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柩鬼泣
山西云中山“落霞山庄”內,住着一位名満天下的大侠,这位大侠姓华名天虹,武林人士送了这位华天虹大侠一个外号,名为“天子剑”
二十年前,江湖上琊魔猖獗,暗无天⽇,华天虹独挽狂澜,力张正义,经过无数次出生⼊死,浴⾎苦战,终于扫妖气,澄清宇內,为武林开创出一片新的局面。
最近二十年来,江湖上这太平局面,可以说完全是拜华天虹之赐。
眼前的华天虹,人在盛年,武功盖世,声誉之隆,宛如⽇在中天,武林中的正派人士,视之为泰山北斗,便是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也鲜有不知华天虹者。
这⽇午后,一辆长行马车,驰⼊了云中山內。
炎下,那赶车的満头大汗,长鞭挥动,喝叱连声,不住地策马前进。
片刻之后,马车驰⼊⾕內。“落霞山庄”已然在望,那赶车的兀自挥鞭不歇,催马疾行。
蹄声雷鸣,惊动了庄中之人,老仆宗辽赶出庄院,见那马车已快冲到面前,急忙抱拳叫道:“何方贵客…”
但闻那赶车大汉扬声道:“南府司马姐小。”
老管家微微一怔,马车已经猛然冲到,只得⾝形一侧,闪向一旁。
车声隆隆,那马车长驱直⼊,闯进庄內。
这时,门前台阶上出现了几个人,当先一位⾝形魁梧、气派雍容的青袍男子,正是山庄的主人华天虹,长子华熙随侍在侧,几名家仆跟随在后。
眨眼间,马车冲到阶前,眼看那赶车大汉刹车不住,一名健仆闪⾝上前,双掌一分,陡托住双马颈下,得两匹健马连声长嘶,兀立而起。
老管家宗辽由后赶到,手挽车辕,硬将马车定住。
只见车帘掀动,跃下了两名孝服女子,随即挽扶一位双眼肿红、全⾝重孝的少女。
华天虹凛然一惊,步下阶台,道:“世妹,发生了什么事故?”
原来这位全⾝重孝的少女名叫司马琼,乃是武林名宿司马长青的独生爱女。
司马长青与华天虹的⽗亲是八拜之,所以司马琼年纪虽轻,却与华天虹同辈,两家系属世,彼此早就见过。
司马琼一见华天虹,顿时泪珠泉涌,俯⾝下拜,哭喊道:“大哥…”
言犹未了,突然晕倒在地。
那两名孝服女子急忙上前,挽扶起昏厥中的司马琼。
华天虹⾝形一转,举手一招,道:“随我来!”
甫至內堂,廊下转出一名青⾐美婢,道:“启禀大爷,老太君有话,请司马姐小精舍待茶。”
这时,司马琼业已悠悠醒来,华天虹领着众人,绕过回廊,通过一条长长的幽篁小径,步⼊一座苍松环绕、静谧异常的精舍。
精舍乃是华天虹之⺟文太君的居处。
这时,两位夫人都在门前候,司马琼一见,心头大为动,眼望二位夫人,叫了一声“大嫂”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二位夫人齐齐一惊,忙将司马琼扶⼊静室。
文太君⽩发皤然,盘膝坐在一张檀木椅上,未及开口,司马琼已经拜仆下去,泪落似雨,嚎啕大哭。
文太君戚容満面,镇静地道:“琼儿,你⾝着重孝,莫非…”
司马琼仰面哭嚎道:“伯⺟啊!爹爹…”突又昏厥过去。
大夫人秦氏睹状,扶起司马琼,安置椅上,屈指轻弹,连点司马琼前三处大⽳,司马琼呼出一口长气,悠悠醒来,那美婢奔到后房,取来一颗宁神顺气的药丸,秦氏夫人亲手喂与司马琼服下。
这时,众人已知司马家一定发生了奇惨变故,人人忐忑不安。
但听文太君道:“琼儿,事情究竟发生在何人⾝上?你要节哀顺变,定下心来,先将此中经过告知老⾝。”
司马琼饮泣道:“爹爹和娘…两人都…都惨死了!”
文太君瞿然一惊,道:“什么?”
司马琼口齿启动,但却泣不成声,不噤捶顿⾜,又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虽是早已感觉司马家必有不幸,这时听司马琼亲口说出噩耗,仍有不胜震惊之感。
霎时间,人人垂首,静室之中,但闻一片唏嘘饮泣之声。
司马琼倏然挣扎下地,跪在文太君的面前,哭道:“琼儿⽗⺟同遭惨死,万祈伯⺟顾念两家情谊,替侄女做主。”
文太君老泪纵横,沉声叹息,道:“仇,势在必报,老⾝定然为你做主,只是你悲恸过分,却非所宜。”
司马琼哭道:“侄女痛不生…”
华天虹双目之內,泪光转动,道:“世妹节哀,先将经过情形,详细述说一遍,咱们共议报仇的大计。”
司马琼想起⽗⺟的死状,心如刀割,泣声道:“娘睡在內室,爹爹睡在外间,两人同时遇害,夜一之间啊!”文太君暗暗忖道:这孩子悲伤过甚,已是语无伦次了。当下喟声一叹,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马琼举袖拭面,哽咽道:“四⽇之前。”
华天虹戚然道:“叔⽗⺟遗体之上,可有伤痕?”
司马琼恨声切齿道:“伤痕同在咽喉之上,那…那伤处齿痕历历,好似…好似被一种兽类咬伤。”
文太君⽩眉紧蹙,沉昑道:“九命剑客何等⾝手,区区兽类,焉能伤他的命?”
司马琼听文太君语气之內,颇有怀疑之意,放声哭道:“爹娘的灵柩尚未落葬…”
突然记起一事,话声微顿,接道:“哦!凶手有一样表记留下…”
文太君瞿然道:“什么表记?”
司马琼垂泪道:“是一个小小的碧⽟鼎。”
说话中探手⼊怀,取出一个直径寸许、⾼约两寸、碧绿晶莹的袖珍⽟鼎。
刹那间,文太君、华天虹以及华天虹的两位夫人,不觉耸然⾊变,神情之间,动不已。
这片刻间,静室中沉寂如死,落针可闻,文太君等四人面面相觑,八道目光,不时朝司马琼手中的⽟鼎瞥视一眼,神⾊中流露着忧虑、惘、焦急、骇异,似是这一瞬间,四人的心情矛盾万分,复杂之极。
一片神秘而沉闷的气氛,笼罩在这静室之內,小辈们不明真相,又不敢出言动问,不噤惴惴难安,大为紧张起来。
突然间,司马琼放声哭道:“什么道理啊!难道武林之中,还有华家畏惧的人么?”
说罢之后,无助的悲哀顿袭心头,越发哀哀痛哭不已。
文太君柔声说道:“孩子,老⾝曾经答应过你,为你的爹娘报仇雪恨…”
司马琼哭着嘶声道:“伯⺟告诉琼儿是谁?这⽟鼎代表什么人啊?”
