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一柱粗大的狼烟从蕲年宫端直升起
将近午时,秦王车驾到了雍城东门外的十里郊亭。
依照礼仪法度,已经先在雍城的长信侯嫪毐,须得亲率所有官吏出城接王驾。若在舂秋时期,自然是出越远越显尊王。战国之世,此等礼仪大大简化,然基本环节的最低礼仪还是明有法度的。遇到如秦王加冠这般大典,司礼大臣还要拟定诸多寻常忽略而此时却必须遵行的特殊礼仪,以示肃穆庄严。此次秦王西来,预先知会各方的礼仪中便有⼊雍三礼:长信侯得率官吏出雍,王于一舍之亭;行郊宴,王赐酒;长信侯为王驾车,⼊雍。也就是说,嫪毐得在雍城外三十里处专候王驾,完成隆重的⼊雍仪式。
然则,三十里驿亭没有候臣民,二十里长亭也没有候臣民。目下十里郊亭遥遥在望,却依然是大风飞扬官道寂寥,茫茫旷野的这片煌煌车马便如漂的孤舟,既倍显萧疏,又颇见滑稽。随行大臣吏员內侍侍女连同各⾊仪仗队伍整整一千六百余人,竟连一声咳嗽也没有,旅人最是醉心的沓沓马蹄猎猎旌旗辚辚车声,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令人难堪。
“止道——!”面⾊铁青的蔡泽长喝一声。
车马收住。蔡泽走马来到王车前愤然⾼声道:“老臣敢请就地扎营!我王歇息。老臣⼊雍,敦请长信侯郊亭如仪!”
“刚成君莫动肝火。”嬴政扶着伞盖淡淡一笑“雍城乃我大秦宗庙之地,我回我家,何在乎有无?”说罢一挥手“一切如常,走。”
正在此时,一小队人马面飞驰而来,堪堪在仪仗马队丈许处骤然勒马,烟尘直扑王车。一个黑肥老吏刚刚悠然下马,蔡泽面呷呷大喝:“王前不得飞马!给我拿下!”仪仗骑士轰然一声正要下马拿人,轺车上的嬴政却一摆手道:“信使飞骑,情有可原。退下。”转⾝看着黑肥老吏“长信侯有何事体,但说便是。”黑肥老吏一拱手又立即捧出一卷竹简展开,凸独尖声念诵道:“吾儿政知道:假⽗已将蕲年宮收拾妥当,吾儿可即行前往歇息。三⽇之后,假⽗国事有暇,便来与吾儿饮酒叙谈。冠礼在即,假⽗万忙,吾儿不得任。长信侯书罢——”
“岂有此理!”蔡泽怒声呷呷“冠礼有定:秦王⼊雍,得拜谒太后!先⼊蕲年宮,无视礼法!嫪毐无知!坏我法度,该当何罪!”
“你老儿何人呵?”黑肥老吏冷冷一笑“秦王尚听假⽗,你老儿倒是直呼假⽗名讳,还公然指斥假⽗,该当何罪!”
“竖子大胆!”蔡泽顿时怒不可遏,长剑出鞘直顶老吏当“老夫刚成君蔡泽!先王特命带剑封君!说!君大侯大?!”
“君君君,君大…”黑肥老吏顿时没了气焰。
嬴政向蔡泽一拱手道:“刚成君,看在假⽗面上,便饶他一次了。”待蔡泽悻悻然收剑,嬴政对黑肥老吏淡淡一笑“告知假⽗:嬴政遵命前往蕲年宮;不劳假⽗奔波,三⽇之后,嬴政自当前往大郑宮拜谒假⽗⺟后。”也不等老吏答话便转⾝一挥手“起驾!蕲年宮!”车马仪仗便隆隆下了雍城官道向东北去了。
午后时分,秦王嬴政进⼊了古老的蕲年宮。
突然没有了预定的诸多盛大礼仪,蕲年宮便显得空落落的。依照约定,蕲年宮的內侍侍女与仆役皆由咸王城事先派来,不劳动雍城人力。如此宮中便没有了大郑宮的人,里里外虽然清幽,嬴政却塌实了许多。借着蔡泽与內侍总管分派人马食宿,嬴政便带着赵⾼将蕲年宮里外巡视了一遍。
蕲年宮是一座城堡式宮殿,形制厚重与章台相近,却比章台房屋多了许多。章台因避暑而建,可谓季节行宮。而蕲年宮却是因战事而建,一旦有战,或国君或储君,总有一班能继续立国存祀的君臣人马进驻蕲年宮,既与雍城遥相策应,又能立独行动。由于与都城近在咫尺,又是冬暖夏凉清幽舒适,寻常无战,当年的秦国国君便多居蕲年宮处置国务。蕲年宮占地近千亩,庭院二十余座,房屋楼阁石亭⾼台六百余间,暗渠引⼊雍⽔而成大池,蜿蜒丘陵庭院之间,林木葱茏花草茂盛,比章台的森森松林显然多了几分谐和气息。与宮內景观不同,蕲年宮的城墙城门与所有通道,全然以战事规制建造。城墙⾼三丈六尺,外层全部用长六尺宽三尺⾼一尺的大石条垒砌,里层夯土墙两丈六尺宽,城內一面再用大砖砌起;城墙只开东西南三座城门,每门只一个城洞;城门箭楼全部石砌,看来灰蒙蒙无甚气势,却经得起任何重量的石礟弩箭的猛攻,坚固如要塞一般。若遇战,宮內可驻扎数万人马,只要粮草不断,要攻破这座宮城大约比登天还难。
