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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今夕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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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圆

  关键坐火车回到家的时候,很早,清晨6点多。

  关键事先没有打家里的电话,他是故意不告诉子楚岚的,想给她意外的惊喜。这个时候,他想她和女儿一定还在香甜的梦中吧。

  他兴冲冲放下行李,来到卧室。当他弯想亲吻楚岚的时候,楚岚突然醒了,先是一惊,马上回过神来后,一把抱住关键的头,喃喃说:“键哥,你回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啊,吓死我了。键哥,想死我了。”

  久别胜新婚。分别半年来这是第一次回家,怪不得从不撒娇的楚岚开始撒娇了,做自己的女人真是不容易啊,关键感慨。

  他顺势一倒,让楚岚偎在怀里。连衣服也来不及,两人已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不安分的手,摸到了她白净的脸,摸到了她细长的脖子,摸到了丰的Rx房和光滑的皮肤。

  她的全身轻轻地颤栗。

  他的全身也轻轻地颤栗。

  他把嘴巴凑近她的耳边,声音细细的,像游丝:“岚妹,我想了,我想要你。”

  楚岚的声音也是细细的:“别,键哥。别把素素吵醒了,她天天喊着要爸爸,说要去北京找你呢。”

  这时候,素素醒来了,当她看到自己思夜想的爸爸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便鲤鱼打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关键的怀里。

  关键告诉楚岚他是特地回来接他们去北京过年的。驻京办很多人好几年没回来过年了,他是主任,应该把这样的机会让给他们。今年节,他值班。

  他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人,他不想把工作中的烦恼带回家里,在外面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只字不提的。在北京的半年时间里,驻京办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像一个外星人稀里糊涂地过来了。再过三天就过年了,明晚就得回北京。他计划利用两个白天的时间看看双方的父母,晚上想拜访拜访市里的领导。

  当素素知道要带她去北京过年时,立刻腾雀跃起来:“爸爸,我可以看到天安门了吗?”

  关键说:“嗯。我还要带你们看故宫看长城呢!”

  素素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关键,对北京更加充了神往,她情不自唱起了刚刚才学会的歌谣:“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一家人,其乐融融。

  当关键刚吃完早餐,市政府接待处处长打来电话:“关主任你回来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啊!如果不是霍主任告诉我,我还不晓得你今天回来了呢。中午你不要有别的安排,我为你接风啊。”

  接待处长和关键尽管电话联系得很多,但真正接触得非常少,因为一个很少去北京,一个半年才回一次香州。不过,由于两人工作质相差无几,便时不时有叉接待的时候。这样一来,两人关系就比较特殊——你的工作需要我的支持,我的工作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接到接待处长的电话,关键并不惊讶,但这么早来电话,还是让他心生感激:“谢谢!中午肯定不行,因为明晚就得回北京,总得时间和父母还有岳父岳母吃顿饭吧?”

  “哦。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呀!你要去一些地方肯定不方便,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辆车吧。”到底是接待处长,心领神会这句成语在他那里完全可以用信手拈来来形容。

  “好,司机就不用了,把车借给我用用就行。”关键随便起来。

  “再紧张也要吃顿饭吧,晚上怎么样?”

  “行,晚上见。”

  市委宿舍大院

  习惯用车的人突然没了车,就像飞翔的鸟儿突然折断了翅膀一样,就像健全的人突然少胳膊断腿一样。

  接待处长叫人把车送过来后,关键立刻觉得办什么事情顺利多了。原计划利用两天时间办的事,一天就办完了。

  很多亲戚开玩笑说:“现在是京官了,以后很难回来了啊。”关键心里很受用,但嘴巴却这么说道:“不是调动,还要回来呢。”亲戚们又说:“回来肯定升大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你都到了京城了,还升不了?”关键谦虚地摆了摆手说:“真的升不了…”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莎士比亚曾经也说:“没有野心,世界不会变好,更不会进步。”

  这几天,关键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自从钟书记点名谈话提拔自己后,很多人早把自己编排进他的队伍了。其实,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冤枉,天大的冤枉,自己是真正的无无派啊!然而这些,谁能理解?能与谁诉说?又能与谁争辩?关键每每想到这里,便烦躁不已。

