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法校
市场里的人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呀,萨森古国安宁得太久了,已不再有人想去学什么魔法了。
这时,国王哈利的目光忽然看到了那个大热天还穿着斗篷的人。在一地嘈杂的、灰心丧气的人群中,他显出一种不一般的宁静。
哈利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只听他颤声说:“啊,路德校长,您也来了。很抱歉以前我们对待您事业的态度。您是我们王国最后一个魔法学校的校长。难道,我们家国,真的连一个魔法师都没有了吗?”
路德——就是那个从一开始就穿着斗篷站在王宮市场的旁观者,见国王问他,便伸手把斗篷的帽子从头上摘下,躬⾝禀道:“可是,国王,难道您忘了二十九年前您亲自颁布的那道法律了吗?因为有一个魔法师习练火魔法时,不小心烧毁了整个街区,您已下令所有的魔法教师都将自己的魔法封闭了。他们都遵从了您的命令,我们家国哪里还会有谁拥有真正的魔法呢?除了那些用来乐娱的、与人无害的杂耍。”
他的口气里有一丝沉痛。
国王哈利的脸上也划过了一道痛苦自责的痕迹。四周的人群忽然哭叫起来:“我们要魔法,我们需要太多的可敬的伟大的魔法师了!”
最年轻的长老明克苏忽然踏前了一步,只听他说:“路德校长,据我所知,虽然所有魔法师的魔法都已经被封印。但在你的魔法学校,也是我们王国最后一个魔法学校里,还是有一批魔法老师不肯改行,没有离去。您也用您自己辛苦募捐来的钱加上自己可怜的财产,努力地支撑着一个魔法学校的存在。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的学校里连一个生学也没有了吗?”
路德茫然地摇了头摇,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差不多没有了。在二十多年前,可以说还有十几个,可他们现在,改行的改行,退学的退学。”
他转眼向四周看去,低声道:“卖⾁的阿克萨,编篮子的巴枯利…你们都是我的最后一批生学,你们还记得曾学过的魔法吗?”
人群中,阿克萨和巴枯利都愧羞地低下了头。
明克苏长老又跨前了一步:“真的一个都没有了?您来这里,应该早知道今曰的局面了,您该不是来看笑话的吧?”
路德的脸⾊变得苍白,他有些不自信地开口道:“有,倒是还有一个。不过也只有这一个了。而且,他并不是我们萨森的人。他是一个儿孤,来自于古老的东方,我也不知道他家乡的所在。在我们学校里,现在,算上所有老弱病残的,一共还有九十九个魔法老师。可生学,只有他一个了。”他犹疑着停顿了一下,缓缓续道:“可他,也是一个我见过的最厌恶学习的生学啊。”
国王哈利已顾不得他后面的注释,急切地追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路德叹了口气:“他就在我们魔法学校。”
路德的魔法学校在整个西里城最荒凉的东区。那是一个破败的石头建筑。苔藓无所顾忌地爬上了石墙,有的石缝里甚至已长出了手腕耝的小树。这里,最少已有三十年没有经过一次像样的整修了。
国王与长老院的人见到学校如此破败的模样,心里不由一阵绝望,同时也在內心深处深深地自责着。有谁想到过这个家国居然还如此地需要着魔法?
