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陌生的男孩正一步步地靠近那个被自己埋葬了的陌生女孩。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佐伯想不出来,他甚至连现在自己处于现实中,还是在做梦都不是很清楚。佐伯抬起头来,満脸疑惑地看着⾝旁的少年,劲使地摇了摇脑袋。少年向泪流満面、不断头摇的佐伯解释道。
"他也是我的同学,就是被你埋⼊地底那个女孩的男朋友。他叫"
少年说出那人的名字,这个名字佐伯好像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啊啊这么说他就是"少女提过的那个人。
那人来到坑里弯下了。从佐伯所在的位置望去,只能看到他的背部。坑里传来悲痛的呼喊,每喊一次那个男孩的后背就会晃动一下。看来,他正在摇晃少女的肩膀。
他对着女孩述说着什么。开始的时候,声音还很小。当他发现地底的女孩始终没有回话的时候,一下子大声地呼喊起来。
"刚才你看到那个女孩的脸上有黑痣吗?"少年问道。佐伯一声不吭地摇了头摇。昨晚的殴打令女孩⾎迹斑斑的脸庞浮肿得厉害,但就刚才见到的情况来看,她脸上确实没有黑痣。
"每天都会碰到一个女孩,不知为何今天早晨却没有见到今天⽩天你告诉我那个失踪的女孩左眼下方有一颗痣,这正是我怀疑你的原因。那时,我便知道你混淆了森野和那个女孩。"
"可是,那女孩的袋里装着生学证"
"因为她们家住得比较近,那个女孩正准备把森野遗失的物品送还给她。今天上午,我在学校从森野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当你谈到黑痣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可能是看到生学证的照片。起初,我以为你开车撞死了那个女孩,女孩变得面目全非,因此你便认为生学证的照片就是女孩本人"
佐伯凝视自己的双手。把她塞进车厢前,因她反抗而狂疯地殴打她,后来却不敢正视她那肿得面目全非的面孔,匆忙地把她放进箱子,并盖上盖板,完全没留意她的样子。因此,以为生学证的相片上的那人就是她
佐伯一点点地明⽩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今天⽩天,女孩在地底笑了起来,她并没有疯,只不过是发现佐伯竟用别人的名字和她打招呼而已。那时,女孩察觉到佐伯的错误,并觉得滑稽,所以笑了起来。
佐伯又看了看土坑。女孩的男友此时就在被自己埋⼊地底的女孩旁边,两人的爱慕到底达到什么程度呢?具体的情况佐伯不太了解,不过,在自己和女孩的简短对话中,女孩曾提到那个男孩的名字,从这一点来看,两人的关系当非一般。虽然⾝处在四面都被封合的黑暗之中,女孩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屈服于佐伯的态度。可是,地底的恐怖情况应该是超乎想像的。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孩想起了自己男友的名字,认为只有他才能够赶来营救自己。
他静静地蹲在女孩的⾝旁。现在已经不说话了,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棺材里的女孩。
"佐伯先生,今天⽩天分手的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把那个女孩蔵在自己的家里。那时,你是站在门口的吧,说老实话,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不过,当你看到活生生的森野时,脸⾊苍⽩地朝庭院里望去,接着又跑了起来,所以我就推测女孩肯定被你埋在庭院里的什么地方。"
佐伯这才意识到,少年打电话给那个叫森野夜的女孩,目的原来是为了让自己产生疑惑,最终,少年便将目标镇定:在这个庭院里,并开始监视自己。
"你是"
佐伯抬头看着少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前这个男孩究竟是伺许人?他的出现只可能是为自己的同学复仇。可是,从他的话语中却听不到一点对罪犯应抱有的轻蔑和愤怒,他的语气一直是平静而温和的。
假如没有跟这个少年相遇的话,自己的罪行也许就不会暴露出来。自己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想到这里,佐伯终于记起自己那个工作证。自己正是为了把它找回来,才出门和少年相遇的。
"我的工作证在哪儿呢"
佐伯问道。可是,少年歪了歪脑袋。
"你没有在公园旁边捡到剥的工作证吗"
佐伯对工作证的事解释了一番,少年会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在地上找寻?"
