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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前言戏言和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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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探险》自然是《探险》的继续。

  像这种两本书的故事互相间有联系的情形,以前也曾出现过,在卫斯理故事中的《错手》和《真相》、亚洲之鹰故事中的《死结》和《‮开解‬死结》、原振侠传奇中的《爱神》和《寻找爱神》等等。

  把一个故事分成两部分来叙述,和把一个故事分为上下册,略有分别。在卫斯理故事之中,硬分成了上下册的有《蓝⾎人》和《回归悲剧》、《地底奇人》和《卫斯理与⽩素》等等,那是旧作写的太长,重新制作出版时觉得太厚,所以才不得已一分为二的,那是“无心揷柳”和“有意栽花”不同。

  《探险》和《继续探险》采用的叙述手法,是采用了许多回忆,追索往事的片断,再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弄明⽩一件‮大巨‬的隐秘。不但书中每一个段落可以自成一段,而且,各位可以发现,就算前后次序弄了,也不要紧,隐秘的真相是逐点逐点暴露出来的,先暴露了哪一点哪一面,并不重要。

  整个故事的中心人物,自然是⽩老大和⽩素兄妹的⺟亲,经过了许多⽇子的探索,各方面所得数据的汇集,似乎并不是将谜团一层一层剥了开来,而是一头栽进了谜团之中,越来越深,再也走不出来了。

  但是我、⽩素、⽩奇伟,却还是不死心,一有机会,就聚在一起,讨论种种疑点,而且,也变成了我们三人和⽩老大之间的暗中“斗法”所有的秘密,对⽩老大来说,自是了然于,他一言不吐,我们就是要从另外的途径,把谜团揭开。

  好了,前言表过,继续探险,还是先从红绫说起。

  红绫这个在苗疆发现的女野人,我一再说了,她是故事中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关键人物,可是又一点口风也没有透露过,是的,露了口风,故事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有趣味了,而且,千真万确,直到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我也还本没有想到,红绫这个女野人,会是这样子的。

  《继续探险》开始的时候,和《探险》开始的时候,其实只相差十来天。

  《探险》开始的时候,⽩素从苗疆回来,带来了纪录红绫在苗疆蓝家峒生活的录像带,我看到她一⾝长⽑脫尽之后,开始学言语,被打扮成了苗女之后,浓眉大眼,是一个英姿飒慡的漂亮姑娘,接着,就一件件,一桩桩,回忆起往事来了。

  等到回忆往事告一段落,再继续看录像带,由于越看越有‮趣兴‬,终于废寝忘食,甚至别的事也不作,花了十多天时间,把所有的录像带,一口气看完了。

  在这十来天之中,⽩素大多数时间,和我一起,但也有时不在,我由于看得出神,也没有问她去⼲什么,她也没有向我提起。

  温宝裕他们,有时也来和我一起,看的啧啧称奇之余,自然也有不少辩论。

  等我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录像带之后,萤光屏上,是杂无章的闪动的点和线,发出毫无意义的“沙沙沙”的噪音。可是我的脑中,却比这种情形,还要凌,简直无法集中精神去思索。我先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方法是一口喝下了一杯放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的冰库之中,冷冻成了糖浆状的烈酒伏特加。待得一股冰凉的冷泉,直趋丹田,再化为一股暖意,流向四肢百骸之后,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眼前仍然有许多彩⾊绚烂的影子在跳动。出现的最多的,自然还是红绫的圆脸,和她的浓眉大眼。

  没有必要叙述这一百五十多卷录像带的详细內容,可是也必须约略提上一提。

  红绫在完全脫离了“野人”的外形之后,她野人的本质,也在起迅速和剧烈的变化。首先,是她学习正常人生活的速度极快,尤其是在语言方面,昅收和学习的速度,更是惊人——只要听上一遍两遍,马上就记住了,而且就能正确的运用。

  这证明她有过人的领悟力和记忆力,也就是说,她的智商极⾼。

  ⽩素不但近乎贪得无厌的教她讲话——除了⽩素教她的话之外,她又很快地在苗人那里,学会了“布努”那时,她已完全和苗女生活在一起,本看不出她曾是一个女野人,苗人也对她完全没有顾忌。

  ⽩素和十二天官还教她武功,这一点,更是完全符合红绫的天分,红凌力大无穷,纵跃如飞,在武学上的进境之快,更是令人难以相信——就像武侠电影中的情节一样,在一连串的替镜头之下,已经练成了绝世武功,可以下山行道了。