“小⾼子,请纲成君到书房议事。”
看得一遍,嬴政心头已经亮堂,匆匆回到了那座历代国君专用的大庭院。片刻间蔡泽来到,先禀报了人马安置情形:所有仪仗骑士全部驻扎宮外,所有随行大臣分住秦王周围三座庭院,內侍侍女仆役原居所不动。嬴政便问蔡泽对蕲年宮是否悉?蔡泽说第一次来雍,还未及走得一趟。嬴政便拉过一张羊⽪纸边画边说,将蕲年宮內外情形说了一遍,末了叩着书案道:“蕲年宮有得文章做,纲成君以为如何?”蔡泽笑道:“君上有主意便说,左右得防着那…老杀才!”蔡泽的“老鸟”两字已冲到嘴边却硬生生打住,竟结巴得狠狠咳嗽了两声才换了个正骂。嬴政却是一笑:“该骂甚骂甚。各人是各人。”蔡泽不噤呷呷大笑:“我王明鉴也!各人是各人,说得好,大义在前!”嬴政叩着书案道:“我意,要连夜做三件事:一则,仪仗骑士全部驻扎宮內,与精壮內侍混编成三队,各守一门;二则,清查宮內府库与城墙箭楼,看有得几多存留兵器,可用者一律搬到该当位置;三则,北面城墙外山头,当有一支秘密斥候驻扎,随时监视几道山⾕情势,并约定紧急警报之法。目下,我只想到这三件事,纲成君以为可否?”
“噫!老臣倒是未曾想到也!”蔡泽毫不掩饰地惊讶赞叹“老臣原本谋划,这蕲年宮至多住得三五⽇,便要⼊雍预备冠礼。今⽇一见那只老鸟如此做大,直觉冠礼要徜徉时⽇,只想如何据理斡旋,全然没想到万一…”蔡泽不噤倒昅了一口凉气“我王明断!老臣即刻部署,也学学将军运筹!”说罢霍然起⾝摇着鸭步赳赳去了。嬴政思忖片刻,又唤来赵⾼一阵低声叮嘱,赵⾼连连点头便匆匆去了。
次⽇清晨,蔡泽着疲惫发红的老眼来了,未及说话便软倒在地毡上大起鼾声。嬴政立即抱起蔡泽放到了书房里间自己的卧榻上,教一名小侍女专一守侯在侧,出来对同来的王绾、仪仗将军及內侍总管道:“纲成君年事已⾼,⽇后此等实务由王绾总领,你两人襄助。”三人领命,当即禀报了夜来清查府库结果:蕲年宮库蔵兵器三万余件,大都是旧时铜剑且多有锈蚀;弓箭只有膂力弓,没有机发弩弓,箭簇不少,箭杆却大都霉烂;大型防守器械只有三辆塞门刀车,急切间很难修复;粮草库存倒是不少,目下千余人马可支撑得两个月左右。嬴政听罢道:“塞门刀车不去管它了。最要紧是弓箭。若能赶制得几万支箭杆再装上箭簇,便可应急。”內侍总管道:“从咸王城运得几十车来,便说是冠礼赏赐用物。”嬴政揶揄道:“能从咸运送,何有今⽇?目下之要,便是不着痕迹不动声⾊,一切都在蕲年宮內完事!”王绾思忖道:“蕲年宮库蔵尚有不少原木,以起炊烧柴之名拉出锯开,內侍仆役人人动手削制,大约也赶得一两万支箭出来。”嬴政赞许点头:“好!只要不出大动静便是。一切外事有我与纲成君周旋,你等只紧办此事。”
一番商议,王绾三人立即分头忙碌去了。嬴政却教书吏从典籍房找来蕲年宮形制图,埋头揣摩起来。暮⾊降临之时,蔡泽醒来。两人一起用了晚汤,嬴政便坚执将蔡泽送回了大臣庭院,叮嘱內侍不许蔡泽夜来理事,这才又回到书房翻起了书吏送来的蕲年宮旧典。四更之时赵⾼匆匆回来,禀报说已经探察清楚,大郑宮没有给蕲年宮安置人手,大郑宮的內侍侍女大都不在宮內,说是随嫪毐狩猎去了。嬴政觉得稍许宽慰,这才进了寝室。
三⽇过去,嫪毐未来蕲年宮,却派黑肥老吏送来一书,说祭祀之物尚未备好,祭天台尚未竣工,冠礼还须稍待时⽇,吾儿在蕲年宮歇息等候便是。嬴政笑问:“假⽗说来饮酒,何⽇得行呵?”黑肥老吏竟气昂昂道:“假⽗⽇理万机,该来自会来也!”嬴政依旧笑着:“假⽗既忙国事,嬴政理当前往拜谒慰抚。”黑肥老吏连连挥手头摇:“不不不,假⽗长信侯说了,万事齐备,自会来蕲年宮见王!”“啊——好也!”嬴政长长打了个哈欠,抹着鼻涕慵懒地笑着“咸忒闷,我正要出来逍遥一番呢!给假⽗说,莫劳神费力,慢来,左右只是个加冠,飞不了,急甚来?”黑肥老吏嘿嘿直笑:“是是是也,急甚来?左右不是杀人,怕甚来?”一边笑一边摇着肥大的⾝躯径自去了。
