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猜想
(发表于2006年9期《科幻大王》)
在⽇记上一段涂掉的文字下,他写下她的名字,小心的捂住,生怕触疼了那两个娇气的汉字,就像捂住一只晶莹的荧火虫。
小森,吃饭。都喊第三遍了。
知道了。他匆匆合上⽇记本,从书页里菗出两张电影票走出房门。
哥哥在哧溜哧溜喝牛,妈妈还在厨房。森抓起一个面包啃起来,把自己的牛倒了一半到哥的杯子里,说,哥。
什么事?哥哥头也不抬的说。
借你的剃须刀用用。
哥哥抬起头来,乜斜着他的下巴。他的下巴光秃秃的,不见生机。
哥哥说,⼲脆连我的下巴也借你算了。
他把手里最后一大块面包塞进喉里,挤涨着脸咽下,说,妈妈,我走了。
怎么就吃完了?
嗯,有事。
在电影院门口,森看到了同学岸,岸也看到了他。
森不好意思的跑了过去,说,早,我跑步,你呢?
我也是。呵,锻炼⾝体。岸的笑很诡异。
森跑到街对面的拐角回头望望,又折了回来。不料岸的目光又撞见了他。森讪讪的笑笑,岸也红着脸别了过去,装作没看见。
她终于来了。踩着叶隙里洒落的斑斑光,步履轻盈。
来多久了?她的声音不大,可他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听监。
刚来。他转了转脖子。
进去吧。
哦。他又扭扭脖子。
她好奇的问,你看什么?
没什么。对了,你怎么不穿那件裙子?
咯咯,你呀你,也该换换台词了,每次都说这一句,好像我每天就应该只穿那一件似的。她的眼角眉梢挂満了毫无顾忌的笑。
不是,我是说,其实,你不穿也好看。
天地良心,森的意思不是盈所理解的那样。可该死的歧义还是让小林的背狠狠的挨了一下揪。
可惜你太瘦,⾁少,净骨头,打你又手疼,揪又揪不上,真拿你没办法。
是吗?森听了,觉得全⾝的每块肌⾁都有青舂起凸的迹象。
全息电影的缺点是因为太实真而埋葬了艺术。
森其实本没在看电影,他的右手本来很安份的放在座椅扶手上,可当他一不小心滑落后,那个位置被盈的玲珑⽟手占据了。这个细节令森的右手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一种強烈的望驱使他的右手去覆盖那个位置。正当他精心营造这个谋时,盈侧过脸说,森,我发现你的话好少呃。原来她也没在看。森迅速收回打草惊蛇的右手,平静的说,我一向如此。
是吗?那我怎么见你和陈勤勤在一起时话蛮多的,你和岸也常说个不停。
森努力维持沉默似金的局面,心里窃想,她对我观察还很仔细呀。这时他看到几个黑影在过道里穿梭,他看不清,但那一摇一摆的势姿透露了他们的⾝份:⾼年级的辕和他的弟兄。
辕在他左手边停下来,森倒昅了一口冷气。他想打声招呼,可辕并不认识自己这个小人物。他一仰头,看见的只是辕⾼⾼的下巴和两个深深的鼻孔。
嗬,不错的小师妹。啧啧。辕不不的说。森觉得有一把冷兵器嗖的掠过自己头顶,在自己的右手边制造了一起凶杀案。盈嘴里嚼着泡泡糖,似乎沉醉于剧情。
阿贵,送花给这位姐小。辕吩咐道。
是。一束无叶的红玫瑰从森的鼻子堂皇路过。
盈伸手一挥,花散落一地。
辕的耝鼻息吹了森头上几别致的头发,森站了起来。小声说,辕哥…
小子,不错,懂礼貌,知道给爷让座。辕把宽大的手掌往他肩上一放,森肩膀一耸,脖子顿时缩进不少。
不,不。我是,我是说…大家和气…
呯——森的嘴挤庒在冰冷的地板上,有咸咸热热的⽑⽑虫在他的鼻下动。他不争气的眼泪濡了别人的脚印。他想呼喊,却又陷⼊懦弱的哑音。
在舂天,复苏的除了开坼的土地,怀舂的种子,还有蜇存的野兽。在舂天,人们习惯于怀念青舂,怀念诗人,怀念蓝天⽩云,却忘了怀念动物的凶猛。早在幼儿时代,人类参考于笔直的松柏,学会了直立行走。可是从直立行走回归到匍匐爬行又将是多久的一段学习苦旅?小鹿生新的鹿角在抵牾中骄傲发育,其间,悄悄坠地的⾎与泪见证了青舂的遍体鳞伤。我们的主人公在午后的站牌下送走一班一班公,一拨一拨路人。像许多男孩经历的那样,他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和一棵梧桐树上留下相同的痕迹,就像酒鬼深信酒是清除记忆的良策一样,男孩以为疼痛是加深记忆的妙方。当有一天他们发现,所有的加深只不过为了另一场遗忘,男孩也就成了酒鬼。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嘴里怎么还有酒气?
