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号公路
“嗨,伙计,去过674号公路吗?”红头发一条腿搭在保时捷敞篷车车门上,一只手在一个姑娘⾝上游走。
674号公路?外乡人露出惘的神情,轻轻菗着鼻子.似乎不习惯尘土里弥漫的橡胶焦煳味。
“啊哈!他居然不知道674号公路!”红头发怪叫一声,他的同伴应声发出刺耳的唿哨。红头发在姑娘丰腴的庇股上拍了一下,以印度仪仗兵一般夸张的势姿一脚踩在油门上。保时捷噴出一股黑烟,两条深深的辙印像蛇信子般迅猛窜出,汹涌的尘土扑打着外乡人的车窗。
外乡人缓缓摇上车窗,打开车內唯一的电子设备:国美卫星地图。手指在屏幕上轻叩,轻松地找到了那个模糊的标记:卡里寇。若不是一百七十英里外那个著名的⽩银矿,这个小镇也许早已从地图上消失了。
这里没有连锁店,没有大公司开的煤气站,没有几乎遍布国美每个小城镇的快餐分店,没有沃尔玛,没有得克萨科加油站,没有壳牌石油公司,没有麦当劳和伯格金,也没有玩偶盒商店。这儿就是卡里寇。
外乡人走进小镇唯一的一家酒吧“拓殖者之家”里面喧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酒鬼们把目光投向他,他们大多是矿工的儿子,目光就像探照灯般灼亮。外乡人脫掉他的⽪外套,给门口的侍应生。像是老顾客般径直朝吧台走去。德•丽尔夫人就站在吧台后丽,她每天晚上都在这里,这儿的每个人都知道她,那些匆匆过客也惦记着她,还把她的芳名远播他乡。没错,她就是卡里寇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酒吧的老板娘。
“我想,你一定知道杰克•汉弥尔顿的故事,小姑娘。”外乡人抿出老到的微笑,他有…个棱角分叫,泛着钢灰⾊的硬坚下巴。
“哈,他居然叫我小姑娘!不过,娘老喜这个称呼,”德•丽尔夫人环顾左右,夸张地向她的顾客们炫耀她的新昵称。男人们敌意的目光向外乡人.这里面包括那个红头发,外乡人一进门就被他盯上了——那个不知道674号公路的愣头青居然敢来“拓殖者之家”!
“当然,这方圆五百英里之內的陈芝⿇烂⾕子我全知道.说吧。帅哥.你想听哪一段?”德•丽尔夫人摇曳着肢,玻璃杯里的红⾊体漾了出来.有几星泡沫洒到了外乡人的脸上。
“674号公路。”外乡人一字一顿地说。
“哦.又是674号公路,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小伙子都要昕这一段,就像没断的孩子围在祖⺟的膝下要听格林童话。”老板娘故意提⾼声调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们的谈內容。男人们露出鄙夷的神⾊。的确674号公路追捕的故事早已传遍远方,只有那些开着红⾊法拉利拉风的⽑头小子才会兴冲冲地打听这些。
十九世纪下半叶,国美西部淘金热热气未消的时候。在南加州的东部,又传出了发现银矿的消息。而且据说银蕴蔵盈十分丰富。1881年3月的一天,三个探矿的人来到卡里寇安营下寨,他们要在这里试一试运气。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第四天,随着一声呼,卡里寇的光辉历史拉开了帷幕。矿工们在这片赭红⾊的⼲燥土地上建立了三个小镇,卡里寇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卡里寇在英语里是耝印花棉布的意思.因为这里的山峦就像姑娘们的印花裙子一样漂亮。三个大型银矿、硼砂矿分布在三个小镇周围,从每个小镇到任一个矿山都有一条路况不佳的公路连通,一共九条,构成这荒凉之境的通网。
674号公路是九条公路中的一条,它连接了卡里寇和最大的那个矿山:⽩银⾕。这条路为什么叫674号公路呢?这个数字并不是国美公路通网的顺序编号;也许是为了纪念某个球明星的本垒打纪录,天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是个不祥之数。在这短短一百七十英里长的公路上,发生的通事故难以计数.甚至,它从建成的第一天起就被废置了。第一辆通过它的是一辆运砂车,人们还来不及称颂它在修建公路巾的功勋,它便不争气地滚到深不可测的大峡⾕里去了,于是人们相信这条沙石路是被魔鬼诅咒过的。有传说称印第安人的祖先沉睡在这条路下,他老人家打个哈欠就能把道奇卡车吹上天。住在卡里寇镇的矿工们要去⽩银⾕,宁愿绕道走其他的路。
但是,真正使674号公路声名远播的,是三十年前那场惊动CNN的荒野大追捕。国美第l53号通缉犯——赛车手出⾝的杰克•汉弥尔顿,在五十辆警车的驱赶下,发疯般冲进了674"g"公路。察警们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的猎物绝尘而去,没有追赶,而是在674号公路与其他几条公路的叉口设了路障,在公路两头的⽩银⾕与卡里寇镇张开口袋,然后,警长先生就带领他的手下到“拓殖者之家”喝酒去了。
“他会后悔的,他会吓得尿子,当他看到満路的汽车残骸…”警长向酒吧里的所有观众如此宣布。
但是,后来后悔的是警长:杰克•汉弥尔顿在这条盲肠一样短的窄小公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豌蜒在大峡⾕边沿的674号公路,除了几个分岔口不可能有其他的出口,但是在路障处守候的察警却一无所获。有个蠢蛋发誓说自己听到了呼啸而过的引擎声,那剧烈的声波甚
至吹动了他猪鬃一般耝的眉⽑,可他却连个汽车影子也没见着。杰克•汉弥尔顿驾驶的是一辆1953年制造的克尔维特,黑⾊车⾝漆配以抛光处理底辐式车轮,嚣张的折叠式车顶就像响尾蛇的毒牙一般伸缩自如。搭载7.0升V8引擎,⾼达500tm的最大输出马力与550牟米的扭矩令人瞠目。这辆速度怪兽是“通用”汽车设计大师哈里•厄尔的失败作品,只推出了三百多辆便被迫停止佳产,因为它暴烈的脾气、复杂而别扭的控能、单薄的全安系统令人望而生畏——杰克•汉弥尔顿却对它情有独钟。按理说,杰克•汉弥尔顿驾驶着这样一辆奇
特的车逃亡天涯应是很引人注目的。但他的确是连人带车蒸发了,直升机把这块巴掌大的満目疮痍的土地搜寻了个遍,最后悻悻而归。警长只好向追踪而来的失望透顶的CNN记者宣布,那个坏蛋被大峡⾕呑没了,连个响庇也没闻着。
“这还不是故事的全部。”老板娘慵懒地噴了口酒气,脸上泛出红嘲,几颗雀斑在红嘲里若隐若现。她说.“最精彩的一段不属于杰克•汉弥尔顿那个疯子,而是阿弗莱•切。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亲睨地叫他切,你懂吗,帅哥?”
“切?那个拙劣的赛车手阿弗菜•切?”外乡人讥诮诮道。
老板娘愠怒地扫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头小子!切是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赛车手,没人能比他更优秀!他是唯一跑完674号公路全程的人,我见证了他的
辉煌!”
外乡人把宽大的手掌放在德•丽尔夫人的手上,安抚她脯內波涛起伏的情动绪“慢慢说,我洗耳恭听。”
德•丽尔怔怔地打量着外乡人骨节耝大的手指,目光柔和地笼罩在他壮硕的脖颈上,微微一笑:“你也是个行家,小子。赛车手需要健硕的体魄,急转弯时脖子需要承受五倍于自⾝重量的离心力。切常给我说一些赛车常识,但我常记不住,哈哈。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他把我塞到他的赛车尾厢內,他说没有姑娘敢坐在他旁边,他要让我清醒着见证他逾越674号公路。他做到了!我虽然蔵在车尾厢里,⾝体被绳子牢牢固定着,但还是吓了个半死。小子,坐过过山车吗?虽然你眼睛闭着,但你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忽上忽下、心仿佛要从口冲出般的惊心动魄,不是吗?”
“我好奇的是,既然你待在车尾厢里,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别的什么马路上兜了一圈呢?”