  这一部分情形,特别令我感叹。因为精娴‮国中‬武术的人已然不多,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学‮国中‬武术,必须经过一个十分刻苦,而且十分漫长的训练过程,还要习武者有好的天分和筋骨,才能达到“有所成”的阶段。不然,就算十年八年勤练不辍,只怕到头来,也至多落得一个可以在武术表演中得奖的结果。

  这种情形,和现代社会早已脫了节,所以,像良辰美景她们的出现,又发现了十二天官,虽然证明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甚么样蔵龙卧虎的人物都有,但总已是奇迹了。

  可是,如今却又有了红绫这样奇迹中的奇迹。

  看红绫在练武,跳纵如飞,扑击凌厉,再困难的动作,对她来说,比拿筷子夹食物还容易——确然,拿筷子,她反而学了相当久,焦躁起来,顺手一捏,就捏断了不知多少对耝大的竹筷子。

  ⽩素也灌输她别的知识,向她讲述外面的世界,弄了一套小学的教科书来,教她写字。

  红绫认字的本领很快,可是学写字,却很笨拙,而且,对写字十分抗拒。

  ⽩素很耐心的教她,哄她,劝她,有时也不免吓她,可是收效甚微。

  我举一个最常见的⽩素教红绫写字的场景,很有趣。⽩素教她写的是汉字,十分令我吃惊的是,⽩素对红绫的智力,估计得极⾼,在简单的单字上,她同时教红绫英文,希望“打好她的英文基础”云云。

  我们之间曾有一段对话:

  我说:“她就算不是女野人,也是一个苗女,我不认为苗女有必要懂英文。”

  ⽩素道:“我不认为她是苗女——我的意思是,她不会在苗疆中过一生,以她的聪明才智,绝不会。”

  我没敢出声,因为我早已隐隐感到,⽩素对红绫的感情异样,她要把红绫带出苗疆,引向世界的意图,十分明显,我也不会反对,但是也不鼓励。

  ⽩素那天,教的是一个“猫”字。

  摄影机可能是固定在架子上的,所以看到⽩素,也看到红绫。红绫正和一群猴子玩成一团。

  我绝不怀疑红绫懂得猴子的语言,她甚至可以和猴子心灵相通,看她和猴子一起玩的情形,她自己也本是一只大猴子。

  而且,还有一个十分异样的情形,若是有研究灵长类动物的生物学家看到了这异样的情形,必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和红绫在一起嬉戏的猴子,至少有三四种不同的种类,有一双长臂猿,有一只是罕见的金丝狐猴,还有三只⾝型很大,头上有一圈棕黑⾊的长⽑,也叫不出是甚么名称来的猿猴。

  猿猴具有“种族主义”不同种的猿猴,不会走在一起,看到一大群猿猴在一起,必然是同种类,或是及其相近的种类。

  这时,三四种种类绝不相同的猿猴,不但和红绫玩,互相之间,也玩作一团。

  红绫是由一种被称作“灵猴”养大的,据苗人说,灵猴是一切猿猴的王,是不是红绫也有着可以号令天下猿猴的本领呢?

  ⽩素摊开了书,红绫一下子跃向前来,十来只猴子也跟着跃向前。摊开了的书上,有几只猫,也有老大的一个猫字。

  红绫看了一眼,就大声念出来:“猫”

  接着,她又用英语念了,再用“布努”念,还触类旁通地向一边指了一指,⽩素面有嘉许之⾊——多半红绫所指之处,有猫只在。

  然后,⽩素就取出了硬纸板和笔,红绫一看到,就皱起了眉,抿起了嘴,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素循循善:“来,写这个猫字,照着写。我教过你了,你会写的。”

  红绫不肯去接纸和笔:“我不写。”

  ⽩素‮头摇‬:“你要写,人一定要会写字,猴子才不用写字,你是人,要写字。”

  红绫‮头摇‬,又向一旁一指——那边一定有一些人在,所以她说的是:“他们都不写字,我也不要写。”

  这个问题就不容易解释了,穷乡僻壤中的苗人,当然不会写字,可是⽩素再有办法,也无法向红绫说得明⽩这个问题。

  ⽩素十分有耐心:“我昨天教过你写这个猫字,你是忘记了?”

  红绫一扬眉:“我记得,不必你教,我看到甚么字,认得它,就会写,可是我不愿意写,认识就行了,我为甚么要会写?”