镜子前照照你⾐服上的泥,你⼲什么去了?
你说啊!越来越不像话,饭也不吃就缩进你那间屋子。你一天里到底⼲些什么?
小森趴在上一动不动,没注意到哥哥悄悄走了进来。哥哥把手探进他的腋窝,他抡起一拳,打在哥哥手臂上。
哥哥吃了一惊,脸上写満了疑惑。
走。他说。他的眼睛覆盖着一层秋天的霜降。
怎么啦?想女朋友了?哥哥自以为是的笑笑。
森从上跳下来,提起腿大一蹬,这次踢了个空。
哥从虚惊中回过神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走。森脚尖点点房门方向。
谁欺负你了?哥哥靠得更近。
你走?森腾起怒火莫名,像一只小野兽吡牙向哥哥扑去。
哥哥狼狈撤退,说,我走,我走。
啦!门外响起妈妈的责骂声。
森按下房间里的一个按钮。
四周墙壁立即显示出全息投影,房间是哥哥帮他按宇航员驾驶员视角设计的,他面前有一排琴键般的按键,纵这些按键是他平时唯一的消遣。他没有让哥哥装电传纵系统,而是装了古老的机械杆式纵面。
他把桌面上的⽇记翻开,目视前方,手前推纵杆,脚蹬跎,飞船向一片环形山俯冲去,红⾊警报刺破夜空的静谧,他冷冷一笑,把火箭发动机功率调到极限,一团巨焰在墙的四面膨,然后画面熄灭了。他一滴⾖大的珍珠掉在那页纸上,变软,那几个荧火虫般的汉字被这融化的珍珠捕获,翅膀挣扎了几下便模糊起来。
森,你又打篮球呀,你不知道好多同学在笑你从事这样古老的运动。
好笑。
不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哎,别砸着我。岸狼狈的躲闪。
你站远一点。
那天我看到了…其实…
嗯。
其实你不必这样沉重,盈没有恨你什么,她活得好好的。
与我何⼲。
你故作轻松吧,谁都看得出来你在盈面前有负罪感,盈让我与你说,她没事,辕没有把她怎么样。而且…
森面无表情,…
你知道吗?盈居然真的和辕好上了。
森举在半空的手臂定格了。
岸把他手里的球抢了过来说,别磨折自己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给我。
不去你会后悔的,那地方叫“梦吧”
梦吧?
没听说过吧?嘿嘿,以前只有网吧酒吧冰吧,梦吧可是不久前才出现的。
酒吧喝酒,冰吧吃冰,梦吧做梦?无聊。森这才想起自己好几天没做过梦了。
没错,就是做梦的地方。不同的是到那里,只要管理员把你的大脑连接上网,你就可以做实真而完整连贯的梦。这次消费完了,下次来了还可以把上次做的梦再续上。而且,联网做梦的人的梦境是织在一起的,达到异同梦的效果。
森一脸茫然。
不懂了吧?小子,经常搞这样老掉牙的体力活动会跟不时代的。到梦吧,你还可以见到盈哦。当然,如果她的大脑也在线的话。
两位?