文太君神⾊凝重,缓缓说道:“江湖中事,波谲云诡,险诈重重,单只据这小小一件信物,实不⾜认定凶手是谁。”
大夫人秦氏蔼然道:“她老人家一言既出,纵然毁家赴难,也要替司马叔⽗昭雪冤屈,报仇雪恨。”
二夫人⽩氏突然一顾夫婿,道:“你能确定这⽟鼎是否赝品么?”
华天虹微微一怔,道:“世妹,将那⽟鼎借给愚兄瞧瞧。”
司马琼忙将“⽟鼎”递了过去,华天虹接过,仔细看了一看,将那“⽟鼎”放置几上,突然咬破右手中指,一股鲜⾎泉涌而下,注⼊了“⽟鼎”之內。
那“⽟鼎”直径不过寸许,容量有限,顷刻间,鲜⾎注満了鼎內,华天虹目不转睛,凝视“⽟鼎”
在座之人,只有华天虹深明这“⽟鼎”特异之处,文太君也不知其详,这时见他将鲜⾎注⼊鼎內,俱都不胜讶异,一个个目凝神光,紧紧盯在那小小“⽟鼎”之上。
良久,那“⽟鼎”的外表仍然碧绿晶莹,毫无异状,可是,华天虹的脸⾊却越来越苍⽩,⾝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那⽟鼎外面,逐渐显露出几行细细的红丝,华天虹将那红丝的一面朝向自己,其余的人俱未看出真相。
逐渐地,那红丝愈来愈为显著,终于变成四行殷红刺目、每行五字的诗文。
那“⽟鼎”小如物玩,鼎上的字体比米粒还小,但华天虹內功深厚,目力异于常人,一眼之下,已看清了那首诗文之意——
“情是仇恨,宝剑慰芳魂;
“一掬伤心泪,寄与薄幸人。”
华天虹看清诗文,双目之內迸出两行热泪,喃喃昑道:“一掬伤心泪,寄与薄幸人。”
突然一拳擂在几上,那“⽟鼎”震得跳起来,鼎中所盛的鲜⾎,溅洒得华天虹満⾝皆是。
众人哗然大惊,两位夫人齐齐走了过来,低声劝慰。
华天虹将手一摆,止住两位夫人讲话,目光一转,向⺟亲望去,神⾊之间,无限惶恐愧然。
文太君深深望了儿子一眼,摇一头摇,缓缓说道:“你稍安勿躁,我自有道理。”
华天虹黯然垂首,沉沉叹息一声,那青⾐美婢早已奔出室外,取来一件长袍,侍候主人换下了⾎污的袍服。
这时静室中鸦雀无声,文太君闭目而坐,陷于沉思之中,其余的人也都是思嘲起伏,只是各有所思,谁也不开口讲话。
突然间,司马琼芳心一沉,一种幻灭的感觉,倏然袭向心头。
以往,她将华天虹⺟子二人看作神明一般,在她想象之中,华天虹⺟子是至⾼无上、无所不能的,因此当她⽗⺟双双遇害之后,未及下葬,就兼程赶来“落霞山庄”
在她想来,只要见到华氏⺟子,为⽗⺟报仇之事,定然刃而解。
可是,如今她犹豫了,她开始觉得,事情并非如她想像的那么简单,虽然一时之间还猜不透其中的道理,但却隐约感到,报仇之事一定甚为渺茫,绝非一举便能成功。
忽见文太君双目一睁,两道寒电般的精光照过来,缓缓说道:“琼儿,我华家与你司马家的情,你知道得详细么?”
司马琼微微一愣,嗫嚅道:“侄女知道爹爹与华伯⽗是八拜之。”
文太君沉声道:“那是说刎颈之了。”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三十余年前,正琊两派有‘北冲会’一场决战,结果正派侠士伤亡殆尽,你华伯⽗也在那一战中不幸丧命。”
提起了往事,华家人追念祖先,人人泪下如珠,妇女们更是嘤嘤低泣起来。
但听文太君缓缓说道:“当⽇,老⾝含悲忍痛,负伤突围,此后十年中,老⾝与你华大哥隐伏湖山,卧薪尝胆,⺟子二人,苦练绝艺,十余年后复出,再与群琊周旋,直到‘子午⾕’一战,我⽩道人士始才重见天⽇。”
司马琼凄然道:“伯⺟与华大哥的侠行义举,侄女早已听爹爹说过,爹爹在世之⽇,是极为敬佩的。”
文太君淡淡一笑,道:“敬佩二字,那也休提。老⾝只望你能明⽩,我华家孝义传家,义之所在,杀⾝不顾,老⾝与你华大哥,绝非是贪生惜命之人。”
司马琼点头道:“这一点侄女早就知道了。”
文太君肃然道:“那就好了,老⾝问你,你是愿意咱们替你报仇,抑或是愿意亲自为⽗⺟报仇雪恨?要事先拿定主张。”
司马琼道:“侄女…”
文太君接道:“你听老⾝将话讲完。你若愿意咱们代你报仇,一年之內,老⾝负责将凶手的首级付与你;若是你想亲手为⽗⺟报仇,则你跟随老⾝三年。两年之內,老⾝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于你,然后你随华大哥练剑一年,三年艺成,老⾝担保你的武功在那凶手之上,报仇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司马琼不加考虑,道:“杀⽗之仇,不共戴天,为子女者,谁不愿亲自去报,侄女情愿随侍伯⺟学艺三年。”
文太君笑容微绽,道:“好孩子,有志气!从今以后,你得抑制悲愤,专心习武,凡事听老⾝的吩咐。”
司马琼连连称是,盈盈拜倒,谢了收录传艺之恩。
但听文太君道:“你连⽇悲恸,神伤过甚,加以车马之劳,再不歇息,恐有大病临⾝。”
转面一望孙儿、孙女,接道:“尔等一起退下,陪同琼姑姑安置居处去吧!”
司马琼闻言,只得行礼退出,华熙也领着弟妹们退出精舍,陪同司马琼而去。
静室之中,只剩下文太君⺟子、婆媳与那青⾐美婢。
文太君沉默了片刻,突然长长一声叹息,自语道:“这万斤重担,只好落在二老肩上了。”
秦氏夫人似是大吃一惊,道:“娘…”
文太君戚然说道:“除此之外,别无良策,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秦夫人愁容満面,目光一转,望向夫婿,华天虹亦是満脸沉痛之⾊,目光再转,怔怔地望着二夫人⽩氏。
此际,二夫人⽩氏如遭雷击,呆呆坐在椅上,眼泪如断线珠子,簌簌不绝,顺颊而下。
只听文太君沉声喝道:“传二公子。”
那青⾐美婢低喏一声,转⾝走出室外。
二夫人⽩氏陡然饮泣道:“娘!龙儿顽劣成,让他一人独闯江湖,那…那是太危险了!”
文太君深深浩叹一声,道:“天虹初⼊江湖时,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龙儿虽是顽劣成,但他⾝兼数家之长,以他的年岁,也该闯天下、有所作为了。”
⽩氏垂泣道:“此事不能让媳妇去解决么?”
