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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卫鞅庞涓 智计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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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街之南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是魏国‮员官‬宅邸集中的区域。这里有两座府邸特别显赫,一座是丞相府,另一座便是上将军府。丞相公叔痤已经死了。按照魏国定制:开府丞相死后其眷属应迁出丞相府,搬到国君赏赐的纯粹住宅,这种官署与住宅两结合的官邸应当由继任丞相居住。目下继任丞相虽没有确定,但官场对上将军庞涓出任丞相还是看好的,认为他完全可能同时成为这两座显赫府邸的主人。安邑官场素来以灵动闻名天下,自然是纷纷找出各自的理由来向上将军讨教。就在这已近‮夜午‬的时刻,上将军府前还是⾼车骏马如流,进进出出不断。上将军庞涓近⽇也一改平素间疏于应酬的习惯,对任何一个拜访讨教者都热诚指点,愿做‮生学‬门客者也欣然接纳。这种兴旺热闹,与百步之外幽幽冷清的丞相府适成两端比照,在这锦绣华贵的长街竟是显出了一段宦海沧桑。

  十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锃亮的轺车辚辚驶来。车上的卫鞅却感到不是滋味。礼贤下士么?派来一个赳赳千夫长。保护贵客么?倒更象是防范他逃走。卫鞅一出洞香舂看到这轺车甲士,就揣测到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所以他安然上车,也不问为何说到丞相府而不进丞相府,听凭轺车向上将军府驶来。到得车马场轺车未停,直接驶⼊西偏门,进⼊幽静的跨院。千夫长在跨院月门前下车,向卫鞅昂昂拱手道:“到了,先生请下车。”卫鞅跳下车来,千夫长又向月门前肃立的军吏亮出了一支令箭,军吏肃然退后一步,两人便进⼊幽静的庭院。

  庭院堂屋廊柱下站着一位⾝穿大红斗篷者,千夫长⾼声报道:“禀报公子,中庶子卫鞅带到。”廊下红⾐人挥挥手,千夫长昂昂而去,红斗篷者大笑来:“卫鞅何其风流?竟到洞香舂消遣了,妙啊!”卫鞅淡漠笑道:“公子卬王族贵胄,竟无居室待客么?”公子卬又是一阵大笑“你啊,总是那么峻刻。来来来,进去就知因由了。”说着拉起卫鞅的手走⼊烛光明亮的堂屋。

  堂屋里间是一个精致的小厅,竹简四围,剑架中立,两张长案上已经摆好了鼎爵酒⾁,虚位以待。公子卬亲切笑道:“卫鞅呵,请⼊座。”卫鞅也不说话便坐⼊南面的客位。公子卬坐了北面主位,举爵笑道:“久未聚首,常怀思念。来,先⼲一爵。”卫鞅淡淡漠漠的笑着举爵,两人一饮而尽。公子卬慨然一叹道:“卫鞅啊,你刚来安邑我就和你相识。五年了,魏卬虽说是王族贵胄,可没有将你做小吏看。你是我的⾼朋益友,我的军师啊。我每有难处,你总是能给我谋划出个好办法。否则,我早被活呑了…来,再⼲!”

  卫鞅笑道:“权术谋划,卫鞅不以为荣,聊做游戏耳,何⾜道哉?”

  “好!痛快。不过,我还是要报这个恩。”

  卫鞅一阵大笑,只是不接话题。公子卬继续‮奋兴‬的说着“昔⽇,我也曾举荐你到魏王⾝边做舍人,锦⾐⽟食,何等贵气?可你就是不去,跟着老公叔泡了五载书房,这叫名士⼊世么?老公叔器重你么?连个都司徒都不给,最后搪塞,⼲脆举荐你做丞相!这不是痴人说梦么?丞相哪么好做?这分明是戏弄人嘛!还说不用你就杀了你,这老公叔何其狠!若非魏王睿智通达,你岂非大祸临头了?终了呢,你还替他守陵,世上还有个公道么?”