  有人说跟对了人,站准了队,就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也有人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假如不去驻京办,假如没有经历慰问拜年之事,关键绝对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这几天,他就一直掂量着是不是也该给钟书记送一回。他想,既然钟书记鼓励并表扬了驻京办的拜年慰问工作,就说明他也是会送礼的人,至少是有这个观点或者能接受这一事实的人。一般来说,会送礼的人,也是会收礼的人。这样一想,他心中蹦出来的那个“送”字,立刻有理直气壮的含义了。

  接待处长请关键一家吃完晚餐后,关键要实施他的送礼计划了。饭桌上,关键一直心不在焉,接待处长还以为他舟车劳顿过于疲惫,便没有执意敬酒,放了他一马。其实,关键在苦苦思索一个重大而严肃的问题,夜幕降临后如何恰到好处地把礼物送出去为妙。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也不多,只有稀疏的几颗镶嵌在远远的天边,释放着淡淡的清辉。关键把车停在市委宿舍一区停车场,也不马上下车。他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但没有点火,就那样叼着。

  那一刻,他下定不了决心。他曾经设计了很多套方案:上班的时候,直接去办公室汇报工作,把事先装钱的信封夹在材料里,往桌上一搁…怕就怕被廉洁的领导当面揭穿,不仅颜面扫地,还落得个跑官要官的坏名声。要不就去家里,事先掏空一条烟,把钱好后完好如初地封好。汇报工作后什么也不说,只把礼物轻轻一放,神不知鬼不觉…怕就怕领导转手赠予他人,什么也不知道,那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这些听来的套路,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关键喜欢历史,曾读《清史》,了解清朝官场送礼名目繁多,最常见的叫“三节两寿”三节是指节、端午和中秋,两寿是指官员本人和夫人的生日。通常,清朝京官比外官穷。外官有大笔养廉的银子,其数目往往是正俸的二三十倍,灰色收入也比较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京官对外官升迁又有非常大的影响——“朝中有人好做官”在长期官场易中,便形成了一种潜规则:京官凭借权力和影响,关照外官;外官向京官送钱送物。这些陋习美其名曰:“敬”离京时叫“别敬”酷夏时叫“冰敬”寒冬时叫“炭敬”“敬”的具体分量,则取决于双方关系的深浅、京官作用的大小及外官的肥瘦。清道光年间一个叫张集馨的官员出任陕西督粮道,他是如何孝敬京官的呢?接到皇上任命前,他已经在北京住了四个多月了,其时他不惜大举借债送礼:托人从广东洋行以高息借了一万两银子,从山西钱庄借了五千两银子,又从朋友那里借两千两银子,光用去别敬的银两就是一万七千两。这样的天文数字,他赴任后不挖地三尺大捞特捞能回本吗?最后,归结底还不是害苦了老百姓。

  现在,关键举棋不定。一个声音说:“我为什么也卑鄙呢?”另一个声音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卑鄙一点点呢?”

  ——终于,后面的那个声音占了上风:“我要进步,我要实现更远大的梦想,又有什么错?何况这两万块钱也是‘斗地主’赢来的意外之财。”

  为市里拜年慰问时送礼送出去那么多似乎轻而易举,为自己送一回礼却比偷摸狗还难。关键想,好在从接待处处长那里借来了汽车作为掩护的工具,多少可以起到掩耳盗铃的作用。要是坐出租车或走路提着大包小包进出市委宿舍大院的话,那就只好无地自容了。

  就是关键敲门的那一刻,他还在想,假如在钟书记家里碰到人怎么办?又想,既然也是年关这个时候碰上,那应该和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吧?

  还好,没有别人,并且比自己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一进门,钟书记热情地招呼关键坐,钟书记爱人还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这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氛围,大大地缓解了关键的压力。

  接着,钟书记开始询问关键的工作、家庭以及生活方面的情况,拉家常一样自然、细致和亲切。关键一一作了回答,很感动。

  大概坐了二十多分钟,关键想该是灵活告辞的时候了,此刻还没有别人前来拜访,正是身的好时机。关键进门前想过,要看实际情况确定送还是不送。如果察言观感觉钟书记是自己能跟随又不会拒绝自己的人,就把兜里的信封悄悄地“遗失”在沙发上,送了。要不,就不送了。这时,关键认为“送”的时机成了,便早做好了准备,一边把信封偷偷地丢在股底下,一边把茶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这些没什么动静的动作也还沉着冷静。

  走时,钟书记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一份礼品袋送给关键,客客气气说:“这些饼干糖果,带回去给你女儿。”那一刻,关键暗暗高兴,心想钟书记不仅收下了自己的心意,而且礼尚往来回赠了礼品,这毫无疑问表明钟书记是器重自己的啊。