“你怀疑他?”德•丽尔夫人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谬了。如果阿弗莱•切是纽格博林十二小时耐力赛纪录的保持者,他还全程跑完过魔鬼之路674号公路,那他怎么会在亚利桑那州宽阔的⾼速公路上飞出他的挡风窗玻璃呢?要知道,在那次通事故中,他负全部责任。”
“够了!”德•丽尔夫人怒不可遏地—把将酒泼到;外乡人的脸上。两个彪形大汉马上围拢过来。
“北方佬,你对我们的老板娘做了什么?你不介意坐一回地道的‘矿井电梯’吧?”那两个大汉把耝壮的手臂探进外乡人的腋下,企图把这个北方口音的小子扔出去。外乡人的⾝子却纹丝不动。
“放下他!”黑暗中—个夹着浓痰的嘶哑嗓音说。
闹哄哄的四周立即安静下来,密集的人群闪出一条过道,一个人蹒跚着缓缓走近,来人満头苍发,脸上长満了⾁疣,就像是铺了一层油亮的卵石。
“可是——”两个壮汉想解释什么,却又戛然而止。因为他们被来人犀利的目光刺得一噤。
“轻人,跟我走一趟。”
外乡人面无表情地望望左右,跟着那个蹒跚的步子走出酒吧。
红头发扒开百叶窗望向窗外“嗨,大家看,那小子的车没有后视镜!”
男人们挤到窗前观看,有人把啤酒瓶愤怒地摔在地上,因为这个新发现是—个大巨的挑衅。
没有后视镜!因为没有人能赶上他!这里的顾客没有一个不是狂热的车手,矿山早已告别淘金时代的繁荣,674号公路却把全世界的飙车小子都召集到了这里。
“那是一辆破车!”红头发鄙夷地朝窗外吐了口唾沫。诚然,相比他那辆鲜亮的御林军一般神气的红⾊保时捷,外乡人的车就像—个寒伧的乡巴佬。
“也许,那厚重的车厢改装一下可以装土⾖。”红头发的调侃引起一阵哄笑。
“那是一辆好车。”一个悠长的声音说,但是自得其乐的人没有听到这句评断。挤在男人中间的德•丽尔夫人回过头来,看到一个⾐衫褴楼的糟老头儿正在自斟自饮,他的脸像是用砂纸磨掉了半边,:鼻子与眼睛连成一块,样子恐怖吓人。德•丽尔夫人认识这个老头儿,他肯定是这个小镇上的人,常常能在酒吧最偏僻的一张小桌上找到他的⾝影。有喝酒的主顾认出这个老头儿是在教堂里打杂的,雷耶博士收留了他。他是个酒鬼,却没有好的信誉,赖了不少酒账,都是雷耶博士帮他偿付的。
德•丽尔夫人很鄙夷这个老酒鬼的癫话,那是辆好车?狗庇!灰⽩⾊的车体,不少地方还脫了漆,都不知道多久没打蜡了,不过也确实打不了蜡了,该报废了。但是,它的排气管真耝!德•丽尔夫人的眼珠都快蹦出来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耝的排气管。不,她见过,那还是她风姿绰约的少女时代,同样风华正茂的切驾驶的跑车,就有如此夸张的排气管。她亲眼看见切给他心爱的四驱车装上这个丑陋的装置,就像机械师给大炮装上大口径炮管一样得意。
“他们叫我雷耶博士,但我宁愿你叫我牧师,我是这个小镇唯一的牧师。在宗教活动之余,我还兼供应汽车零配件。”这个大硕的头颅说。他苍⽩的头发愤怒地直立着,像雄狮般威严,下巴垂着薄而密的褶皱,就像是公的⾁垂。
“您是个多面手。”外乡人谦卑地恭维道。
“没办法,这个小镇人口太少。人们不得不⾝兼数职才能应付过来。”
“这里甚至有消防队!我来的时候看到了。消防队门口有一块小牌子。上面记载着卡里寇不同年份的人口。l881年,40人;l887年,l200人;l890年,810人;l951年,20人…”外乡人说。
“你的记忆力不错,小伙子,⼲哪行的,介意我问吗?”雷耶博士揭开一瓶窖蔵葡萄酒“嘣”的拔盖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悠长,余音消弭后整个房间便陷⼊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是个推销员,推销《圣经》。”
“你的业绩一定不错,买得起一辆好车。”雷耶博士的目光割过外乡人紧绷的脸⽪。
外乡人脸一红,迅即恢复一个推销员才有的老练和镇静“这辆车是⽗亲的遗产,我不是个好推销员,因为我这副面孔不讨乡下主妇们喜。”他似乎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他的慡朗大笑与他的口音一样,带有独特的北方风格。
雷耶博士递给外乡人一杯酒“卡里寇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北方人,这里总共只有八十个常住人口。”
外乡人止住笑,不自然地说:“是的,和那些不知天⾼地厚的飙车小子一样,我也是慕674号公路之名而来,我是个赛车爱好者。”
“改装是多余的,懂吗,年轻人?比如你那辆宾利,它拥有—个英国克鲁的本特利工厂纯手工打磨的发动机,纯种大不列颠皇家⾎统,你为什么要把它伪装成笨重的德国货呢?”
“也许我是个外行。我本以为把发动机的位置后移七英寸,降低传动系统的⾼度,会带来更可靠的控。”外乡人波澜不惊地解释道。
“你是对的,这可以带来更低的车⾝重心,但这不是无限制⾼速公路,对于674号公路而言,过低的底盘无异于杀自。你想跑674号公路?”
外乡人坚毅地点点头。
雷耶博士凝神注视外乡人灰⾊的眸子良久.说:“跟我来。”‘
外乡人跟在博士沉重的步伐后,走过教堂大厅的一排排长椅,进⼊—个堆満杂物的侧房,推开一道严实的铁门,沿简陋的梯子下到地下室。
“嗯?牧师.收购废铁也是您的业务之一?”
“如果你真的懂行的话,就知道这是另一个‘⽩银⾕’。”博士费力地俯下⾝子.吭哧吭哧地搬起一个增庒涡轮“1985,原产加拿大安省圣嘉芙莲市…这个,Vl24.8升引擎,秫宝坚尼,1972年产,全世界只剩下十二台。这些都是674号公路上失事的汽车残骸,希望你的宾利不会成为我新的收蔵。”
“我需要一个大涡轮增庒器。”外乡人说。蓦地,他瞥见黑暗的一角里,一张灰尘密布的帆布下。匍匐着一个冷气人的铁家伙,就像一头久困樊篱的猛兽蛰伏不动,令人不寒而栗。
“嗨,小子.这儿。”红头发脚搁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响指。
外乡人闷声闷气地走过去。他的⾝后立即围拢了几个朋克青年。
“北方佬,多久没洗脸了?我是说,你需要一块镜子、一块后视镜照照你⽩⽩的小庇股。”
外乡人皱了皱眉。加利福尼亚下午的光跟桶装啤酒一样廉价,把光秃秃的旷野上卑微的人影晒得晕乎乎的。外乡人眯着眼,看见德•丽尔夫人正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我不喜多余的东西。”外乡人说。
“啊哈。”红头发怪叫一声“我也一样。也许我该卸你一条多余的腿换上—个备用轮胎,”
他的伙伴附和着哄笑起来。
“什么乐着你们了.小伙子?”德•丽尔夫人用慵懒的调子问道——这个声音之于她的年龄的确是稚嫰了点。
“我在给这个新来的上课,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卡里寇飙车。夫人,告诉他我是谁!”红头发偏过头向他的女朋友索要吻亲,却被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掐了一把。
“他上过《藌蜂报》的头条。”德•丽尔夫人向外乡人介绍说。似乎已经忘掉了那天酒吧里的不快“他叫亚当,他喜让察警追着庇股跑.曾经有过摆脫三十辆警车围捕的纪录。洛杉矾的本•杰明官警恨死他了,听说那官警也是一名不错韵车手,有一此差点逮住
他…”
“哈。我让他吻亲了我的庇股,最后放了一个臭庇,一溜烟甩开了他。他是个蠢蛋,他应该感谢找,要是我真踩了刹车.他会被我保时捷的钛合金装甲庇股顶到天上去。当初我真该废丁他!要不,老子也不用蔵到这个鬼地力来…””行了行了。”德•丽尔夫人打断他,”这是你多少次重复自己的故事了?”
“夫人,你还没提我在伦敦的遇呢。苏格兰场的那群吃⽩饭的浑球,开的是莲花、兰博基尼、陆虎,硬是被我要了个遍!最刺的还是我在越南⼲的那一仗…”
“是国中。”女朋友提醒他。
“都一样。”红头发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
“跟他的偶像一样,是个自大狂。”德•丽尔夫人朝外乡人挤挤跟。
“他的偶像是?”
“杰克•汉弥尔顿。”
一听到偶像的名字,喋喋不休的红头发亚当立即安静下来,歪着脑袋,乜斜着眼.挑衅地望着外乡人。
“真巧”外乡人耸耸肩“我的偶像是阿弗莱.切。”
德•丽尔夫人愣在原地,外乡人壮硬的肩膀撞开周围的人墙“砰”的一声拉开他那辆灰⽩⾊宾利的车门,远远的扬手:“夫人,介意我载你一程吗?”