不过,他说自己并没有看见工作证。
"如果不是你捡到的话,那我的工作证到哪儿去了呢
"你最后一次见到工作证是在什么地方?"
"上班的地方。平时一直是放在上⾐袋里的"
难道说
佐伯的脑中闪现了一个想法。
"请你帮我检查一下那个女孩的⾝体。拜托!"
佐伯用手指了指女孩那边,向少年请求这。过度的恐惧使他不敢靠近女孩和其男友所在的土坑。
"说不定在那个女孩那里。"
当时在车上,佐伯用自己的上⾐遮往女孩的⾝体,而女孩在被掩埋之前就已经苏醒过来
少年从佐伯⾝旁走开,来到土坑处。绕过女孩的男友,下到坑里弯下来查看少女的⾐服。
"有了。是这个吧?"
不久,少年手拿着一个件证站了起来。
"另外,还有这个,她的生学证就装在她裙子上的⾐袋里。"
少年拿着两个件证再次来到佐伯的⾝旁。
佐伯的工作证果然在女孩那里。也许她是想在有机会逃跑时带上一些线索,以便今后能抓到犯人。箱子被封住以后,即使女孩死在里面,⾝上携带的工作证将来也有可能帮助破案。对于佐伯来说,少女的这种安排,就像一只不祥之鸟,⾜以让他走向灭亡。
自己竟然输给被自己埋在地底的女孩。实际上,在掩埋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落⼊一个陷阱。
少年一边看着工作证,一边说道。佐伯知道对方接看想说什么,他双手触地,低下了脑袋。
"对没错"
这正是他最不愿为人所知的地方。
佐伯不敢再次正视少年的眼睛,眼球的疼痛使他只好俯视地面。由于极度的羞聇,整个⾝体像火烧一样,连肌⾁都有些挛痉了。
少年拿到月光下的工作证是一个有着茶⾊人造⽪套的官警证,封面上竖着写有一行烫金的警局名称。翻开一看,里面的第一页贴着佐伯的照片,照片市面清楚地注明他的警衔和姓名。
这真是让人难以首信。佐伯平时工作认真,在同事中有人缘,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在商业街巡逻的时候,认识他的商店老板还会向他微笑。浩介的⽗⺟把幼子托付给佐伯,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就连佐伯本人以前也毫不怀疑自己天生就是做这种纯洁职业的人。然而,背叛了法律,背叛了人权,背叛了赞扬自己是好孩子的祖⺟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自己背叛了这世上的一切
"求求你我也知这请你什么也不要说"
佐伯以哀求的语气对少年说道。他双膝跪在地上,耷拉着自己的脑袋。少年走到佐伯的⾝旁。
"请把头抬起来。"
佐伯战战兢兢地按照少年的话做了,眼前是少年递过来的官警证。看来,他是要佐伯自己收好吧。想到这里,跪在地上的佐伯接过了件证,但他还是站不起来,现在只能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势姿。
"佐伯先生,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当我发现你把森野和那个女孩混淆了的时候,曾考虑遇通意外的可能。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容易解释为什么女孩的面容无法辨认"
佐伯一面用两手紧紧地握着官警证,一面听少年提问。
"可是,不但地面上没有留下⾎迹,而且你的车上也没有发生意外的痕迹。刚才观察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发现她⾝上有遭到殴打的伤痕以及好几处骨折的地方。不过,除了杀自所导致的脖子上的伤口外,好像没有一处伤疤是致命伤。看来,她并非死于车祸,而你也不是为了掩盖肇事事实才把她埋人地底的吧?"
佐伯点了点头。接着,少年将双手放到膝盖士,蹲下⾝把脸靠了过来。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她活埋呢?"
