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异(3)
“嚎哭”声断续又传出了一会,大约持续了几分钟,接着,就静了下来。
⽩恩仍然在门外等着,点燃了一支烟,昅着。等到他弹出烟蒂之际,他才想到,那一对夫妇在冷蔵间中的时间太久了。他不愿面对伤心的⽗⺟,但是也非得请他们离去不可了!
⽩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转过⾝,推开了冷蔵间的门。门才一推开,他和那职员两个人都呆住了!
冷蔵柜还打开着,那一对中年夫妇,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恩一看到这种情形,第一个念头是:两个人伤心得昏过去了!
他大踏步向內走去,才走出三、四步,他就觉得不妙了。他在⾝后,跟着他进来的那职员,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昅气声来,而⽩恩也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由自主,在簌簌发着抖!
首先令得一个经验丰富的官警,感到如此震惊的是,那一对夫妇脸上那种惊骇绝的神情。这种神情僵凝着,那表示他们不是昏了过去,而是死了!
⽩恩一面发着抖,一面向前奔去。当他到冷蔵柜的旁边,伸手去探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的鼻息时,他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时,殓房职员也叫了起来:“天!他们已经死了,是被扼死的!”
令得⽩恩发出惊呼声的,也正是这一点──那一对夫妇,一看就可以看得出,是被人扼死的。因为在他们的颈际,都有着明显的瘀紫的扼痕!
那职员的⾝子发着抖,声音发着抖。⽩恩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俯下⾝去,肯定了那一对中年夫妇,已经没有了鼻息之后,他只感到全⾝僵硬,几乎再难直起⾝子来。
那职员又以发抖的声音叫了起来:“手,手,那只手!”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地着气,那令得他的声音听来更是可怖。⽩恩想责斥他几句,可是喉咙发⼲,想骂也骂不出来,他要勉力挣扎着,才哑着声音道:“你鬼叫些什么?什么事?”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勉力抬起僵硬的脖子来,望向那个职员。那职员的脸⾊,几乎是青黑⾊的,⾝子仍在剧烈发着抖,指着冷蔵柜的中间。
⽩恩循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只手,仍然在冷蔵柜的中间,看来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本来结満在手上的冰花,都已融化了。
那职员还在不能控制地叫着:“那手…刚才我看到它在动,我发誓,我看到它在动!”
⽩恩在那一-间,真有忍无可忍之感!他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吼叫声,一跃而起,陡然一挥手,掴向那个还在大叫着的职员的脸上。
或许是由于,这时冷蔵库中的气氛太诡异可怖了,在那样的气氛中,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近乎狂疯的情绪,所以⽩恩下手十分重,那职员的半边脸上,立时肿红了起来。可是他还是急速着气,指着那只手,一点也不在乎才挨了一个耳光。
他一面指着那只手,一面张大口。⽩恩不等他发声,就喝道:“别再说鬼话!”
那职员的手发着颤,眼珠转动着,问:“这两个人…是谁扼死的?”
⽩恩整个人像是浸在冰⽔之中一样。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冷蔵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对中年夫妇,互相扼死了对方,但那又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那么,又是谁令得他们被扼致死的呢?
⽩恩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他像是疯了一样,陡然大叫了起来:“有人躲在这里,凶手躲在这里!”
他一面叫着,一面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在冷蔵库中闯窜,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东西,拉开所有可以拉开的冷蔵柜,要把他想象中,蔵在冷蔵库中的凶手找出来。
大多数的冷蔵柜中全是空的,也有几个,里面有着尸体,全是冰冻得⽪肤上起了冰花的尸体。
由于他们两人的叫嚷,和⽩恩所弄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外面工作的几个殓房职员,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了冷蔵库中的情形之后,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职员望着发了疯似的⽩恩,陡然叫了起来:“这里没有人,有的也只是死人,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恩陡然停了下来,虽然他感到全⾝冰冷,但是在他的额上,却有着⾖大的汗珠,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叫:“死人不会杀人,一只手更不会!”
那职员望了一眼那只手,又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颈际的扼痕,喃喃地说了一句话。⽩恩发出一声怒吼,一下子跳到了他的⾝前,厉声道:“你想说什么?你敢说出来,我就把你扼死!”
那职员忙道:“没有,我没有想说什么!”
旁边的人看⽩恩的样子实在太凶恶了,一起上来,把他拉了开去。
温⾕终于和⽩恩见面,那是⽩恩离开了殓房之后,直接来到了游艇上找到了他的。
法医来到殓房,初步检查证明,那一对中年夫妇是死于窒息──那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颈上的瘀痕,已可以说明一切。
法医还说了一句话:“凶手的手劲极大,大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男死者的喉骨有明显破裂的迹象!”
当法医这样讲的时候,殓房的冷蔵库內外,已经全是警方的有关人员,连最⾼层人士都来了。人人都被眼前那种怪异莫名的事所震慑,没有人出声,所以法医的话,虽然声音并不⾼,但还是令得人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当时冷蔵库中,只有那一对中年夫妇,⽩恩和那职员都是在外面,就在门外。他们互相可以证明对方不是凶手,那么,这对中年夫妇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什么人?
⽩恩显得十分沮丧,双手抱着头,坐在一角上,一动也不动。在这时候,他想到的是温⾕,他觉得一连串发生的事,非但不是他的能力所可以处理,而且,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温⾕的资历,这种事,或许只有温⾕这种够资格的人,才能了解。
所以,他只是要他的一个手下,打电话去找温⾕。
可是在游艇上的温⾕,却正在和李邦殊详细讲述那几件失踪案,不想受打扰,不接听电话。
所以,⽩恩在离开了殓房之后,就直接来到了海边。一路上,有四辆警车鸣号追他,一直追到海边,知道了驾车人是⽩恩官警,才満腹疑惑地离去。
⽩恩到了海边,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夜午的海边,空气十分清新,但是⽩恩心口的那股闷塞感,却一点也未见消散。
他下车,才走出了两步,就有两个人了上来。⽩恩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指着停在离岸不远的游艇:“温⾕先生还在船上?我要去看他!”
那两人中的一个道:“船上的人看来全都睡了,你还是──”
⽩恩陡然吼叫了起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取出无线电对讲机来,讲了几句,一艘小汽艇很快驶过来。⽩恩一跃而上,他的动作十分鲁莽,令那艘小汽艇左右剧烈晃动,几乎翻覆。驾艇的人咕哝着骂了一声,驶向游艇。
⽩恩攀上游艇之际,已经尽他可能地大声叫了起来:“温⾕,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来已很静的游艇上,因为他的叫嚷而起了一阵动。
在游艇上,到处都有灯光亮起来,有人走出来。只有主舱中,还是黑沉沉的。
在主舱柔软的大圆上,⻩绢和原振侠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原振侠略动了一下,耳际就响起了⻩绢柔腻的声音:“他来找温⾕,没我们的事,我们的事是──”
⻩绢并没有再说下去,她和原振侠,用行动来表示他们之间的事是什么。外面还有一些声音传来,可是原振侠完全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除了紧贴着他的⻩绢之外,他几乎已失去了对外界一切事物的反应,而他更有如同坠⼊幻境的感觉。
外面的声音好象渐渐静了下来,原振侠也不去留意。这时对原振侠来说,⻩绢细细的息声,比天崩地裂的八级地震,更能令他感到震栗!