  当关键暗自庆幸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钟书记的声音像一阵闷雷从空旷的客厅传来:“慢,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聊聊,再坐一会儿吧。”

  一刹那,关键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猛然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难堪得脸通红,手足无措了。

  钟书记手里拿着那个信封,掂了掂,在空中一扬“咚”的一声扔在茶几上。

  “小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今天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作为市委书记,想花钱来我这里买个官做的不计其数啊!假如我卖,买的人也会卖,得把他的投资加倍收回去。这样卖下去,能行吗?如何做人如何做官,其实往往取决于自身的修养和个人的守啊!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绿水原无忧,因风而皱。所谓‘风’与‘雪’皆为身外之物哪。人亦如此,切不可因身外之物而误人误己啊。”

  钟书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却分明蕴涵着痛心疾首的深意。

  “小关,这样批评你,你可能有情绪,会拿驻京办慰问拜年的事来作比较。你知道吗?这是两码事啊,慰问拜年是为香州办事,乃公事。但是,今天你是为自己呀,乃私利。‘正心之学,先在洁守,守之不慎,心乃以偏。’好了,大道理你肯定明白,好自为之吧。”

  关键是怎样重新坐到沙发上,又是怎样离开钟书记家的已全然不知,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走出大门,感觉那些路灯照洒在地面的反光特别刺眼,那些窗户散发出来的光泽也非常眩目;可是,眼下他感觉脚下的路非常黯淡,心里非常悲凉。这些时,他权衡再三,决定这次送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然而,自己再一次错了,错得异常的彻底。

  当关键准备开车离去时,眼前倏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霍光明吗?他怎么也来了?

  关键沉思片刻时,霍光明的背影已消失在马贞南家的楼道里…

  清悟源

  关键开着车刚驶出市委宿舍大院,就被一台宝马拦截下来。本来在钟书记家受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现在终于找到理由了,他先是使劲按喇叭,随后就破口大骂起来。

  “火气蛮大嘛,关爷。早在院子里就看见你了,喊你好几声也不答话,只好追上来了。”

  从宝马车下来,笑容可掬喊着“关爷”长得大腹便便的男人是关键高中同学常胜利。常胜利握着关键的手,一脸的灿烂。

  关键和常胜利不仅同过学,而且同过桌。高中毕业后,关键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常胜利也不错,考上了省城的商学院。大学毕业后,关键循规蹈矩一直在香州官场混,而常胜利放下好好的工作不要,偏偏跑到广东做生意。传说常胜利一开始并不顺,曾一度落街头,后来做国际贸易发了。常胜利很有经济头脑,发了财后回老家香州创办了一家生产食用油的企业——香州滴滴香茶籽油实业公司。未曾想,只几年工夫,企业上了规模,产品有了名气。他的公司,作为农业开发项目,不仅得到了市政府的高度重视,还受到了银行的格外垂青,省农业发展银行两个亿的无息贷款,让别的企业只能徒生羡慕、望洋兴叹了。

  常胜利说:“执意找不如碰得巧,我们喝杯茶去。”

  于是,来到了清悟源。

  清悟源茶楼是香州最有名气的茶楼。

  香州人喜欢喝茶。坐在茶馆,既能品上名茶,又能吃上点心,还能聆听弹词和评书。香州茶馆历史悠久,起于何时已无证可考。香州风调雨顺,气候宜人,沃野千里,成就了种茶业的兴旺,使茶馆业出现了“一去二三里,茶园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品茶”的兴盛景象。即使是一般的小茶馆,店内一样茶客座,生意兴隆。哪怕室内环境烟雾弥漫,声音嘈杂,但茶客们依然怡然自得,谈笑风生,安之若素。清悟源茶楼却不同,典雅古朴,气派非凡。客人们在这里论茶道、说时事、谈生意…偶尔把棋盘暂作人生搏击的战场,则会减几分不如意带来的烦恼,添几分人生之乐趣。这家茶楼的老板肯定是个文化人,关键想。清者,非浊,洁也,透明纯净,没有杂质。悟,明白,觉醒,翻然领会。源,水开始的“源头”推本溯源的“源”…清悟源,无处不洋溢着雅洁清幽的意境,清新自然的文化氛围,以及超凡脱俗的“仙”“佛”之气。

  常胜利要了间包厢,点完茶,迫不及待说:“老同学呀,不是今天凑巧碰到,你哪有时间接见我啊?”关键笑笑说:“哪有这回事?倒是你生意越做越大,数钞票都数不过来吧?”

