在喂海豚。用的就是刚才车上的沙丁鱼吧。

  “能看到泳池旁边有个车库吧?”

  “嗯。”“那里其实是个室內游泳池。”

  回头看,莱安一副天真的⾼兴的表情。房门口,羽陆也在抿着嘴笑。

  “去年才建好的。回头带你去看。”

  “那太好了。”

  嘴里虽这么说,其实比利对泳池不感‮趣兴‬。

  “先带你去工作室。”

  “等一下。”

  比利拦住正要走出房间的莱安和羽陆,打开包,拿出自费购买的袖珍‮像摄‬机。

  “怎么?你这就要工作了?”

  “在凯恩斯过得太悠闲,我的反应都迟钝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工作。”

  比利举起相机,跟随莱安听他的介绍。

  “这里是主要的工作地点。”

  那里与其说是研究室,倒更像是个录音棚。‮大巨‬的扩音器安装在两个墙面上,房间‮央中‬雄踞着设有调节音量装置的桌子,隔着玻璃还有个专门录音的小间。乍一看,这是个普通的录音棚,从扩音器里,重复播出好像是海豚发出的叫声。

  “嗨,杰克!”

  听到莱安叫他,一个矮个子‮人黑‬回过头来。

  “这是技师杰克·摩。”

  听着莱安的介绍,杰克露出平易近人的笑脸。他⾝穿流里流气的灵魂音乐者时装,脸上穿了洞还戴着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研究海豚的科学人员。

  比利环顾工作室。

  “简直像是录音棚一样。”

  “不是像,这就是真正的录音棚。常有真正的音乐人来这儿录音呢。”

  “喔!”

  “所谓音乐人,他们很好事儿的。”杰克说。他说话就像饶⾆歌手一样语速又快,说得又刻薄。

  “他们胡扯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和音的话,声音就不一样了。实际上本毫无变化。他们打算的是休假,然后顺便工作。那些什么音乐人下流着呢。放下录音,跑到海滩上昅大⿇。甚至有个家伙昅过量,跳到泳池里要和我们的海豚做。”

  莱安皱起眉头。

  “那是尼尔。”

  “对,已经噤止那家伙再来了。”

  “尼尔?是尼尔·西蒙吗?”

  “是另一个尼尔。不过尼尔·西蒙也来过,他是单纯地来度假。总的来说,我们工作室只是接受些二流的音乐人,适当接待一下,再打发走。给乐曲的前奏里加点海豚的叫声,他们就天喜地地回去了。回国后还要在摇滚杂志上写些什么‘大自然改变了我们的音乐’,真是搞笑。”

  杰克大声说完,嘎嘎笑起来。

  “杰克以前曾在纽约做过录音师,在纽约是屈指可数的人物。”

  退休后移居到乡下的人,说起自⾝经历往往添枝加叶。这点比利倒也理解。

  “是吗。那是因为厌倦了纽约的嘈杂吗?”

  “我不讨厌纽约,不过每天在录音棚里听那些无聊透顶的音乐,实在够了。最近的音乐怎么听都一个样,真头痛。”

  “海豚的歌声听不腻吗?”

  “让我听不够的,只有鲍·马利和海豚。哎?是不是有点做作?”

  杰克看向镜头,露出洁⽩的牙齿笑了一下。

  接下来,莱安盛情邀请,带比利去了一个研究室模样的房间。那里有整齐的书架,收蔵有丰富的贝类标本。比利扫视过整个房间,眼睛闪闪发亮。

  “我爱死这样的环境了,多长时间都能待得住。从小就最喜这样。”

  “哈哈,那你在这里待多长时间都可以,这里对你开放。”

  沉于书架时,比利一不留神踩到了什么。刚感觉到脚下一软,‮大巨‬的吠声已经震得旧窗框直抖。在吃惊的比利面前,一条在书架的隙中睡午觉的老⽝现出⾝来。

  “我们的长老——杰夫。来这个岛时它还是条小狗,不知不觉已经变成最年长的了。”

  随后莱安带比利来到后院的角落。那里排列着许多鱼缸,里面游动着各种各样的⽔中生物。其中最显眼的是⽔⺟。

  “在海里遇上很可恨,不过在鱼缸里看它很美丽吧?”