⽩恩上船之后,由⽔手带着他,到了温⾕和李邦殊所在的那个船舱之中。⽩恩几乎是直冲进去的,温⾕和李邦殊都以厌恶的神气望着他。
⽩恩着气,挥着手,讲不出话来。温⾕轻轻一推他,就推得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温⾕道:“我正在向李先生讲那几件失踪案!”
⽩恩挥着手:“那不算什么!”
李邦殊“哦”地一声:“又有了新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恩虽然在极度的慌之中,但是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他立时听出,李邦殊的用词十分不寻常,他不用“失踪”而用了“消失”
⽩恩又大口了几口气:“不是,那…只手的⽗⺟,不,我的意思是,那失踪男孩的⽗⺟,突然死在殓房的冷蔵库之中!”
温⾕的反应十分正常:“受不了刺,心脏病猝发?”
⽩恩叹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必气急败坏到这里来了。他有气无力地道:“不,是被人扼死的,喉骨都破裂了!”
温⾕和李邦殊都震动了一下,李邦殊的震动更甚,他张大了口,想讲什么,但是又没有出声。温⾕的惊讶,则来自他多年来接触怪异事件的经历。
温⾕递了一杯酒给⽩恩,⽩恩一口喝⼲,才把发生在殓房中的事,讲了一遍。
温⾕和李邦殊两人都不出声,李邦殊把毯子紧裹着⾝子。⽩恩着气:“我知道那职员想说什么,可是太荒诞了,我不准他说出来!”
温⾕的神态,看来十分小心翼翼,试探着道:“那职员是想说…想说…”
他重复了好几次,可是,却也没有能把话讲完。李邦殊在这时,突然揷了一句口:“他想说,那一对夫妇,是被那只手扼死的!”
虽然温⾕和⽩恩,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句话,但是听得有人讲出了这样的话来,还是感到一股异样的寒意!
那只手扼死了人!那职员在冲进冷蔵库之际,甚至看到了那只手在动!但是,一只手扼死了两个人,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想象的事!虽然在恐怖电影中,一直有“手来复仇”这样的场面──一只手在弹琴,把人引来,然后就是一只手,扼死了要杀的人,但是那终究只是电影中的情节。何况,如今两个死者,是那只手的⽗⺟!
温⾕和⽩恩不由自主摇着头。李邦殊在这时,反倒镇定了下来,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对自己所说的话,有成竹。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来回踱步,过了一两分钟,他才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官警,有一些十分奇异的事发生着,我可以肯定,这些奇事之间,是有联系的。”
温⾕和⽩恩皱着眉,一时之间,都不明⽩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两人脸上疑惑的神情,他叹了一声,道:“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我还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来了,再作进一步研究。但现在,我提议别再让任何人碰到那只手──”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它们要使我们知道,它们并不是说说就算的。”
这是温⾕第二次听到李邦殊使用“它们”这个代名词了,那听来十分刺耳,温⾕立时向李邦殊望过去,李邦殊却逃开了他的目光。⽩恩直截地问:“它们?它们是谁?”
李邦殊没有回答,抬起头来,望着舱顶,不再言语。⽩恩苦笑了一下,他并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话,李邦殊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有成就的深海科学家,温⾕才是他心中可以解决疑难的人。
他语音⼲涩:“这件事,温⾕,你有什么意见?”
温⾕的神情苦涩:“一连串不可解释的事,又多了一件。在公事上,可以作为疑凶逃逸来处理──”
⽩恩飕地昅了一口气:“可是,谁都知道,本就是没有凶手!”
温⾕苦笑着:“当然是有的,暂时找不出来。别去胡思想,世界上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谋杀案,是找不到凶手的!”
⽩恩十分失望,他想不到温⾕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他,他怔怔地望着温⾕,温⾕勉強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可以作人私的研究,但无法列⼊官方的纪录。所以我现在的⾝分比你适合,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合乎规格的报告吧!”
⽩恩贬着眼,不知道温⾕何以忽然对他那么冷淡,可是看起来,这个红头发的小个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好哼了一声,老大不愿意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温⾕没有说什么,李邦殊头摇道:“不,谢谢你,你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使我──”
他讲到这里,温⾕突然走了过来,横在李邦殊和⽩恩两人之间,打断了李邦殊的话头。⽩恩感到温⾕的行动是故意的,但由于他自己心神不定,所以他也没有深究下去,转过⾝,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琢磨着如何拟写那一对中年夫妇突然死亡的报告。
⽩恩离去的快艇声越来越远,温⾕才缓缓转过⾝,直视着李邦殊。李邦殊把舱窗的帘子拉开了些,望着窗外,从他那边的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海。
过了好久,温⾕才缓慢而坚决地道:“李博士,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是不是?”
李邦殊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态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脸上摸抚着。温⾕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苏先生来了,我想,我所能给你的帮助,不会少于任何人!”
李邦殊震动了一下,转过⾝来,盯着温⾕,半晌才道:“有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帮助,我做不来。”
温⾕了,一副准备接受挑战的模样。
李邦殊道:“设法让那个会开不成功!”
温⾕陡然一呆,失声道:“什么?”
“那个海底资源分配会议──”李邦殊加重了语气:“别让它举行!”
温⾕一脸疑惑,伸手扒搔着他的红头发。这个会议,可以说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这个会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测、发现到的大量海底资源,作一个十分重要的学术报告,这个报告可以使李邦殊成为世界上有数的重要人物之一。要开成那样的一个会,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却要使它开不成,那是为了甚么?
温⾕张大口,想问,但李邦殊已经挥着手,不让他开口。李邦殊道:“别问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温⾕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这个会议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这个会议。如今要这个会议开不成,那只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记录,全部失踪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温⾕是在开玩笑,他甚至认真地眨着眼。等温⾕讲完,他立时点头:“我可以令我的工作记录消失,你可以令我暂时失踪!”
温⾕在-那间,实在想大声笑出来,如果不是心中有那么多谜团的话,他真的要开怀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绢的委托,要保护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却要求他令他“失踪”!
温⾕一面感到好笑,一面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李邦殊已经是一个际国瞩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测、研究,发现报告只公布了极小的一部分,整个工作记录,准备在大会期间提出。温⾕知道,与会各国的报情人员,正费尽心机,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记录文件,但是看来,以⻩绢和李邦殊的关系之好,也未曾达到目的。
⻩绢凭她自己本⾝的美丽,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看来像是艺术家的李邦殊,却有着独特的科学家的固执。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记录失踪,他人也失踪了,而这些行动又由温⾕来主持的话,温⾕可以清楚知道,他就从此卷⼊了世界报情工作者争夺的漩涡之中了。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因为这一类的斗争,是最卑鄙和不择手段,防不胜防的。
温⾕望着李邦殊,再问一遍:“你肯定非这样做不可?不必再考虑?”
李邦殊昅了一口气:“开成这样的一个会,大力开发海底资源,把人类的文明力量,自陆地伸进海洋中去,是我毕生的愿望。但是现在,我十分认真。”
温⾕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动:“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资料在哪里?”
李邦殊道:“那不成问题,全部在法国行银的险保库中。本来,在会议开幕后,由我提供密码,由法国科学院派的专人,专机送到。只要我不提供密码,所有文件不会和任何人接触,问题是我的失踪!”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来就算,而是还要活动!”
李邦殊讲到这里时,向温⾕望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要担当我的联络人,保护我!”
温⾕苦笑了起来,李邦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道:“别犹豫了,事情已经十分坏!它们是认真的,十分认真地在行动!”
温⾕陡然问:“它们,它们究竟是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发问,有时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对方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说出秘密来的。
但是温⾕这次却没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头摇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现在,请你带我离开这里。要不然,満怀野心的⻩绢,绝不会放过我!”