文太君戚然道:“唉!你能解决得了,我作婆婆的也能解决了。”
⽩氏眼泪汪汪,移目望向夫婿,露出哀哀求助之⾊。
华天虹口齿启动,言又止,随即垂下头去,神情之间,大有爱莫能助、无所适从之势。
忽见那青⾐美婢匆匆走了进来,道:“启禀老太君,二公子不在庄內,婢子已经打发人赶出庄外,分头找寻去了。”
文太君眉头微蹙,道:“姑娘们都在庄內么?”
那青⾐美婢道:“家里的姑娘全在。”
文太君想了一想,道:“南山山坳有一家猎户,那家有个女儿,叫做…”
那青⾐美婢接道:“二公子已经不和那位姑娘玩了,不过,婢子也打发得有人前去。”
秦氏大夫人问道:“山外也有他识的姑娘么?”
那青⾐美婢应道:“有是有,不过二公子很少去找她们,都是那些姑娘来惹二公子。”
忽听砰然一声巨响,华天虹猛地一掌拍在⾝边茶几上,恨声道:“这小畜生,气煞我也!”
众人对这突然的举动吃了一惊,文太君冷冷望了儿子一眼,目光之內,隐含责怪之意。
华天虹大感汗颜,垂首告罪道:“孩儿一时糊涂,娘别生气。”
文太君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一转,朝秦氏道:“我打算让龙儿立刻动⾝,你去将那副软甲取来。”
秦氏微微一怔,随即起立道:“儿媳遵命。”转⾝出门而去。
二夫人⽩氏道:“娘!媳妇去替龙儿打点行装,少时回来侍候。”
文太君将手一摆,道:“快去快来,闯江湖,并非出门作客,一柄锋利的宝剑也就够了。”
⽩氏颔首称是,转⾝出房而去。
华天虹深思半晌,忽向⺟亲道:“娘!龙儿风流成,冥顽不灵…”突然发觉⺟亲神⾊不悦,连忙住口。
“世事如棋,每出常人意料,想你一生行止严谨,事到临头,也有⾝不由己之时,龙儿的造化,谁又能先期预料。”
华天虹喟然一叹,道:“孩儿始终觉得,那孽障聪明有余,端凝不⾜,非是大器之材,眼前这万斤重担,他肩负不起。”
文太君脸上闪过一丝忧戚之⾊,沉声道:“肩负不起也得肩负!”
华天虹微微一怔,期期艾艾道:“孩儿觉得,此事不如让孩儿亲自解…”
“解”字未曾出口,文太君脸⾊倏寒,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华天虹顿生惶恐,急急垂下头去。
文太君见到儿子惶恐之状,长长一声叹息,转面朝那青⾐美婢道:“将我那紫檀木匣取来。”
那青⾐美婢闻言应“是”当即奔⼊后房,捧来一个乌光闪亮、暗中透紫的檀木小匣,置于文太君面前几上。
须臾,大夫人秦氏步⼊室內,呈上一件护⾝软甲,过了片刻,⽩氏夫人拿着一柄⾊泽斑驳、长达四尺的⻳甲古剑,也进⼊了室內。
文太君向那青⾐美婢道:“你另外派几个人出去,⽇落之前,务必将二公子召回。”
那青⾐美婢低喏一声,急步走出室外。
静室之內,重归寂静,四个人默然对坐,只等二公子华炀到来。
沉闷的空气,好似一紧紧绷着的弓弦,迫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突然间,华天虹大声说道:“我总觉得,这小畜牲聪明外露,难当大任。”
秦氏夫人一望婆婆,低声说道:“何不让熙儿出去?娘!熙儿是长子,年纪也大些,应该出去磨练了。”
文太君肃然道:“你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內情复杂,诡谲难测,熙儿端凝有余,机变不⾜,叫他肩负此任,那是更加危险了。”
一阵步履之声,传⼊了室內。
只听一个清朗畅的声音,⾼声叫道:“召唤我么?龙儿回来了。”
语声甫尽,一位轻袍缓带、俊美无俦的少年手摇折扇,笑昑昑走了进来。
这一位俊美少年,正是华天虹次子华炀,他表字云龙,名龙儿,眼前不过十八九岁,较之大哥华熙,整整小了两岁。
华天虹共有三子二女,长子、幼子以及两个女儿,都是大夫人秦氏所出,次子云龙则是二夫人⽩氏的骨⾁。
那二夫人闺名⽩君仪,少女时代,美如仙,倾国倾城,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华云龙兼承了⺟亲的长处,生长得貌似潘安,俊美至极。
另一方面,文太君治家严谨,家规极严,华天虹天敦厚,事⺟至孝。
长子华熙端庄稳重,饶有⽗风,幼子华炜年方十四,虽得全家钟爱,却也循规蹈矩,至于夫人姐小,乃至家中的仆妇,无不是长幼有序,行止有节,谁也不敢稍有逾越。
唯独这华云龙,自幼便飞扬佻达,不受羁勒,长大之后,更是风流倜傥,放不羁。
他那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格,大违祖⺟和双亲的心意,只是任凭文太君和华天虹夫妇想尽办法,始终不能改变他这风流的天,所幸他的举动虽是放,实际上尚不下流,故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这时,华云龙兴⾼采烈地走⼊室內,忽然发觉情势不对,⺟亲脸上尚有泪痕,不噤暗暗心惊,连忙移步上前,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道:“龙儿拜见。”
文太君漠然说道:“罢了。”
华云龙暗自心慌,转⾝向华天虹叩拜道:“龙儿参见⽗亲。”
华天虹将手一摆,也不言语,华云龙转脸望着秦氏夫人,叫了声:“娘!”
秦氏夫人双目之內,泪光浮动,柔声道:“累了吧?先坐下歇息。”
华云龙应喏一声,移步走到⺟亲⾝边站定,目光转动,朝几上的软甲、宝剑及那碧绿晶莹尚余大半鲜⾎的鼎来回扫视几眼,低声问道:“妈!什么事令您伤心,又是孩儿闯了祸么?”
二夫人螓首一摇,哽咽道:“你先别吵,有话吩咐你。”
说话中,两行热泪不觉顺颊而下。
只听文太君道:“龙儿,南府你司马叔爷家中,发生了重大变故,你尚不知么?”
华炀微微一惊,摇首道:“不知道,孩儿与一位朋友在后面山峰玩耍,听到宗辽…”
华天虹怒声喝道:“老管家!”
华云龙低声道:“是!老管家。孩儿听到老管家的呼唤,立即从峰上滑下来,路上没有遇见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
说到此处,那青⾐美婢悄然走了进来,华云龙将两道询问的目光投了过去,似是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那青⾐美婢不敢答理,匆匆垂下头去。
忽听华天虹沉声说道:“你先跪下,有话对你讲。”
华云龙脸⾊一变,惶然走了过去,一撩⾐襟,直跪了下去。
文太君似有无穷感慨,吹嘘良久,始才喟然一叹,缓缓说道:“龙儿记住,你那司马叔爷与叔祖⺟,两人在睡梦中遇害,伤痕同在咽喉,齿痕历历,似是被一种兽类咬死。”
华云龙剑眉动耸,骇然存疑道:“有这等事?司马叔爷成名数十年,以他的⾝手,武林之中,已是难有敌手…”
文太君不待他将话讲完,冷然截口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难有敌手这句话,讲得过于武断。”
二夫人⽩氏连忙接口道:“龙儿!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在江湖上活动的人物,不过是一小部分,并非整个武林,你⽇后在外走动,千万要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华云龙点一点头,应道:“孩儿记下了。”
接着眉头轻蹙,又道:“司马叔爷不是等闲之人,何等兽类,能够害他的命呢?”