  这样不痛不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常胜利突然说:“你刚才是给钟书记拜年吧?”关键没想到常胜利口无遮拦,不觉脸红。常胜利却毫不避讳,继续说:“这有什么呀?逢年过节都不走动一下,还有什么感情可言?我刚才也是给成副市长拜年,我想给钟书记拜年还拜不上呢。众所周知,你是钟书记点名提拔的,在北京搞两年再回来可不是一般的重用啊!”关键笑着说:“哪里哪里,这是道听途说啊。”

  俗话说,在商言商,生意场上的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很快,常胜利把话题切入到自己的公司上。他告诉关键,公司这几年发展很快,势头很盛,滴滴香这个品牌在南方差不多家喻户晓了,但总觉得还有很大差距,因为到如今依然没有打开北京市场。对于中国任何一个企业家而言,不能立足北京,都是遗憾,都不能算是成功的企业家。企业要做大做强,产品要成为驰名品牌,能离得开北京吗?

  常胜利的野心直指北京。他计划以最快的速度成立北京销售公司,两年时间辐全国,三年内成功上市。

  当然,常胜利和盘托出商业计划,其根本目的是想得到老同学关键的全力支持。

  关键向来不是那种哈哈打马虎眼的人,何况面对态度诚恳的老同学。他赶紧表态说:“只要来北京,关某人将倾尽绵薄之力。”

  常胜利口若悬河,关键却心不在焉。

  从钟国泰家出来,关键低落的情绪可以说已降到了冰点。当他巧遇常胜利后,他想借同学叙旧来调整起伏不平的心情。然而,在这样幽静舒雅的茶楼,依然无法做到。谁能做得到呢?在官场流行一种说法,说中国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这一回在钟书记那里,可能彻底栽了。我关键入仕以来,从来没送过一回礼行过一次贿,就连这个念想也从未产生过。这一次,是不是鬼心窍了?挖空心思想走走捷径,到头来,股还没翘起来,倒是把狐狸尾巴出来了。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啊。

  喝茶聊天时间飞快,夜深。

  当他们从楼上下来穿过大厅时,关键抬头看见墙上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光彩夺目,走近细瞧原来是大诗人屈原《离》脍炙人口的名句:

  沧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飞驰的列车

  关键回到家,女儿素素早已入睡,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卧室里亮着灯,楚岚还没睡,脑袋斜靠在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似看非看。

  见关键回来,楚岚把食指放到嘴角,轻轻地“嘘”了一声后,蹑手蹑脚地下了,熄了灯,挽着关键的胳膊,小心地把门带上。楚岚热的嘴已紧贴关键的耳朵:“键哥,我们睡这间房吧。”

  关键心头一热,赶紧把楚岚紧紧地抱在怀里。是啊,回家的感觉多好!这温暖的港湾多好!

  两人早已赤身体拥抱在一起。楚岚在关键的怀里软绵绵的、滑腻腻的,像一摊水。他仔细看着臂弯里的楚岚,她的乌发散着,脸蛋红红的,嘴的,似乎在等待他的进入…可是,失败了,他无论怎样努力还是失败了。结婚十来年,从来没有这样呀,难道突然痿了?

  关键的心情又一次沮丧极了。

  楚岚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不仅没有丝毫责怪关键的意思,还涨红着脸安慰他说:“没关系,可能是太劳累的缘故吧,睡一觉之后,自然就好了。”

  关键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一家子要去北京了。一整天,关键的心里空的,非常落寞。走之前,他去了冯夏生家。冯秘书长看见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以为是驻京办的大环境改变了他,使他变得深沉成了。冯秘书长很高兴,笑呵呵说:“我还以为江山易改本难移呢,想不到当了半年驻京办主任,变化蛮大嘛,士别三,当刮目相看哪。”开完玩笑,冯夏生嘘寒问暖,并一再叮嘱关键说:“驻京办的工作要搞好,市里的关系也不能冷落啊,你不能总呆在北京,香州的工作就不做了。这一次回来得如此匆匆忙忙,市里的一些主要领导家你去了吗?”关键违心地点头称是。冯夏生笑道:“那就好,早就应该多回来汇报汇报工作嘛。”

  官场上,像冯夏生这样近于纯粹的关心乃难得的少见,关键心生感激。

  市政府接待处处长从火车站了三张硬卧票送来,两张下铺,一张中铺,让关键佩服不已。在这运高峰期间,预订一张座位票都非常艰难,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来三张卧铺票,足可证明接待处处长左右逢源、神通广大的能量了。走时,接待处处长还开车直接进入站台,把他们送到车厢里。

  列车在沉沉夜中渐行渐远。

  当疲惫袭来,刚合上双眼时,关键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陈来的电话。关键慢腾腾接了:“喂,来。”

  陈来:“关主任,您回香州了吗?”