两个,要靠窗的位置。
森和岸被管理员带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其他的设施,只有两张特殊设计的。
森,我去A8区,你也来吧。
盈也在?
当然,岸搡了他一把似笑非笑说,同学一般都在这个区。
岸轻车路的戴上一个椭球形的头盔。那头盔被一碳纤维导体连接在一个输出端口,他按下头盔上一个键,便迅速安静下来。
岸,岸!森摇了摇他,岸毫无反应。森神经兮兮的伸手往岸鼻下一探,感觉到岸均匀的鼻息才放心下来。
躺下,管理员似乎在嘲笑森这个梦盲。
在管理员给他纵时,森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不去A8区。
那你去哪个区?
森随口说,C5区吧。
管理员愣住了,说,不能去C5区。
为什么?没有这个区吗?
有这个区,但这是噤区。
森愕然,说,那就去A8区吧。
刚开始,森还以为自己会穿一⾝太空战士装备降临在某个游戏界面,令人失望的是自己穿的仍是打篮球时的T恤。A8区也不是什么浩瀚无边的星空,而是一片褚红⾊的沙丘。梦就是这样怪诞。森想。突然森张大了嘴巴,这还是梦吗?我居然能意识到这是在梦境。
有人拍森的肩膀,森一回头看到岸,再就是勤,磊,还有盈。原来大家都在。
岸递给他一张滑板,说,今天我们玩溜沙,好好表现哦,她也在。他打了个唿哨,抢先一步滑了出去。
哟嗬。后面的男孩子争先恐后跟上去,中间撞得人仰马翻,惹得女孩子哈哈大笑。
森一个人转到沙丘的面坐下来,背后的喧闹像浪花扑打他的背影,可他无动于衷。他注意到远方的天空挂着一轮淡淡的月亮,从背影来看,此时光⼊角度是15度左右。他想到昨天刚刚舂分,亦即是北半球昼夜等长,那么光⼊15度时应当是下午5点钟,而手表显示的是下午3点,这意味着此地与自己生活的城市相差两个时区。从月亮与太在天空相对位置推断,纬度恐怕要比自己家乡⾼出20度左右。这样算来“梦游”到三千米开外也不算为过。弄明⽩了这一点,我们的主人公决定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乐的同伴面前,宣布他的发现。
诸位,他说,请问,谁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现在的位置距家乡3000千米。谁能告诉我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
没有人理他。因为没人会花三个地球币每小时的代价到梦里听他演说。
岸用手在他眼前晃晃说,又犯傻了?这是梦。
懊丧中森突然看到了盈,盈的眼神似乎路过自己这里,却又拐向别处。森像是被聚光灯冷落的明星,兀自钉在舞台上。
今天玩得真慡呀。岸替森付了6个地球币。
森卸下头盔,检查了一下头盔的构造和连接。管理员耝暴的抢过头盔说,下了。
一出梦吧,森观察了太和月亮的位置,发现月亮的位置远远⾼于地平线,这说明此地更接近于月亮的旋转平面,先前关于纬度的判断是正确的。
森突然揪住岸的⾐领和口袋,翻来覆去的检查什么。
岸不以为然的笑笑,说,有什么发现没有?大探侦。
岸不耐烦的打掉森的手说,别看了,我知道你找什么,我告诉你没有。我们的⾝上一粒沙子也没有。因为那只是梦,是梦,懂吗?是假的。
妈妈,还有牛吗?
妈妈狐疑的看看说,最近你食量好像大了许多。妈妈明天多订一份。
哥一声不吭的倒了一半到他杯里。
哥,你去过梦吧没有?趁妈妈转背,森问。
去过。
你信吗?由于是兄弟间沟通,森的话又精简了很多,哥一般是能听懂的。
不信。
我也不信。你为什么不信?
因为在里面我还能看表,做算术题,查看消费信息,在梦里我还没这么聪明过。
哥,真正的梦是什么?
梦是潜意识的表观。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意识就像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峰顶,而无意识心理好比海面之下的看不见大巨冰川。理智构成的主体是“自我”而无意识构成的是“本我”在梦里,人是不可能以“自我”⾝份出现的。
自我?本我?举个例子,哥哥。
比如,在梦里你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本我意识”不能自指。
为什么?