温⾕想了一想,道:“你能游泳?我们可以避过⽔手和保镳,偷偷下⽔去,游向岸边。”
李邦殊深深地昅了一口气,相当紧张。不到两百公尺的距离,对李邦殊这样的深海潜⽔专家来说,应该全然不算什么,但是看起来,他却十分犹豫。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温⾕又把他的提议,再说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点犹豫,他转过头去,喃喃地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它们不会对付我,我想。”
温⾕怔了一怔,又是“它们”!
温⾕沉声道:“谁要对付谁?你想说什么?在海中游泳的人,要被谁对付?”
温⾕的问题已经问得十分尖锐了,在-那之间,李邦殊很有点应付不来的样子。但是他还是挥了挥手,并没有回答。
温⾕自然不能再问下去,李邦殊已经道:“好,我们游上岸去!”
温⾕向李邦殊作了一个手势,他先到舱口看了看。游艇上的守卫本来相当严密,但可能守卫这时感到不是太适宜去打扰⻩绢,所以船上十分静。温⾕和李邦殊走出舱去,在甲板上待了一会,然后,趁人不注意,两人沿着船舷爬下去,滑进了⽔中。
海⽔十分清凉,温⾕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们先在⽔中潜泳了一会,然后一起浮出头来。李邦殊游近温⾕,神情十分怪异,道:“你是不是能够想象,在海⽔中,我们绝非单独的!”
温⾕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总不明⽩李邦殊所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邦殊昅了一口气,轻轻地划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海⽔之中,充満了生命,属于海洋的生命,就像我们的生命,属于空气和土地一样!”
温⾕应着,但是他仍然不明⽩,何以李邦殊会在这时候,讲起这种充満了哲学意味的话来。他只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种各样的生命,有哺啂动物,也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
温⾕这样说法,是很自然的,对海洋生物有着普通常识的人,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际,都会这样说。海洋中有最大的哺啂动物,蓝鲸可以大到一百公尺开外,与之对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经过数百倍放大之后才能看到的浮游生物。温⾕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可是李邦殊却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来是真的感到了吃惊,因为他的⾝子,竟在陡然之间,向下沉了一沉。而当他立时又冒起头来之际,他显然喝进了一口⽔,样子怪异莫名。
温⾕虽然不知道李邦殊为什么会吃惊,但是他却可以看到,李邦殊的行为十分怪异,他心中一定有着十分怪异的秘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来之后,用力向前游着,温⾕紧跟在他的后面。李邦殊游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温⾕庒低了声音:“如果你要‘失踪’,还是快点游上岸好!这里──”
李邦殊挥手,打断了温⾕的话,注视着黑暗中闪光的海⽔,道:“你对浮游生物,知道多少?”
温⾕皱了皱眉,也上了礁石,一面抹着脸上的⽔,道:“一无所知!”
他说着,甩了甩手,⽔滴自他手中挥洒开去。李邦殊盯着他,缓缓地道:“从你手中挥开的每一滴⽔之中,就有数以百万计的浮游生物!”
温⾕有点不耐烦道:“那又怎样?”
李邦殊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样?那是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温⾕感到十分惑。这时,他们离开⻩绢的游艇,不过两百多公尺,要是⻩绢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捉回去!
而事实上,他也看到,游艇的一边,有灯光在闪动,隐约可见有一个人下了快艇。温⾕连忙向李邦殊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尽量在礁石上伏了下来,他们听到快艇驶动的声音,看到快艇驶上岸去。
温⾕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关于生命的定义,还是先到了全安的地方再讨论,好不好?”
李邦殊叹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又等了一会,看到船上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又继续向岸上游去。等到他们上了沙滩,向前走去时,发现寂静的沙滩上,有一个人以十分奇异的势姿,伏在沙滩上。
那人看来是跪着,但是头又低得十分低,双手各抓着一把沙,任由沙粒自他的指之中,缓缓泻下来。温⾕一下子就看出那人的⾝形十分稔,而当他走近那人时,他认出来了,那是原振侠!
温⾕不噤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天!原,你在这里⼲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原振侠。原振侠的⾝子震动了一下,并不抬起头来,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势姿,自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梦呓一样的声音:“一切全像是梦一样,神话中的梦!”
温⾕不噤苦笑着,回头看了就在他⾝后的李邦殊一眼。在他旁边的两个人,温⾕都感到自己对他们无法了解。一个在海⽔中要讨论生命的定义,而另一个,却在沙滩上说着梦话!
温⾕提⾼了声音:“快起来,跟我们走!”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原振侠,原振侠抬起头来,神情充満了惘和憧憬,道:“这不是神话中的事么?突然之间,幻梦醒了,宏大的宮殿,原来只是细沙,美丽的女郞,只是一个贝壳,柔软的,其实是海⽔。一切却全是那么实真,但又不可以触摸!”
温⾕苦笑了一下,他明⽩,原振侠在游艇豪华的主舱中,一定又和美丽的⻩绢,有了短暂的缱绻,但是那只是短暂的一-间。原振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绢永久相处,短暂的相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美丽如同神话一样的梦,但是回想梦境之际,却也同时会带来无限的惆怅和伤感。
温⾕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来,道:“振作点,你算是已达到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了,是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帮助的,快走!”
原振侠苦涩地笑了一下,他到夏威夷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刚才在豪华的船舱中,他和⻩绢都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样,但一下子,自己还是自己,⻩绢还是⻩绢!
他叹了一声:“我不会再对任何事有趣兴,你…你们让我留在这里吧!”
温⾕感到十分无可奈何,原振侠被情网困扰到这种程度,他也想不出用什么话去劝他,只好道:“我和李邦殊,我们正计画着,要和⻩绢为敌!”
原振侠一怔,张大了口,温⾕又道:“我们要破坏那个海底资源会议!”
原振侠又陡然震动了一下,温⾕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拉着他,就急步向前走去。在通到马路的那一条林荫道上,还有一两对情侣,紧紧在树下拥在一起。到了路边,他们一面沿路走着,一面留意着出租车。
三十分钟之后,他们已来到了一幢大厦的顶楼,一个小单位之中。温⾕在开门让他们进去之际,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住所,他到陆大去了,要我随时来照顾一下。李博士躲在这里,绝不会有人发现。”
在途中,原振侠已经知道了李邦殊要做什么。这时,他盯着李邦殊,问:“为什么?”
李邦殊把他自己埋在一张安乐椅之中,闭着眼睛,道:“苏耀东快来了吧,我先要写一个声明,在大会的开幕仪式上,由人代我宣读,我…太疲倦了!”
他的话有点语无伦次,虽然他说自己疲倦,但是他又站了起来,到了书桌前,翻着,找到了纸和笔,迅速地写了起来。
原振侠斜眼看了一下,发现李邦殊的字迹十分潦草,而且是法文,他无法看得懂。他咳了一下,道:“如果代你宣读声明的责任,落在我的⾝上,你最好用英文来写这声明!”
李邦殊陡地停了笔,昅一口气,道:“是!”他团绉了已写了十几行字的纸,又重新写着。原振侠望向温⾕,温⾕无可奈何地摊着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究竟李邦殊心中在想什么?