  关键:“昨天回去的,但现在回北京了,现在火车上呢。”

  陈来:“哦,这么快回北京了?我还以为您在香州呢,您既然回北京了,就算了吧…”

  关键见陈言又止说半句留半句,估计有事找他,便赶紧问:“来,有什么事吗?不要吐吐,说呀。”

  陈来:“是这样的,杨科长今天下午去世了!我今天回来去看他,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啊。”

  杨科长就是清水县政府接待科科长。关键任副县长时曾主管过接待工作,和杨科长在默契的工作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关键一听杨科长不幸去世的消息,很是惊讶。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出头的老杨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关键说:“来,怎么回事?”

  陈来:“其实都是老毛病,心肌梗加上高血,他自己从来不注意。下午差一刻3点时送往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您也知道,这都是酒害的呀!”

  关键鼻子一酸,泪水很快蓄了眼眶。他悠悠地叮嘱陈来:“来,老杨的追悼会我肯定参加不了,明天你代我送个花圈吧。唉,多好的同志啊,本应该送上最后一程的。”

  陈来说:“老领导,我明白您的心情,别太伤心。”

  陈来的寥寥数语,还是让关键黯然神伤。楚岚在旁边默默聆听,也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她温存地偎在关键的身旁,幽幽地像是自言自语:“键哥,这个工作我们不干不行吗?哪怕不要了这个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键沉默不语,楚岚用纸巾轻轻拭去了他眼里的泪水,但酸痛的眼眶很快又蓄了,泪珠顺着双颊不停地往下

  列车在寒冷的夜风中飞驰前行,窗外一片漆黑,时有若隐若现的灯火一闪而过。关键搂着昏昏睡的楚岚,望着不明不暗的夜景,心起伏,思绪万千。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啊!今夕是何年?

  第二天清晨8点,列车准时抵达北京西站。苏可可和倪好早已在出站口等候。

  关键见苏可可留在北京没回去过年,很纳闷,见面就问:“苏科长怎么没回老家过年?不是说好了我值班吗?”

  苏可可笑了笑说:“老板您太不关心部下了吧?我能去哪里过年?我爸妈几年前就移民加拿大多伦多了,假如没有驻京办,我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啊。”

  关键脸一红,忙说:“此时多伦多正是暖花开的好时节,你怎么不去呢?如今过年,很多有钱人都往欧美跑,次一点的也去海南去深圳呢。不过,在驻京办过年也好,我们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吧。”

  一上车,最高兴的莫过于素素了,她快得如同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路上说个不停,她着关键说想马上去看天安门。关键好说歹说才做好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安静了下来。关键说:“今天休息一天,爸爸要把工作安排妥当,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完年,明天大年初一,一早就去天安门,看故宫、逛王府井。后天,我们爬长城吧。”

  苏可可笑着说:“楚老师,我们老板真是个模范丈夫啊,你们一来,他就要陪你们去天安门、故宫、长城,要是其他人一般不会像他这样,都是安排家里人自己去。你不知道,市里领导或他们的家属到驻京办,都想去那些地方,我们作为工作人员不陪能行吗?谁也得罪不起。这样一来,一年不知去过多少次长城、故宫了。你想,再好的地方天天去,不也看烦看厌了吗?”

  关键说:“苏科长话里有话,不想去就算了,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吧?”

  苏可可说:“怎么不去?当然要去啰,楚姐头一回来北京,我能不陪吗?”