但这个学校仍是个规模很大的学校,错落的屋宇隐隐还能看出当年的盛况。宿舍、中心教室、四间魔法陈列室的窗口已如黑洞一般,曾容纳上千生学寄宿的宿舍错落有致地环列着。看得出,路德校长在尽着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学校还像个学校的样子。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学校里已没有人了,没有任何年轻人。一个衰老的校役在地上不知疲倦却也疲惫至极地清扫着。大巨的校园与他衰老的⾝影构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扫着扫也扫不完的落叶。他⾝后,就是大巨的草坪。在那个曾让国全的民人为之骄傲的大巨草坪的央中,就是那个当年曾负盛名的央中教室了。这里,曾是整个陆大上所有魔法师心中的圣殿。曾几何时,登上这座央中教室的讲坛,对于任何魔法师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荣光。
但此时,它矗立在那里,宛如一块史前的化石。除了标本的意义,它再没有一点儿生机了。
草坪中间,几条蜿蜒的通往央中教室的路在不停地变幻着,这是先知摩亚留下的最让人赏心悦目的魔径。只有连续走上三年零六个月的人才会知道,那魔径的变幻其实呈现着一句箴言:“入我之门,无径可通;出我之门,一步即达。”
连那些洒水的噴泉也不停地变幻着位置。水珠中折射着草坪的绿。这让人惊心的美丽,却更让国王与长老们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惶恐。整个破败的大巨校区里,他们无声地在这个草坪上走过。
国王哈利与长老院的人已三十多年没有来过这个校区了,他们为面前的美景惊呆了,只听最年轻的长老明克苏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再拥有魔法,因为,我们已不再有梦了。”
他望向这令人心折的梦幻草坪,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已不再在意这些了。人人都只想在城中,在市场,在街道,在王宮,在人与人之间的氛围里消磨自己的一生。
“这个家国,剩下的只有踏实的利益与生活了。”这是他的感叹,也是他的总结。
学校已封闭了近三十年,所有的教师都已老弱不堪。他们猛然看到来这么多显赫的人,不由都吃了一惊。
教师宿舍的窗一扇扇地打开,又一扇扇地关上。
让人忘不了的是那些可敬也可悲的教师们的眼——那一惊闪出的光彩只在他们眼中亮了一下,随即就暗淡下去,关闭于窗內。
看见所有的魔法教师都已成了这个样子,国王哈利忍不住自责地叹了口气。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带着惯性地随着路德校长走向央中教室。
央中教室是个奇怪的多边形的房子,它像是一张“不可能的画”外围的楼梯一级一级,周而复始,永远地向上升去。错落的柱子,打乱了整个层次格局,它像是直的,又如同扭曲地在层与层之间穿过。
草坪中,东首窗前,一枝紫丁香不合时宜地开了,它敲打着⾝边那満是尘灰的窗子。国王哈利与长老院的人走到窗前,窗子很矮,他们蹲下⾝来,眯眼向教室中看去。
路德校长在一边轻声道:“啊,他在!那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学,他就在里面。如果不是无处可去,他可能也不会留下来吧。”他的声音很不自信地迟疑着“他并不爱学习魔法。除非被迫,他几乎一天到晚都不想到这里来,只要老师们在。”
“但老师不在的时候,他却喜欢一个人在里面坐着。对于我们来说,他似乎并没有学习魔法的资质。”
“虽然他已是我们剩下的唯一的生学,但、他也是一个从来不听课的生学。”
大巨的教室中,正中间不是讲师的座位,而是一个生学的座位。
因为老师太多,而生学太少了。
本来正中心该是讲师的演讲台,这样的演讲台,在长达千余年的时间內,曾是所有魔法师望渴登上的地方。
但现在,这正中间的重要位置,只有一个生学坐着。
那么空旷的大厅,环绕在那唯一的生学座位四周的,却是満満的一圈子讲台。每张讲台的桌子都被精心地擦拭过,似乎证明着这里的教师还是如此地看重着自己的教职。那把唯一的生学坐的椅子,就如此孤仃地被圈围在里面。
国王哈利也不顾惜自己那⾝昂贵的丝绸袍子了,居然就用袖子在満是灰尘的窗上擦着,轻轻拭净了一块玻璃。
他眯着眼向里面望去。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他这一眼,像在眺望着自己王国的末曰。
只听路德校长说:“可是,生学虽然只剩下了一个,但老师们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哪怕他不听课,老师们也忍不住教课的习性。每到夜午——啊,我忘了说,也许大家都不记得了,从魔法被封印的那天开始,我们魔法学校的时间就与外面颠倒了,外面的正午就是我们央中教室的夜午,你看,里面如果没有烛光,会是一片漆黑的——所有的老师都还会依着惯性来到这间教室里讲课的。”
话音刚落,校区里的钟敲了十二下,是“夜午”了。央中教室中果然一片黑暗。只有三十六个枝形大吊灯在里面撑出一点儿光明。
那个生学坐在教室里的⾝影显得格外小。他似乎都没有听见那钟声,也没对即将到来的课时生起任何奋兴之感。
国王哈利开口问:“他看来还好小,有多大年纪?”他望着那个孩子,真恨不得冲进去,告诉他,他正在学习的课程是一门多么重要的课程,而这个家国如何地需要着他这样的生学,民人又如何期待着他这样的生学。
路德扳了扳手指:“他?应该十四岁了吧?”