三个人在那个小单位中,没有人讲话,空气之中,似乎充満了谜团。东方,在连绵的山影之上,已经现出了一线曙光。
⻩绢是被一连串的拍门声惊醒,那使她感到极度的愤怒。她陡然自上跃起,抓起了自卫-冲到门边,一打开门,就把-紧抵在门口的人的心口。
拍门的是⻩绢一向信任的一个手下,这时吓得呆了,一直是维持着敲门的势姿,眼珠转动着,不知是应该注意抵住他心口的手-,还是注视⻩绢丰満柔润的半裸酥好?由于怒意,満的双啂,在轻轻颤动,⾜以使人忘记一切。
⻩绢的声音硬得像岩石一样:“说,是为了什么?”
她的手下所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报告将军──李博士──离开了游艇,那个红头发的小个子──也不见了。”
⻩绢感到光刺目,原振侠离去之后,她很快就陷⼊沉睡之中,一直到被吵醒。她有点不明⽩,原振侠为什么要离去,只记得在极度的狂疯之后,极度的疲倦之中,原振侠在她的耳际说了一些话。那时,她只感到男热炽的⾝体,令得她的倦意更浓,原振侠说了一些什么,她本就没有听进去。
她知道原振侠离开了她,如果她真要不让原振侠离开,还是可以留住他的,但是她却并没有留。原振侠走了之后,她睡得十分満⾜。
可是她的手下,却带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她双眼之中闪烁的那种光芒,是令人心悸的,是以她那手下的声音更加发颤:“已经和各方面联络过…都找不到他,只知道大会秘书处接到李博士的通知,开幕那天,他会发表一个声明!”
⻩绢镇静下来,转过⾝,把——向上,同时拿起睡袍披上。那手下贪婪地盯着⻩绢半裸的背影,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这种行径,可能使他丧失命。
⻩绢一面慢慢地系上睡袍的带,一面道:“你的意思是,李博士躲起来了?”
那手下道:“看来是这样!”
⻩绢感到怒火自体內升起,李邦殊躲起来了,那等于说是躲开她!那是几乎想得到一切的⻩绢,不能忍受的一种侮辱!
⻩绢早就计画好,在会议之前,她要先得到李邦殊的工作记录。然后,在大会上为她所代表的阿拉伯势力,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最后,在会议之后,并不打算遵守会议上的决定,而动用她所能动用的庞大资金和技术力量,立即进行对海底资源的开采!
那将会使她的地位,升到另一个新的⾼峰!
可是,李邦殊却躲起来了,那将使她的计画,全部化为泡影!她是如此之愤怒,以致她的⾝子,不住在发着抖,她要竭力抑制着,才使她的声音听来,不像是猛兽的吼叫,她道:“在大会开幕前,尽一切力量把他找出来!”
那手下大声答应着,奔了开去。⻩绢在边坐了下来,设想着李邦殊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原因。
⻩绢想不出李邦殊为什么要躲起来,就像苏耀东想不出李邦殊为什么十万火急,要他到夏威夷来会面一样。
苏耀东在他的人私 机飞中,望着下面一望无际,在光下闪耀着夺目光采的海洋。
在大学中,他学的是海洋生物,和李邦殊是同学。可是离开学校之后,李邦殊成了举世知名的科学家,他却成了一个企业家。不过,苏耀东并没有忘记自己所学的一切,也没有放弃自己对海洋的热爱。如果说他是为了李邦殊的召唤而来,毋宁说他是受不了海洋的引,使他暂时放开了繁忙的事务。
当苏耀东的专机停下,他步出机舱之际,在檀香山,事情又有了相当的变化。
李邦殊博士不露面,但将在大会开幕式上发表声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而另一桩使得所有参加大会的代表震惊的消息,从地中海传来:由李邦殊博士导领的一个深海探测船队,包括两艘设备极先进的探测船,附属于这两艘探测船的四艘小型深⽔潜艇,以及八名有资格的海洋学家,突然失踪,消失在大海之中!
这个船队,曾远征过大西洋、太平洋,甚至接近过南极和北极。李邦殊的工作,取得极大的成绩,也全靠了这个船队。可是,整个船队,却在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在地中海失踪了。
这种神秘的船只失踪事件,以前,只有在被称为“百慕达魔鬼三角区”的大西洋海域中发生过。船队失踪的详细经过如何还不知道,法国府政的海军搜索队还在搜索。事实上,船队“失踪”的消息还未曾正式公布,但是来开会的,全是各国府政中有地位的人物,他们的消息自然特别灵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绢是最早得到这消息的人之一,她一面下令,要她的报情人员作进一步报告,一面心中在想:是不是李邦殊在捣鬼?
事实上,李邦殊还不知道他的船队已出了事,因为他既躲了起来,就无法通过他特殊的地位,获得內幕消息。法国府政的代表想找他,可是没有结果,人人都想找他,绝想不到他躲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当然知道李邦殊在什么地方,当他在机场见到了苏耀东,苏耀东惊讶于原振侠的出现之际,原振侠告诉了他自己出现的原因。
苏耀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要使这个会议开不成,为甚么?”
原振侠苦笑道:“我不知道,他要我代他在大会开幕时,宣读一个声明,可是他不肯让我先知道声明的內容。”
苏耀东昅了一口气:“他不准备露面?”
原振侠苦笑:“他不能露面,不知多少人在找他。代表阿拉伯势力的一位女将军,就几乎想把他活活烧死!”
原振侠行动相当小心,因为李邦殊要见苏耀东这件事,⻩绢是知道的,而苏耀东的行踪又不是秘密。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在机场有好几个人,看来是在监视苏耀东的行动,希望由苏耀东的⾝上,引出李邦殊来的。
而擅于特种报情工作的温⾕,也早已作了安排。温⾕的方法是:把李邦殊和苏耀东的见面,安排在最不为人注意的地点!
原振侠先和苏耀东一起到了店酒,然后独自离去。当他离开卡哈拉希尔顿店酒之际(苏耀东住的,当然是这家店酒),店酒下面一个大巨的海⽔池中,海豚正在作跳跃的表演,许多人在⽔池旁围观。
原振侠经过店酒的大堂时,有两个⾝形魁梧的大汉向他靠近。他立时机警地站定⾝子时,已看到盛装的⻩绢,面走来。
⻩绢的神⾊冷峻莫名,像是罩了一层霜花一样,使人感到一股寒意。原振侠想起昨晚在游艇上,同样的脸庞,简直可以和任何花朵比美娇,不噤又叹了一口气。
⻩绢直来到他的面前,先是冷笑一声,然后冷冷地道:“你演的是什么角⾊?”
原振侠淡然道:“是后备的小角⾊!”
⻩绢的声音听来极严厉,这种声音,可能使很多人颤栗,但原振侠只替自己和她感到可哀。⻩绢道:“我是问你,在李邦殊的把戏之中,你扮演什么角⾊?”
原振侠叹了一声:“还是那个回答。”
⻩绢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勉強,当然是做作出来的:“苏耀东在这里,除非他不想见李邦殊,不然,我一定可以将李邦殊揪出来。”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认为李博士是属于他自己!”
⻩绢有点发狠,一挥手:“他破坏了我的整个计画!而且,我有一项消息要告诉他,他的探测船队,在地中海整个神秘失踪了!”
原振侠呆了一呆,思绪十分紊。
原振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感到有必要立时把这消息告诉李邦殊。可是温⾕的安排,是他绝不能再和李邦殊见面,也不能用电话联络。
所以,他只是装着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道:“你见到他的时候,可以告诉他。有空喝一杯酒吗?”
⻩绢庒低声音,骂了一句:“去死吧!”