  莱安说这些之前,比利已经贴到鱼缸边,看那些‮大巨‬的⽔⺟跳着不可思议的舞蹈,看得⼊

  “莱安,⽔⺟你也研究吗?”

  “爱好而已。你再看看这个。”

  鱼缸里形状奇妙的鱼在游动着。像黑蛇一样的鱼。

  “宽咽鱼!”

  比利不噤叫出声来。

  “你知道?”

  “见到倒是头一次。”

  宽咽鱼是深海鱼的一种,是栖息于数百米下深海中的珍稀鱼类。因为工作关系,比利曾多次潜海,但他知道,在海中遇到这种鱼的可能为零。

  “最近深海鱼常常浮上来。这些都是本地渔民拿来的。”

  莱安指向相邻的鱼缸。比利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些他恐怕一生也无缘得见的深海居民在里面动着。其中还有灯笼鱼等发光鱼,这些珍贵鱼类能用⾝体发光,美丽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莫非是要有地震?”

  “我们也很担心,也可能是海底火山噴发,岛上的人很害怕。你这个时候来得不巧。”

  “哪里话,因此能见到这样的东西,没什么好遗憾的。”

  比利在鱼缸边不肯离去,莱安催促他:

  “好了好了。你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看。”

  “好吧。”

  比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莱安的秘密⽔族馆。

  “最后是室內泳池。”

  莱安领比利向地下走去。倘然泳池旁边的车库是室內泳池的话,为什么要去地下呢。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比利一走下去就明⽩了。而且也理解了莱安为什么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是我们最得意的商品。”

  羽陆说。

  “真了不起。”

  比利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里的泳池和外面的泳池直接相连。只要打开卷帘式铁门,海豚能直接进到这边来。”

  莱安加以说明,但昅引比利视线的,并不是那个而是——那个泳池悬浮在空中!透明的圆筒形池中注満了⽔,就那样被固定在空中,从地上几乎要仰视观看。吊车立在两侧,坐上去,无论从哪个位置,都能观察海豚。

  羽陆打‮房开‬间的配电盘,按动开关。泳池中的灯亮了,⽔池的轮廓明亮地浮现出来。

  比利连呼‘了不起’、‘了不起’,无论如何想看看海豚是如何在这个⽔池中游动的。莱安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想看看海豚游泳吗?”

  “哎。”

  “可是不行。那些家伙讨厌这里,不肯进来。”

  “?”

  “试了好几次,本不行。这样下去,费尽心思做好的设施会变得毫无用处,我也正心里犯愁呢。”

  “还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吗?”

  “是啊。”

  “要不我给你游一回?”

  羽陆说。

  “谢了,不必。”

  大略参观完毕,三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稍事休息。

  “我有珍蔵的⽇本茶。”

  羽陆说完,⾼兴地进了厨房。

  客厅的墙上挂着大照片。⾝着婚纱和晚礼服的二人在⽔中背着氧气瓶,正打开香槟酒。

  “这是你?”

  “啊,是结婚典礼的照片。”

  比利吃惊地忍不住笑出声。

  “我子在三年前死了。”

  “哎?为什么?”

  莱安言又止,只是简短地说:

  “在海里。”

  沉默流淌在二人中间。这时羽陆端来茶。

  “冰好的。不过⽇本人不常喝冰好的茶。”

  比利把茶送到嘴边,脸上有点无精打采。羽陆看后误解了他。

  “苦吗?”

  “呃?…不,很好喝。”

  “是吗?”

  “是累了吧,在房间里休息一下比较好。”

  “可能是吧。那我休息一下。”

  “晚饭做好了叫你。今天可是宴会!”