“一班杀才!”嬴政狠狠骂了一句。
倏忽到了三月初,冠礼大典泥牛⼊海,嫪毐对蕲年宮置之不理,咸群臣竟然也没有动静,一个月前的声势竟如同荒诞的梦幻。惟一让嬴政沉得住气的是,留守咸的吕不韦每⽇派来一飞骑特使向嬴政禀报政事处置并带来重要公文。每次禀报完毕,特使总有一句话:“文信侯有言:咸如常,王但专行冠礼是也。”却从不提及冠礼延迟及相关事宜。嬴政明⽩,这是仲⽗在告诉他:咸无后患,他只须全力应对嫪毐。嬴政也想得清楚:冠礼大典是朝臣公请而太后假⽗特诏的大事,嫪毐不可能不了了之;目下出现如此为法度所不容的“臣慢君”僵局,意味着嫪毐已经不怕与他这个秦王翻脸对峙,最大的可能便是嫪毐的图谋还没有就绪,便有意冷落他,公然贬损他这个秦王的尊严;以寻常目光看去,谋划未就便公然做此僵局,显然愚蠢之极,无异于公然向朝野昭示野心;然则,对嫪毐不可以以常理忖度,别人不敢为他偏敢为——老子便是这般!秦国能如何?秦王又能如何?嬴政自然明⽩,只要耗到时候,嫪毐终究是要露出真面目的,与其僵持时⽇给嫪毐以时⽇从容谋划,何如打破僵局教他手忙脚?可是,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呢?蔡泽只天天大骂老鸟,分明是无可奈何。王绾⽇夜督察秘密制箭,显然顾不得静心思虑。嬴政独自思谋,一时竟无妥善之法。
眨眼间清明已过,遍地新绿。这⽇吕不韦飞骑特使又到,带来的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吕不韦领在都大臣上书太后,力请太后敦促长信侯在四月行秦王加冠大礼;若诸物筹划艰难,丞相府当即征发并派员襄助。
“仲⽗此举,正当其时也!”嬴政捧着上书副本长吁一声,再看一遍,蓦然发现大臣具名中多了一个很生疏的封君,不噤惊讶问“昌文君却是何人?”特使回道:“昌文君便是驷车庶长嬴贲。”“老庶长几时封君了?”嬴政更是惊讶。特使感喟一叹,便对年轻的秦王说起了老庶长封君之事。
原来,庄襄王弥留之时对吕不韦留下了一道密诏,叮嘱:“我子政少年即位,及加冠亲政尚远。冠礼之年若有艰难,当开此诏。”二月中旬,吕不韦得知嫪毐延误冠礼,更接秦川十余名县令密报,说太后密诏调县卒赴雍,无由拒绝。吕不韦顿觉此事大为棘手,蓦然想起这道遗诏,当即开启庄襄王遗诏,诏书只有一句话:“拜驷车庶长贲为君爵,起王族密兵可也。”吕不韦不噤惊喜感叹:“先王之明也!天意使然也!”立即会同老长史桓砾赶赴老庶长府邸宣示了诏书。老桓砾征询老庶长爵号,老庶长呵呵笑道:“老夫老行伍,只做事,给个甚号算甚号!”老桓砾诡秘一笑道:“目下需示形于外,便定‘昌文’如何?”老庶长哈哈大笑:“随文信侯一个‘文’字,好!文信长信,只不随那个臭‘信’字便结!”吕不韦与老桓砾一阵大笑,当⽇便将昌文君一应印信、随吏定好,敦促老庶长立马拿出应对之策。老庶长思忖道:“一月之內,老夫密调五千轻兵⼊关中。三千归老夫,届时剿那假阉货咸、太原、山三处老巢!两千给文信侯,解雍城之危!如何?”老桓砾大是疑惑:“嫪毐可调数万人马,你五千轻兵有忒大威力?”吕不韦也是大有忧⾊。老庶长不噤哈哈大笑:“两位放心也!王族密兵何物?轻兵也!轻兵何物?嬴族敢死之士也!莫说数万乌合之众,便是十数万精兵在前,老夫五千轻兵也当所向披靡!”一声息,突然伤感一叹“天意也!当初孝公变法,留在陇西的嬴族全数迁⼊关中,只留下了几千人驻守老秦城基。当年约定:非王室急难,最后一支陇西嬴族不得离开秦城。百余年来,这支老嬴族已经是三万余人了。这是秦国王族留在陇西的家底,百余年未尝一动,今⽇却要老夫动用家底密兵,嬴秦之羞也!”老桓砾恍然感喟,却又疑惑道:“没有秦王兵符,你这封君调得动么?”老庶长释然笑道:“你只揣摩‘王室急难’这四个字,便当知道王族密兵之调动与常法大异。否则,庄襄王何必遗诏封老夫一个君爵也!”见涉及王族密事,吕不韦与桓砾便不再多问,只叮嘱老庶长几句便告辞了。
“如此说来,昌文君事雍城尚不知晓?”