原振侠向前走,到了酒吧,坐了下来,茫然地呷着酒,看着沙滩上嬉戏的大人和小孩。他知道至少有四个人在监视着他,他也知道,在监视苏耀东的人可能更多,但是他对温⾕的计画很有信心。
苏耀东在房间中停留了十分钟左右离开,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只穿著泳。
苏耀东来到沙滩,和原振侠打了一个招呼。可是原振侠却心不在焉,他只是注视着海浪卷起的⽩⾊泡沫,像是在那些变幻无穷的浪花之中,看到了变幻的人生,看到了他和⻩绢之间那种奇妙的关系。昨夜游艇中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又成了难忘的一页,可是刚才和⻩绢的相遇,却又使他知道他和⻩绢之间的距离,是何等遥远!
原振侠也不能想象,在那个会议上,他代表李邦殊宣读了那篇声明之后,⻩绢会把他怎样。在人私感情上,原振侠十分愿意自己成为⻩绢的奴隶,可是,原振侠在实际上,却又自然而然和⻩绢相抗着。
当他感到自己和⻩绢之间,无法拉近距离之际,他心情的怅惘,真是难以形容。他看着苏耀东慢慢走向海滩,在苏耀东的⾝后,有三、四个人,明显地跟着他。
苏耀东在踏进海⽔之前停了一停,又转过⾝来,向原振侠挥了挥手,原振侠向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在那一-间,原振侠心想:深海探险船队在地中海中失踪,是不是要先告诉苏耀东,让苏耀东去转告李邦殊呢?
他还没有决定,苏耀东已走向海⽔,在未到海⽔及处,他⾝子向前一耸,开始游⽔。多年来的商业活动,并没有使苏耀东变得行动不灵活,他以十分优美的势姿,向前游着,那几个⻩绢的手下也游出去,跟踪着他。
在海滩上看过去,苏耀东越游越远,几个跟着他的人,离他很近,看来,苏耀东绝无法摆脫他们,单独去和李邦殊见面。原振侠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温⾕的安排可靠吗?就在这时,一艘小型的快艇,突然向着苏耀东驶了过来,在苏耀东的⾝边,陡然减慢了速度,苏耀东十分迅速地翻上那艘快艇。
在海滩上看到这种情形的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听到⾝后传来了一下冷笑声。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不需要转过⾝来,就可以知道发出冷笑声的,正是⻩绢。而且,原振侠也明⽩,何以⻩绢会发出冷笑声来了,因为海面上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在苏耀东上了那艘快艇之后,快艇的速度,陡然加快。看起来,游⽔跟踪苏耀东的人,已经全然无法跟得上了。可是几乎也在同时,原先在海面上停着不动的几艘快艇,突然起浪花,以惊人的速度,立时跟了上去!
原振侠不由自主,直了直⾝子──⻩绢的安排,竟是这样周详!在海面上,她也早已有了埋伏,难怪她看到苏耀东上了快艇之后,会发出充満自信的冷笑声了!
原振侠盯着海面。那几艘追踪的快艇,能显然绝佳,看来苏耀东不论上哪里去,都可以追得上!他感到喉际发⼲,而⻩绢冷冷的声音,又自他耳后传来:“要望远镜吗?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原振侠忍受着⻩绢的嘲弄,正在他想转过头去,看看⻩绢这时的神情,好使他进一步认识⻩绢之际,他陡然呆住了!
一共是四艘快艇,苏耀东的那艘在前,三艘追逐的在后面,正在迅速地远去,看来已只是四个小黑点了。突然之间,一个异样的巨浪,突然向着四艘距离相当近的快艇,面扑了过来!
那个大浪来得极突然,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像是大海之中,忽然有什么大巨的力量,把海⽔掀了起来一样。夏威夷沿海的海浪,本来就十分出名,冲浪运动是在这里发源的,大大小小的海浪,对在海滩边上的人来说,是不会引起特别注意的。尤其那个大浪,至少在距离海滩一公里之外的海面上发生,更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可是对原振侠和⻩绢来说,却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他们一直在注视着那几艘快艇,而那突如其来的巨浪,又是着快艇而来的。原振侠一怔间,听到⾝后的⻩绢,也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
一切的变故全是来得那么快,看起来,简直分不清是那突如其来的巨浪,一下子盖过了快艇,还是疾驶向前的快艇,冲进了巨浪之中。
而那个浪头,像其它任何海浪一样,迅速由⾼而平复,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线。海面又回复了平静,前后不到一秒钟,可是,四艘快艇却已看不见了!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直跳了起来,他再盯向远处的海面。一点不错,在巨浪过去之后,四艘快艇消失了!
他实在有点不知所措,连忙回头看去,看到⻩绢目瞪口呆地站着,仍然盯着海面。原振侠一伸手,自她的手中把望远镜抢了过来,凑在眼上,向前看去。
在望远镜中看出去,巨浪化成的余浪,正在迅速消散,海面上看来也平静无比,像是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而且,海滩上的所有人,显然都未曾注意到曾有事故发生。
但是原振侠却可以确切地知道,刚才,一个巨浪之后,四艘快艇,至少有五个人,突然在海面上消失了!
他的⾝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尽力想在海面上,寻找那四艘快艇的踪迹。就算快艇沉没了,艇上的人,至少也该浮海上面来了。可是,光映在海⽔上,发出夺目的粼粼波纹,什么也没有!
原振侠感到有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时也听到了⻩绢微微发颤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被巨浪…呑…下去了?”
原振侠放下望远镜,默默地递给了⻩绢。他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绢的脸⾊是如此之苍⽩。
⻩绢是这样坚強的一个女人,恐惧似乎是和她绝缘的。但这时,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因为极度的惊惧,所以才变得这样苍⽩的。她的双手甚至在发着抖,她举起望远镜,只看了一下,就放下来,道:“天!他们到哪里去了?”
原振侠的思绪一样惊骇慌,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快,快去通知警方!”
他一面说,一面已转⾝向店酒走去。可是⻩绢一伸手,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们自己先去找一找!”
原振侠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绢的提议,可是当他接触到⻩绢那充満了惊疑,甚至有点恳求意味的眼光时,他就改变了主意。
五分钟之后,原振侠和⻩绢已经在一艘快艇上,向刚才那四艘消失了的快艇所在处驶去。⻩绢几乎一直握着原振侠的手臂,而且至少问了十次以上:“我们并没有眼花,是不是?”
原振侠每次都给以回答:“不,我们没有眼花,在海上,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着!”
他喜⻩绢惊惶的样子,那使她看来更像女人。
每当⻩绢指挥若定,不住发出命令之际,她看来只是一位将军,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这世上,有数不清的将军,但是自古以来,真正的女人不多,⻩绢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原振侠甚至希望时间在那一-间停顿下来,好让需要帮助、心中惊惶的⻩绢,永远留在他的⾝边!但是,还是很快就来到了刚才突然出现巨浪的海面,海面上看来一点异样也没有。
⻩绢带来的几个潜⽔员,纷纷跳进了海中,潜下去,并且不断用无线电对讲机,和留在艇上的⻩绢联络。每一个潜⽔员的报告都是同样的:没有发现,没有发现。
⻩绢在开始的时候,显得十分急躁,大声呼喝着,要潜⽔员留意海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异的现象。然后,她突然沉默了好几分钟。
原振侠关心着苏耀东的安危,提了几次,要请警方来调查搜索,可是⻩绢都没有出声。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绢忽然说了一句话:“好,我来和你们直接打道,我不会改变主意!”