  年轻的羽陆因为少有的访客而显得兴⾼采烈。

  一回房间坐到上,困意席卷上来。躺下闭上眼睛,⾝体却奇怪地‮奋兴‬着,不肯进⼊梦乡。到达某地的第一天总是这样的情形,勉強⼊睡的话夜里就会醒来。于是比利起整理行李。

  安排给他的房间朝西,光从树叶间进来,在⽩墙上描绘出椰子树的模样。正整理⾐服时,从游泳池边传来⽔花溅起的声音。比利从窗口一看,洁西在和海豚一起游泳。洁西和海豚一起长大,向海豚学习的游泳,她的泳姿十分漂亮。

  游了一阵,洁西爬上岸,听到有人吹口哨。回头一看,比利正在窗边向她挥手。

  “游得真。有没有参加奥运会的想法?”

  洁西仍是一脸冷淡的表情,捡起浴巾。

  “喂,洁西。”

  “啊?”

  比利抛来个闪亮的东西。洁西没接住,落到了草坪上。一看,是海豚的项链。

  “朋友为我特别制作的,给你吧。”

  盯着项链看看,洁西说了一句:

  “是⽩海豚。”

  “对。不愧是莱安的女儿。”

  “背鳍的位置错了。”

  说完,洁西把项链戴到自己的脖子上。

  “《自然天堂》…有时也看看。”

  “是吗。”

  “最近办得很没意思。”

  比利的表情缰住了。他赶紧转移话题。

  “那些海豚也是⽩海豚吗?”

  “是瓶鼻海豚。”

  “我知道它们的昵称。嗯…乔、梅格、贝思、艾米。”

  “你真了解。”

  “名字是从《小妇人》里来的?我事先预习了一下。”

  “那,哪个是乔?”

  “呃?”

  洁西打了个尖锐的口哨,四只海豚整齐地排成一队扬起头。

  “难道你能分清?”

  “当然。”

  在比利看来,它们长得一样。

  “你不知道哪个是?这些孩子可已经记住你的模样了。”

  仿佛在说:“对客人的寒暄到此结束”洁西敏捷地跳⼊⽔中。比利又看了一阵她和海豚比赛游泳的样子。

  即使到了晚上,宴会开始后,洁西的冷面孔也没有变。吃完饭收拾起餐具,她迅速撤回房间。眼看着她走上二楼,莱安叹了口气。

  “我女儿很不听话,你别介意。”

  “我没有…”

  比利苦笑一下,继续吃饭。

  “我老婆,是被鲨鱼咬死的。在洁西十二岁的时候。”

  “呃?”

  “她和洁西一起游泳…就在离这儿很近的地方。”

  比利重新眺望客厅的照片。

  “这一带常有的事故。洁西因为那时受到刺,至今仍然惧怕大海。”

  “傍晚时我还看见她在游泳池里游泳…她游得很好。”

  “在海里不行。”

  “是莱安太在乎了。”杰克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全都那样,对⽗亲尤其冷淡。”

  “那个我知道。”

  莱安注意到葡萄酒没了,去厨房拿新的。杰克接着找比利攀谈。

  “年龄的关系。这个年龄大家都那样。我年轻时脾气更坏。”

  杰克说完,掀起衬衫露出肚子。在侧腹有块青斑。

  “以前的旧伤。被‮察警‬用警打的。”

  “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来着?哪记得那么清楚。”

  这回⾼登突然把左腿架到了餐桌上。在他那大脚板的脚心处,有个圆圆的伤痕。

  “这是‮弹子‬的弹痕。”

  “?”

  比利惊得目瞪口呆。看着他,杰克強忍住笑。这时从背后传来‮狂疯‬的大笑,回头看去,莱安手握葡萄酒瓶,正笑得満脸通红。

  “怎么?”

  “⾼登这家伙,那是他在打靶场,错给了自己的脚一。而且,是因为打了个噴嚏,一下子扣动了扳机。这家伙,纯是个蠢蛋!”