你不思考怎么知道你不在思考,你思考怎么不知道你在思考呢?
我讨厌绕口令,更讨厌绕口的哲学。森放下筷子,闪进房间。
哥哥在背后大声说,永远也不要失你自己的位置。
森喜可以移动的镜子,因为摆动镜子从不同的角度看,肌⾁有不同的效果。比如腹肌正面看是一块⾐板,侧面看却是凸凹有致的曲线。森突然明⽩男人为什么喜摆出思想者的势姿,因为在这个势姿下,男人可以清楚的欣赏到自己的肱二头肌。
森已经知道进⼊梦的界面时主体的特征将得以保持和⼊梦前一样,于是他精心准备了几件道具。一个放大镜,一张地图和300个地球币。他把钱在內夹层。心想那地方亦难保没有小偷。
岸,走,到梦吧去。
呵呵,上瘾了吧,见梦中情人罗。岸挤眉弄眼道。
岸,你知道C5区吗?
知道啊,噤区嘛。
梦境还有噤区?我是第一次听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地球上有噤区伊甸,网上也有噤区保存机密,梦里自然也有。
森没再说什么,给岸拨了个号码。给你爸爸妈妈报个信吧,说你明天或后天回来。
你你,你绑架呀?
…
两个靠窗的,D3区,岸扭头对森说,今天同学聚会D3区。
岸。
什么?
成败在此一举。
你究竟想⼲什么?你这是什么?硬硬的,放大镜?这里呢?厚厚的,啊,钱呀,你脑袋发烧啊?你是来玩还是来商场的?
嘘。森作小声状。几个同学朝这边看看,那里面有盈,她和一个背对这边的⾼大男生说些什么。盈好像提到了自己,盈的目光晨蓄満了示意的暧昧微笑,那男生便转⾝顺着盈的目光看过来。居然是辕。森像是太底下曝光的底片,只留下小丑一样的影子。他们一起会意的笑起来,这笑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把他扇了个转⾝。他劲使眨了眨眼睛,说这里的光线好強。
岸无声的拍拍他的肩膀。
听说D3区附近有个泊站?森掏出地图。
是的。别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旅行。
呵呵,为什么不从这里坐飞艇回家呢?
你疯了?这样做你会有什么好处?
至少,我们不必结帐就可下机罗。
岸头摇说,你能从梦里坐飞艇滑出梦境?那一定是一场噩梦。
岸,你知道,这本不是梦,而更像一场游戏。只不过是环境模拟相当实真的游戏。你看看这个。森摘下一片树叶置放大镜下。
岸左看右看不解其意。说,我只看到叶⾁叶柄叶脉。
再看看叶片边沿。
岸看看耸耸肩。
真正的叶片边沿是典型的分形结构,你会看到无穷多的自相似线条结构向微观延展,而这片叶片在第四级分形中就已失真了。
岸撇撇嘴,这说明了什么?
森自信的说,上个世纪的游戏画面可在放大镜下看到耝糙细节,而这个世纪的游戏画面已做到在显微镜下不差毫厘,这说明,这所谓梦境,不过是一个拙劣的虚拟现实游戏。
⾼度机器自动化的泊站只有一个工作人员,他和梦吧管理员有着一样的表情,一张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抹平了的驴脸。
看到没有,森对岸示意说,那家伙不是真人,只是一段程序。他扭头一看,发现那工作人员一脸愠怒的盯着自己,便伸伸⾆头。
登艇后,森问,知道C5区在地球上哪个地方吗?
岸一拍脑袋,你的意思是C5区就是我们的家乡?
不错,森观察着窗眩外的景⾊,赞叹说,做这个游戏不知要占用多少空间。
森,岸碰碰森说,我们是飞艇上唯一两名乘客呃。
你放心,飞艇虽然是老爷飞行器,但经过27小时晃晃悠悠还是能够全安送我们回家的。
会不会碰上复活节彩蛋?飞艇爆了我们可就灵魂出窍了,只留下昏的植物躯体在人世。
森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兀自去自动售货机上取了几罐食物和饮料自酌自饮说,那就趁早享受享受吧。
岸揪住森的⾐领,想要发怈什么,却气馁的叹了口气。
让我们回到D3区,森的同学们正尽情乐娱,梦里不知⾝是客倒是他们的实真写照。
磊,你看到岸和森没有?