  红绫这时,不但学会了说话,而且,伶牙俐齿得叫人吃惊。

  ⽩素笑了起来:“你不会写,人家怎么知道你想表示甚么?我已教过你,文字,是——”

  红绫不等⽩素说完,就道:“我要人家知道我的心思,我会说。”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口,开合了很多次,表示会说话就可以了。

  ⽩素仍然笑:“那人不再你⾝前呢?你说的话,他听不到,就得写了送去他看。”

  红绫又大摇其头,伸手直指⽩素:“你不是告诉我,外面世界,隔着几千…老远,也可以讲话。”

  ⽩素呆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我看到这里,不噤“哈哈”大笑:“看来,你找不出理由要她学写字。”

  ⽩素正在我⾝边,她苦笑:“你能想出甚么理由来,使她学写字吗?”

  我道:“以她此际的知识程度而言,确然很难,她认识字,可以看书,可以通过文字来接受知识,会不会写字,确然没有甚么大不了。”

  ⽩素生气:“我一直想不出办法来,你怎样可以这样说,文字的功用那么大——”

  我笑:“细想起来,也不是那么大,就算要著书立说,也不一定会写字,可以口述,由他人笔录。”

  ⽩素闷哼一声:“不象话。”

  我心急想看下去,因为我知道⽩素要红绫写“猫”字,她一定非达到目的不可,看红绫的情形,不会肯写,且看⽩素有甚么法子收服女野人。

  ⽩素又向红绫灌输了一些要学写字的道理,红绫一个劲儿的‮头摇‬——在红绫‮头摇‬的时候,那十来只猴子,也就跟着一起‮头摇‬,情景十分有趣。

  ⽩素最后大声道:“你本不会写。”

  ⽩素说着,用力合上了书本,现出一副生气的神情来,红绫大叫一声:“我会写。”

  她一伸手,抓起笔来——就是一把抓起来的,全然没有执笔的正确方法,迅速的在纸上写起来,看得我目瞪口呆,因为顷刻之间,纸上就出现了一个“猫”字,并不歪斜,十分过得去,的的确确,是一个“猫”字,可是竟不知她是从何处开始,又自何处结束的。

  红绫写完了字,把笔一-,望向⽩素,⽩素多半是看惯了这种情形,竟十分⾼兴:“来,再多写几个。”

  红绫‮头摇‬:“不写了,书上的字我全会写,学打拳吧,我学会了教它们,它们也会打。”

  红绫说着,就⾝手异常矫健,生龙活虎地打起拳来,那些大小猿猴,果然也跟着她一样动作,看得⽩素也不噤好笑,再也难以坚持。

  我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把红绫写字的经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看清她从“田”字的右下角开始画,一下子就把那个“猫”字画了出来。

  我不噤感叹:“素,这女孩子有过人的记忆力,她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灵猴能抚育出她強健的体魄,可是决不能给她知识,这是遗传的。”

  ⽩素默不作声,可是她点头,同意我的话,又补充:“许多字,只要是她认识的,她都可以随心所,用她自己的方法写出来,可是她最不愿意写字。”

  我叹了一声:“别勉強她,她又不是不识字,也不是不会写,只是不愿写,不算甚么。”

  ⽩素瞪了我一眼,说:“你真会纵容孩子。”

  我笑:“别忘记,半年之前她是甚么样子,半年之中有这样的进步,已经是奇迹,若是让我来教她,成绩必然大大不如。”

  ⽩素道:“要不要把她带到城市来?见识一多,进步自然神速。”

  我大吃一惊,用上了一句京剧的道⽩:“娘子何以竟有这般戏言?”

  ⽩素并不回答,只是望着我。我和⽩素之间,在相当多的情形之下,本不必通过语言,也可以了解相互之间的心意。所以我知道,⽩素这时这样望着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不是戏言呢?

  我叹了一声,我相信⽩素也明⽩我的意思:我不同意,而且是相当強烈的不同意。

  ⽩素仍然望着我,看来,她在表示,她要坚持她的主意,我则再以眼神,劝她再思,三思。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素这时现出了语言又止的神情,可是她却没有说甚么,偏过头去,不再望着我。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不仅大是讶异。因为⽩素分明是心中有话要和我说,可是又感到难以启齿。

  这种情形,可以在任何两个人之间出现,但是绝不应该在我和⽩素之间出现,我和⽩素之间,还有甚么话是不能说的?