  紫

  如果把北京比喻成一本厚重恢弘的书卷,天安门当之无愧就是最精彩的封面——全世界都熟悉的封面,中国的封面——古老与智慧的象征。新年的天安门广场,早已披上了节日的盛装,用千万盆鲜花堆摆成的大字——“祖国万岁!”“人民万岁!”“祝全国人民新愉快!”等等,在晨曦中特别美丽和耀眼。

  关键挽着楚岚的胳膊,苏可可拉着素素的小手,慢步在晨光初的天安门广场,心情格外舒畅惬意。

  素素远远地望着天安门城楼,早已兴奋得腾雀跃起来。她拉着关键的衣角问:“啊,这就是天安门,我在电视上见过,天安门。”

  关键说:“嗯,1949年10月1,伟大领袖主席在这里——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从那以后,天安门的形象被移植到我们的国徽上,迄今已整整半个世纪了。”

  素素似懂非懂地点头。

  关键指着车水马龙、川不息的长安街说:“这就是素有‘神州第一街’之称的长安街。语文课本里《十里长街送总理》所指就是这条街,当时成千上万的人自发上街悼念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随着灵车沿着长安街缓缓前行,人们徒步走到八宝山。”

  长安街的历史和北京城一样悠长,它的古朴与幽雅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那时候,红墙环绕的中南海与灰墙围绕的四合院在绿树林荫下静静肃立,未曾漫砖的便道上芳草茵茵,雨后散发着清香的泥土气息,古都的醇和与大自然的安详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到处凸现亘古幽远的历史韵味。关键每每走在这条街上,不由不想起永远的周总理,内心难免划过一阵隐隐的疼痛。

  “作为世界上气势最磅礴的皇城正门,华表、石狮和金水桥都是天安门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天安门内外两对汉白玉华表以雕刻精美、庄严凝重著称,成为众多保存的古建华表中的极品。门内的一对华表顶端承盘上的‘吼’面北而啸,其名‘望君出’,门外一对华表上的‘吼’面南而视,名曰‘望君归’,其寓言是提醒皇帝要为民为国尽心办事。然而,泱泱历史长河中,又有几个皇帝心里装的是老百姓呢?”

  苏可可见关键引经据典,不由不佩服起来,于是笑道:“我来驻京办差不多三年了,到这里也不知多少回,现在终于明白以往都是走马观花啊。想不到关主任还是历史学家呀。”

  关键谦虚说:“其实我也是从书上看的,20世纪上半叶,林语堂、梁实秋、郁达夫、老舍、周作人等大作家们都曾经描述过北京的风土人情,对北京厚重的历史作了独特的解读。”

  一行人有说有笑随般的人,缓慢地步入故宫。

  故宫旧称紫城,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是明清两朝皇宫,先后居住过二十四个执政皇帝。关键每参观一次故宫,都感觉是在参加皇帝们的集体追悼会——毕竟,是紫城送走了中国漫长封建时期的最后一个皇帝。1924年10月24,末代皇帝溥仪被冯玉祥将军驱逐出深宫的一刹那,已经向世人宣告几千年的封建帝制从此寿终正寝了。如今,平民百姓只要买一张门票,就可以浏览下龙袍的紫城,毫无顾忌直闯昔日帝王的寝宫。

  从午门进入紫城,仿佛进入到一个硕大无比的大四合院。大院东西两侧分别是讲学究问与商议军机大事的文华殿和武英殿,北面是进入外朝三大殿的皇极门。太和殿、中和殿与保和殿就是所谓外朝三太殿,其后便是所谓内廷后三殿的乾清宫、泰殿与坤宁宫,它们分别是皇帝、皇后居住和娱乐的场所。内廷三殿之后是精美绝伦、风景秀丽的御花园,虽然面积不太大,但由于布山石亭阁和苍松翠柏,四季景十分宜人。

  故宫一度作为封建王朝权力的中心,像龙宫一样受到顶礼膜拜。龙、龙椅、龙袍、龙靴…包装了至高无上的皇帝的“龙颜”曾经“龙颜”大悦,歌舞升平;“龙颜”一怒,血千里。那时,故宫实际上就是权力的宫,每一位皇帝都相当于那个时候的天才魔术师,他们把政治的游戏、权力的魔得花样百出。然而,无论是喜剧悲剧,还是闹剧,都有闭幕的时候,景山弯脖子树上上吊自杀的明崇祯皇帝知道,后来的清废帝溥仪肯定也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王府井

  刚刚走出故宫,关键接到了刘倚锋的电话。两人先是礼节相互拜年,说些“恭喜发财”、“步步高升”之类的吉祥话,随后刘倚锋问关键在哪里。关键说:“老婆孩子来北京了,刚游完故宫,准备逛王府井。”刘倚锋说:“怎么这么巧啊,我带着一家子也在王府井呢。这样吧,等一会新东安市场见,中午随便找个地方吃点算了。”