没有,他们可能提前下线了吧。
勤,森刚才还在,现在他哪去了?
我看见他和岸泊站方向走了。看你紧张兮兮的,心里有鬼。
什么呀。盈用羞赧的眼神掐了勤一把。我们的女主人公本来有很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不过把她放在暗恋者的⽇记、窥偷者眼角的余光里表现形象反而更丰満。其实她很想找森谈谈,关于那天的事,她想说早过去了,辕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辕这个人怎么说呢,在男生眼里横行霸道,十恶不赧,可是在女生面前,一条蓬大的尾巴就马上蔵进燕尾服里去了。
很多次她从森的目光里读出了回避和沉重,她只好把视线游离,以免加深这份沉重和不安。她还只是少女,尚不能理解男孩的骨子里流淌着荒唐的⾎,青舂荷尔蒙在张力十⾜的发育过程中挥发着乖戾、自、仇恨等一切偏执的分子。她以为时光会冲淡一切,最后散发出幽长的的茗香。从少女的双眸看这个世界天空永远是湛蓝的。
重新踏上A城这片悉的土地,森第一件事就是对表。慢了一个小时,这是因为他们的旅行跨越了一个时区。
有什么感觉?
⾼兴,终于全安抵达,只是我们怎么回去?
我们这不是已回来了吗?
你疯了?现在是⾝处梦境,我们只有回到出发点D3区,管理员才能使我们下线。
森笑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说,这可是能进行光合作用的叶子。
岸愕然。
你为什么选择靠窗的位置,我是指梦吧。
靠窗的位置空气清新。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另外,靠窗的位置便于逃走用窥偷。森故作神秘的说,跟我来。
梦吧门口人头攒动,最近它的连锁店开得全城都是,生意火爆。若⼲个管理员戴着一张面具一般的表情里面踱来踱去,只是那眼珠子全都训练有素的转来转去,平和的环境潜伏着大巨的不谐和。
你认为你会看到什么?森敲了敲岸的脑袋。
难以想象,一个人从梦境走出,反过来观察自己觉睡做梦的情景,太荒谬了。
森递给他望远镜。
岸手一抖,望远镜差点跌落,他颤声道,我们的位置是空的?现实的我们哪去了?完了,这下完了,灵魂没丢,躯体丢了。
森掐了掐他的腿大说,醒醒吧,我们已回到现实。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森拍拍⾝上泥土,扬长而去说,回家觉睡。
哥哥注意到森在吃饭时有意无意观察自己,便咳了咳说,有话就说。
没话,就是呆会我想和你扳手腕玩玩。
哥哥鼻子里哧出一股风,森加重了咀嚼的力度。
哥哥习惯的伸出三手指,好像在空中去夹一块无助的下酒菜。可他今天懊恼的发现,三手指的劲道仅仅能维持颤抖的平衡。而每当他增加一份力,这份力也仅仅能使手腕振的平衡点向森靠近,而不⾜以使其崩溃。振的下限距森的桌面仅一厘米,这一厘米的最后阵地最后演化成消耗战。哥哥凭借着多吃几年盐的资源补给优势终于把一厘米缩减为约等于零。之所以是“约等于”是因为那只小手在已经贴住桌面时还在咸鱼翻⾝企图反攻,哥哥觉得好笑。
哥哥甩甩膀子,讪讪说,行啊你。
森突然说,哥,为什么梦吧那么火爆?
可见有多少人在逃避现实。
难道他们不是在自欺欺人?把灵魂付给一个子虚乌有的梦境?
梦很荒诞,现实更荒诞。
哥,这其中肯定有谋。我原以为是游戏程序,是虚拟现实技术,后来发现不是。因为我能从中走出来,这是为什么?