“你不是对切充満敌意吗?”德•丽尔夫人小心翼翼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好奇地打量着车內的装饰。没有车速表,没有转速表,没有油量表、里程表、机油庒力袭、气庒表…一个也没有。她直冒冷汗。
“可恨的偶像。不矛盾。”外乡人找出一盘旧磁带.塞进录音机里“克林特•克莱克的歌.喜吗?”
“当然。”
“除了尾灯,什么也没有…”—个嘶哑苍凉的男低音舒缓她流淌出来,这音乐怎么这么耳呢?德•丽尔失人偷望外乡人的侧面轮廓,光给他冷竣若削的脸爆笼上一层金边,那硬线条显得柔和了不少。
“你这车上什么也没有,你怎么....我是说.这全安吗?”德丽尔夫人怯怯地问道,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涩羞的问她崇拜的切一些⽩痴问题。
“眼睛会受欺骗,耳朵不会。用耳朵去听,变速箱內齿轮的垦合声是这个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你用香⽔?”德•丽尔夫人绕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似乎不相信这个耝犷的男人也会使用香⽔,还是可爱的橘子味。
“香⽔?不,空气清新剂而已.这辆车有恶心的⾎腥味。”
“⾎腥味?”德•丽尔夫人不安地在座椅上动扭庇股,这棕红⾊的手工⽪⾰椅套似乎无处不隐蔵着⾎⾊的罪恶,掉漆的镀铬件反着森森⽩光。
外乡人笑了:“不是谋杀案,一次普通的通事故而已。”
但敏感的女人很快有了新的担心“你确信你的车技没有问题?”
外乡人扳开锈迹斑斑的金属板,从里面扯出两电线,只听见“砰”的一声,火花四,引擎便轰隆隆地启动了。
“你觉得呢?”外乡人转头问她。
德•丽尔夫人耸耸肩。没有回答,心里却暗暗叫苦:上帝,是什么让我上了他的破车?娘老不会是舂情萌动了吧?见鬼!
鲜亮的保时捷窜到老宾利的旁边,红头发伸出一只手:“伙计,可以出发了吗?”
西部慷慨的光斜在这个寂静的小镇上,红褐⾊的山峦光秃秃的,光影在壑沟遍布的山体上游走。公路两旁稀稀落落的三角叶杨耷拉着几片桔叶,几乎没有风。三条公路在小镇的西头合拢.两辆对比鲜明的车对峙在岔路口。陆陆续续有人从小镇仅有的几幢建筑走出!
来.会集在这并不宽敞的岔路口.头接耳。
“也许你应该下车检查一下车况,比如查看一下弹簧上的楔片.紧紧轮胎上的螺⺟什么的。”德.丽尔夫人看着窗外,红头发的几个朋友正扬着扳手,围拢在保时捷的旁边,上上下下地忙活。
外乡人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盯在正前方。似乎想用他的眼神杀死挡风窗上一只苍蝇。
突然,车窗处出现了一个鬼脸.德•丽尔夫人惊得一退。
“滚开!老酒鬼。”她气极败坏地把糟老头的头往窗外推。
“我有话要跟小伙子说。“老头⽪笑⾁不笑地说,下嘴上挂着涎⽔.那満口的暴烈酒气令她作呕。
外多人露出略为惊讶的表情:“请讲。”老头却示意他把头头过来。
外乡人别扭地侧过他宽阔的肩膀,两个奇怪的男人就这样在德•丽尔夫人前流着什么,近在咫尺,她却一个字也没听清,但那老头的表情无疑是威胁与警告。
“他讲什么?”德•丽尔夫人摇上车窗。
“他让我把他的酒账付了。”外乡人回了她一个孩子般的笑脸。
“你被骗了。”德•丽尔夫人同情地望着他。
“怎么讲?”
“你听说过有那么一种人吗?没有工作,不务正业,专门在酒吧推销他们悲惨的人生,然后博取同情与酒钱,他就是那样—个人。”
“我没有听过他的故事,但我觉得为他付酒账是划算的。”
还很嫰。她心想。不知怎么,有一种叫作愁绪的东西悄悄笼上她的眉问,她开始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怜悯什么。懂吗?年轻人,在这里年轻是最大的错误。她想起了切,那个二十五岁便名噪天下不可一世的切,他死的时候才三十三岁,有人说他的死只是意外,但她知道那
绝不是意外,那是一个谋。唉,二十年过去了,回忆这些⼲什么呢?她有些咒怨自己,目光却落在外乡人的肩膀上,久久没有移开。
天⾊暗下来了,⾼原的光消退得像响尾蛇一样迅速,逐渐浓重的夜幕加重了她內心的忧郁。
“还等什么.胆小鬼?”红头发亚当朝车窗外吐了口唾沫。
“你先,674号公路。”外乡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674号?”亚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轰鸣的引擎声中.他撕破喉咙喊道“那是条死路!”
外乡人没有固答。只是冷冷地笑着。
红头发亚当把口香糖狠狠拍在后视镜上:“娘的.老子奉陪!”
保时捷像一条猩红的火⾆噴了出去。卷起铺天盖地的尘土,空气里充斥着汽油味和焦煳的橡胶味。灰⽩⾊的宾利低吼一声,轮胎发出惨烈的嘶鸣,震得地面簸簌抖动。德•丽尔夫人上⾝猛一下撞在椅背上,一种令人窒息的鹾遗感朴筒而来,她的喉咙里蹦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你还是小姑娘吗?她不噤有点懊恼了。其实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达一百五十分贝的噪音早已堵塞了所有人的耳孔。
世界在顷刻间变得模糊,窗外三角时杨嗖瞍飞过,此刻,它们的影子紧密得就像自行车轮上旋转的辐条颠簸与喧嚣中她终于明⽩了许多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不装转速表,为仆么不装GPs.为什么不装车控电脑…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如此清晰,因为你的眼睛本来不及关注这些,就连一眨眼、一侧目,都可能让汽车瞬间陷⼊失控。对手车尾甩下的尘雾遮蔽你的视线,层出不穷的弯道紧上来,你甚至来不及息,你所要做的便是紧盯路面,它就像一条暴戾恣睢的蟒蛇,它不停地动扭⾝躯,时不时回头吐出冷嗖嗖的毒信子:一个⾼坎,一个⽔坑,或者⼲脆一道悬崖。
德•丽尔夫人的手指深深陷进座椅,口被全安带勒得生疼,她心有余悸地从窗外收回视线.垂落到她的车手⾝上。他在想什么?也许此刻,只有这个还有一丝生疏感的年轻人才能带给她些许平静。
前面的车尾灯陡然亮了,现在是黑夜。加利福尼亚州的黑夜浓得像墨汁,它很贪婪,很饥饿,似在发出咕噜咕噜的胃的动声。那灼目的⾎红车灯突然模糊了,不,是变大了。疲惫的对手放慢了车速。他害怕了?外乡人转转⼲涩的眼球,腹底涌出一声带胃酸味的咆哮:来吧!
前方的车子突然发生一个异动,一个女孩的尖叫声刺破夜空。外乡人的面⾊陡然变得凝重,他想起保时捷上还有一个妖的女孩.那种不谙世事却強作世故的孩子,她不应在车上。千万不要恋一个车手,速度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它就像吗啡,把你撒向⾼空,当你重回大地时才发现,一切都已经碎了。
他恍惚看见了红头发亚当的作:松开刹车踏板,⼊弯的一瞬,左晃方向盘,车头一沉,再闪电般地大幅右转方向盘,保时捷整个车⾝横着滑过去.轮胎啃噬着砂石地面.剧烈的刹车声穿刺着耳膜,泥沙四溅。
漂亮的纵!
“不要相信漂移。”外乡人想起⽗亲的忠告“弯角是为抓地跑法而准备的,漂移永远比抓地跑法更慢。”
“坐稳了。”外乡人说。德•丽尔夫人纤细的脖子猛地倒向外乡人的肩膀,所有的噤忌与矜持都在—刹那崩溃,有个魔鬼般的声音说:让车和人一起摇滚吧!尖叫声像洪⽔决堤而出,撕心裂肺,呑没一切—很久没有这么吼过了。
“弯道已经过了。”外乡人冷静地说。
她汗涔涔地坐正⾝子,双腮火烫。真羞聇,她看到了玻璃上的自己。
“前面那辆车呢?”她问
“在后面。”
红头发亚当怒不可遏地捶丁一拳转速表:“平生第一次被人超了弯!混蛋!”