文太君道:“事实如此,不由人不信,这是你琼姑姑亲口所讲。”
华云龙満脸惘,问道:“琼姑姑今在何处?”
文太君道:“现在庄內,她悲恸过甚,我命她下去歇息了。”
华云龙剑眉轩动,眼珠一转,朝木几上那“⽟鼎”望去。
文太君缓缓说道:“那鼎是凶手留下的表记,这也是追查凶手的一条线索。”
华天虹将那“⽟鼎”拿在手中,道:“这是一座碧⽟雕成的小鼎,你记在心里就是了,不必带着此物。”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一件凶杀案,若是命我华炀去侦办,就该将此‘⽟鼎’付于我,最低限度,也该让我仔细瞧瞧。”
那“⽟鼎”刻有四句诗文,华天虹不愿让儿子看到,话一讲完,立刻取出一块绢帕,将那小鼎包将起来。
华云龙聪明绝顶,睹状之下,已知事有蹊跷,但亦不加追问,转脸一望祖⺟,道:“召来龙儿,不知有何差遣?”
文太君沉沉叹息一声,道:“司马家遭此惨变,依你之见,咱们华家之人应该如何处理?”
华云龙不假思索地道:“杀⽗之仇,不共戴天,琼姑姑若有志气,她一定希望手刃元凶,亲自替⽗⺟报仇,此恨方能得雪。”
文太君道:“你琼姑姑正是这个意思。”
华云龙道:“既然如此,就该将她带在⾝边,传她几样绝技,使她有报仇惩凶的能力,不过…”
文太君淡然道:“不过怎样?”
华云龙沉昑道:“手刃元凶,乃是琼姑姑的心愿,咱们华家,也应该多方尽力,那才不负两家的情。”
文太君缓缓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至少咱们要先查出凶手是谁,将来你琼姑姑出面报仇时,也不至于漫无头绪。”
华天虹倏地冷然道:“与我已经决定,这侦缉元凶之事,派你去做。”
华云龙眉头攒动,暗暗忖道:“这事就透着古怪了。”
⽩氏夫人戚然说道:“龙儿,你若有困难之处,可以禀明,或许会另作安排。”
生⾝之⺟,骨⾁连心,这⽩氏夫人爱子之情又深了一层。
华云龙暗念不已,忖道:“按理来说,这事应该亲自出马才是,再说,在与爹爹心目之中,我华炀远不如大哥成器,这事何以不派大哥,反而落在我华炀⾝上?这其中必有讲究…”
他心念电转,忽然朗声道:“妈,孩儿年事已长,理该⼲点正事,磨练磨练。”
二夫人口齿启动,言又止,忍不住心头悲凄,双目之內泪光浮动,泫然泣。
文太君轻轻咳了一声,倏然冷声道:“龙儿,你听清楚。”
华云龙垂手应道:“但请吩咐,孙儿听着。”
文太君肃然道:“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女中豪杰,姓顾名莺音,江湖人称‘⽟鼎夫人’,你所见到的碧⽟小鼎,便是她的信物。”
华云龙精神一振,道:“有名有姓,事情便好办了。”
文太君冷然道:“据咱们所知,那⽟鼎夫人早已不在人世。”
华云龙讶然道:“是传闻,抑是有人亲眼目睹?”
文太君道:“难得你心思缜密,咱们倒也放心不少。”
突然伸手拍拍几上紫檀木匣,接道:“那位⽟鼎夫人有一封绝笔书信存在此处,据此信,咱们当然认定她已经离开人世。”
华云龙微一沉昑,道:“如此看来,杀害司马叔爷的凶手,若不是⽟鼎夫人的传人,那便是有人利用这件信物,企图蒙骗世人的耳目。”
文太君叹息道:“唉!那就很难断言了。”
华天虹接口道:“武林中事,很难以常情推断,⽟鼎夫人或许尚在人世,那也是可能的事。”
华云龙暗暗忖道:“⽟鼎夫人又如何?就算她仍在人世,也吓不倒咱们云中世家啊!”文太君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冷冷说道:“⽟鼎夫人与咱们华家恩怨纠,孰是孰非,无法作一诊断。此中情由,一言难尽。简单地讲,倘若那‘⽟鼎夫人’尚在人间,咱们纵有绝世武功,也不便与她动手。”
秦氏夫人一直未曾开口,这时泪珠泉涌,凄然接道:“咱们有一件事对不起她,无颜见她的面。”
华云龙霍然一震,嗫嗫道:“那…那可怎么办?”
文太君戚然道:“咱们华家宁可断头沥⾎,也不愿做亏心之事,只是造化弄人,有时人便无能为力,咱们也是无可奈何。”
华云龙心情稍弛,缓缓说道:“既然于理无亏,那就好办了。”
文太君苦涩地笑了笑,启开紫檀木匣,取出一封⾊泽陈旧、看去已存放了一二十年的书信。
华云龙眼睛一亮,道:“这就是那位夫人的绝笔信么?”
文太君肃然道:“正是,但你绝不能私看此信,违背了此诫,你便不是华家的子孙了。”
华云龙脸⾊一变,忙道:“孙儿永远不敢忘的告诫。”
文太君将那封绝笔书信给⾝旁的青⾐美婢,道:“将这封书信裹上一层油布,在软甲的夹层之中。”
⽩氏夫人道:“让我来。”
那青⾐美婢急忙将书信递了过去,取来油布和针线,二夫人亲自动手,将那绝笔书信包好,在那件软甲的夹层之內。
华云龙自始至终,直地跪在文太君的面前,文太君未曾命他起立,他只好跪着不动。
二夫人却是有些心疼,匆匆妥书信,说道:“这封信关系重大,你现在就将软甲穿上吧!”
华云龙应喏一声,站起⾝来,脫去上⾝的⾐服,将那软甲贴⾝穿好。
但听华天虹道:“你跪下。”
华云龙垂首应“是”重又面向祖⺟跪了下去。
文太君缓声说道:“明⽩你⽗亲的意思么?今⽇之事,关系咱们华家的荣辱祸福,也关系咱们华家的生死存亡,这万斤重担落在你一人⾝上,你若掉以轻心,咱们华家可就毁了!”
华云龙心头一沉,悚然道:“孙儿不敢大意。”
文太君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件软甲,是你大哥周岁时,江南的武林朋友联合赠送之物,一则可以防⾝,二则冬暖夏凉,你不可等闲视之。”
华云龙垂首道:“孙儿理会得。书信呢?”
文太君语声一扬,神情肃穆,道:“此去江湖,务必查出真凶是谁,如果凶手仅是⽟鼎夫人的传人,或是有人冒名行事,那么问题就简单了。”
华云龙道:“倘若⽟鼎夫人尚在人世,凶案系她所为,那又怎样?”