  因为是大年初一,清早从驻京办出来前,关键就给市里领导和亲朋好友打了拜年电话,想安心陪楚岚她们逛街,但偏偏漏掉了刘倚锋的。所以一接到刘倚锋的电话,关键觉得不好意思,便口答应了。早上,叶群力说弟妹第一次来北京,为兄的应该有所表示,建议两家聚一聚,但关键认为应该抓紧时间陪她们看看名胜古迹,一上班便忙得不亦乐乎,只有现在才是最佳时机啊。叶群力表示理解,但深感遗憾。

  外地人来京,神游紫城,再逛王府井,乃不亦乐乎之快事。

  王府井大街,顾名思义是既有王府也有井,王府与井成就了它的美名。明朝重修北京城,丁字街正好对着东华门,为了王公贵族便于出入皇城,明成祖朱棣下旨在丁字街东南修起了十座王府,从此这条街与王府结缘。十王府街的井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那是口甘洌可口的甜水井。现在铸造的一个青铜围龙浮雕井盖,周边还刻有文字说明的就是。逛王府井大街,购物并不是目的,更主要的是感觉那古朴而热闹的历史文化氛围。

  “新开各处市场宽,买物随心不费难。若论繁华首一指,请君城内赴东安”的东安市场的繁荣,把王府井南端的商业带火了。因为它南接东民巷使馆区,还可以很方便地挣洋人的钱,在这里开店号称进斗金,王府井大街便又有了“金街”的美誉。现在,这条大街拥有亚洲最大的商业楼宇和密度最大、商家最集中的超级商场,一座座摩肩接踵的现代化建筑丝毫不逊于纽约的曼哈顿,富丽华贵,人头攒动,游(顾)客如织。

  逛王府井大街,可以在声名显赫的老字号买到自己心动的东西:盛锡福的帽子,同升和的鞋,大明的眼镜,稻香村的糕点…尤其是亨得利的钟表,瑞士著名品牌应有尽有,包括劳力士、琴、欧米茄、雷达之类,都会使你怦然心动,恨不得掏空自己的包。

  关键一行刚走到丁字街口,远远看见刘倚锋站在“井口”边使劲招手。

  见面后,关键和刘倚锋相互介绍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加之乖巧伶俐的苏可可善于营造气氛,一会儿,大家相处得如同老朋友一般。

  来北京,只有吃上几碟风味不同的小吃,才能品出北京的滋味。刘倚锋说:“新东安市场的小吃城汇聚了北京小吃的粹,门类繁多,品种齐全,吃后令人余味悠长,念念不忘。”

  于是,大家跟在刘倚锋股后头直奔小吃城。

  在京城的小街小巷,到处可见小商小贩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犹如京剧唱腔的吆喝声,他们正在叫卖北京的小吃。说到北京小吃,当首推豆汁。热腾腾的豆汁端上来,那种别的东西无法代替的气息,气回肠。北京豆汁那种特殊的酸味道绝无仅有,早在清乾隆年间就已进入宫廷成为御饮。它营养丰富,并具祛暑、清热、健脾、开胃、除燥等功效。当然,那又鲜又的爆肚、油而不腻的炒肝、香味浓郁的灌肠,以及羊头、老豆腐、烫面饺、豌豆黄、热芸豆、艾窝窝、骂儿糕、豆渣糕、杏仁茶…都是值得一尝的佳品。精明的商家把各种小吃集合到一起,居然登上了大雅之堂。在这种情况下,一家家小吃城便应运而生了。

  大家稍候片刻后,各种小吃源源不断地端上来,很快摆了一桌子,令人目不暇接。关键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刘总太破费了吧?”刘倚锋笑道:“楚老师第一次来北京,按道理应该请大餐的,今天吃小吃不成敬意啊。不过,有个名人曾说,在古老的京城里吃不到包含历史的练的或颓废的小吃和点心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今天中午,我们就算为了不留下缺陷和遗憾吧。”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动起手来…

  各种小吃剞刀湛、造型真,调和谐,有的原汁原味,有的淡清甜,有的滑鲜美,有的醇厚浓郁,有的酥香味美…说是一桌微型的汉全席,绝不为过。

  正吃间,刘倚锋的手机叮铃铃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叶群力的,他赶紧接了。

  叶群力:“刘总。”

  刘倚锋:“叶领导,上午给您去电话想中午聚聚,您说没时间,大年初一的忙什么呢?”