  公子卬说得慷慨昂。卫鞅却是面⾊渐渐沉,片刻间连饮三爵,竭力庒制自己中翻翻滚滚的愤怒之火。对公子卬这样的人他能说什么呢?此时此地此人,都不是自己应该辩⽩的,唯一要做的,就是忍耐,忍耐。公子卬却是另一番感受,他很是同情卫鞅,很是理解卫鞅的心情——经他点拨,卫鞅醒悟过来,心里自然不好受。他便举爵陪卫鞅连饮了三爵,叹息一声道:“卫鞅啊,不要难过。上天无绝人之路啊。今⽇请你,就是好事一桩。上将军庞涓听我说到你的才华,十分器重,想委你做他的军务司马,职同中大夫,比中庶子那是天上地下了!如何?时来运转了吧?”他讲得兴致盎然,溢出浓浓的施恩救人了却心愿的‮感快‬。

  “军务司马,职同中大夫,不小嘛。”卫鞅淡淡一笑。

  “有三进宅院,三尺轺车,十名甲士,年俸三千斛呢。”

  “又悠闲,又风光。人云,想舒服,中大夫。对么?”

  公子卬大笑道:“鞅兄呵,你是说透了啊。再说,你到上将军府对我也好呵。”说到后半句,他庒低声音神秘的一笑。

  卫鞅摇‮头摇‬道:“公子⾼论,卫鞅不明。”

  “你呵你,书房真将你给泡迂了?有你在此,这里的事儿我也清楚呵。你放心,有我在,没有谁敢动你的。”

  刹那之间,卫鞅的炯炯目光盯住了公子卬,倏忽之间却又消失,脸上显出淡漠的笑容“公子良苦用心,卫鞅感念不已。只是卫鞅与这做官无缘,如之奈何?”

  “却是为何啊?”厅外传来浑厚的话音,随之走进一个红衫拖地长发披肩显得洒脫随意而又不失气度的人,赫然便是上将军庞涓。

  公子卬连忙道:“卫鞅,上将军到了,还不见礼?”

  卫鞅离席而起,躬⾝便是一礼“中庶子卫鞅,参见上将军。”

  “⼊座⼊座。”庞涓坐到横置的长案前,抚着长须悠然笑道:“卫鞅呵,我的掌书说你博学強记,六经皆通。公子对你更是大加赞赏。军务繁忙,我没有亲自登门求贤,多有得罪,还请鉴谅了。”

  卫鞅谦恭道:“鞅区区小吏,何敢劳上将军大驾?”

  “卫鞅呵,军务司马可是赞划军机的要职,你何以说与做官无缘呢?”

  “禀上将军,公叔丞相新丧,我正在为他守陵,不宜⼊仕为官。”

  公子卬急切道:“非亲非故,连正宗‮生学‬也不是,你何须为他守陵?”

  “公子此言差矣。公叔丞相教诲五年,待我不薄,卫鞅自当以师礼报之。我儒家素来以孝道为第一大礼,况我守陵为魏王亲点,岂敢半途而废?”当真有儒家的认真执拗。

  公子卬情急道:“哪有何难?我向魏王禀明实情,开脫守陵便是。”

  庞涓一直静静的看着卫鞅,向公子卬摇摇手,回头道:“当今名士,谁不想建功立业?卫鞅难道不想跟我征战列国,一统天下,名垂青史?”

  “三年礼尽,卫鞅定到军前效力。”卫鞅恭敬的拱手回答。

  突然,庞涓哈哈大笑“卫鞅莫非自命不凡,嫌官小职微?”

  “小小中庶子,卫鞅做了五年,上将军自然知晓。”

  “莫非想到他国求职?”

  “若去他国,何待今⽇?”

  公子卬満脸不悦,叹息一声“上将军,让他自己慢慢参详去吧。”

  庞涓大度的笑道:“儒家之士,多有坚贞。卫鞅尽大孝之礼,名正言顺哪。卫鞅呵,你若守陵期満后能来我军中任职,就算本上将军没有看错你。”

  卫鞅深深一躬道:“多谢上将军成全。”

  庞涓一拍手,走进那个昂昂千夫长。庞涓正⾊命令道:“卫鞅已经是我军务司马,守陵期満后赴任,你带一百名军卒护卫司马,不得出半点差错!”

  “末将遵命!”千夫长昂昂应命。

  公子卬拊掌大笑:“上将军求贤有术,真个⾼明,我看你卫鞅敢不做官?”