文太君道:“果真如此,你就当面将这封绝笔信退还给她。”
华云龙道:“以后呢?”
文太君神⾊一黯,浩叹一声道:“以后的事,那无法预料,只有观其变化了。”
⽩氏夫人戚然道:“江湖之上,必然还有更大的变故发生,你要步步为营,处处谨慎,最好是专心追查此事,不要多管闲事。”
华天虹冷冷说道:“还有你那些坏习,最好是一起改掉。”
华云龙垂首恭声道:“孩儿记下了。”
文太君喟然一叹,向二夫人一使眼⾊,抬起左手,打了一个手势。
二夫人⽩氏,突然之间,热泪泉涌,双手发抖,颤巍巍的菗剑出鞘,饮泣道:“儿…
你…过来。”
华云龙⾝站起,走到⺟亲⾝前,惑然道:“孩儿知道随机应变,妈不用担心。”
文太君叹息道:“唉!君仪,将宝剑给我。”
⽩氏夫人微微一怔,匆匆一拭泪痕,道:“儿媳自己来。”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事当真古怪,妈素来坚強,难得有伤心落泪之时,今⽇如此忧伤,是因为我要远离她膝下?或者是还有其他原因?
华云龙正自转念未已,⽩夫人已经持剑走来,哽咽道:“儿将左手抬起来,手掌竖在前,妈不会伤你重的。”
华云龙満腹疑云,左掌一竖,讶然道:“妈要⼲什么?”
⽩氏夫人哀声道:“妈只是在你掌上刻一个字…”
但听文太君道:“你记得笔法么?”
⽩氏夫人点头道:“儿媳记得。”
华云龙柔声道:“妈只管刻吧,⽪⾁之苦,孩儿还不在乎。”
⽩氏夫人双目噙泪,手执宝剑,剑尖直指儿子掌心,定了定神,突然咬紧牙关,皓腕微微一振,只见那宝剑寒光一闪,二夫人已是弃剑于地,掩面低泣起来。
华云龙感到手心一凉,翻转手掌一看,⾎迹殷殷,赫然是个“恨”字。
这时,大夫人秦氏与那青⾐美婢一起走了过来,在华云龙掌心涂了一层药膏,然后用一块⽩绢将那手掌包扎起来。
华云龙脸⾊有点苍⽩,悚然道:“妈,您恨龙儿?”
二夫人螓首一摇,道:“不是…”
文太君截口道:“亲生骨⾁,恨你作甚?龙儿不要胡思想。”
二夫人含泪道:“此中的用意,你自有明⽩之⽇,如今不要多问。”
华云龙颔首道:“只要不是妈恨孩儿,那就不要紧。”
忽见文太君目光一抬,问道:“是小畹儿么?”
门外伸进一张娟秀的小脸,娇声道:“,我要进来。”
这小姑娘乃是华天虹最小的女儿,平⽇极得文太君喜爱,但此刻文太君満腹心事,焉有心情逗弄小孙女?只见她眉头一皱,挥手喝道:“有事,前面玩去。”
小畹儿见到祖⺟神⾊不悦,愣了一愣,朝室內溜了一眼,果然转⾝奔去。
但闻文太君沉声喝道:“龙儿听着。”
华云龙连忙一整容颜,垂首道:“请吩咐。”
文太君一顿,缓缓说道:“有几件事,你得牢牢记住:第一,那封绝笔书信除非是当面退还⽟鼎夫人,任何人不能过目,万不得已时,宁可毁掉。”
华云龙道:“孙儿不敢忘怀。”
文太君肃然道:“你左掌心留下了一个字痕,不管是谁问起,你要讲是自幼便有的。”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孙儿记下了。”
文太君微微一顿,道:“若有人问起你的年纪,你要多报一岁,说是壬申年正月十九⽇生,记得么?”
华云龙剑眉轻蹙,应道:“是!孙儿记得,壬申年正月十九⽇生,如今该是十八周岁有余了。”
文太君忽然叹息一声,道:“华家子孙,只有你善于撒谎,如今倒要依靠你这撒谎的本领了。”
华云龙脸上一红,嗫嚅道:“办完这件事,孙儿再不撒谎了。”
文太君颔首道:“此去江湖,你得自力更生,若有厄难,咱们可是救不了你。”
华云龙道:“孙儿理会得,孙儿知道照顾自己。”
忽听步履之声,屋外传来华熙的声音,道:“启禀,孙儿求见。”
文太君扬声道:“什么事?”
华熙立于门外,躬⾝道:“听五妹讲,二弟有事远行,孙儿…”
文太君冷声道:“不关你的事,退下!”
华熙微微一怔,惶恐地应了声“是”转⾝退去。
文太君低头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抬,凝视着华云龙,道:“你仔细想一下,是否还有疑问,如果没有,那就动⾝。”
华云龙不假思索,道:“孙儿只有一点猜测不透。”
文太君道:“什么?”
华云龙道:“司马叔爷与那位⽟鼎夫人之间,不知是否另有仇隙?”
文太君摇一头摇,道:“毫无仇隙,严格讲来,你司马叔爷也算对⽟鼎夫人有过恩惠。”
华云龙道:“孙儿想见一见琼姑姑,详细地询问一下当⽇…”
文太君截口断言道:“不必,她所知道的,你已全部知道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此事隐讳重重,暧昧甚多,既不肯详为解说,那便只有到外面去打听了。”
他心中转念,躬⾝说道:“若无指示,孙儿就此拜别。”
文太君道:“男儿志在四方,走一趟江湖,算不了大事,你好自为之吧!”
华云龙唯唯称是,仆地拜了一拜。
文太君微一颔首,目光一转,朝华天虹道:“你送他出⾕,不必多耽搁了。”
华天虹急忙离座而起,这时,两位夫人一起走了过来,二夫人眼泪汪汪,替儿子将剑系好,大夫人秦氏给了三个羊脂⽟瓶,华云龙蔵到怀中,匆匆拜别了两位⺟亲,紧随⽗亲⾝后,出了精舍。
回廊下,老管家宗辽牵着一匹⽑⾊如火、神骏非凡的良驹,华熙、华炜等四兄妹都在一旁相候,另有一位体态丰腴、娇如花的婢女。
华天虹直向庄外走去,众人见了,默默跟随在后。
那娇如花的婢女名叫⽩⽟,乃是二夫人⽩君仪的贴⾝侍儿,这时追到华云龙⾝旁,悄悄递过一柄精致的折扇,低声说道:“马包中有一串珍珠,约值三千金,饮食起居,小官人自己当心了。”
华云龙朝前面走的⽗亲瞥了一眼,暗示⽩⽟小声一点。
须臾来到山庄门外,华天虹心事重重,再看华云龙那副贵公子的打扮和若无其事的神情,一阵忧烦涌上心头,将手一挥道:“上马,你走吧!为⽗的也不送你了。”
华云龙満心认为⽗亲必有训诫,想不到⽗亲竟然这般慡快,当下心情一松,急忙向⽗亲叩拜辞别,纵⾝上马,如飞奔出⾕去。
匆匆数⽇已过,这天傍晚时分,南府北门之外,来了云中山的华家二少爷。
华云龙风尘仆仆,却掩不住他那俊美的形貌,宝马轻裘,佩剑持扇,依旧是那副贵公子的模样,一丝也不见劳顿疲乏之⾊。
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刚刚开始,华云龙控辔徐行,直向城中走去。
街上行人如织,那红马一如它的主人,⾼视阔步,串铃“叮当”大摇大摆,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
须臾,红马在“⾼升阁”客栈门首停下,众伙计前呼后拥,将华云龙⼊店內。
这“⾼升阁”乃是南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华云龙选定房间,盥洗过后,酒食业已送来,那店小二打了一躬,方待退去,华云龙将手一招,说道:“伙计慢走,我有话问你。”
那店伙计趋前一步,陪笑道:“公子爷要问什么?”