“禀报君上,此乃文信侯着意谋划。”特使指点着上书“封君不告雍城,上书却有具名。文信侯是想教嫪毐明⽩,朝局并非他与太后所能完全掌控。嫪毐若生戒惧之心,象或可不生。此乃文信侯遏止之法,王当体察。”
“遏止?为何要遏止!”嬴政连连拍案“心腹之患,宁不早除?文信侯此时上书敦促冠礼,能使此獠手忙脚匆忙举动,原本正当其时,何须多此蛇⾜?以昌文君之名使其顾忌也!目下不是要遏止,恰是要引蛇出洞一鼓灭之!”目光一闪急问“上书送走否?”
“臣正要⼊雍呈送。”
“好!刮了昌文君名号,换一人上去!”
“君上…文信侯…”
嬴政目光凌厉一闪,冷冷道:“此乃方略之事,不涉本。”说着一把揪下自己前⽟佩轻轻拍到特使面前“秦王至诏:刮。仲⽗面前有本王说话。”面对年轻秦王无可抗拒的目光与最⾼王命,特使略一犹疑,终是吩咐廊下随员捧来铜匣取出上书正本,拿起书案刻刀刮了起来。
特使一走,嬴政立即召来蔡泽王绾计议。嬴政将情形说了一遍。王绾大是赞同。蔡泽却以为文信侯之法还是稳妥,若发嫪毐早⽇生,只怕各方调遣未必得当,若不能一鼓灭之,后患便是无穷。嬴政却沉着脸道:“此獠得有今⽇,宁非人谋之失也!疥癣之疾而成肘腋之患,肘腋之患终致心腹大患。秦无法度乎?秦无勇士乎?宁教此獠祸国宮也!”见这个年轻的秦王一副孤绝肃杀气象,蔡泽心头猛然一颤,竟是一时默然。
“君上之意,如何应对?”王绾适时一问。
“此獠必大发蠢举,⽇夜收拾防卫,预备⾎战!”
“王之举动,实铤而走险也!”蔡泽终于忍不住呷呷大嚷“蕲年宮只有千余人,可支一时,当不得嫪毐上万人马半⽇攻杀!老臣之见,秦王当回驾咸,冠礼之⽇再来雍城。否则老臣请回咸,与文信侯共商调兵之法,至少得三万精锐护卫蕲年宮,剿除雍城兵!王纵轻生,何当轻国也!”
默然片刻,嬴政勉力笑了笑,又正⾊道“纲成君,平当有法度。今嫪毐将而未,又假公器之名。若举大军剿其于未之时,省力固省力,然何对朝野?何对国法?嬴政既为秦王,便当为朝野臣民垂范,依法平,平依法!何谓依法平?行违法,决当平之,不容商议!何谓平依法?行不做,国法不举;行既做,国法必治!行法之道,贵在后发制人,此谓依法也。今迹虽显,然终未举事。当此之时,嬴政若回咸,嫪毐必匿其形迹而另行图谋,了却祸便是遥遥无期。惟其如此,嬴政宁孤绝涉险,以等候冠礼之名守侯蕲年宮,引此獠举事。届时各方发兵剿自是名正言顺,象宁不定乎?”
“老臣是说,国失秦王,秦将更!孰轻孰重?”
“纲成君差矣!”嬴政罕见地第一次直面驳斥⾼位大臣“百年以来,秦国公器如此龌龊生,未尝闻也!只要平得此,嬴政虽死何憾?果然嬴政死于龌龊之,便意味着秦国法度脆弱之至,不堪一击也。若秦人不灭,便当重谋立国之道!有此等醒世之功,嬴政怕死何来?”末了竟是淡淡地笑了。
“…”蔡泽愕然!
王绾不噤热泪盈眶:“君上,蕲年宮将士与王同在!”