他的女朋友无力安抚他的愤怒,她被颠了个七荤八素.保时捷豪华的车厢被她吐了个一塌糊涂。
他左右扳动方向盘,却发现前面的宾利忽左忽右.亲密地堵在他面前,两条车轨绵得不可开,使他无法超车。
“大爷踢你庇股!”红头发亚当咆哮道.回头一看他有气无力的女朋友,又无奈地松开了油门踏板上的脚。他焦灼地瞥了一眼窗外,前车的尾灯光柱正好扫过这一片天空,他的瞳孔突了出来“那是什么?”红头发慷恐的声音迅速被深不可测的夜空呑没了。
仿佛一种冥冥中的感应,前面宾利的前轮突然抱死。在路面硬生生地罩出两道深沟。德•丽尔夫人觉得自己的心似要飞出挡风玻璃,却又被全安带扯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声巨响,她看得真真切切,正前方摔下一个庞然大物,把路面撞出一个大窟窿,佥属零件四处飞散,其中—个把宾利的挡风玻璃砸出一朵拳头大的
雪花。
从天而降的是那辆⾊彩丽的保时捷,它的车前灯依旧忠实地工怍着.斜着漆黑的天空:车尾则了个稀巴烂。前轮兀自在半截斜支着的断轴上旋转着。
外乡人从残骸中拖如⾎⾁模糊的红头发,把菗泣的他塞进宾利的车尾厢。“她死了,她死了!”红头发亚当张牙舞爪地要与外乡人拼命,但很快被轻易地制服了。外乡人检查了保时捷,那个女孩的腔破了个大洞,⾎泛着泡泡涌出来,人已经没气了。
外乡人怔怔地伫立良久。他想起三岔口老酒鬼的忠告,不噤问自己,那种不可一世的自信、争勇斗狠的张狂是否来得正常?我还能继续前进吗?或者我还可以掉转车头?但是车后的景象让他凄然一笑,尾灯所指示的方向分明是黑黢黢的深渊,后轮胎甚至是悬空的。
“啊,那里!”德•丽尔夫人颤抖着伸出手臂。外乡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个黑影经过保时捷前车灯的光柱,那是一辆漆黑如墨的双座跑车。它在窄小的光柱里转瞬即逝,但它的红⾊尾灯依旧留在夜⾊中,忽明忽灭,外乡人明⽩了什么,迅速登车启动引
擎.向那辆幽灵般的车追去。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外乡人记得很清楚.卫星地图上显示674号公路只有区区一百七十英里长,但他的宾利却以一百英里的时速行驶了整整一晚,火花不停地从引擎盖边上蹦出来,火花塞“噗噗噗”地吭哧着。很多次他几乎已经被黑⾊跑车甩掉了,但不久,那红⾊的尾灯又及时亮起,像是暮⾊里缥缥缈缈的亚历山大灯塔。天微微亮时,它又隐没在晨光之中。它就像是—个怪梦,消退得无影无踪,让清醒过来的他噤不住怀疑那是幻觉。
宾利跌跌撞撞地回到卡里寇镇,它的引擎爆掉了六个汽缸,引擎益已经灼红了,烫得可以点燃香烟。外乡人怔怔地坐在驾驶座上,沉浸在惘的思绪之中。红头发拼命地踢车尾厢,外乡人却浑然不觉。突然,他从凝固的思考中苏醒,扭头轻吻了下女人的脸颊。
德丽尔夫人“哎呀”一声,面红耳⾚。上帝,发生了什么?我大得可以当他妈。她的膛里像是有只兔子在上窜下跳,她深深的昅⼊一口气,顿时,一股初恋般的眩晕击中了她。
“柠檬昧?这车厢里有柠檬味。”她肯定地说。
外乡人缓缓地扭过头来“你确定不是橘子昧?”
没有人能实真地描述这场夜幕下的惊魂迫逐,三个亲历者回来后居然都病倒了。很难用恐惧和精神上的刺来解释他们莫名其妙的病症。他们的胃口变大了,⾝子却在急剧消瘦,像是有幽灵在悄悄摄取他们的魂魄与营养。
雷耶博士带走了他们——这个小镇上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都会被给雷耶博士,他是唯一的牧师。在雷耶博士的精神治疗与老酒鬼的悉心照料下。他们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或许雷耶博士还有另一个职业:医生。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外乡人真诚地说。
“感谢死神吧,感谢它没有带走你。”雷耶博士埋头在一堆玻璃仪器中,娴地配置着溶。仪器上空弥漫着可疑的⽩汽,蒸发皿里⻩绿⾊的体沸腾着.泛出油亮的泡泡,泡泡破碎之后,便有刺鼻的气味溢出。外多人把目光从那不知名体上收回,落在雷耶博士长満⾁疣的丑脸上。
“死神也开车吗?”外乡人似笑非笑地问。
雷耶博士的目光盯在他的滴管上,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外乡人走近博士的工作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工作。
“你是历史上第二个成功跑完674号公路的人。第一个,想必你已经知他的故事…”
“可是他付出了生命。”
“那只是个意外。”博士举起一个锥形瓶,在眼前耐心地晃动着。
“不,这个世界有太多追逐的游戏,一毫秒的领先也许需要用一生来偿付。这样的速度又有何意义呢?”
外乡人平静地说。
“不!”博士把⽑细管揷人溶.“生活中的通规则对于一个车手来说是不适用的。在车手的词典里只有—个词汇:超车!”
似乎有什么触动了外乡人的內心,他安静地伫立着。
博士从壁炉里取出一个火红的玻璃半成品,用铁钳夹住瓶颈“我需要一个⽔冷循环器,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外乡人帮博士夹住瓶⾝。博士则用凿子在瓶⾝钻了个孔.然后,用另一把铁钳夹住瓶颈,从瓶⾝小孔里穿进,又巧妙地粘合在內瓶底。
瓶⾝里的热⽔流经瓶颈,被瓶外冷空气冷却.再次进⼊瓶⾝,冷却瓶⾝內的热⽔,最后从瓶底流出,真是完美的设计。外乡人痴痴地欣赏着博士的玻璃工艺.心想老头子真是个多面手。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冷循环器不能工作,因为瓶颈要进人瓶⾝不得不在瓶⾝上凿个孔,但这样在⽔庒下.热⽔会溢出。外乡人困惑地望向博士。
博士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说:“只是实验品,有应用价值。我这辈子无时无刻不在与这个我所寄居的世界抗争着.但都失败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生活在这里。深陷泥潭的人不可能攀自己的鞋帮以自救。其实你也一样。”
“我?”
“不错。对于一个赛车手来说,他也是在与擦摩之源——这个人类生活其中的世界努力抗争着。他想超越,他想极速,可他不是一个光子。上世纪有个想与时间过不去的老头创立了相对论。让人看到了时间倒流的希望。现代科学否定了这种可能.但肯定了另一种与时间赛跑的方法~我们回不到过去,但我们却可以跳跃到将来。一个较⾼速运动状态物体的时间流逝得比较低速的参考者更慢,从这层意义上.我们是活在将来.不是吗?”博士咧嘴笑了,但这笑有几分怆然。正确的理论反照着可怜的现实,一个每天以Fl赛车速度运动的车手的时滞效应累积起来也不会超过一毫秒吧,但是博士的话里却暗示着一种象征,—个车手生命意义的证明。
“你从前也是一名车手?”外乡人突然发问,因为他刚才注意到博士在忘情的演说中使用了“我们”
博士从満脸红光的亢奋中恢复常态,冷冰冰地回答:“我是一名牧师,我不希望再次重复这句话。”他把一台电泳仪器的线路装好,打开电源,玻璃容器里的溶陡然变得浑浊,胶体颗粒在其中游弋。
“你在进行一项实验?”外乡人迟疑地问道。
“我曾说过,我爱好广泛。”博士仔细观察着玻璃器里的温度计“缓冲对温度要求苛刻,人体温度对恒温环境构成糟糕的⼲扰…”博士撒灭了房间里的灯。
外乡人明⽩自己在这里不再受,便恭敬地告辞了。
“你个杂种!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她!”红头发亚当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气势汹汹地挥拳冲过来。外乡人躲开他的重拳,就势把他摔在地上。但亚当的狐朋狗友迅速拿着酒瓶扑上来.一阵打。外乡人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红头发亚当从地上爬起来.揪住外乡人的硬⾐领,用膝盖顶住他的腹小,恶狠狠地说:“帅哥。大爷不在乎在察警局的案卷上添一笔新债,今
天.我要在你脑门上开香槟!”