一语未完,他⾝边的国王与长老们就发出了一声低叹——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个穿着黑袍的衰弱的教师们正鱼贯地走向央中教室,他们一共九十九名,分成三列,黑⾊的袍影在草地上划过,木僵僵的势姿,仿佛是梦游者一般。
他们是进去上课的。这还是魔校里延袭了近千年的旧例,每逢夜午开讲,讲述那些最激动人心的魔法秘笈。
进了教室,他们就有秩序地散开,围着教室內那环列了一周的讲台站好。他们很静默,似乎每一个人都还珍惜着他们残余不多的授课机会。
那生学却头也没抬一下。讲师们好像已习惯了他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或低头冥思,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讲演。
只听路德在窗外讲解说道:“当二十九年前,所有的魔法已被魔法师们自行封闭后,这些魔法就只能在我们学校的央中教室內施展了。只要出了这个校区,它们就是完全没有效力的。所以,这些还号称拥有魔法的老师们其实已无法为您效力了。”说着,他一指“国王,您请看。”
哈利眯了下眼,可眼前的情形突然之间太绚烂了,以至于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只见央中教室中,九十九名教师或冰或火,或雷或电,一扫自己的萎靡之态,开始全心入进了教学状态。他们已开始施展起他们各自的魔法来。
只见一团火光在东角的一个魔法师手里发出,他的火一发出,对面却有七个魔法师手里幻出了七种不同⾊彩的光,那光透过法杖,把整个大厅都照亮了。有的魔法师头顶轰轰地聚起了雷声,可一片冰晶却就在他旁边凝成,而一道道电光,在大厅的拱顶上织成了一片亮晶晶的网。
整个大厅里,都是水、火、雷、电四部魔法以及它们衍生出来的旁支魔法的表演。这情形,让已好多年没见过魔法威力的国王与长老院的人都惊呆了。
…如果他们还拥有这些魔法师!
那些魔法老师似乎根本不管生学学不学得会、要不要学,只管拼力地施为着,讲解着。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魔法,混乱成一团,交织在央中教室的大厅中。厅外的国王与长老院的长老们目瞪口呆。可厅中那唯一的生学,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
国王对那个生学已不再寄任何希望了,他焦急地把手中的盒子交给路德校长,焦急地道:“请您把盒子带到大厅中,看看在这么多魔法老师的魔法集合之下,还打不打得开这个盒子呢?”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那盒子中,是集他们开国先民们所有精力、勇气与热情的赫拉克斯之剑。
那剑,据说可以斩山断川。
路德校长遵命地把盒子带了进去。他用一种大家听不懂的法言与那九十九名教师交代了一会儿,然后乘一把自动升降的梯子把那盒子悬在了大厅正央中的枝形吊灯上。
接着,他退了出来。
他退出后,只见冰、火、雷、电四部魔法在九十九名教师的法杖下发出,一齐向那个盒子轰去。
那盒子被一团团晶莹的冰、明灿的火、沉重的雷、利逾刀斧的闪电围袭着。那些火冰雷电劈打着盒上的封印,试图将之重启开来。
过了好一刻,忽然叮的一声,那盒子似乎被打开了。
所有的魔法也都沉寂了下来。可那九十九名教师似已脫了力一般,各自软倒在自己的讲台上。
国王哈利与长老院的长老们却都奋兴了起来,他们焦急地看着路德校长走了进去,乘坐云梯登到了枝形吊灯旁,把盒子捧下来。
他走出教室外。然后,从盒中掏出了一柄长剑。
——可那已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剑上的锈迹在阳光下看起来是如此陈旧得触目。路德校长把长剑捧了出来,递向国王。那剑上的锈迹在阳光下看起来更重了,整把剑似乎都已被时光的侵袭腐蚀掉了所有的锋锐。
国王哈利悲叫了一声。他接过了那柄长剑。
这就是他祖先仗以英勇立国的赫拉克斯之剑?
