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姐姐…我一边朝着录音机的方向艰难地爬着,一边回想起姐姐。
放在录音机旁边的电筒正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我眼花缭。阿树的脚跟抬了起来,并在手电筒前晃了一下。脚跟的影子照在我⾝上,然后消失到我的视野外,但我的视线并没有随着他脚跟而移动。
我终于爬到伸手就可以触到录音机的地方。我匍匐在地,拼命伸长手指,并尽力勾住少年带来的那台黑⾊录音机,然后迅速把录音机拉到怀里,不停颤抖的食指慌地按下播放键。
录音机开始运转了,內部机器的细小声响及微微的震动都震撼着我每一神经。从金属网制成的扬声器里终于再次传出姐姐的声音,空气并没有震动,是姐姐声音的震动直接传到抱着录音机的手腕上。
…夏海,其实姐姐一直很在乎你。每当我故意说了些伤害你的话时,我自己都非常难过、后悔…每次都让你感到不安与恐慌,真的很对不起…
在姐姐生前的最后几年里,我和姐姐的关系的确不是很融洽。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但平⽇却形同陌路人,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断地疏远。在那段⽇子里,我觉得自己总是被姐姐厌恶…
不知道我给你留下这样的遗言会不会给你带来⿇烦…一定让你很为难吧…要是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很⿇烦…但是,我最终可以向你道歉,我已经很満⾜了…要是你因为我而不再开心的话,我会非常內疚…
姐姐…我把录音机紧紧抱在前,坐在地上,⾝体蜷缩成一团。从捧着录音机的手中传出姐姐温柔的声音,我的心里又浮现出以前那个和我一起嬉戏打闹的姐姐。
现在浮现在姐姐眼前的,全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耍时的情景…
我闭上眼睛,侧耳仔细地倾听着。
以前我们姐妹俩一起爬过一条斜坡,看到一片大树林,你还记得吧…
幼年时代看到的美丽风景,在脑海里又依稀可见。
这时,手术室的无尽黑暗,冰冷的混凝土墙壁…现实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和远去。我正站在被温暖的光浴沐着的柏油斜坡上。
路旁的防护栏、红⾊的邮箱,在我眼里一切都是那么⾼大。我穿着儿童鞋,正抬头远望着那⾼⾼的斜坡。斜坡的一边坐落着无数户人家,而另一边则只有防护栏不断地向上延伸。
你还记得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走在斜坡上吗?
⾝后那个令人怀念的声音正叫着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姐姐正站在那里,她的个子和我差不多,每次遇到人,他们都会说我们姐妹长得很像。
姐姐的小手拉住我的手,我们要一起爬到斜坡的尽头。
我非常奋兴,手放在姐姐的手里,向前迈出欣的步子。温暖的光把我们姐妹俩矮小的影子投在柏油路上。我们望着斜坡尽头那片露出枝叶的树林,大步地向前走去。
还记得吗?我们爬到了斜坡的尽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绿林。走进树林里,凉风面而来,吹散了満脸的汗⽔…穿过树林,我们来到悬崖,站在那儿眺望脚底下的小镇…当时我们姐妹俩手牵着手,并排站列着…
我顿时感觉到姐姐那温暖的小手。
站在⾝旁的姐姐望着我笑了,从嘴边露出可爱的⽝齿。
在小镇的上空,还有小鸟在飞翔…
那是一种笔直地展开双翅的⽩⾊小鸟,我还曾固执地认为,它们就住在小镇那条河里。小鸟几乎没有刻意地搧动翅膀,就自如地在没有边际的蔚蓝天空中飞翔。
夏海,姐姐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但是,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并且要笑着活下去,否则姐姐是不会原谅你的。再见,夏海…
姐姐的声音慢慢远去、消失。再也听不到姐姐的声音了,连呼昅、嘈杂声都没有了。扬声器沉默了,它告诉我,录音已经结束了。抱在怀里的录音机的塑胶外壳里,磁带依然在转动,但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一串晶莹的⽔珠洒落在塑胶外壳上,那是滑过我面颊再散落下去的泪⽔。
对不起,谢谢…
我在心中反复地叨念着这句话。我确是坐在黑暗而又寂静的医院废墟里,但我又是和姐姐一起手牵着手走在斜坡上。
我蜷缩着⾝子,坐在手术室里伤心地哭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知不觉中,废墟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只有手术台和发出光亮的手电筒还在我⾝旁。房间里早已没有他们两人的影子。
手电筒的光反在地板上,也只有那被反的地方格外耀眼。我再仔细一看,发现有一处地面是漉漉的,上面沾有一滩润的鲜⾎。⾎是新留下的,还没有⼲。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千万别是阿树留下的⾎。
我抱着录音机想站起来。然而,我的腿却使不上劲。我慢慢地挣扎了很久,总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蹒跚着走出手术室,并不停地呼唤阿树的名字。我的呼喊声回到空的墙壁上,然后消失在无穷的黑暗深处。
我在医院门口静静地等待阿树的归来。寂静的冷空气穿透⾐服,直接袭⼊我的⾝体,全⾝不停地打着冷颤。我只好蜷缩着⾝子,蹲在废墟的黑暗中等待阿树回来。不一会儿,我便半睡半醒地接清晨。最终,阿树和少年谁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