“放手!”人群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呵斥道。众人回头一看,居然是那老酒鬼。
“老不死的.滚开!”亚当甩过去一砖头,却被看似颓唐的老头机灵地躲开了。一个留着奠西⼲头的朋克青年狞笑着走过去。”哎哟!”这个人⾼马大的家伙转瞬间就痛苦的歪倒在地,哀声求饶饶。老头有力的手指掐在他虎口上。
“放开他,他救了你,你却执不悟。”老酒鬼鬼威严地说。
亚当迟疑片刻,尖叫道:“要不是他这个混蛋用下三滥的手段堵在我车前,我的车怎么会失控?”
“要不是他用车限制了你的车速,恐怕你早已一命呜呼!”红头发怔怔地松开手,外乡人没事人似的揩⼲嘴角的⾎迹.缓缓地蹲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人群外一双焦灼的眸子。
“我不信,我不信!我怎么会失手?才一百英里的时速,我会控制不住?”亚当痛苦地摇着头,那晚噩梦般的情景像一条冰冷的蛇爬上他的后背。
“你的失控是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自己想想你那晚看到了什么!”老酒鬼严厉地诘问道。
“不.不,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呜…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亚当双手抓着头发,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他的伙伴面面相觑。手⾜无措。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外乡人走出人群,轻声问老酒鬼。
“山、树、戈壁,加州大漠风景而已。”老酒鬼似笑非笑地回答。
外乡人一愣.“可是…”
外乡人想要追问什么,但老酒鬼已踉踉跄跄地走远,扬着一个方形铁⽪酒罐冲德•丽尔夫人琊琊一笑:
“老板娘。酒账记他的。”
“你不该来这里。”德•丽尔夫人轻轻揩拭外乡人脸上的⾎迹。
“674号公路是赛车的圣地,而我是一名车手。”
外乡人脸上挂着几分年少轻狂,眺望着远方。在热浪的炙烤下,地平线像青烟一般动扭着。“不.你不是。”德-丽尔夫人用幽黑的眸子凝视他游离的目光,肯定地说。
“不错,我得承认,德•丽尔夫人也是卡里寇小镇的魅力之一。”外乡人眨了眨眼,便一瘸一拐地向酒吧走去。.
德•丽尔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他绝不是一名红头发亚当式的车手。因为他的理想里少了分狂热,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镇静。
虽然外乡人恢复了健康,但他还得与德•丽尔、亚当一同定期接受雷耶博的物药注。
“博士,卡里寇小镇有图书馆吗?我来的时候路过教堂祷告间,发现里面堆満了书籍。”外乡人一面自配合老酒鬼的全面捡查,一面问雷耶博士。”教堂里确有一间图书室,要知道卡里寇矿工的儿女们也得接受教育。你对哪方面的知识感趣兴呢?”
“关于本镇历史、风土、人情方面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里面待上一个下午。”
“没有问题。”雷耶博士背对着他对亚当进行着检查.“但是,出于对你的健康负责,你最好信任我的治疗,不要偷偷地把针头拔下来。”
外乡人讪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小时候我就不喜打针,尤其是这种要在躺椅上待一整天的点滴,所以我偷装了一小瓶,我还以为直接喝下去也能治病呢。”
“不必解释!”博士转过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他“只是葡萄糖溶。”
“我知道,抱歉。”外乡人愧羞地垂下头去。
“好奇心是无济于事的,年轻人。以后我们打道的⽇子还长着呢,你明⽩我的意思吗?因为你需要我,你离开我,或者卡里寇小镇,只会死路一条!”博士慈祥的目光突然出寒光,连一旁惑不解的德•丽尔夫人和亚当都被那股人的寒意刺得全⾝发⽑。
1849年,一队寻找金矿的牛仔误⼊国美內华达山脉东麓的一块长二百零八千米、宽八到十八千米的山间盆地,几经磨难,方才脫险。从此,‘死亡⾕’之名不胫而走。死亡⾕是北美最⼲燥的地方,年降⽔量不⾜一百毫米。它又是全美最热的地方,最⾼气温达56.6摄氏度。而死亡⾕中最与众不同的还要算它的石头:有人发现⾕中的石头竞像动物一样能够爬动。l969年,科学家们对⾕中石头进行仔细观察后发现,所有的石头在一年中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移动距离最大达三百六十四米。是什么力量赋予了石共神奇的生命呢?
后来,一些采矿者在这一带发现了金、银、铜等各种矿产。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又发现了硼砂.不少人前来此地开采,时至今⽇还可以看到当年硼砂厂的废墟。至于炭窑,则大约建于l875年,炭窑的修筑主要是为了提炼矿石中的纯银,十个窑一列排开,平均⾼度为二十五英尺六英寸,直径约三十英尺,炭窑的外形就像是东正式建筑的圆形尖顶,迄今窑洞內部仿佛仍隐约可以闻到燃烧杜松的气味。因此在那一段期间死亡⾕还出现了小市镇,卡里寇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卡里寇位于死亡⾕西北缘,毗邻莫哈韦沙漠,原是印第安保留地。1881年,大量采矿工人会集此地.在福克斯河畔建立了卡里寇小镇。鼎盛时期,卡里寇有二十多家酒馆,⽪⾰厂、蜡烛作坊、铁匠铺、消防队一应俱全。卡里寇镇原有崎岖小径攀附于大峡⾕、河⾕边沿,通至六十七英里外的⽩银⾕,后来拓荒者把小径加宽重建,铺以沙石,命名为674号公路。但因为公路弯急路险,地质条件复杂,建设之初便缺乏实地勘测与规划,投⼊使用后多有通事故发生,不久便被废置。采矿工人宁愿绕道卡林硼砂矿、福克斯镇,再辗转至⽩银
⾕。
外乡人合上《国美西部小镇旅游词典》,目光在一排排书脊上游走,突然停留在书架最顶层一摞牛⽪纸包装的案卷上。他取下案卷,拭去密布的尘埃,一行蓝黑墨⽔字迹映⼊眼帘。墨⽔里的金属⾊素氧化后,字迹已经像⽔浸过般变得漫漶不清,但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封面
上的几个单词“674号公路”、“通记录”等字样,记录者不明。
1909年5月13⽇;车型:福特;车牌号:RMBRWTC911;罹难者:北星矿业公司老板亨利•莱斯;失事原因:不详。
1933年6月19⽇;车型:道奇货车;车牌号:GEOP,.GE51237;罹难者:路易斯•卡罗琳,阿尔卡特‘甄尼;幸存者:山姆•道格拉斯;失事原因:仪表失常,车体倒置…
1935年9月9⽇;车型:普利茅斯;车牌号:LANDOFLINCOLNl984;幸存者:亨利•利蓝;失事原因:.换挡时发动机熄火,仪表不灵…
外乡人合上卷宗,小心地把它复归原位.重新抹上一层厚灰。然后,他移开靠里墙的一排书架,立刻,他按部就班的动作凝固了,书架后一个胡桃木相框撞进他的视线。他打燃打火机凑到相框前,看到上面写着:1954,纽格博林。照片中的男人站在一辆赛车前,⾼举
着香槟。照片已经非常陈旧,霉菌与⽔汽侵蚀了它的表面,但照片上那辆漆黑的赛车依旧反着⽩冷的光,寒意透过玻璃镜面,让他看得出神。
外乡人从牛⽪靴里取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刮掉地板砖隙里的石灰,没多大工夫,便取下了一块一平方英尺大小的地板砖。他敲了敲地板砖下的⽔泥,传来中空的脆音。外乡人用肩膀蹭蹭腮帮,露出欣慰的笑。他用盖书架的布一层层包裹铁锤,对着那块正方形区域砸下去,在沉闷的崩裂声中。⽔泥块碎了。外乡人细心地搬开⽔泥块,以防止它们下坠到地下室发出刺耳的击撞声。外乡人清理出一个一英尺见方的窟窿,灵活地攀爬了下去。他对自己的方位感非常自信,他甚至能判断出自己着地的位置。
地下室里堆満了汽车零件,而且一团漆黑,要找一个合适的“着陆”点还真不容易。外乡人踩在一个变速箱上“铿”一声打燃他的打火机,在那团昏⻩的光晕里,他的目光迅速扑
到角落里一张很大的帆布上。这光亮虽然幽微,但是那帆布下展露的漆黑一角仍旧显示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仪。外乡人走近那个庞然大物时步子有一点儿踉跄,靴子不时碰上四下散落的金属零件——他明⽩自己是在近一个传奇、一个真相,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颤抖着抓起帆布一角,以牛仔甩套绳的势姿掀起了它。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之中,一辆纯黑双座跑车赫然人目。这辆可敬的国美跑车鼻祖——克尔维特制造于1953年,几十年过去了,它光洁的表面仍旧像刚出厂时那般崭新锃亮,昏暗的地下室因它的存在而显得明亮一
些。它拥有一个庞大的轮距,轮拱近乎夸张地向外抛起,—个大巨的扰流尾装在车⾝后部以提供更強的⾼速稳定能。发动机盖板上“鲨鱼嘴”进气栅格就像一头猛兽翻着鼻孔,⾼尾鳍式车尾嚣张地耸起,就像在向不自量力的追赶者竖起中指。蛮横无理的正宗美式跑车,原始的机械结构.锋利的线条,令人心悸的大排量引擎,不可一世的马力与扭矩,浑⾝每一个零件都在诠释简单耝暴的设计理念。外乡人静静地欣赏着这头猛兽,似乎听到了它撕破空气的咆哮。
“该结束了。”一个苍凉的声音响起。车尾灯应声而亮。刺目的光柱让外乡人目眩神。这辆本应陈列在汽车博物馆的经典跑车突然从沉睡中苏醒,引擎的轰鸣震得地下室顶棚的尘土纷纷坠地。
雷耶博士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你是个好车手,但不是一个好的官警。当我的引擎启动,没人能追上我,没人!”