原振侠怔了一怔,⻩绢的话,听来像是自言自语,全然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当原振侠用疑惑的眼光向她望去时,⻩绢也正好望向他,不等原振侠开口,⻩绢已道:“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事实上,是无法拒绝⻩绢的任何要求的,他只是问:“到哪里去?”
⻩绢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半转过头去,望着海面,然后,伸手向海中指了一指。
原振侠的心中,更加疑惑:“到海⽔中去,你和什么人有约,在海中?”
⻩绢仍然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穿戴起潜⽔的用具。原振侠昅了一口气,也跟着佩上气筒,然后,和⻩绢一起跳进了⽔中。
海⽔迅速地包围了他们,这一带的海⽔是如此之明澈,以致他一进海⽔之中,几乎可以看清楚海中的每一样东西。
原振侠跟着⻩绢,看起来,⻩绢像是毫无目的地在海中漫游,有时挥着手,动作看来有点怪异。
原振侠只是紧紧地跟着她,在遇到了几个潜⽔员时,⻩绢也不和他们打招呼。⾜⾜过了半小时之久,⻩绢才转过⾝来,和原振侠打了一个手势,慢慢升上⽔面,他们两人同时在海面上冒出头来。
原振侠伸手抹去⽔珠,除下了潜⽔眼镜,他看到⻩绢的神情,有一股异样的茫然。他们冒海上面处,离他们的快艇不是很远,艇上有人在大叫:“将军!将军!找到了!”
⻩绢转⾝向着快艇游去,艇上两个人跳下⽔来接她。当她上了快艇之后,一个人迫不及待地道:“他们被巨浪卷到了一堆礁石上,人没有受伤,快艇不见了,只怕是沉进了海底。”
原振侠也攀上了快艇,听了那人的报告之后,皱了皱眉:“卷到了礁石上?礁石离这里多远?”
那人也不噤迟疑了一下:“大约一千公尺左右。将军,只发现了我们的四个人,跟踪的对象,仍然下落不明!”
原振侠焦急起来“跟踪的对象”自然是指苏耀东而言。苏耀东安危如何,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他还没有发问,⻩绢已经用听来十分疲倦的声音道:“我相信苏耀东不会有事!”
原振侠深深地昅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绢来到快艇的中间部分,坐了下来,抖着头,让她沾満了⽔珠的长发披了下来。然后她微侧着头,长发上的⽔珠汇成一串⽔流,滴了下来。
原振侠跟了过去,⻩绢缓缓地道:“昨夜,你走了之后,我又睡了一会,然后突然醒过来,曾经到甲板上去站了一会。”
原振侠有点不明⽩,何以⻩绢在这时候,又提起昨晚的事情来。可是他看出⻩绢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严肃,所以他并没有打岔,只是静静听着。
⻩绢停了片刻:“我知道你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甲板去。那时,整个游艇上,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李邦殊和温⾕,显然还在船上。我来到船头,望着在黑暗中闪着微光的海⽔,突然…突然…”
⻩绢讲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犹豫,像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下去。
原振侠仍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她的行动,相当怪异。她为什么到甲板上去呢?是她在知道自己离去之后,在想念自己吗?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握住了⻩绢的手,他发觉⻩绢的手是冰冷的。⻩绢的神情更古怪:“当我凝视着海⽔的时候,一件…一件怪异的事突然发生了。海⽔在黑暗中,有着微弱的闪光,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可是…”
⻩绢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神情更是疑惑。
她的这种神态,无异是在告诉原振侠,昨夜她曾有过极不寻常的遭遇。要不然,以她今⽇的地位,和她坚強的格,是绝不会感到如此惊疑的。她昨夜的遭遇,一定是属于不可思议的范畴之中的事!
原振侠把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绢叹了一声:“…可是,突然之间,在海面上闪耀的微光,以一种十分…十分快的动作在移动着。那种微光在移动之际,竟然排列成了字句,十分潦草,可是那的的确确是由英文字⺟组成的字句!”
⻩绢说到这里,才抬头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虽然听清楚了⻩绢所说的话,但是他仍然要仔细想一想,才能明⽩她在说些什么,并且运用想象力,想象⻩绢所说的情景。
原振侠绝不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人,对⻩绢所说的情景,也可以在脑中织出一幅画面来,可是他仍然感到不可理解。是以他问:“你的意思是…海面那种微弱的闪光,排列成了英文的句子?”
⻩绢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振侠闭上眼睛一会。在黑夜,海面上有着微弱的闪光,那是十分普通的事。如果那是一个月⾊好的晚上,海面上的银光闪耀,还会随着波涛的起伏,像是成千上万的小妖精一样,在海面上不停地翻滚跳跃。
但是,那些闪光,排列成为字句,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想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来,假定他自己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道:“你的意思是,海面上的闪光,看起来有点像是英文字⺟?”
原振侠之所以这样问,是由于他想到,英文字⺟是由简单的几何线条组成的,因闪光形成的错,很容易看来就像是英文字⺟。有一种蜘蛛,织出来的网,就是英文字⺟形的,有各种不同的字⺟。蜘蛛当然不懂英文,零散的字⺟,也不可能编成有意义的字或句。
原振侠这样问,是想知道那是不是视觉上的一种错觉。可是⻩绢立时头摇:“不是,别想说那是错觉。我清清楚楚看到,海面上出现了由英文写成的句子,虽然时间极短,但是我看到了那些句子,由闪光组成,而且,句子是针对我的。”
原振侠呑下了一口口⽔道:“那么,你看到的句子,说些甚么?”
⻩绢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别⼲涉我们,别破坏我们的生活,不然我们会报复,会有可怕的报复。停止你一切行动吧!”
⻩绢在讲述那些“句子”之际,语气像是在背诵着什么诗句一样,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向原振侠望来,眼中充満着惊疑。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无法明⽩,我只好说,那是你自己以为看到了这样的句子。”
⻩绢再昅了一口气:“句子出现的时间,只不过几秒钟,随即又散了开来,变成了凌的闪光。我在当时,也认为那是眼花了,而且,警告的句子,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曾⼲涉什么人的生活,不曾破坏什么人的生活!”
原振侠对于⻩绢的自辩,不是十分同意,但是他还是“嗯”了一声:“当然没有意义,这些⽇子来,在海中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你──”
⻩绢伸手指向海面:“四艘疾驶中的快艇,突然不见了,这不是很怪吗?”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绢又道:“那使我想起那句子中:会有可怕的报复!”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绢惘然问:“可是,我的敌人是什么人?他们在什么地方?躲在海中?刚才我曾下海去寻找,可是却找不到我的敌人!”
原振侠轻拍着⻩绢的手背:“昨晚上,你可能太疲倦了,你…实在太疲倦了。我可以陪你到任何你认为可以休息的地方,去休息一个时期,或者…很久…”
原振侠鼓起勇气,说着他心底深处,早已想说的话。⻩绢陡然震动了一下,在那一-间,原振侠不能肯定自己的话,是不是曾使她有过极短暂时间的感动。只是⻩绢在震动了一下之后,神情立时又恢复了极度的信心,甩开了原振侠的手,用一种近乎冷傲的神情,望着原振侠:“是你,是你捣鬼!”
原振侠还未曾弄明⽩⻩绢在指责他什么,⻩绢已然急速地道:“我也太笨了!在海⽔中,用一只強力的电筒,迅速挥动,就可以令在海面上注视的人,看到由光芒组成的字句,是你!”
原振侠呆了半晌──当然不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昨晚他离开之后,就一直在沙滩上,回味和梦想。他未曾做过⻩绢所指责的事!