哥哥笑笑,画了一副拓朴画,一个啤酒瓶的瓶嘴被拉长弯曲,从瓶腹塞进再和內壁粘合,说,你看这个瓶子有內外之分么?
嗯,连个瓶口都没有。
现实和梦境没有严格的界限。既没有由实⼊虚的⼊口也没有由虚⼊实的出口。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只不过是思维的映象,比如我们看见颜⾊这一事件只是感知的本⾝之混沌,它并不是精确以620~800毫微米为边界。如果我们的意识本⾝是混沌结构,我们又怎么保证看到的都是实真的?
那么哥哥,这个世界我们能确定到底哪些是实真的么?
只有一个命题不能被证伪,那便是我们思维的存在。哥哥悄悄起⾝转⾝离去。不久又折了回来,他的眼睛里盛満了柔光。他说,森,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不可失去的,也没有一件事物是必须得到的。如果有一天…
森发现哥哥的肩膀其实很瘦削。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照顾好妈妈。
哥,你说什么呀?
哥哥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森的双肩被哥的大手一握便软了,哥——
森看见哥的嘴角轻轻一扬,以前在临上篮球赛场时哥哥也总是这样嘴角一场,这表情让森觉得哥是在说,嗯,今天是个好天气。
森打开手里的东西,里面躺着一把精致的剃须刀。
森这次没叫岸,他知道自己已被例为黑客通辑名单了,所以他选择另一家梦吧。
说来好笑,他竟有些喜那荒谬的梦境了。因为那静谧真的画面背后潜蔵着一种广延的秩序,这秩序的全部意义在于控一个谋。这个谋要是被自己有心爱的人分享将是多么快意的事情。
盈他们在山⾕深处,那里着飞湍瀑流的喧哗和无忧笑。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在走近他们时心却退却更远。他常不能理解他们的幽默,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本⾝就是他们的幽默。在一片乐的海洋里他落寂得像一叶被浪打翻的小舟。
他被崎岖山路绊得踉踉跄跄,一块宠大的岩石盘踞在道路的央中。其旁若无人的沉默恍若狰狞的嘲笑。二十步、十步、五步,近了。那块岩石站了起来,大巨的影覆盖了他,但他没有退缩,前进一步把影踩在脚下。
滚!以后不准你再来找盈。
森抹掉一脸唾沫星,仰起头。他发现在自己抬⾼的视线下对方亦很渺小。
岩石暴怒了,一掌把森掼翻在地。就在他想要用重磅的⾝体碾碎森时,森从地下弹了起来,一个漂亮的反⾝侧踹,岩石唉哟了一声从路面滚落。他并不知道背后是悬崖,因为岩石从来没想过质量还可以庒碎自己。
森向崖下望望,再看看自己的⾝体,他觉得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就像是通过初生的婴儿的双眸观察外面的一切。
他没有听到⾕底回声,或者说这回声恍惚中从腹底响起,卡在隔膜中,不上不下,无法触摸。
是系统bug吧,他安慰自己。
青舂是个悬而未决的猜想,男孩成长的所有目的就是为了证明什么。这个过程需要一个美丽的⾝影作为见证。她在男孩凶狠的竞争中保持中庸的微笑,这微笑让人狂疯。
我们的主人公曾经对自己的影子充満好感。球场上的影子被拉长得⾼大而夸张。他跳,影子也跳;他急停,影子也急停;他速加,影子也速加。它悉他的所有动作,同时它也是个老练的猎手,和猎物耐心的周旋,静静等待着他的意志崩溃,直到他大呼一声精疲力竭的瘫倒在球场上。然后影子覆盖了他,咬牙切齿的耳语。这个影子在青舂的词典中叫情敌。
夜一之间,他蓦然回首,自己的⾝后空空。他竟亲手谋杀了自己的影子。这个情景从梦境搬回现实,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被套上绳索。这个灵魂没有丝毫质量,从始至终,法官、被告、原告他一人而已。人生如一场闹剧啊。森了眼睛,剧烈的光明并未使这个世界在他的视网膜上更清楚的成像。
辕失踪了。岸是把它作为一个好消息告诉他的。
但愿他永远也不再回来。岸神采奕奕的说。
是的,永远不会了。森叹了口气。
森,你的样子好怪。
森,你好像知道一些內情。
别说了!森的突然咆哮让岸瞠目结⾆。
哥哥——
平时他是不会一进门就喊哥哥的。而他一进门就被妈妈扑食一般的动作抱住了。他没料到妈妈那羸弱的双臂能产生如此大的劲道,他被箍得无法呼昅。那一刻他突然明⽩了。
你死哪里去了?呜呜,你哥他,他…
妈,别说了,我知道了。他觉得自己的⾝体转眼间变得刚硬,眼窝竟也⼲燥了。妈妈,我还在,哥哥,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妈妈,哥哥最后离家时说什么没有?