“两位放心也!”嬴政霍然起⾝“嫪毐若是成事之人,何待今⽇?既到今⽇,得遇嬴政,又何能成事?纲成君,你与文信侯一般,都是⾼看此獠,多有犹疑以致屡屡失机。谓予不信,拭目以待也!”说罢竟是一阵声振屋宇的哈哈大笑。
蔡泽终究默然,不是无可措辞,而是被这个年轻的秦王深深震撼了。一个从未处置过邦国大政且年仅二十二岁的后生,在如此象丛生的艰险关头竟是如此地坚不可夺,宁舍⾝醒世而不苟且偷生,使任何全⾝再谋的劝谏都显得猥琐苍⽩,夫复何言矣!然更令人惊诧者,是这个年轻秦王竟能在这般头等大事上如此透彻地把握法治精要,如此透彻地洞察局,如此果断清晰地纠正吕不韦与蔡泽这班能事权臣,直是旷世未闻也!蔡泽生在宮廷祸最为频仍的燕国,深知平息此等局,最需要的便是敢于而且能够力挽狂澜的柱石人物。当年燕国的子之摄政,得三代燕王束手无策,以致于不得不将燕王之位禅让给子之;其时,燕国三王但有一君如目下之嬴政,焉得有燕国的三世之?赫赫大名的燕昭王其时虽是太子,却深得燕国臣民拥戴,比目下嬴政的处境要好得多,却也是处处避着子之锋芒,处处采取先求保全再图谋国的方略,后来才以大肆割地换来齐军平。依着人世法则,便是纵论千古之史家,便是大义当先之豪侠,任谁也不能指责燕昭王这般存⾝谋国之道。然则,与嬴政这般宁可舍⾝也要护法醒世的秦王相比,蔡泽却是无法置评了。谚云:蝼蚁尚且贪生,况于人乎!嬴政只有二十二岁,尚未加冠亲政,真正秦王的显赫威权未曾一⽇得享。当此之时,嬴政退让以求再谋,何错之有?老臣以此道劝谏,何错之有?然则,今⽇一切都变了。一切常人眼中的大道在嬴政这里似乎都变得幽暗,一切常人眼中的求生方略在嬴政这里似乎都变成了雕虫小技。一时之间,狂傲一生的蔡泽也莫名其妙地觉出一种小来,竟蓦然一个念头闪过:吕不韦大书,化得这个嬴政么…
“老臣力竭矣!王好自为之。”蔡泽一躬,疲惫地去了。
当夜,蕲年宮便悄无声息地忙碌了起来。王绾虽非军旅之士,调遣事务却很是利落,与仪仗将军前后奔波,倒也井然有序。仪仗骑士全部改为步卒,轮流登城防守并将搬运到三座箭楼的磙木擂石火油火箭等一应归置到位,以免初次接战的內侍们到时忙中出错。內侍侍女们则将这段时⽇削制的箭杆赶装箭簇,再装⼊一只只箭壶送上箭楼。仆役们则全力赶制军食,因了不能炊烟大起,便只有用无烟木炭在冬⽇取暖的燎炉上烤饼烤⾁,再大量和面制面团,届时以备急炊。嬴政⾝着一⾝牛⽪软甲前后巡视,特意叮嘱一班小內侍将几⽇搜寻来的狼粪搬上了蕲年宮土山最⾼的一座孤峰,连夜修筑了一座小小烽火台。
三⽇之后,泥牛⼊海的雍城又来了黑肥老吏,给嬴政气昂昂宣读了一卷诏书:假⽗长信侯决意于四月初三⽇为嬴政吾儿大行冠礼,自⾕雨之⽇起,子政得在蕲年宮太庙浴沐斋戒旬⽇,以冠礼。读完诏书,黑肥老吏矜持地笑了:“假⽗长信侯有言,浴沐斋戒之⽇,蕲年宮得⽇夜大开宮门,以示诚对天地。王可明⽩否?”嬴政捧着诏书木然地摇了头摇:“我无兵卒,大开宮门,教狼虫虎豹⼊来么?”黑肥老吏一挥手:“斋戒之⽇,自有兵马护卫蕲年宮,王只清心浴沐斋戒便是!”嬴政憨呵呵笑道:“好也好也,我只清心浴沐斋戒便是,甚难事?记住了也。”黑肥老吏不屑地笑了笑大摇大摆去了。
“今年⾕雨,三月二十。”旁边王绾提醒一句。
“还有六⽇!”嬴政突然将诏书狠狠摔向厅中铜鼎,竹简顿时哗啦四飞,转⾝铁青着脸低声吩咐“毋再忙碌,兵器军食照三⽇预备即可。自今⽇起,除斥候之外,一律⾜食⾜睡,养精蓄锐!”王绾嗨地一声,便大步出厅去了。
这夜三更,夜猫子一般的赵⾼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蕲年宮,给嬴政轻声说了两个字:“妥了!”嬴政目光从书案移开,面⾊竟是十分的难看:“小⾼子,事发在即,你只一件事:设法找到蒙恬,讨三五百骑士,奇袭雍城,斩草除!”赵⾼机警地眨着大大的蔚蓝⾊的胡眼低声道:“无须忒多骑士,蒙恬打仗要紧,一个百人队⾜够。”嬴政细长的秦眼凌厉一闪:“无论如何,不许失手!”赵⾼肃然一躬:“基大事,小⾼子明⽩!”