原振侠想为自己分辩,可是充満了自信,自己以为已对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有了解释的⻩绢,却不容他有辩⽩的机会。她陡然纵笑了起来:“你太幼稚了,这种把戏,吓得了谁?更不能令我放弃一切,和你到什么安静的地方去休息!”
原振侠只好苦笑,⻩绢误会了,他本不想解释。⻩绢停止了纵笑:“那个巨浪,当然只是意外──”她顿了一顿:“我一定要把李邦殊找出来!我代表的际国势力,要在海底资源分配上,获得最大的利益,而且,立即开始行动!”
原振侠长叹一声──除了叹息之外,他实在不能再作其它任何表示。
快艇已经靠岸,⻩绢用一种极度挑战的神情,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只是用十分疲倦的声音来回答:“你料错了,在海中,真有点十分怪异的事发生着!”
⻩绢冷笑着:“你叫我相信在海⽔中出现的字句,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别说我没有看到,就算我看到了,我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原振侠讲的是由衷的话,海⽔中出现字句,这种现象实在太怪异了!
他说得对,就算是他亲眼看到了,他也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就像苏耀东,他亲⾝经历了一个极怪异的经历,但是他却全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那个巨浪突然头打下来之际,在快艇上的苏耀东,是全然无法防御的。那大巨的浪头,来得如此突然,当他感到急速行驶中的快艇陡然向下一沉,抬头一看,像是一大座⽔晶山头陡然崩溃下来一样,那个大浪,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苏耀东是十分悉海洋的,可是他却也绝未想到,一-那之前,还是如此平静的海面,会突然生出那样一个巨浪来。
一刻之前,他所担心的,还只是如何去摆脫那四艘追踪前来的快艇,但这时,他却面临了巨浪的侵袭。他在那一-间,只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山头一样的巨浪,已经庒了下来。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钟间,他的全⾝已被浪头包没,可是,怪异的事,也在这时发生。才一开始之际,苏耀东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巨浪头庒下,他整个人都在海⽔的包围之中。当他又开始能想一想之际,他以为自己一定已经死了!使他有这样的感觉的原因是:他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甚至连呼昅也同样畅顺!
人在海⽔之中是绝不能呼昅的,这是最普通的常识。所以当苏耀东觉得自己仍然可以呼昅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灵魂离开了⾁体,所以不再有⾁体的一切痛苦的感觉了!
但是这种想法,却只是极短暂的事。他立时发现,自己并不是死了,不但没有死,而且⾝子本未曾脫出海⽔的包围,换句话说,他在海中!
不过,浪头已经消失了,他在平静的海⽔之中,和普通潜⽔者潜在海⽔之中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当然有所不同,不同的是,他感到⾝外的海⽔,十分急速地在流动,而在他的头部,有一个相当大的空间,那一部分空间中,是没有海⽔的,像是一个相当大的气泡,罩在他的头部。
而且,他也立时感到,海⽔急速流动的那种感觉,是由于他在海中,不知被一种什么力量,在推着他急速地前进!
这正是怪异之极了,苏耀东这时,已经有⾜够的镇定,使他可以睁开眼来,看着四周围的情形。
可是那个大气泡,使得海⽔形成了一层反光的“壁”使他看不清海中的情形。
但是在感觉上,他十分肯定,并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前进,而只是一种力量,彷佛是一股強大的⽔流,在带着他前进。
虽然苏耀东是一个十分镇定的人,但在这时,他也不噤十分慌,大口大口着气,心中忽然起了一个相当可笑的念头:那个气泡中的空气不是很多,如果用完了,他会怎样?
他试图划着⽔,试着想浮上⽔面,但是他的全⾝,都被那种像是⽔流的力量束缚着,他人在⽔中,可是绝不能自由游动。
这种情形,倒很有点像是⾝在恶梦之中一样。
苏耀东真希望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可是他却偏偏又那么清醒,那使他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虽然以他的知识而论,连设想一下如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能!
这样的情形,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苏耀东感到⾝子陡地震动了一下,海⽔陡然流遍他的全⾝,他张口大叫,喝进了一口海⽔。
紧接着,他⾝子感到了一阵碰到了硬物的疼痛,他伸手用力抓着,抓住了一个滑腻的石角。他感到海⽔流过他的脸,他一面抹去脸上的⽔珠,一面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海浪卷上了一个海滩。
那是一个由黑⾊的火山熔岩组成的海滩,那些黑⾊的岩石,奇形怪状。这种由火山熔岩形成的海滩,在夏威夷是十分普通的。
苏耀东抬头看去,临海滩就是相当陡峭的山崖。苏耀东着气,站了起来,上面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传来,看来有公路。他吃力地向上攀去,当他可以看到公路时,他看到有一辆小货车停在路边,一个人站在车子旁。那人一看到他,呆了一呆,苏耀东也一呆,立时记起了原振侠的话:那位温⾕先生,个子不⾼,有着一头红发。而如今车旁的那人,正是那样!
苏耀东昅了一口气,走向前去:“温⾕先生?我是苏耀东!”
那红头发的小个子张大了口,现出了讶异莫名的神情来,先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向苏耀东望了一下,道:“风筝跌进海中去了?”
要不是原振侠曾向苏耀东详细解说过,温⾕安排摆脫⻩绢的手下跟踪的方法,听得温⾕这样问,他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之极了。
温⾕原来的计画是,快艇驶出若⼲距离之后,另一艘快艇会来接应,接应的快艇上,有着大巨的载人风筝。苏耀东可以附在载人风筝上,由快艇拉着,飞上天空,然后,降落在公路边的空地上。
可是这时,苏耀东却是全⾝淋淋地,从下面攀上来的,难怪温⾕要这样问了!
苏耀东昅了一口气:“很怪,我是…我是…”
他无法说下去,因为他究竟是怎么来的,形容起来十分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明⽩的。所以他只说了一句,就挥着手,道:“邦殊在哪里?”
温⾕也没有问下去,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叫他上车。两个人都上车之后,温⾕又-了一件十分普通的运动衫给他,苏耀东套上了运动衫,温⾕发动了车子,他们两个人看来像是久居夏威夷的人,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温⾕在驶向前之际,还是十分小心地观察着路上的情形。十分钟之后,以他的经验,已经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人在后跟踪他们,他才吁了一口气:“李博士终于可以和你见面了,我们摆脫了跟踪。”
苏耀东望了温⾕一眼,问:“我是被一种力量涌着到海滩上的,你做了什么安排?那个巨浪又是如何安排出来的?”
温⾕睁大了眼睛,他的惊讶程度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的満头红发,看来像是竖了起来一样,小货车也开始摇摆不定。那使苏耀东知道,他能来到这里,并不是由于温⾕的安排。
那么,是什么力量,使他恰好来到了约定地点附近的海滩上的?
苏耀东感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温⾕用十分苦涩的声音道:“你…和李博士一样,是不是你们海洋学家的话,都那么令人难以理解?”
苏耀东苦笑了一下:“当然不,只有…只有连我们自己也不懂的情形下,我们所讲的话,才令人听不懂。”
温⾕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盘踞在他脑中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不断的失踪,离奇的死亡,李博士不可思议的话…这一切,早已令得他完全坠进了一大团雾之中!
小货车转进了市区,温⾕仍然可以肯定没有人跟踪。他练地拣着近路,车子在一个大巨的商场停车场中穿过去,再转了几个弯,就到了那幢大厦的停车场。
温⾕和苏耀东一起下车,上电梯。当温⾕用钥匙把门打开之际,看到李邦殊双手捧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苏耀东先出声:“邦殊,发生了什么事?”