华云龙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那店伙计満脸堆笑,道:
“公子爷打听什么人?”
华云龙道:“此人大大有名,复姓司马,讳叫长…”
那店伙计脸⾊一变,结结巴巴地道:“公子爷…”
华云龙脸⾊陡沉,突然喝道:“简单地讲,司马员外的府第在什么地方?”
那店伙计微微一怔,随即低声说道:“东大街,出门向右走,第三条街就是,府门前…”
华云龙左手一扬,截口道:“够啦!”
接着取了一块碎银,递给店伙计,道:“这个赏你。”
那店伙计接过银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而去。
华云龙自斟自酌,心中暗暗盘算,忖道:司马叔爷暴毙的消息传遍江湖,在这南城中,怕不更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但众说纷纭,全是谣传之言,谁也不知真凶是谁,要想找出那杀人的凶手,恐怕要大费周章…
二鼓三点,街上响起更梆之声,华云龙佩好宝剑,带上房门,悄然上屋,直向东大街奔去。
不需片刻,找到了司马长青的宅第,飘然落在宅院之內。
黑沉沉的宅院,寂然无声,给人一种凄凉森的感觉。
华云龙绕向后宅,转了一转,看出宅內已无人居住,方始转回前院,用手一推,院门应手而开。
步⼊屋內,黑暗中,一阵刺鼻的油漆和石灰气味扑⼊鼻內。
他似乎嗅到死亡的气味,棱棱打了个寒颤,浑⾝汗⽑直竖,急忙取出火,燃起火光。
光亮下,触目是一方素幔,幔后两口棺材,幔前一座灵案,司马长青夫妇的神主牌位放在正中,旁边一盏油灯,近案一看,方知灯油已经燃尽,只剩下两堆烛泪。
华云龙连连蹙眉,游目四顾,发现尚有未曾焚化的金银纸锭,当下燃起一堆纸锭,权当灯光之用。
那司马长青号称“九命剑客”年青时便有鼎鼎之名,是华云龙祖⽗的盟弟。
华云龙暗暗忖道:“既已到此,理当拜祭一番。”
当下便在棺前跪落,拜了几拜,本想祝祷几句,见到盆中纸锭燃尽,火焰将灭,连忙添注纸锭,也顾不得祝祷了。
蓦地砰然声响,屋门被风吹开,一阵惨惨的凉风扑⼊屋內,刮得燃烧中的纸锭四下散飞,火焰一闪而灭。
华云龙吃了一惊,心头猛然泛起一阵寒意,但在那纸灰飞散、火焰将灭之际,他好似见到灵幔之后,有一个妇女的影子。
这时,华云龙定下心神,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沉声说道:“灵幔后是哪一位?”
寂然片刻,云幔后响起一个哀戚的声音,道:“妾⾝尤氏,公子尊姓大名?”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在下华炀,落霞山庄来的。”
只听那尤氏幽幽说道:“原来是二公子。”
火光一闪而亮,素幔之后,转出一位浑⾝重孝、満脸悲戚之⾊的妇人。
那妇人花信年华,容貌甚美,此时浑⾝素服,额上勒着一道⽩绫,愈发显得清丽动人。
华云龙立在灵案之前,举目望去,见那尤氏右手掌灯,左手抱在怀中,似是抱着一个婴儿,不觉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尤氏⾝着重孝,定是司马叔爷的亲人,但不知她抱着的婴儿是谁的孩子?
思忖中,那尤氏已将油灯放置在灵案之上,缓缓转过⾝来。
华云龙目光一瞥她怀中所抱之物,心头猛然一跳。
原来那尤氏抱着的并非婴儿,而是一头黑猫。
那黑猫⽑⾊漆黑,油光闪亮,黯淡的灯光下,那双灵活的眼睛金光夺目,令人心悸。
只见那尤氏裣衽一礼,缓缓说道:“二公子到此,是奉命而来么?”
华云龙急忙镇定心神,还礼道:“在下奉家⽗之命,特来拜祭司马叔爷。”
尤氏道:“我家姑娘已到宝庄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不知夫人与司马叔爷如何称呼?”
尤氏垂目望地,道:“妾乃是老员外的侍妾。”
华云龙暗暗忖道:司马叔爷尚无子嗣,蓄妾求子,也是人之常情。
当下重行大礼,道:“原来是二夫人,请恕晚辈失礼之罪。”
尤氏⾝形一侧,道:“妾不敢当此大礼。”
华云龙心念一转,道:“府中只剩下二夫人一人了么?”
尤氏悠悠一叹,道:“姑娘离家之⽇,已将婢仆悉数遣散,妾感念老员外的恩德,独自在此守灵。”
华云龙肃然起敬,道:“二夫人重情尚义,晚辈敬佩万分。”
尤氏一声叹息,似谦逊几句,忽然低头沉昑,半晌方道:“二公子赶来寒舍,除了祭奠我家员外,还有别的事么?”
华云龙道:“晚辈奉家⽗之命,赶来南,一者拜灵,二者查缉凶手。”
尤氏秀眉一蹙,道:“华大侠并不亲自下山?”
华云龙道:“家⽗已将查缉凶手之责付晚辈了。”
尤氏闻言之下,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但只一瞬,重又恢复了哀惋凄冷的模样。
华云龙暗暗忖道:她是看我年轻,料我本事有限,不堪当此重任了。
转念之中,觉得尤氏怀中那黑猫,双目金光闪闪,一直盯着自己,充満了敌意,不噤朗声一笑,道:“夫人爱猫?”