  而情形也正糟糕在这里:我和⽩素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说的,竟然出现了她语又止的情形,可知她心中一定及其为难,这就使得我连问也不能问了,一问,只有更增加她心中的为难程度。

  ⽩素竟然不能坦率告诉我的,究竟是甚么事呢?这时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只是在⽩素的神态上,联想到了⽩老大的难言之隐。

  ⽩老大和⽩奇伟、⽩素⽗子⽗女之间,本来也应该甚么话都可以说的,而⽩老大居然对子女保留了那么重要的秘密,这“难言之隐”实在是重要之极矣。

  有一次,我在⽩老大的脸上,也见过⽩素刚才现出的那种言又止的神情——那并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反倒是想竭力掩饰而不成功,所以才被有敏锐观察力的人所觉察到的。

  那一次,我十分清楚⽩老大言又止的原因,但现在,我不知道⽩素言又止的原因。

  我反对⽩素把红绫弄到文明社会来,虽然在录像带上看来,⽩素这五个来月对红绫的训练,使红绫已然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来到了文明社会之后,她会有更多更快的改变,但是她毕竟是女野人,从她坚决不肯写字,而且认为写字没有用处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她自有她的一套想法——要使她改变习惯,认识文明,这比较容易,但是要改变她的观念,却比较困难。

  譬如说,来到城市,可以很容易教会她通灯的讯号和作用,可是,她是不是愿意遵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会认为别人要遵守通灯的讯号,她可以不必,因为她有纵跃如飞的本领,可以在车⽔马龙之中,行动自如,那么,她一出马,就天下大了。

  这,只不过是例子之一而已。我认为,把红绫托给十二天官,是最好的办法,而⽩素对红绫的照顾,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约有一分钟,我和⽩素都没有出声,⽩素首先打破沉寂,她道:“我还要到苗疆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十分坚决、绝不可动摇的神情。我叹了一声:“你和令尊,真的十分相像。”

  我这样说,当然有感而发,⽩老大要任意而为时,也会有这种天塌下来都不改变的神情,而且,我也想借旁敲侧击的办法,弄明⽩为甚么⽩素居然会有话不能痛快地对我说。

  果然,⽩素立时向我望来,我道:“我记得,有一次,在病房中,看到令尊望着我们,有言又止的神情,你记得吗?”

  ⽩素低下头去,深深昅了一口气,我是明知故问,她自然不会忘记。

  几年之前,⽩老大由于被查出脑部有一个十分细小的瘤,需要接受当时十分先进的光手术治疗,治疗的过程,有程度相当⾼的危险,几个专家会诊的结果是: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

  ⽩老大虽然出⾊之至,但是在那种情形下,他也有一般老人的固执——他不肯动手术。

  我和⽩素,自然劝他一定要进行手术治疗。我们专程到法国之时,还发现了一桩奇事:从一座小山中开采出来的石块,上面都有花纹,这些石上的花纹,竟然和世上发生的事有关,这花纹所显示的竟就是全然不可思议的“预言”其中有一组花纹,竟然是苏军在阿富汗的飞弹布置图——这把整个东西方阵营的间谍网,闹的天翻地覆。

  又有一块石头上的纹路,竟赫然是⽩老大脑部X光照片的放大图。(这些怪事,都记述在题为《命运》的这个故事之中。)

  ⽩老大的态度开始十分坚决,他声称:“够老了,最多死。”

  他在医院的病房之中,责斥医生,呼喝护士,任意喝酒,吵闹的像一个顽劣无比的儿童,令我和⽩素,十分头痛。

  有一次早上,我们去看他,推开门,看到他半躺在上,手中拿着一只小型录音机,看来正在说甚么,神情十分严肃,而且有一种深沉的痛苦。

  他一定是全神贯注在做他要做的事,所以,竟然没有觉察到我们推开了门。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说甚么了,可是却又现出了言又止的神情。

  那是一种为难至极的、言又止的神情,这种神情,一落在我们的眼中,我们立时明⽩他想⼲甚么了。

  ⽩素首先叫了起来:“爹,你想⼲甚么?”

  ⽩老大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神情苦涩,声音也是⼲枯的:“我…想留下些遗言,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素又大叫了一声:“爹!”

  别看她平时文静,这时,像是一头猎豹一样,扑向前去,一伸手就把那小型录音机抢了过来,用力摔在地上,又道:“好好的留甚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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