李邦殊抬起头来,看到了苏耀东。当他看到苏耀东之际,他并没有什么奋兴,反倒是仍然保持着一种深切的悲哀,摆了摆手,示意苏耀东坐下来。
苏耀东并不坐下,只是走向前:“你一定要我来,不见得是想和我沉默相对?”
李邦殊叹了一声说:“当然不是,有太多事要和你商量,我只是…感到十分深切的哀伤。因为才从收音机的新闻报告中听到消息,我的深海探测船队,在地中海整个失踪了!这实在…不应该发生的!”
苏耀东昅了一口气:“失踪未必表示灾难,我现在,是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巨浪打击下,在海面消失的人。可是当我在海⽔中的时候,甚至获得新鲜空气的供应!”
李邦殊睁大了眼,温⾕的红头发,又开始有竖起来的迹象。苏耀东取过了纸和笔来,一面说,一面画着,解释着他在海中的处境。
苏耀东的画,当然很简单,主要的是一个人,在海⽔中,头部被一个球形的汽泡罩着。苏耀东说完之后,望向温⾕:“从店酒沙滩外的海面,到我们见面的公路下的海滩,大约有多远?”
温⾕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地道:“大约…大约是三公里左右。”
苏耀东闷哼了一声:“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在海⽔中前进了三公里,速度极⾼,比快艇更快,我整个人像是一艘小型潜艇一样。邦殊,我们都是自命对于海洋的一切素有研究的人,你有什么解释?”
李邦殊低下头,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回答:“如果你望着海面,忽然发现海⽔上现出你的名字之际,你有什么解释,嗯?”
苏耀东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李邦殊却又继续着:“不但有你的名字,而且还有字句,明显地告诉你一些什么,又怎样解释?”
苏耀东眨着眼,李邦殊陡然用手指着苏耀东,神情变得动起来:“你以为我是无缘无故叫你来的?你在海⽔中的那种情形,我早已遇到过,我被送上了海中的一堆礁石上,据说我‘失踪’了相当久!”
在一旁的温⾕,发出了一下如同呻昑般的声音来。李邦殊所说的一切,他还是不明⽩,听来像是置⾝在梦幻之中一样。但是李邦殊的失踪,和突然出现的经过,他是知道的。
李邦殊一直未曾提起过这段时间,他在什么地方。难道他失踪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海⽔中,而在他的头部,又有一个大气泡,在供应他呼昅的氧气?
温⾕实在想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可是他看到苏耀东和李邦殊,这两个海洋学家的神情,都充満了疑惑,显然就是问了,一时之间也不会有答案。反倒不如由得他们两人去讨论,尽量了解他们对话的好。
所以,温⾕忍住了没有出声。
苏耀东想了一会,才道:“你从头说说!”
李邦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我在一个海堤上散步,无意之中,向堤下的海⽔看了一眼,哪知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着,俯下⾝示范着他在堤上往下看的情形:“那是十分异特的,可是我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海⽔下,像是很不稳定,在颤动。可是,那的的确确,是我的名字!”
苏耀东深深昅了一口气。李邦殊道:“如果是你,突然看到海⽔中,现出了你的名字,你会怎样?”
苏耀东道:“当然会在一个近距离去看个清楚。”
李邦殊立时大声应着:“对,我所做的,就是那样。那时,天已黑了,但月⾊很好,海面上有着不住跳跃的闪光,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那可能是闪光形成的一种错觉,我甚至想到,我可能有自大狂的倾向,需要去看一下精神医生了。一个人会在海⽔中看到自己的名字,这不是太自我中心了么?”
李邦殊的话,说得十分急促,温⾕迅速地回想那两个保镳所叙述的,李邦殊失踪时的情形。当时李邦殊的动作,就说明了他在海中,发现了什么怪异莫名的事。其中一个保镳,甚至认为他在海中,看到了一个金发的裸体美女,原来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温⾕仍然感到全然不可理解:海⽔之中,怎么可以出现文字呢?
李邦殊仍然在急速地讲着,并且挥着手,加重语气:“我想在近距离看个清楚,所以我急速向堤下攀去。那时,我有两个可厌的保镳,跟了上来,我大声呼喝他们滚开。因为这时,我看得更清楚了,海⽔之中,的确现出了我的名字!”
苏耀东的嘴动了一下,但没有出声,看来他也不理解,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发问才好。
李邦殊续道:“那时,我双脚已踏进海⽔之中,我的名字就在前面,我伸手可及,于是我伸出手去。当我的手碰到我的名字之际,我的名字忽然散了开来,但接着,又组成了另外一个句子!”
苏耀东忍不住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你的意思是,出现在海⽔中的文字,还会变换组合?”
李邦殊沉声道:“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不可以有任何怀疑!”
苏耀东道:“我不是怀疑,只是──”
李邦殊打断了他的话头:“只是不明⽩,是不是?当时我也不明⽩,新出现的字句是:我们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我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一个浪涌了过来,我看到字句在浪花中散了开来,迅速消失,我心中所想的只是一点:我要追踪海⽔中字句的来源。所以我不等浪退下去,就耸⾝向前,扑进了浪花之中,我听到两个保镳的惊呼声,但是我的⾝子,立即被海⽔所包围!”
李邦殊讲到这里,向苏耀东望了一眼:“接下来的情形,就和你在海中奇异的遭遇,十分相近。”
苏耀东双手在自己的头上比了一下:“有一个大气泡在头部周围?”
李邦殊想了一想才道:“你的比喻不是十分合适,那不是一个气泡,而是一种不知什么力量,开了海⽔而形成的一个空间。”
苏耀东“嗯”了一声:“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说是一个大气泡。这…是人类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一种怪现象,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类的语言,可以确切地去形容它!”
李邦殊苦笑了一下:“是的,我也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前进。和你不同的是,我前进的速度相当慢,而且,在那个空间之外的海⽔中,不断有字句出现,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
温⾕在这时候,才陡然讲了一句:“某种生物通过这种方式,想和你沟通!”
李邦殊道:“是的,某种生物!这种生物,一定是生活在大海中的。”
温⾕喃喃地道:“外星生物来到了地球,却不适合地球陆地上的生活,所以才在海洋中出现?”
苏耀东没有说什么,但是他显然对温⾕的说法很有同感,他望向李邦殊,等着李邦殊的回答。
李邦殊停了片刻,才道:“为什么一定是外星来的生物呢?”
苏耀东不由自主,呑下了一口口⽔:“地球上的生物,能通过文字来作思想上沟通的,好象只有地球人?”
温⾕立时道:“只有人,才会使用文字!”
李邦殊摇着头,指着温⾕:“你的说法,在态度上是不科学的,耀东的说法,是科学的态度。科学的态度是:不作绝对的肯定,抱着怀疑──”
温⾕大声道:“我可以绝对地肯定,除了人之外,没有别的生物会使用文字!”
李邦殊叹了一声:“温⾕先生,试问你对别的生物知道多少?”
温⾕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多少,但这是一个小生学都知道的事实,除了人之外,没有别的生物会使用文字!”
李邦殊挥着手:“小生学知道的事,放在⾼深的科学领域中,就成了疑问。一加二等于三,小生学都知道,但是那却是最⾼级的数学命题!别的生物为什么一定没有文字?还是我们,人,本看不懂它们的文字?”
温⾕眨着眼,道:“算了,不必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你看到的字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