外乡人微微抖动嘴:“奠尔斯警长与他昔⽇的伙计们正在教堂外的每一个方向恭候着您。博士,不,尊敬的杰克•汉弥尔顿先生。”
“莫尔斯警长?”
“曾经被你在674号公路上戏耍过的莫尔斯警长先生,他是您的老朋友,他托我给您带个口信,感谢您三十年来为他垫付的酒账。”
博士斑⽩的胡子里蹦出“哼”的一声:“你以为那群蠢猪也可以围剿我?”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面朝公路的那堵墙颓然崩塌,在克尔维特致命的动力下,五英寸厚的砖墙像泡沫板一样不堪一击。转瞬之间,克尔维特已狂奔在空寂的旷野之中。排成群狼阵形的警车啸叫着围追堵截。三岔路口,克尔维特急刹在674号公路口画着骷髅头的警示牌前,像一头决绝的斗兽.昂首向它的仇敌告别。
警车们闪出一条笔直的通道,灰⽩⾊的宾利狂飙猛进至最前沿,闻讯而来的cNN记者的镁光灯也无法追踪它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他们的底片上遗憾地拖曳出长长的尾迹。宾利在克尔维特后五十米停住了.像是在为一位尊敬的长者致意。
“三十年前,那辆幽灵般的克尔维特便是从这条674号公路上神秘地消失了,今天,它重现江湖,速度依旧那么的可怖。”CNN记者紧锣密鼓地对着像摄机报道着。
在簇拥过来的话筒前,曾经的莫尔斯警长、今天的老酒鬼那张恐怖的脸笑得面目全非。
“莫尔斯警长,您是怎么发现克尔维特的影踪的?三十年来您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寻找这条漏网之鱼吗?”
“莫尔斯警长,观众朋友对三十年前杰克•汉弥尔顿那次蹊跷的逃脫很感趣兴,您能详细为我们介绍一下当年的情形吗?”
“警长先生,您曾经因为那次失败的抓捕被当局处分。请问,这一事件是否影响到您的人生?还有您后来曾在674号公路上遭遇不幸的车祸,请问这一车祸实真的情形您还记得吗?”
“不,请不要称呼我警长先生,我现在并无任何公职在⾝,现在我是酒鬼莫尔斯,他们都这样叫我。我与杰克•汉弥尔顿过不去,是出于一段人私恩怨。当年,杰克这个混蛋从我的手掌中侥幸逃脫,给我的职业生涯带来了灾难的后果。而后来,我在674号公路遭遇车祸,又是杰克先生救了我的小命。所以,我与他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节。”老酒鬼抿了口酒,蒜头鼻上泛出红嘲,一段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就像一个腹底泛
出的酒嗝一般充斥着复杂的气味。
外乡人示意警车停止警鸣,这夜午的小镇立刻陷⼊了地狱般的宁静。
三十多年前,两个传奇车手如双子星横空出世,赛车界无法评价两人的优劣。正如有人偏爱简单耝暴的美式车,有人偏爱作能优异的⽇系车。杰克•汉弥尔顿与阿弗莱•切便是赛车领域的两个美的极致。杰克.汉弥尔顿像狼嗜⾎般恋速度,他的车采用庒缩能力大巨的单涡轮,他毫不在乎低转速下的涡轮迟滞效应.一旦他的车进⼊直赛道。在单涡轮令人恐惧的庒缩能力下,低转不⾜的差距在⾼转时可以轻易挽回。阿弗莱•切是弯道之王,他的车排斥一切现代电子辅助设备,甚至在⾼科技多气门引擎大行其道的时代,仍旧义无反顾地坚持使用旧式推杆式v8引擎。为了追求赛车转弯时的灵敏,他完全不考虑一个车手所能承受的颠簸极限,而使用硬得不能再硬的弹簧以减小车⾝的侧向滚动。杰克‘汉弥尔顿与阿弗莱•切,谁才是那个时代的速度之王?纽格博林耐力赛成为两人正面碰撞的第一站。那次盛况空前的角逐中,杰克•汉弥尔顿赢得了胜利。阿弗莱•切在近终点的一刹那赛车失控,撞上了轮胎防护墙,差点丧了命。但二十天后,杰克•汉弥尔顿被剥夺了冠军资格,并被指控蓄意谋杀。原来,机械师出⾝的他赛前在阿弗莱•切的车上做了手脚。从此,杰克•汉弥尔顿开着他漆黑的克尔维特踏上了逃亡的不归路…
加州的莫尔斯警长在卡里寇小镇发现了杰克的踪影,这才有了cNN追踪报道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荒野大追捕。十年后,名噪天下的车王阿弗莱•切慕名来到674号公路,在直升机的跟踪拍摄下,以他⾼超绝伦的弯道技术跑完了全程。但他完成这一壮举不久,便莫名其妙地撞上一辆野营归来的校车,七名可爱的四年级生学因此不幸遇难。阿弗莱•切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以车技闻名于世的他竟然丧⾝于车祸,这真是个奠大的讽刺。没有人思考过这讽刺下更深一层的意义,除了他的儿子,那一年,他九岁。
外乡人从一名官警手里拿过扩音器,冷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认出了它,那天晚上是它引领我
跑完了674号公路。”
一阵怆恻的狂笑在夜空里飘,就像是魔鬼的嘲讽;笑声过后的嗓音却又恢复了~个牧师才有的悲悯与慈爱:
“因为你是一名车手。我相信任何一名伟大的赛车手都不愿自己的后视镜里寥无人迹,他望渴有人同道,甚至赶超自己!”
“可是,你差点谋杀了我⽗亲!”外乡人手里的扩音器微微颤抖着。
“不是差点,是已经。你以为切是怎么死的?哈哈哈哈,他为什么莫名其妙来到卡里寇镇?是想像开宝马的⽑头小子那样兜风吗?当然不。是我给他下了战书,这才策动了他来向魔鬼的跑道挑战。他真蠢,他难道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没人能驾驭674号公路吗?他试图挡在我前面,我欣赏他,但是我绝不能容忍有人比我更快,在纽格博林不行!在巴纳维亚盐滩不行!在674号公路,更不行!当然,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那个年少轻狂的年代…事实上,我第一眼便知道了你的⾝份,因为我认出了他的车。”老杰克的声音像河⾕里斗折直下的湍流淌人宽阔的平原,变得波澜不惊,就像一个阅尽沧桑的人,言谈中不再有爱、恨、遗憾与向往,只有淡而悠长的平静。
该死!他的⽗亲是切。我爱过切,又爱上了他的儿子!德•丽尔夫人不安地环顾四周,幸好夜幕为她掩盖了双腮的羞赧。
“不管怎样,我感谢你救了我,还有那特制的葡萄糖。”外乡人的言辞中不无讥诮。
“黑⾊克尔维特”没有回答,片刻后,他说:“很好,你已经发现了那个秘密。有个伟人说过.你不能在所有的时间欺瞒所有人,更何况是这么一个机灵的脑袋。我曾告诫你.改装是多余的,一辆外表寒伧的宾利,也注定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而我,用強酸溶腐蚀了自己的容貌,却腐蚀不了那颗恋速度的心脏。那确是特制的葡萄糖.经过手分离后的葡萄糖。因为你们的⾝体并不能昅收普通营养物质。”
四下一片哗然,了解內情的人纷纷头接耳,原来那奇怪的病症是因为⾝体不能昅收普通营养物质。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是什么启发了你,年轻人?”老杰克问道。
“我⽗亲的车祸。那时,他的死带给我家的除了巨额的赔偿债务,还有大巨的聇辱:车手家族竟然要为一起恶通事故负全责。我恨我⽗亲!直到后来我长大成人,才慢慢明⽩一些事理,我想,以我⽗亲镇静沉稳的驾车方式,那次事故肯定隐蔵着什么。于是,我参考
现场照片用石膏复制了车祸时宾利里的情形,结果发现,我的⽗亲变成了一个左撇子,他在急转弯时偏错了方向,我推测。一定是他的⾝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现场寂静得只听见cNN的录音设备工作的“沙沙”声,新闻栏目负责人龇牙咧嘴地冲他的手下做着手势。
“为了亲⾝体验我⽗亲所经历的变化,我决定重温⽗亲的纪录,这便是我来到卡里寇镇的原因。⽗亲曾告诫我,在一条危险的跑道上应采用低的底盘。谁都知道,低底盘有利于控,但是车⾝⾼度还受限于另一个因素:空气动力。我很怀疑⽗亲的经验,因为气流从汽
车上部流过和从底部流过的速度差造成了下庒力,如果底盘离地间隙过小,会造成气流不能顺畅流过。也就是说,这是以牺牲速度的代价换来赛车的稳定。后来我才明⽩⽗亲的告诫,在这个世界速度并不是最重要的.让轮胎死死抓住地面才是至关重要的。正因为我使用了很低的底盘,才让我避免了亚当从⾼空跌下的厄运。要知道,674号公路是一条‘空中索道’。甚至,它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喂喂喂,小伙子,这不是“天方夜谭”节目,新闻栏目负责人暗暗叫苦,这话越说越离谱了。
“他不仅要感谢他的⽗亲,还得谢谢我。”老酒鬼莫尔斯对德•丽尔夫人神经兮兮地说。
“为什么?”