只见剑上刻着一行铭文。铭文是这样写的:
新的生命才是不可战胜的,
让所有的威严与荣光随时间湮没。
国王哈利低叫了一声:“不!”他的声音在滴血,如受重创。
——他心中受到的重创也正如遭到了所有先人的抛弃。
这时,却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大声叫道:“父亲。”
那声音太大,震动了气流,带着一股年少的最具生命力的朝气。那气流触到哈利手中的剑上,以至于国王手里的赫拉克斯长剑都受不了那个声音带来的气流的颤动,忽然簌簌地在国王手里、在他眼皮底下酥化粉碎了。
一个女孩从院门外跑了过来。国王哈利的手忍不住重重地抬起,一巴掌就打在了那女孩子的脸上。
——这是他的女儿狄丽娜,她是这个王国最小的公主,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
狄丽娜俏丽的小脸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红了。那红猩猩的,好像皓白的月下敲出了一个红⾊的坟。
她呆了。
——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她,所以这下都把她打蒙了。
她懵懂地抬起了脸,怔怔地看着父亲。国王哈利眼中的泪水却滚落了下来: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指望,所有的依靠,所有的信心,都将不复存在了。
他的泪落在地上那堆粉碎的剑锈上,哑着声音说:“你把我们王国的命运都叫碎了!”
狄丽娜怔怔地看向地上——王国的命运就寄托在这么一把锈得叫一声都会酥化的剑上吗?那这个王国的命还能苟延残喘几天?但看着父亲脸上的无奈与怒气,她吓得不敢说话了。
国王哈利忽然狂疯地大叫起来:“完了,什么都完了!民人、王宮、平静、市场、果树、口牲、年轻、恋爱、终老…一切的一切…都完了…生命也完了!”
他忽然看到了窗口那一枝不解人间苦痛的紫丁香。
它的鲜艳这时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憎,似乎是对他无能的嘲讽,让愤怒的他只想毁掉它。国王哈利忽然伸出一只手,狠狠地、几近无意识地向它掐去。他要毁了它,毁了这在绝境中还敢嫣然地嘲笑着他的花。
狄丽娜忽然一跃上前,伸出手腕护住了那丁香花。父亲的手猛地掐在她细嫰的腕上,让她痛得几乎叫了出来。但她忍住了泪不敢哭。只听她低着声音说:“父亲,我是来告诉你,北方三郡又有一个村落被铁流人杀屠光了。三百多名老幼,无一幸免。”
她低声说着,像不知该用什么语调来陈述。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太大了,突如其来的悲痛也太沉重了,让她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国王哈利的目光忽然软化,崩溃。他虚胖的⾝子似乎要软成一团丝绸包裹的酥油。他痴呆地挪动⾝子,向魔法学校门口滚去。
长老们的⾝子也似乎都酥了,跟着他软软地向魔法学校门口流去。
狄丽娜没有动,她依然呆呆地站立在教室门口,目光却停留在那枝紫丁香上。她的手腕肿红着,痛痛的。可那枝丁香真的是好美丽。她在心里轻轻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当人们面对庒力时,总要亲手毁掉自己⾝边的一切美好才算甘心?
他们难道如此地喜欢殉葬?
——可为什么要自己毁掉?哪怕它曰后会被敌人的铁蹄踏烂,但存在一天,不就是一天的美好吗?
这时她忽听到一个低柔的声音说:“我可以帮你些什么吗?”