⾕雨这⽇,上天恰应了时令之名。
细雨霏霏杨柳低垂,雍城笼罩在无边的蒙蒙烟雨之中,整⽇矗在老秦人眼前的⽩首南山也被混沌的秦川湮没了。正午时分,蕲年宮箭楼传来一声苍老的宣呼:“秦王浴沐斋戒——!三门大开——!”随着长长的呼声,三队步卒三支马队分别进⼊了东西南门外的官道,隆隆在三门洞外分列两侧。部伍已定,南门外一千夫长对箭楼一拱手⾼声道:“禀报纲成君:末将奉卫尉之命,城外护宮!”箭楼上便传来了蔡泽苍老的声音:“秦王口诏:赐护军王酒三车,以解将士风寒——”话音落点,便有一队內侍拥着三辆牛车咣啷咯吱地出了城门。千夫长打量着牛车上排列整齐的铜箍红木酒桶,不噤哈哈大笑:“好!果然正宗王酒!”转⾝⾼声下令:“每门一车,人各两碗,不得多饮!”一名军吏嗨的一声领命,便指派士兵领着两辆牛车向东西两门去了。
片时之间,士卒们便一堆堆散开在了遮风挡雨的大树下,纷纷举碗呼喝起来。未几,士卒们人人红了脸,纷纷开解甲胄摘下头盔:“王酒好劲道!好暖和!”“甚个暖和?里外发烧!”“烧得好舒坦!忽悠驾云一般!”正在此时,千夫长甩着额头汗⽔红着脸⾼声道:“老夫王城当值十多年,跟卫尉饮王酒多了!给你等说,这还不是百年王酒,要是那百年王酒,嘿嘿,一碗醉三⽇!”遥遥向几棵大树下一挥手“左右⽩⽇无事,弟兄们瞪一觉了!”大树下一阵呼,随即纷纷靠在了树⼲窝在了道边呼噜鼾声一片。
倏忽暮⾊,蕲年宮静穆如常。
舂雨依然淅沥淅沥地下着,一切都是君王斋戒当有的肃然气象。除了最北边的斋戒太庙亮着灯光与游走更夫的摇曳风灯,整个宮中灯火俱熄,弥漫着斋戒时⽇特有的祭祀气息。三座城墙箭楼上各有一张摆着牺牲的祭天长案,大鼎香火在细密的雨雾中时明时灭地闪烁着。除了城外此起彼伏的连绵鼾声,蕲年宮静谧得教人心颤!
央中庭院的书房廊下,一⾝甲胄手持长剑的嬴政已经在这里默默伫立了整整两个时辰。刁斗打响三更,王绾匆匆走来低声道:“君上,太医说药力只耐得四更。”嬴政一点头低声道:“下令箭楼,随时留心关城!”王绾回⾝一挥手,一个精壮內侍便疾步匆匆去了。王绾转⾝道:“宮外也就一个千人队,君上无须担心,歇息一时了。”嬴政头摇道:“这个千人队可是卫尉的王城护卫军,不是等闲乌合之众,至少要顶到天亮!”王绾慨然道:“我守门洞,仪仗将军守城头,君上居宮策应,如此部署撑得一两⽇当有胜算!”正在说话之间,突然便见庭院绿树红光闪烁,随即便闻宮门处城门隆隆杀声大起!王绾拔脚便走。嬴政飞步出了庭院便向太庙方向奔来。
原来,为嫪毐总揽各方的谋事坊从各方消息判定:嬴政全然没有戒备之心,宮中更是懒散非常。然为妥善,还是做了周密部署:先下特诏令嬴政旬⽇斋戒,趁斋戒之期突袭蕲年宮;斋戒之⽇,以卫尉所部的一个王城护军千人队驻扎宮门外“守护”蕲年宮;斋戒第三⽇夜半,卫卒千人队与岐山河⾕之伏兵同时发动,突袭蕲年宮!及至黑肥老吏回报说嬴政赞同了“大开三门以对天地”嫪毐便是呱呱大笑:“说我生憨,这个狗崽才当真生憨!天意!老子亲儿子做秦王!”当即下令:其余军马开往咸助战,蕲年宮擒拿嬴政由老夫率千人队亲自动手!冷齐的谋事坊无可奈何,只好赞颂一通长信侯圣明罢了。