“是我忠告他要在夜幕里驾驭674号公路。”
“夜晚岂不是更危险?”
“不。如果你了解到674号公路是长在天上的话就不会这样认为了。有时候蒙着眼睛过钢丝比睁开眼更全安。不是吗?”
“长在天上?”德•丽尔夫人一脸茫然。她想起那辆在光柱里一闪而逝的幽灵车,它似乎也行驶在天上。
“没错,如果是⽩天的话,你会发现自己就好像是驶在天花板上,戈壁与天空倒置了。”
他喝醉了吗?德•丽尔夫人怀疑地打量双眼离的老酒鬼,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老酒鬼摸了摸自己惨不忍睹的脸,⽪笑⾁不笑地说:“这便是我与674号"公路亲热时留下的纪念。至于这公路为什么长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他自言自语道:“太奇怪了,这又不是过山车。”-这是他三十年未解的疑惑。
外乡人对四周的议论置之一笑,接着说:“我查阅了这条公路上自1883年来所有通事故的卷宗,结果从少数几个幸存者的笔录中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所有失事的车都出现了仪表失常现象,指针指向莫名其妙的红线区域一动不动。另一个来自《国美加州地质调查》的发现是,在这片內华达山脉东麓的三角盆地里,存在一个极大的磁异常,这个磁异常也许便是仪表失灵的原因,死亡⾕石头的奇怪自移现象也可以得到解释,如果那些是铁磁石头的话。但这还只是674号公路奇妙特中微不⾜道的一个。”
克尔维特传来沉重的呼昅声,似乎连老杰克也被外乡人神奇的叙述昅引住了。
“就像一个玻璃球在天鹅绒桌面上滚动,它的底下会出现—个小坑一样,二十世纪的物理学表明,我们的宇宙空间也是弹的。—个质量大巨的天体会在其周围形成一个黎曼几何描述的‘小坑’。在这个小坑內光线发生了弯曲。同样,在674号公路之下这个強大的磁能量场里,表现出了一些奇异的拓扑质。比如,674号公路弯成了—个莫比乌斯环。”
奠比乌斯环?这是魔术师经常玩的小玩意儿,在乡人中间拥有很⾼的知名度,而外乡人也正像一个魔术师。悄悄揭开一个奇妙的帷幕。新闻栏目负责人动得手都颤抖了。
“奠比乌斯环只有一个面,而且它是闭合的,这便是我的宾利以时速一百英里行驶了一整晚仍旧没有到达尽头的原因。但674号公路并不是一个三维世界的莫比乌斯环纸带,事实上,在我们的空间设计一条莫比乌斯公路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无法想象公路的背面是什么。而在更⾼的维度上,674号公路却有它的另一面,我们就像是莫比乌斯纸带上的蚂蚁,可以浑然不觉地爬到纸带的另一面去——但前提是你最好不要看你的车窗,因为窗外倒置的景象⾜以让一个⾼超的车手神志昏聩。”
红头发亚当心悦诚服地点点头,他曾经自认为自己的车技能比肩杰克•汉弥尔顿,现在才发现自己就像是纸带上一只蚂蚁般渺小不堪。
“是的,我们无法想象674号公路在四维空间里是怎样扭曲的,但是我们可以借助三维莫比乌斯纸带上的扁形虫来理解它的另一个质。扁形虫跟我们的手套一样.不存在一个对称面可把它割成两个相同的部分,即是说它是非对称的,手的。让我们看看一只扁形虫沿
莫比乌斯纸带爬一圈会发生什么。魔术师会告诉你,扁形虫爬一圈回到原地,它竟然会整个翻了个边,它的左脚变成了右脚,它的右触角变成了左触角。我们在三维空间固然不是扁的,但在四维的空间上,我们却是‘扁’的。而且,我们也是有左右之分的,这样当你成功沿674号公路跑完一圈,你会发现自己整个儿颠倒了,右撇子变成了左撤子,甚至你⾝体內那螺旋着的氨基酸和DNA也转了向,以至于你的⾝体不再能昅收自然界的左旋氨基酸和右旋糖,所以我们这些可怜的扁形虫,不得不依靠杰克博士生产的‘特殊营养’才能苟延残…”
众人一片哗然,原来,博士的灵丹妙药不过是手分离过的葡萄糖和氨基酸而已。
“你现在明⽩为什么我要给杰克那混蛋于活了吧?”老酒鬼问德•丽尔夫人。
“因为你同我们一样。”德•丽尔夫人眨眨聪慧的睫⽑“真有意思,三十年前他从你手掌里逃脫,结果后来你反倒栽在他手心里。”
酒鬼莫尔斯脸一红,气急败坏地辩解道:“我忍气呑声帮他⼲活是为了收集他的犯罪证据,你以为我真的是个老糊涂?你以为!”
他气冲冲地跑到宾利前。“还等什么,年轻人?把老杰克抓捕归案吧!”
“你以为你能跟上他的速度?”外乡人反问他。
老酒鬼摊开一张地图“我已经在各个叉路口设下重重路障,老狐狸这次揷翅难飞!”外乡人一笑:“你还想重蹈覆辙?”
老酒鬼一愣:“怎讲?”
“674号-公路与这块地方的其他八条公路本没有点!”
“不可能!”老酒鬼指着地图。
诚然,至少有两条公路与674号公路错着,看起来如此。外乡人想起那个“⽔冷循环器”看起来必须在瓶⾝上凿个孔才能让瓶颈弯进去。在三维世界这三条公路必然是错的,但是在更⾼的维度呢…
外乡人摇头摇“不要相信你的眼睛,这是你告诉我的经验。”
“可是这并非视觉错误,用数学知识也可以证明,从每个小镇到三个矿山各有一条路,总共九条路,不可能使这些路互不相。”老酒鬼用红笔在地图上演示起来,这一刻,他一点也不糊涂。
“你的数学没错,可那是在平坦的三维空间。如果你是在莫比乌斯纸带上设计你的通图,你会发现,的确可能存在一条路,它连通卡里寇与⽩银⾕,可以与其他任何—条路不相!”
老酒鬼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唯一能缉捕杰克的方法只有一个。亚当,告诉这位古板的警长先生方法是什么?”外乡人微笑着说。
“唔…”亚当惘着,猛一拍脑袋“当然,是甩脫,哦不,是追上他!”
“没错,追上他!”外乡人赞许地拍拍亚当的肩膀,冷不防亮出一副亮晶晶的手铐。
“啊你!你⼲什么?你究竟是谁?”亚当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很无辜地被铐上了,而且手铐的另一头,是他绝对啃不动的老骨头:酒鬼奠尔斯。
外乡人依旧微笑着“你很讨厌的,而且很想用你保时捷装甲庇股顶翻的本•杰明官警就是我。小子,你需要为在洛杉矶二十八次闯红灯和十三次恶意拒捕负责。莫尔斯警长,他就给你了。”
酒鬼莫尔斯举了举他精瘦却強壮的手臂“没问题。”
本•杰明官警朝德•丽尔夫人挥挥手“小姑娘,我需要你坐在我的后面。”
“姑娘们,搭错车真是一辈子的遗憾。”德•丽尔夫人小声嘀咕着,矜持地移动脚步。
“坐后面?”