少年的话语中并没有责难佐伯为何要将女孩杀死的语气;从他的口吻来看,似乎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少年的问题,佐伯本想不出明确的答案。想来想去,最后只得一言不发地望着少年摇了头摇。
"完全搞不懂。就是想埋,所以就埋了。"这是佐伯的心里话。
自己为什么要杀害浩介呢?脑子里为什么会反复出现想把活人埋人地底这样恐怖的妄想呢?
彷佛自己天生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佐伯已经埋葬了两个人。
"就是想试着埋下,所以就埋了"
佐伯再次似哭非哭地嘟嚷矿一遍,他感觉自己的膛已经被挖空了。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的确不是人。想到这里,佐伯的手开始抖动起来,手里的官警证随即趺在地上。
"我"
今后应该怎样活在这个世上呢?原形毕露的自己竟是如此的可怕!这样的自己今后该怎样活在这个世上呢?
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拥有这个肮脏的灵魂?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别人一样呢?此时,佐伯的心中充満这些疑问和悲哀。
其实,自己也想像普通人一样地活着,不去杀人,也不以杀戮为乐。自己不愿意脑子里再出现想要将人活埋的妄想.自己也不想以夜里一个人挖坑的方式来放松自己的心情,只希望悄无声息地活着,不给任何人添⿇烦。
自己绝没有过分的奢望,熙需要一点点的幸福便満⾜。自己一直梦想能过普通而平常的_生活,像上司那样看儿子的照片,像同事那样上班时穿着全新的衬⾐。要是这一切能发生在自己⾝上,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佐伯的双眼悄悄地淌下泪⽔,他仍然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渗人泥土里并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该如何是好呢?佐伯完全没有头绪,世界陷⼊一片黑暗,佐伯觉得自已被关进一口被为痛苦和庒迫所笼罩的无形棺材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佐伯有所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游廊上。天还没有亮,外面依然是茫茫的黑夜。远处传来鸟的叫声,看样子黎明就要来临了。
家里的灯是开着的,好像有人在屋里走动。腿双使不上劲儿,没气力站起来看个究竟,而双手亦不停地颤抖。
坐在游廊上回头一看,不一会儿便发现少年在灯光中穿行的⾝影。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后,少年问佐伯:"没事吧。"看来,是他把自己挪到游廊这边坐下的。
"刚才的事,有点回忆不起来了。""你一直在哭。"
用手一摸脸,果然还残留着一些没有⼲透的东西。"请原谅我擅自走进你家里来。"
佐伯一面听着少年的话,一面重新看了看廊前的庭院。
本已挖开的士坑现在看不到了,眼前立着四竹筒。一时间,佐伯产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错觉。
"把竹简揷⼊盖板上的小口,你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给地底通风吧。"
少年站在佐伯的⾝旁说道。从他所说的这句话来看,那个土坑应该是少年填平的。可是,他为什么不马上打电话警报呢?为什么还要重新把坑填回呢?
那个女孩的男友此时已不见了踪影,他或许被拉到别的房间里休息吧!和自己一样,说不定他也进⼊了一种丧失任何反应的状态。
地底的女孩曾坚信她的男茸决不会使自己孤单,他一定会找到自己。想不到,自己竟将这样一对热恋的情人拆散,佐伯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佐伯又回头看了看游廊上叶间⽇式房间,不知何时少年走到那里,现在正用机手和别人通话,手上拿着一个生学证。刚才我在路上捡到你的生学证
从他说话的语气可以猜到,他手上的件证是那个叫森野夜的女孩的,而且通电话的也一定是她。
不过看样子,电话刚接通就被对方挂断了。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机手,嘴里嘟嚷道,对刁,天还没亮呢。最终,这个叫森野的少女还是没意识到自己遗失的件证,对佐伯的人生竟产生了如此重大的影响。
天边微微发亮了。游廊的东面是一排整齐的树木,由树木形成的黑影背后,天空渐渐被朝霞染红,夜晚的那些⽩雾已经消散了。
少年朝这边走来,坐在佐侧的左边。
他注视着直立在地面上的川竹竿,可能在填回士坑时使用过的铲子就放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