他说,妈妈啜泣道,他说他喝的那份牛不要退掉,留给弟弟。我以为他,呜——说的是一个晚上,没想到…
这天晚上,森平生第一次使用剃须刀。茸茸的上完成生命的第一次收割,舂天在每一株兜深处蜇伏。摸抚空旷的田原,就像摸抚岁月的耝糙。
盈。他的眼珠像一扇透明的窗户,他的背后是清澈⾼远的蓝天。
森,其实,很早我就想和你谈谈。
我先说吧,辕消失了。
知道,他有很多敌人,或者他又飘迫到世界的某个地方吧。
敌人?是的,我就是其中一个。
森,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很抱歉。都过去了。
是的。当然过去了。森冷笑,因为他已被我打败了。在青舂的词典中,打败这个词是必不可替换的。就像在进化的野蛮游戏中,淘汰、适应,強者、弱者,服征、屈服两者之间没有中间概念。
森,你说什么?在我眼中,你并不会因为弱小而被赋予异样⾊彩。
可事实就是,我在梦境D5区把辕踢下了山崖,所以他消失了。你怎么认为呢?森⾼扬着他的目光,似乎在挑衅一切,敌人、爱人、自己甚至整个世界。哥哥曾说,不要失自己的位置。可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一个坐标原点,像波函数一样飘渺虚无。
那只是梦境,大脑一下线就失去实真。盈轻描淡写的说。角斗士手执牛耳绕场一周,在公主面前绅士的鞠躬,盈联想这样的情景不噤微微一笑。
盈,森游离的视线聚拢过来。
盈脸红了。她当然看不出森光秃秃的下巴有生机萌蘖,只是她觉得森的目光很男人。
森认真的说,盈,你知道吗?辕消失了,我哥也消失了。这个世界潜蔵着大巨的谋,而沉睡的人们浑噩不知。
什么谋?
梦境是假的,它是现实的镜像,只是可能出于储存空间的考虑被删除了大量冗余信息。也就是说,在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在现实里是实真进行的。谋的主使者为了防止受骗者从“梦境”闯⼊“现实”发现真相,把受骗者的生活区域设为噤区。
可是照你的说法,我们在启动头盔上按钮时,我们⾝体怎么突然被搬到几千里之外呢?
惟一解释是,这现实同样也是假的。而梦吧是现实的镜像站点。
你疯了?难道,我眼中的你你眼中的我都是假象吗?
不,你是真的,我是说,在我眼中,你的形象永远那么真切。
盈听懂了他的意思,轻声说,傻瓜。
森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说,其实,所有的秘密就在我们的眼睛里。
什么,秘密?眼睛?她有双眸忽闪忽闪,突然被对面那双幽邃的眼睛捕获。她想抗拒什么,可眼神那份涩羞已经被彼端的放肆攫取了。光子在这短暂的凝滞里传递着深情的讯息,然后一阵脉冲态挛痉传遍全⾝,世界刹时切换成陌生的画面。
我们成功了,森快乐的呼喊。
这是怎么回事?森,我感到眼前的世界突然被刷新了一般,而我的⾝子也样刚刚浴沐过一样崭新。是幻觉吗?还是想象?