  卫鞅沉昑有倾,期期艾艾道:“既然如此,上将军,预发我,俸金么?”

  庞涓心中顿时一松——当一个人计较官俸的时候,那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威胁了——于是欣然道:“卫鞅所请有理,司马官俸、车马、府邸,一应从年后发放。”

  卫鞅诚惶诚恐的一躬“多谢上将军恩德。”

  “啊哈哈哈哈哈…”公子卬一阵大笑“你这卫鞅,却是前踞而后恭,只服上将军呢。”

  卫鞅竟是略带愧⾊的笑道:“公子鉴谅,卫鞅原也敬服公子呢。”

  庞涓与公子卬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深夜,昂昂千夫长“护送”卫鞅到丞相府门前。卫鞅谢绝了车马⼊府,在幽暗冷清的丞相府门前下了车。望着轺车远去,他怔怔的站在树荫下,竟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突然,⾝后有轻轻笑声。

  卫鞅一惊,迅速回⾝,却见那个清秀的布⾐士子笑昑昑站在他面前。卫鞅生气道:“如何没个正形?夜半游魂一般。”布⾐士子却笑道:“你如何不问你走时我到何处去了?”卫鞅板着脸道:“你不说,我问你何来?”布⾐士子道:“呵,我却知晓,中庶子卫鞅变吏为官,成了军务司马,明年就有官俸了。”卫鞅惊讶得一时无对,思忖间凛然道:“实言告我,你何许人也?”

  布⾐士子一笑“无论我是谁,都不会有损兄台丝毫。我来,是提醒你一件事儿。”

  “提醒我何事?说吧。”

  “凶巴巴的,名士都这样儿?”

  卫鞅被他说得有些尴尬,想想也是没来由的声⾊俱厉,不由笑道:“好啊,向小弟致歉了。请问,要提醒我何事啊?”

  “哼,象个老儒,还不如凶巴巴的。”

  卫鞅不噤哈哈大笑“哎呀呀,你这小弟,难得紧呢。说吧说吧,别噘着嘴了。”

  布⾐士子看着卫鞅,脸⾊竟是红布一般。卫鞅亲切的拍拍他肩膀“别紧张。有不好的消息么?”布⾐士子⾝子轻轻一抖,又立即镇静下来“兄台,与你对弈的那个大商人,是秦国秘使。”

  卫鞅闻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又是秦国?洞香舂的种种巧合刹那间在他心中闪过——老人说秦国,下棋执“秦国”对手又是秦国秘使——莫非真是天意?倏忽间,一阵警悟从心头掠过,竟有清凉舒畅之感。卫鞅长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至少能明确断定,秦国秘使至少对他没有恶意,不会是坏事。突然,他对这个短暂相识的布⾐士子顿觉亲切,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释然笑道:“不问你是谁,多谢你了…哎,你⾝子为何发抖?凉风吹得?”卫鞅说着便解下自己的长衫,给布⾐士子披在⾝上。

  布⾐士子微微息“略受风寒,不打紧。兄台不要再去洞香舂了,有大传闻我来告你。”

  “呵,又不让我去了?好,便不去。哎,是否你不在洞香舂做了?”

  布⾐士子摇‮头摇‬笑道:“你本该回陵园了,又牵挂消息不通,解你一难还不好?”

  卫鞅没有想到这个邂逅的少年竟是这般聪颖,竟然能想到他的处境,不噤涌上一种欣慰,轻轻一叹“是啊,我不能老在上将军眼⽪下转悠,我应当离开,也得好好思谋一番,许多事事我还得想透啊。”

  布⾐士子一拱手笑道:“我走了。长衫给你。”

  卫鞅笑道:“下夜凉如⽔,给我何来?”

  布⾐士子又漏出那种顽⽪的笑容“兄台一件官⾐,明⽇如何出门?”

  卫鞅被他说破,不噤哈哈大笑“你呀,鬼灵精!哎,我这小吏无车,不能送你,不若到我的小屋痛饮手谈‮夜一‬,如何?”

  布⾐士子明亮的眼睛一扑闪,笑道:“洞香舂近在咫尺。我走了。”说完竟是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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