  这回比利也不噤噗哧笑出来。⾼登愤然把脚撤下。

  饭桌上的饭菜几乎全部吃光后,莱安他们驾车前往港口小镇布歇。晚饭后到布歇的酒吧喝一杯是他们每天的功课。那天去的店名叫“奥伊斯物·歇鲁”是一家牡蛎的专门料理店。在那里,莱安把比利介绍给悉的客人。

  莱安他们混进当地的渔民中,喝了好几杯浓烈的利口酒,还大口呑咽店里拿手的牡蛎菜肴。他们吃菜的样子,好似刚才没吃过晚饭一样。羽陆说他滴酒不沾,于是和⾼登比赛吃牡蛎。莱安对看得目瞪口呆的比利说:

  “⾼登原来是美式⾜球的运动员,羽陆是柔道选手。”

  ⾼登和陆羽异口同声地谦虚:“现在已经不行了。”比利最大限度,也就能吃两块生牡蛎。

  店內稍为空闲时,店主塔欧来到他们的桌子。

  塔欧用満是皱纹的笑容比利,还请他喝了一杯上等的烈兰姆酒。比利还没等把杯子送到嘴边,已经呛得不过气。

  “他是杂志社记者。”莱安说。

  “是吗。来采访什么?…人鱼吗?”

  比利想起,空中‮姐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人鱼…是什么?”

  塔欧惊讶地从鼻子里吐出雪茄烟的烟气。

  “你不知道人鱼吗?”

  “不,知道。不过这个岛上不可能有人鱼吧?”

  “当然不可能有。”

  杰克对此付之一笑

  “人鱼传说是这个岛的名产,没什么希奇的。像这种港口小镇,常能听到这种故事。”

  莱安显得‮趣兴‬缺缺,但比利被撩拔起了好奇心,探出⾝去问:

  “是什么样的传说?”

  “所谓人鱼传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是招徕观光客人常用的手段。”

  于是塔欧菗着雪茄烟,开始讲述人鱼的故事。

  “一到満月的夜晚,人鱼就从海底浮上来。仅仅是満月还不行,必须没有风,海上微波不兴。不知道人鱼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夜晚,总之,那样的夜晚好像合他们的心意。那样的夜晚对于出海打鱼的渔夫是场灾难。人鱼唱歌惑他们,听到歌声的渔夫全都发狂,自己跳进大海,成为人鱼的食物。”

  “荷马的《奥德赛》里面也有。那时,往耳朵里塞进藌蜡,把⾝体绑缚在桅杆上。”

  莱安开玩笑说。塔欧动气了,反驳他:

  “和那个没关系!我们的传说代代相传,比那个早多了。”

  “应该是天主教传来以后才有的。艾法提又有圣诞节,又有复活节。人鱼如果追溯源的话,总会在欧洲的书籍里找到的。”

  莱安对比利如此说。

  “艾法提的人鱼是艾法提独有的。”塔欧被怒了。“⽩人总以为什么都是他们带来的。”

  “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确有这种特点。”杰克说“我支持塔欧。”

  杰克碰上塔欧的杯子与他⼲杯,喝⼲了兰姆酒。

  “在⽇本的传说里,人鱼是长生不老的动物,传说吃它的⾁能长寿。”

  接下来羽陆开始了他漫长的解释。他的话延伸到希腊神话与《古事记》有意外的相似点,他把‘伊琊那岐’要带领‘伊琊那美’从⻩泉之国逃出的故事,与俄耳甫斯的故事进行比较。

  虽然对他的话也很感‮趣兴‬,比利不知怎么仍沉于人鱼的话题。

  在羽陆稍一停顿时,比利问塔欧:

  “那你见过吗?”

  “见过什么?”

  “人鱼呀。”

  对比利的问话,塔欧愣了一下,又从鼻中噴了口烟。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仅仅是传说罢了。”

  莱安他们听到二人的对话,都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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