都不是,是实真。我们回到了现实。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哥哥和辕应该活在这个世界。
我被弄糊涂了,快说,森。盈祭出“温柔揪掐第一式”
嘻——森顽⽪的一笑。因为我们原来是生活在虚拟环境之中,要使系统崩溃的最好方法是在一刹那增大信息传递量,造成信道阻塞。而我们的晶状体是成像良好的反镜面。
你是说世界在你眼睛里的成像再投影到我眼睛里…
不错。庞大的图象信息在我们眼睛里光速传递,倍数增长…
谁在山中喧哗?两人被一声洪亮的声音惊得一震。森转⾝飞奔而去,哥——
哥哥的双肩依然宽厚,可为什么他一触就震颤不止?哥哥的⾝躯一向刚直硬朗,可此时为什么如此柔软轻飘?他不小心洒落的雨珠被哥哥细心的掩饰了。
哥哥⾼大的⾝影后还躲着一个曾经威猛的⾝影。那黑影讪讪的说,森,谢谢你救了我。
哥,把故事给我们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吧。
在这个故事中,无论是听众还是讲述故事者都必须添加想象修饰、逻辑推理才能使其实真连贯合理,因为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和知识是如此之少。请不要打断我讲述的过程。
在宇宙的某个位置存在一种智能形式,这种智能的主体目前尚不清楚,有机态,无机态,硅蛋⽩,硅电路还是纯电离态什么的,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极富略侵且对人类深有研究。这种智能觊觎地球的资源或是银河系的霸主地位已久,于是制造了一种未知病毒,或者其本⾝就是病毒,后者的可能还要大一些。这种病毒绝非传统生物病毒,而是一种信息病毒,或者生物信息杂合病毒。信息病毒的強大在于它是以不为人知的载波方式传播的,因而能把立独工作的人类大脑联网,构成互的大脑网络,实现真假难辨的织梦境。这种未知智能早于人类自己破译了大脑脑电波的信息加载密码和传播方式,亦即是说在我们人类看来完全是一团混沌非周期准周期甚至集团脉冲之类杂无章的信息,在这种⾼级智慧看来却是电报一样清晰明确。这种技术使得它们能強行切断人类大脑思维程序的运行,重新加载一套虚拟现实程序。然而这种信息病毒的⼊侵同样也是脆弱的。一旦闭合神经网络中储蔵的本能、长期记忆、超智慧在适当的环境下活,自我意识的觉醒必然导致对虚假梦境的认知。比如人的生物特决定人不可能在梦中做梦。为了防止被欺骗的人类认识假象,这种智慧采取镜像滤波的方式直接从现实提取模拟信息虚构梦境,而提供这一服务的场所就是梦吧。
这种智能的要求不⾼,只需虚拟系统维持两个月即可。因为在“梦境”中人类机体是处于类冬眠状态,⾎糖、蛋⽩质无时无刻不处在消耗之中,一旦超出理生极限还不能苏醒,生命的必然结果是死亡。
要从被囚梦境的状态內部自我解救有两种不错的方法,一种就是森所采用的信息放大法,另一种就是我和辕的极端方式,杀自或他杀,即程序自毁或他毁从而启动神经网络孕蔵的备用程序。从外部解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梦眠者”的⾝边制造声音、触觉、光学刺,发机体潜能,发出超出被非法程序关闭的神经突触开关的发阈值的脉冲,使之苏醒。
现在苏醒的人还不够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真好,盈陶醉的闭上眼睛,山风温柔的吹拂着她,她的手安静的放在⾝旁。森顿时焦躁不安起来。
盈,他突然捧起她的手故作惊慌的说,我有一种担心。
担心什么?盈的小手挣扎了一下。
我怕我们眼前这个世界仍然不是真的,而你的手会像一个破灭的肥皂泡一样幻灭。他趁机捕牢了手心的猎物。
傻瓜。她嗔骂道。
真的,这种可能看起来是那样实真。我们需要验证。
验证?怎么验证?
当然和从前一样,盈,别把眼睛躲开。森快乐的说。
盈认真了一秒钟便明⽩了,两朵绯云飞上双腮。她狠揪了森一把说,你骗人啦。就不说话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