嫪毐腾折完赵姬再吃喝⾜,正是二更方过。此时云收雨住,天竟露出了汪汪蓝⾊片片⽩云。嫪毐连呼上天有眼,兴冲冲亲率一支三百人马队与冷齐等一班谋士门客风风火火赶到了蕲年宮。及至到得宮前大道,遥见南门洞开,卫卒步骑倒卧在道边树下鼾声大做。冷齐大为恼怒,过去揪住卫卒千夫长便大骂起来:“甚精锐王师,一群烂鸟!坏长信侯大事,该当何罪!”嫪毐却马鞭指点着呱呱大笑:“这群生猪!尽管睡!成了大事不要抢功!”说罢马鞭一指大吼下令“马队进宮!随老夫擒杀嬴政!”马队骑士一声呐喊便冲向了城门。
恰在此时,一阵沉雷般响动,蕲年宮厚重大巨的石门轰隆隆关闭。箭楼骤然一片火把,仪仗将军举剑⾼呼:“贼子作!杀——”磙木擂石夹着箭雨在一片喊杀声中当头砸下,城下顿时人仰马翻一片混。嫪毐被嘶鸣窜跳的战马掀翻在地,一⾝泥⽔爬起来又惊又怒,马鞭指着城头连连大吼:“杀这狗崽烂鸟!一个不留!拿住嬴政封万户!都给老子上!”转⾝又马鞭点着冷齐吼叫“军马都给老子拿来!不去咸,先杀嬴政!快!”冷齐从未经过战阵历练,陡见面前⾎⾁横飞,原本已经抖瑟瑟了方寸,又被狂疯的嫪毐一通大吼,竟是话都说不浑全,只连声应着爬上马背便一阵风去了。嫪毐气急,提着马鞭对着将醒未醒的卫卒们挨个猛菗:“猪!猪!猪!都给老子爬起来!再睡老子开了你这猪膛!”卫卒千夫长连忙掏出牛角短号一阵猛吹。王城卫卒原本秦军精锐,一闻凄厉战号立即翻⾝跃起,步卒唰唰列成百人方队呼啸着杀向城门,骑士百人队立即以弓弩箭雨掩护,气势战力显然比纷纷的嫪毐马队大了许多。
“猛火油——!”城头仪仗将军一见卫卒猛攻,突然一声大吼。几乎是应声而发,城头立即显出一大排陶瓮铁桶木桶,随着咕咚咚哗哗哗大响,气味浓烈的黑⾊汁立即从城墙流淌下来弥漫在嫪毐马队与卫卒脚下。便在此时,城头火箭连发直黑⾊汁,城墙城下轰然一片火海,马队步卒无不惊慌逃窜。嫪毐大骇,在门客护卫下逃到宮前大道的尽头兀自息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一个谋事坊门客上来划策:“看来嬴政有备,长信侯此时不宜強攻。待天亮之后,赴咸军马调回,再与岐山河⾕伏兵一起杀出,三面猛攻,必杀嬴政无疑。”嫪毐气狠狠点头:“传令下去,嬴政狗崽多活半⽇!老子多歇半⽇!你几个催发兵马,老子候在这里,等着给嬴政狗崽开膛!”门客谋士们情知不能再说,便上马分头部署去了。嫪毐一阵呱呱大笑:“酒⾁摆开!都来!咥喝⾜!杀进蕲年宮,每人三个小侍女!啊!”骑士门客一片呼大笑,蕲年宮外便是胡天胡地了。
倏忽天亮,雨后初晴的清晨分外清新。天蓝得辽远澄澈,地绿得汪汪滴,一轮红⽇枕在岐山峰头,古老雍州的山⽔城池竟沉醉得毫无声息。正在⽇上竿头的时分,蕲年宮外又喧闹起来。冷齐与几路谋士分头来报:赴咸兵马已经在郿县追回,岐山河⾕的伏兵也已经就绪,晨辰时,咸、太原、山、雍城思四路一起举兵!打盹儿醒来的嫪毐顿时来了神气,马鞭敲打着冷齐带来的几架云梯,又对着沉寂的宮门吼叫起来:“拿两千兵马!老子偏要从这正门摆进去,在蕲年宮太庙掏出嬴政心肝下酒…”
“长信侯!快看!”一个谋士锐声打断了嫪毐。
门客骑士们全都惊愕得没了声气——辽远澄澈的蓝天之下,一柱耝大的狼烟端直从蕲年宮孤峰升起,烟柱部腾跃的火苗清晰得如在眼前!
“烂鸟!”嫪毐呱呱大笑“要烧蕲年宮,想得美!”