尤氏道:“家破人亡,孤零一⾝,这黑儿是妾⾝唯一的伴侣了。”
华云龙暗道:原来那黑猫也有名字,倒也有趣。
但听尤氏道:“我家员外是武林知名之士,一⾝技艺,虽然比不上令尊大人,但也算得一流⾼手,能够谋害我家员外的人,自非泛泛之辈,华大侠不肯出山,只派二公子前来查案,未免…”
她似不愿多讲,话未说完,突然一叹而止。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夫人放心,晚辈纵然不才,竭尽所能,自信必能报命。”
尤氏一叹,道:“二公子既然成竹在,妾⾝也无话可说。”
华云龙道:“尚望夫人指点。”
尤氏冷冷地道:“妾⾝所知之事,我家姑娘谅必早已陈述明⽩。”
华云龙暗暗忖道:看来这尤氏遭逢大变,情颇为偏。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晚辈听说,司马叔爷惨遭非命,伤痕在咽喉上…”
尤氏接口道:“老夫人也是一样。”
华云龙道:“灵柩尚未固封,晚辈想看看伤处的情形。”
尤氏漠然道:“左面是老员外的灵柩,右面是夫人的。”
话声中,拿起案上的油灯,移步朝棺木行去。
华云龙到了左面灵柩之侧,双手把住棺盖,准备揭开。
尤氏立在华云龙右边,左手抱着那“黑儿”右手⾼举油灯照亮。
华云龙正要揭开棺盖,鼻尖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粉香。
那是一种极品宮粉,珍贵异常,寻常人家,有钱也难买到。华云龙出⾝世家,自幼风流,专门爱在脂粉堆中厮混,对妇女常用的脂粉自然十分內行。
他微微一怔,嗅了嗅,发觉那香味来自尤氏⾝上,不噤暗暗好笑,心想:难怪这尤氏能讨司马叔爷心,原来确有可人之处。
忽听尤氏道:“二公子为何迟疑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双掌用力,便待揭开棺盖,突然,他心头一动,忖道:不对!这尤氏既然为夫守制,为何还用脂粉?司马叔爷死去十余⽇,残留在⾝上的脂粉,应无这般浓重。
转念至此,不觉又忖道:嗯!完全不对,一个新丧夫主,哀伤逾恒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头黑猫,成何体统?
他本是精灵古怪的少年,先前未曾动疑,倒也不觉得什么,此刻疑心一动,顿时感到破绽百出,事事可疑,大大的不合常情。
但听尤氏叹息道:“老员外死状极惨,二公子不看也罢!”
华云龙随声应道:“正是!正是!”突然话锋一转,又道:“灵堂之內,应该有一盏长明灯才是。”
尤氏先是一怔,随即幽幽一叹,道:“妾遭此大变,六神无主,一切都忘了。”
华云龙心中暗道:眼泪总不该忘掉,我可没有见着你的泪⽔!他突然大声喝道:“夫人留神,晚辈开棺了!”
双手用力,猛地掀开了棺盖。
棺盖一开,扑鼻一阵石灰气味,在那浓烈的石灰气味当中,尚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华云龙嗅觉之灵,⾼人一等,鼻端一触那混杂的气味,心头已是雪亮,当下敞声怪叫道:“哎呀!好香!好香!”
皱起鼻头,猛然嗅了几嗅。
那尤氏愣了一愣,奇怪棺木內散发的毒气怎会毒不倒这纨绔小儿,不噤大惊失⾊,右手一沉,油灯猛向华云龙脸上砸去,左腿一抬,袭向华云龙的际。
华云龙哈哈大笑,右手一撩,霍地抓住尤氏的臂膀,将那尤氏往棺木按去。
棺盖揭开后,尤氏一直闭住呼昅,这时手臂奇痛,惊急迸,脫口一声娇呼,一股毒气扑⼊鼻端,霎时昏死过去。
这乃是一瞬间的事,华云龙对付尤氏,绰绰有余。
哪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凭空而至,袭到了⾝后。
华云龙骇然一惊,一时间不容细想,⾝形一纵,闪电一般窜了开去。
只听“嗤”的一声,华云龙背上的⾐衫,已被撕去了一片。
这时,灵堂中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
华云龙人未站定,那股劲风已复跟踪袭到,华云龙匆匆横闪一步,避过了那劲风的偷袭。
他出⾝武林世家,对那闪避让位的功夫自有独到之处。
这一刻,他已辨出偷袭自己的,正是那尤氏抱在怀中的“黑儿”
他不噤又好气又好笑,眼看那两道⻩澄澄的光亮再一次窜了过来,连忙⾝形微侧,一脚踢去。
那黑猫原是西域异种,久经教调,善于扑斗。华云龙一脚踢去,居然未曾踢中,那黑猫扑地一转,反向华云龙右腿袭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小畜牲,少爷今⽇非生擒你不可。”
他童心大起,腿双一屈,蹲了下去,左手摸着背上破裂的⾐衫,右手疾若电掣,直向那黑猫颈上抓去。
蓦地,灵幔之后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
哨音十分短促,那黑儿闻得哨音,顿时贴地一转,直往灵幔之后窜去。
华云龙大喝一声“哪里逃!”扑⾝一捞,抓住了黑儿的尾巴,不料那黑儿⾝子一扭,一口咬来,吓得华云龙大叫一声,缩手不迭。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转瞬便归于静寂。
华云龙闪电般扑了过去,发觉灵幔后有座小门,门后一条道甬,追出道甬,敌人已失踪影。
那黑儿也已不知去向。
华云龙怔了怔,游目四顾,一无所见,突然想起自称“尤氏”的女子仍然昏倒在灵堂之中,连忙返回灵堂,亮起火折,一看之下,哪里还有“尤氏”有影子,显然就在这眨眼之间,已被同伴救走了。
棺盖早被掀开,一阵阵浓烈的石灰气味,混杂着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散发开来,令人呕。
华云龙闭住呼昅,朝棺內尸体望去,司马长青的尸体,经过化装,此刻已看不出可疑之处。
华云龙伸手掀开⾐领,始见咽喉上面有一个酒杯大小的窟窿,那窟窿齿痕宛然,历历如新,显然确是被动物咬断喉管,气绝而死。
蓦闻“嗖”的一声,灵案下窜起一条人影,疾若劲矢,直往门外窜去。
华云龙纵声大笑,道:“哈哈!你们好大的胆子,也太小看你家二爷了。”
他顾不得盖上棺盖,纵⾝疾跃,如影随形一般,追出了厅门。
星光下,只见那人影体态窈窕,婀娜多姿,一⾝玄⾊劲装,际斜揷一柄短剑,原来竟是一位年方二八、楚楚动人的少女。
华云龙伸手在那少女肩头一拍,道:“喂!还不乖乖地站住?”
那玄⾐少女步履踉跄,连窜数步,几乎跌仆在地,所幸面前是道院墙,她伸手扶住墙壁,始才将⾝躯站稳。
她忽然取出手帕,捂住小嘴,连连咳嗽,连眼泪也咳了出来。
原来这少女屏住呼昅,躲在灵案之下,那灵案有桌围罩着,不易为人发觉,但因闭气过久,被棺木中散发的毒气侵⼊眼內,少女抵受不住,被迫冲了出来。
华云龙双目炯炯,朝那玄⾐少女上下打量,心中暗道:这丫头面薄细,袅袅婷婷,倒是个美人胚子。
他心头在想,口中笑道:“二爷并未伤你啊!你⼲吗落泪?”
那玄⾐少女脸上泛起一抹晕红,突然菗出短剑,沉声道:“姑娘与司马家命案无关,咱们河⽔不犯井⽔,你让我走。”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既与命案无关,你躲在灵堂之中⼲什么?”
玄⾐少女冷冷一哼,躯娇一晃,便朝大门掠去。
华云龙哈哈笑道:“话未讲明,何必急于要走?”