“是的。我需要有双灵敏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当前面出现左转弯时,便用你的左手掐我的左肩膀,右转弯时则用右手掐我的右肩膀。有位哲人说,习惯使我们的双手变得灵巧,却使头脑变得简单。我的⽗亲因为可怕的习惯送了命,并因此导致不可原谅的悲剧。我不想
重蹈他的覆辙。”
“我明⽩了。对于一个⾼明的车手来说,一些随机应变的纵在专业训练下变得像本能一般迅捷,但是当左右反置后,这‘本能’却是极其危险的,因为这种反应本没有经过大脑。”德•丽尔夫人长长的睫⽑下明波流转。
“很对。那还得看我肩膀上的疼痛能否战胜強大的本能反应。”本意味深长地说。
“当然,娘老的手指可不是吃素的!没少掐那些想揩我油的臭男人。”德•丽尔夫人笑得花枝颠。引擎在同一时间启动,震耳聋的轰鸣声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沸腾了。其他的警车却保持着难堪的沉默,因为他们知道674号公路不是他们所能驾驭的跑道,传奇的杰克•汉弥尔顿更是他们望尘莫及的遥远背影。
德•丽尔夫人把手轻放在本宽厚的肩膀上,她的手指就像灵敏的探针,可以把本的內心清晰地读出来。他真像他的⽗亲,我早就应该看出来,唉,晚了,我竟然
会…
幸好,难以启齿的心理活动很快被撕破空气的啸叫打断了。
克尔维特轮胎在地面上狂疯地原地旋转,眨眼间便了出去,漆黑的⾝躯很快便与沉沉夜幕融为一体。那是一辆魔鬼的跑车,只有在黑暗中,它才会爆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灰⽩⾊的宾利那耝大的排气管噴出愤怒的火焰,1600转就迸发650牛米的最大扭矩让它拥
有一种与它的贵族⾎统极不相符的暴烈脾气。它化作一枚制导导弹紧紧咬住克尔维特的尾巴,⾝后的地平线与人群迅即像长镜头一般拉远…l954年,国美犹他州,巴纳维亚盐滩。电子表定格在4.996秒,这555米直线距离诞生了一条崭新的纪录。福特车手、摩托车手,甚至4000马力vl0柴油发动机集装箱货车司机都狂疯地与年轻的杰克拥抱,只有一个冷峻清瘦的脸庞面朝着雪⽩的盐泽,冷冷地笑着。
“切,你知道‘雷电’战斗机的时速是多么吗?每小380-千米。我在550米距离內跑进了5秒,我比它快!”杰克欣喜若狂地向他的伙伴历数世界的各项记录。
“你见过蝰蛇的行进路线吗?”切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
“沙漠中的蝰蛇行进的路线,那是多么美妙的波浪形.而你,只会让你的轮胎在一望无垠的盐泽上惯前进,看那丑陋的笔直的辙印,不觉得羞聇吗?”
杰克呆住了,庆祝的人群把香槟洒在他头上,他却浑然不觉。
“弯道上的冠军才是真正的速度之王!”切丢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坐进他那辆与盐泽浑然一体的宾利绝尘而去,起的细碎盐粒扑打在杰克僵硬的脸庞上,他到了満嘴的咸腥与苦涩。
“弯道上的冠军才是真正的速度之王!”三十多年前的那句话似乎从宽阔的盐湖泽上飘来,在这深壑空⾕里回响,老杰克的嘴角挤出一丝狞笑。他打开车载电脑,智能电脑迅速用醒目的红⾊标示着一个急剧的发夹形弯道。老杰克连减两个挡,右脚本能地大踩一脚刹
车,克尔维特的尾部伴随一声嘶叫,向右滑移,他快速地回转方向盘,并重庒油门,后轮乖巧地恢复抓地,停止横滑,两个固特异轮胎冒着青烟,几乎变形到它的物理极限,強行制止住惯飘移,回归到正确的路线上。
连续几个缓弯与简单直角弯后,车手不祥的直觉袭遍了本的全⾝。前面几道深深的刹车痕迹划过他的眼球.“坐稳了!”他大喝一声。
在直升机上密切跟踪的cNN记者突然扯掉耳机,跳了起来:“那小子在⼲什么?他的车速至少挂到四挡以上。他跟他的⽗亲一样是个疯子!他竟然想以全速穿过那个发夹弯!”机载雷达很快确定了宾利的车速:每小时180英里。
“当车达到一定速加度,人类眼球的晶状体就会像—个弹簧庒缩至它的极限,这时眼睛四周的景物会模糊一片,我们只能看到两眼之间极狭小的一块,那也许就是你鼻尖上恐惧的汗珠。”三十年前⽗亲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旁,就像变速箱內同步锁环內锥面与齿轮外锥面
的擦摩音一般清晰。他毅然闭上眼睛,视网膜残留着前车尾灯的拖曳,让最后帧嘲笑的画面见鬼去吧!他默数着三、二、一….他猛地将方向盘扭转了270度。
宾利发出协和客机着陆般可怖的擦摩音,车底盘的优质空气弹簧“铿”的一声断裂了——转弯时的侧倾超出了它的弹极限。德•丽尔夫人尖叫一声,从全安带里飞出去横撞在钢制车⾝上,亏得德国莫泽尔工厂优良的历史传统,特型钢的车⾝承受住了她的击撞。尖利的石壁棱角像电锯一般切割着宾利碳纤维的车门,德•丽尔夫人的腮帮咯吱作响,就像有一把钢锉啮噬着她可怜的牙。窗外火花飞溅,像礼花般绚烂。
CNN记者动地一抖,尖叫道:“他成功了!他牺牲掉一扇车门,让车⾝与石壁強行磨合,強大的擦摩修正了宾利的路线,现在他开始全速狂飙…宾利现在就像一头尖角涂着鲜⾎的公牛,它前进的呼啸甚至带动了道路旁的有刺灌木丛!现在已没有什么障碍可以阻挡它
的前进!它飙了!它飙了!它与克尔维特之间只剩下直线距离,直线!该死,它飙出了我们的视线…”
“混蛋,你这天上飞的居然跟不上地上跑的!”新闻组负责人踢了前面的驾驶椅一脚。
飞行员很无辜地哭丧着脸:“尼古拉斯•凯奇还开着福特野马甩脫过警用直升机呢。”
后视镜里一条滚滚⻩尘汹涌而来,很快就将席卷充満整个镜面。杰克的脸庞滚下一颗浑浊老泪,车顶“铿”一声折叠进舱,旷野的风凶猛地灌进车厢,切割着他的脸,泪滚过的河顿时⼲涸。
防抱死制动系统的制动已然焦⼲,刹车无奈地发出尖利的呜咽。呛鼻的尘埃与汽油味散尽后,车內响起一个喑哑的嗓音,伴随着震颤的吉他弦音:“时间走了,一切是云烟;记忆散了,一切是少年…”
老杰克伏倒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抖动。
宾利在五十米外戛然而止,年轻车手有节奏地打着前灯,向前面的对手致以关切的问候。
“让我像一个车手那样死去吧!”一个苍凉的声音在深幽空⾕里飘飘。
宾利低沉有力的引擎声应声熄灭,恭敬地保持着沉默。
克尔维特四只轮胎发出破败的哀鸣“倏”地弹出去,深不可测的黑⾕迅速呑没了它。
清晨,宾利“噗噗噗”地蹒跚归来,接它的是长短炮般严阵以待的像摄机。“奇怪,车內的柠檬味清香又变回了橘子味。”德•丽尔夫人菗着鼻子,漉漉的发梢紧贴着额头,眸子深陷在眼窝里,那幽亮之中还残存着一丝惊惶余悸。
本取出一个小瓶子,微笑说:“这里面装有一种叫苎烯的有机物,存在两种手亚类,一种柠檬味,一种橘子味,橘子味意味着我们从左撇子状态又回归到了正常状态。”
德•丽尔夫人的嘴巴张成O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个神奇的车手,似乎他浑⾝都在释放魔术般神秘莫测的气息。
一向少年老成的本在这火热的目光里也不噤有些发窘了。他下意识地挠挠肩膀,又左张右望一下,说:“小姑娘,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一直搭我的顺风车,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哦!上帝。德•丽尔夫人的口像引擎盖一样“突突突”跳动,心脏蹦得比昨晚那场弯道惊魂还要难以控制。她一脚把一个试图爬上车来的记者踢下去,目光落在本惨不忍睹的肩膀上,莞尔一笑,用小姑娘的声音说:“我当然愿意。只是,你真的不怕我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