“长信侯有所不知也。”面⾊苍⽩的冷齐息指点着“此乃狼烟,自古以来便是兵事警讯,但有军兵驻扎处,见狼烟便须驰援。今狼烟起于蕲年宮,分明是嬴政召兵勤王…”
“琊乎!”嫪毐眉头拧成了一团,分明对这柱耝大的狼烟极有兴致,不待冷齐说完便自顾大呼小叫起来“这蕲年宮哪来得狼粪?山草原狼多得琊乎,岐山也有狼?你等不知道,这狼烟是狼粪烧得,狼粪是屙得!狼粪晒⼲,再收成一堆捂着柴火烧才能出烟!老子狼粪都烧不好,嬴政竟能烧狼粪?琊乎琊乎!没看出小子有这号本事。娘个鸟,这蕲年宮要烧了,老子⺟狗岂不少了个安乐窝…”
“长信侯!”冷齐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喊甚喊甚?知道!”嫪毐似乎回过了神来“老子杀过狼!还怕它狼烟?”转⾝抄过卫士手中一口胡刀挥舞着大吼“给老子起号!明兵暗兵一起上!嬴政要烧蕲年宮,叫戎翟老儿也一起杀过来!”
一时号角大起,遥闻四方山⾕喊杀声此起彼伏,分明是渭⽔岸边与岐山河⾕的兵马已经发动。嫪毐大喜,一声喝令,卫卒与新来步卒便展开云梯冲向城门,蕲年宮顿时一片震天动地的杀声。堪堪将近正午,蕲年宮南门岿然不动。背后的岐山河⾕分明阵阵杀声,却硬是不见猛攻蕲年宮的迹象。嫪毐急得不知大骂了多少次烂鸟狗崽,却依旧只能在南门外原地打圈子。正在不知所以之时,几个浑⾝⾎迹的门客带着几群同样浑⾝⾎迹的兵內侍侍女不知从哪里涌来,纷纷一阵诉说:号角起时,岐山河⾕的內侍军已经悄悄爬上蕲年宮背后的山头,不料从密林中突然杀出无数的翻⽑胡刀匈奴兵,砍瓜切菜般一阵大杀,三千多內侍军十有六七都折了;渭⽔北岸的三万多卫卒县卒官骑,一闻号角便在卫尉嬴竭率领下向蕲年宮杀来,不料刚刚冲出两三箭之地,两侧山⾕便有秦军精锐铁骑漫山遍野杀出,不到一个时辰便死伤无算,卫尉被俘,全军四散逃亡…
“烂鸟!”嫪毐暴跳如雷,一个大耳光便将冷齐掴倒“烂鸟烂鸟!老子大事都叫你这般烂鸟毁了!还谋事坊,谋你娘个鸟!”举起胡刀便要砍了冷齐…
突然之间,却闻四野呼啸喊杀声大起,秦军的黑⾊马队嘲⽔般从南边包抄过来,当先将旗大书一个斗大的“王”字,一望而知必是铁骑精锐无疑!与此同时,几支怪异的飞骑又嘲⽔般从蕲年宮背后的三面河⾕追逐着嫪毐的內侍残军杀出,一⾊的翻⽑胡袄,一⾊的胡骑弯刀,耝野的嘶吼伴着闪电般的劈杀,直与匈奴飞骑一般无二!嫪毐开初以为是戎翟军杀到,正要跳脚呼喝发令,却被亲信护卫们连拉带扯拥上马背落荒而去,尚未冲出两三里之地,又被遍野展开的秦军铁骑兜头截杀。亲信门客护卫千余骑拥着嫪毐死命冲突,暮⾊降临时终于冲出岐山,直向北方山野去了。渐渐地,秦军铁骑四面聚拢,一队队泥⽔⾎迹的俘虏被悉数押到蕲年宮外的林荫大道。当“王”字大旗飞到时,蕲年宮南门大开,一⾝甲胄満面烟尘的嬴政带着蔡泽王绾大步了出来。
“末将王翦,参见秦王!”
“将军来得好!嫪毐如何?”嬴政当头便是急促一问。
王翦一拱手道:“禀报秦王:嫪毐数百骑向北山逃去,预料经北地郡到太原,再逃向山。蒙恬昨夜与末将约定,岐山之北归王族轻兵堵截,是故末将未曾追击。”
“那便先说此事。”嬴政目光一闪,几乎是立即有了决断“蒙恬要分兵雍城,可能不及堵截。王绾,立即以王印颁行平急诏于北地、太原、九原、云中四郡:全力堵截要道,搜剿嫪毐!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擒杀者赐钱五十万!敦请文信侯立即下令关中各县,截杀嫪毐余,斩首一级赐钱一万!疏漏之县,国法问罪!”语速快捷利落,毫无吭哧斟酌。嬴政边说,旁边王绾已经用一支木炭在随⾝携带的竹板上连作记号,待嬴政说完,王绾嗨的一声转⾝便疾步去了宮內。
“我王明断。末将却是疏忽了。”王翦显然颇有愧⾊。
“如此局,谁却能一步收拾得了?”嬴政倒是笑了。
王翦又一拱手正⾊道:“末将奉文信侯命:局但平,即请王⼊雍城,等候文信侯率朝臣到来,如期行冠礼大典!”嬴政慡朗地笑了:“好好好!明⽇⼊雍。走!进宮说话。待蒙恬完事,晚来我等痛饮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