⾝形一闪,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玄⾐少女似算定他会如此,短剑一振,忽然刺去,同时双⾜一顿,倒而起,躯娇扑向院墙。
华云龙大笑声中,举手一抓,抓住了短剑的剑尖。
这短剑光华闪闪,乃是一柄截金断⽟的宝刃。
华云龙抓在手中,恍若无物。
那少女⾝形业已纵起,却舍不得丢弃兵刃,只得真气一沉,落下地来。
华云龙将手一松,笑道:“姑娘尊姓,芳名可否见示?”
玄⾐少女惊急加,道:“我已声明在先,与司马家命案无关,你何必多问?”
华云龙笑容満面,道:“在下生平最爱与女孩子往,姑娘若不讲个清楚,那就别想离去了。”
玄⾐少女微微一怔,道:“哼!名门之后,原来竟是轻薄之徒。”
华云龙放声大笑,道:“家兄才是名门之后,舍弟华炜也是纯良弟子,至于在下么,嘿嘿…”玄⾐少女冷冷说道:“你又怎样?”
华云龙一本正经道:“行为怪僻乖张,哪管世人诽谤。姑娘!你遇着了华家二爷,你是倒霉定了。”
玄⾐少女闻言一愣,心中暗道:这姓华的刁钻古怪,武功却深不可测,我打他不过,脫⾝不得,如何是好?
心中盘算,苦无脫⾝之策。
突然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泛起心头,不噤脸上一热,螓首低垂,羞不自胜。
原来华云龙貌似潘安,俊美无俦,是个十⾜的美男子。那玄⾐少女年方二八,自来少与异接触,但情窦已开,此刻突然发觉对方是个俊美少年,不噤大为局促,一颗芳心,怦怦跳,莫名其妙地羞赧不已。
华云龙睹状之下,莞尔一笑,忽然从怀中取出描金折扇“唰”的一声打了开来,摇了两摇,道:“姑娘贵姓芳名?”
玄⾐少女秀目一抬,闪电般瞥了华云龙一眼,低声说道:“素不相识,何必称名道姓。”
华云龙呵呵一笑,道:“姑娘不愿道出姓名,在下也不勉強。”
他忽然收起折扇,将手一摆,作了个相请的势姿,接道:“灵堂中讲话。”
玄⾐少女微微一怔,道:“那棺木之中,蔵有剧毒,公子不惧,小女子却承受不起。”
话声中,口气已自软了。
华云龙道:“你怎知棺中蔵有剧毒?”
玄⾐少女道:“我已来此多次,这里的布置,我在暗中看得非常清楚。”
华云龙道:“姑娘到此⼲什么?”
玄⾐少女脸上掠过一片凄凉之⾊,道:“小女子另有苦衷,总之,与司马家的命案无关就是了。”
华云龙微一沉昑,道:“好,我将棺盖盖上,你随我来。”
司马长青的命案一无线索可循,他发现这位玄⾐少女,怎肯轻易放过,话声未落,领先走⼊大厅之內。
厅中一片漆黑,华云龙亮起火折,扶起棺盖,重新盖好,朗声道:“姑娘可以进来了。”
玄⾐少女站在厅外,见他谈笑自若,丝毫不惧棺中散发的毒气,不噤大为诧异,移动脚步,待进⼊厅內,突然心头一颤,陡又扭头疾奔而去。
华云龙纵声笑道:“我说你逃不了,何必偏偏要逃?”
那玄⾐少女轻轻一跃,跳上了墙头,陡感上一紧,已被华云龙拦抱住。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非是在下要讨便宜,只怪姑娘太不听话了。”
玄⾐少女娇靥一红,羞不自胜,突然脸⾊陡沉,冷冷说道:“华公子,小女子武功低弱,却非行止不端、不知自重的人。”
华云龙放声大笑,撒开手,举手齐额,肃然道:“姑娘请息雷霆之怒,小生一时糊涂,这厢陪罪了。”
他果真一揖到地,弄得玄⾐少女哭笑不得,歇了一下,始才冷冷说道:“不敢当,公子若是别无指教,妾告退。”
华云龙心中暗道:此女明明来历不正,却装得一本正经,此中必有奷诈。
他心中转念,口中说道:“司马大侠惨遭非命,在下奉家⽗之命缉拿凶手,侥幸遇上了姑娘这条线索,在下岂能轻易放过?”
玄⾐少女冷笑一声,道:“原来公子怀疑妾是那凶手的羽?”
华云龙含笑说道:“在下仅求姑娘指点,岂敢含沙影、诬赖好人。”
他一时讲那玄⾐少女是条“线索”一时又讲她是个好人,其实反反覆覆,只有一个主意,那是定要从这少女⾝上获取一些端倪。
玄⾐少女自然清楚这一点,因之她⽟脸含霜,紧紧盯着华云龙,神⾊极为忿怒。
⽟女含忿,另有一番逗人遐思的媚娇。
华云龙纵然不涉遐思,却是笑脸盈盈,餐了一顿秀⾊。
那玄⾐少女见他不愠不怒,只是痴痴含笑,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她想了一下,忽然脸容一整,肃然道:“华公子,你当真定要缉拿杀害司马大侠的凶手么?”
华云龙双拳一拱道:“在下⾝奉严⽗之命,若是不能缉获凶手,澄清疑案,无法回家复命。”
玄⾐少女冷冷一笑,道:“好!小女子助你一臂之力。”
话声一落,转⾝便向厅外奔去。
华云龙疑云満腹,但知这位玄⾐少女纵非凶手羽,也必是深知內幕的人,当下迈开大步,随同奔去。
两人出了城,约莫奔行了有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蔓草丛生的荒野。
忽然,荒野蔓草间,出现了一座孤立的茅屋。
那茅屋孤零零掩映在蔓草丛中,四无道路,景⾊十分凄凉,更笼罩着一层诡秘的气氛。
玄⾐少女,直奔茅屋门前,伸手叩门,道:“薛娘开门。”
茅屋之內,灯光一闪,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是姐小么?”
玄⾐少女冷冷地道:“当然是我。”
茅屋中沉寂了片刻,忽又听得那嘶哑的声音道:“另外一人是谁?”
玄⾐少女怒声道:“叫你开门,何必多问。”
华云龙早已听出,屋中讲话之人早已站在门后,但那木门紧紧关闭,迟迟不见启动。
玄⾐少女似是怒不可遏,冷声喝道:“你找死么?”
⽟掌一扬,猛力拍去。
但听“呀”的一声,木门应掌而开。
灯光一暗一明,但见茅屋一明两暗,当门是间草堂,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凳和两把竹椅,陈设十分简陋。
草堂无人,那玄⾐少女气冲冲奔向暗间,言道:“薛娘,你…”华云龙接口说道:“姑娘不必找了,薛娘在这里。”
只听一声冷哼,道:“不错!老⾝在此,阁下的耳目倒也聪灵。”
声落人现,门后闪出一条人影,挡住了华云龙瞧向暗间的视线。
华云龙凝目而望,不料目光一触薛娘的脸孔,不觉浑⾝一震,一股凉气起自⾜底,冒上口,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