狄丽娜愕然抬头。模糊不清的央中教室中,那片⽑灰的玻璃透视下,只见所有的教师都已退出了——他们已用尽了力,也上完了他们的课。
空旷的央中教室地面上,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子还在。
他这时微微地侧抬着头。
教室中间的地面比外面的要低很多,狄丽娜看向他时是俯视的角度。只见他的额头因为这个角度显得更大了。脑门凸凸的,脸上有些苍白,看不清五官,只见到下面两只柔柔的、蒙蒙地发着光的眼。
——这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孩儿。
他不明亮,不阳光,不像是她所常见的在王宮市场周围街道石子路上长大的男孩儿。他没有那种因为阳光照耀而得来的肤⾊,但⾝上,有一种奇怪的东方光晕。
那像是——狄丽娜想了想——像是来自遥远的东方国度里的瓷器的⾊彩。
狄丽娜吃惊地道:“为什么要帮我?”
那个男孩儿依旧没有抬⾼他的头。他只是低声说:“因为,你卫护了那枝丁香花儿。它是这学校里唯一的也是最美丽的一朵花儿了。”
狄丽娜忽然奋兴起来:“原来,你就是我们家国最后的一个魔法学员吗?我刚刚才知道你的存在。你是一个外乡人吗,为什么从来不出去玩?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从哪里来?”
那男孩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侧过头,看向她,似是不关心她后面提出的问题,只要她给出自己先前问话的答案。
狄丽娜忽然笑了。她是这个王国最受娇宠的小公主,这个傻男孩儿居然问她:“我可以帮你些什么吗?”
可那个男孩儿却有着他年纪不该有的沉静。他用沉静的声音说:“我可以帮你完成三个愿望。”
狄丽娜更要笑了,那是好阳光的笑。笑容就像她⾝上佩戴的一件最灿烂的首饰。
她忽然有些相信那男孩儿的话,却又觉得他只能帮自己一些最微不足道的忙——他也会像王宮市场的小丑一样表演一些让人开心的魔法吗?或者,他会用火魔法幻化出父王一直不肯让她看的、怕引起火灾的烟花。
只听她半开玩笑半刁难地说:“我希望,这枝丁香永远不老,永远不死,永远也不被毁坏。”
她的声音里有着一点儿调侃的味道。男孩儿的眼却看着她,似乎要确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狄丽娜看着他的眼,只觉得他的眼睛像一个深潭。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
——那是,十轮太阳与十轮月亮沉进去也不会再显露出一点儿光芒的深深的海。
——它如此沉静,沉静得让人期盼着有一天可以见到它中间忽然万星璀璨。
那男孩儿似确定了她刚才说的正是她想要的。他忽然伸出了手指。他的手上,食指竟说不出的长,比中指还长。
那长长的食指就像是他的法杖。他忽然指向那个花,口里呢喃地念着些狄丽娜不懂的法言。
然后,他低声地说:“丁香丁香,我要你的精魂从此被我的法力凝固,不老、不死、不可破坏。精魂呀精魂,从你那簌簌的怕风的⾝体里脫出来吧!”
窗前的丁香忽然一颤,然后,一点紫⾊的、半透明的、似可见似不可见的精魂似的花灵就从那花中脫逸而出。
那精魂似乎在笑,似乎在⾼兴自己得到永生的命运。
那男孩儿的手指轻轻地弹动着,低声地说:“永生是一场漫长的延挨——不过你别怕,无论冰、火、雷、电,我命令它们永不得侵扰你那紫⾊的性灵。”
“去吧!”说着,他食指一弹,那一点紫⾊忽然化成了一点精光,一下就落在狄丽娜的手指上,它欢悦着,颤动着,最后居然变成了一枚若有若无的丁香样的紫⾊戒环,花的须柔软地吐出,折枝连蔓环扣住狄丽娜⾁⾁的手指,每一片瓣花似乎都在笑。
只听那男孩儿沉静的声音说:“我命令你一生都陪着这小女孩,死后,陪她一起轮回,无始无终。”
狄丽娜只觉自己的手指被那指环的紫⾊柔柔地一绕,她的心里突然像多了个朋友似的精灵。
一朵丁香开在她心头了,那一种喜悦真无法诉说。她脸上的容光一下耀发出来,把那男孩儿的眼都照亮了。
只听狄丽娜叫道:“啊,原来你真是一个伟大的魔法师!你是一个了不得的魔法师。我们终于有了一个伟大的魔法师了,我们终于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