  叶群力:“没办法了,领导来家里了。你下午能出时间吗?来我家陪领导搞搞活动,玩几把扑克牌吧。”

  刘倚锋:“好,我肯定过去。叶领导,我和关主任一家正吃饭呢,吃完就去。”

  叶群力:“那好,叫关主任一起来吧。这样,你把手机给他,我跟他说话。”

  关键接过手机,叶群力说:“好哇,好你个关键,我想请弟妹吃顿饭你不同意,大老板刘总一出马不一样啊。”

  听叶群力这么说,关键脸一红,忙解释:“我们在王府井逛街正好碰上的,你千万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叶群力:“别当真,说笑而已。吃完后你们赶紧来我家里吧。”

  关键犹豫着说:“恐怕不行吧,我要陪她们买点东西。”

  刘倚锋在一旁话说:“让她们自己买吧,我老婆也想买些衣服,她们一起去。我们大男人陪着逛街,多累啊。”

  刘倚锋爱人帮腔说:“是啊,倚锋每次陪我逛街,比押赴刑场还难受,我买东西时,他总是拿张报纸坐在商场门口椅子上等候,不如不让他去呢。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自己逛,来劲!”

  楚岚似有同感,点头称是。

  牌局:双升级

  刘倚锋把汽车钥匙交给他爱人,叮嘱说:“我坐关主任的车了,你们尽兴逛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逛完找个好一点的酒店吃饭。”临走时似乎言犹未尽,又补充道:“你千万记得把楚老师和苏科长她们送回驻京办啊。”

  关键和刘倚锋直奔叶群力家。

  一进门,叶群力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向他们介绍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坐在沙发上的那人,五十多岁,方脸,寸头,脸的络腮胡刮得很干净,但从黑青的肤可以看出那些茂密的胡子生命力极强,生长得飞快。他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格外锐利,越发凸显他的精神,容光焕发了。

  叶群力介绍说:“李局长。关键,我大学同学,香州驻京办主任。刘倚锋,天成集团董事长,事业做得很大。”

  叶群力接着又说:“关主任,李局长还是我们的师兄呢,七五届哲学系毕业。”关键心里一咯噔,想不到在叶群力家能遇上位高权重的领导,他拘谨地同李局长握手说:“称师兄,高攀不上吧?”李局长很随和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你们都是小老弟啊,后生可畏。”

  谈笑间,保姆端上来两杯茶。

  叶群力说:“李局长平时理万机,我们想得到被接见的机会也非常困难啊,你们知道今天为什么能在我家碰上?其实,他是在玩捉藏的游戏,躲到我家来了。别人过年可以享享清福,而他却过得特别辛苦啊,为了躲避拜年送礼的人,只好把手机一关,溜出来了。”

  李局长嘿嘿笑了,摆摆手说:“群力别瞎说,哪有这事呀?不过,清静难得啊。”

  叶群力也笑着说:“忙里偷闲,闹中取静,李局长与民同乐,我们何乐而不为呢?玩几把扑克吧。”

  李局长微笑着望着大家说:“事先说好了,我们纯粹娱乐,不带钱,行吧?”

  叶群力接话说:“好啊不带钱,我们平时经常玩,也从来不玩钱的。关键,你说是吧?”

  听叶群力这样回答,关键暗暗好笑,如今打麻将玩扑克,哪有不带点彩头的?社会上十年前传过一句话,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意思是说,现在人很会享受,不是娱乐就是赌。关键当然不会揭穿叶群力的谎言,他帮着说:“是啊,我们也不玩钱的,只是娱乐而已。李局长,我们玩哪种打法?”

  李局长说:“那就好,做得对啊,作为国家干部,首先要洁身自好啊。我们今天不玩钱的,明天也不玩才是。好,我们玩‘双升级’吧。”

  坐在一旁低头喝茶的刘倚锋,他不是那种默不作声的人,他见他们三个都是同门名牌大学的师兄弟,谈笑风生,气氛融融,便觉得没有掺和的必要。他知道,假如胡乱话,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煞了风景。见李局长定好了基调,刘倚锋笑呵呵说:“玩‘双升级’好啊,您们都是领导,当然要升级啊!升级,升级,升啊。”

  李局长笑道:“刘总真会说话哪。”

  大家跟着笑。

  四人围桌而坐。李局长提议先摸牌点选择对家,虽然不玩钱的,但是要采取惩罚措施,一轮下来输者脸上贴纸条,平时贴的是白纸条,今天是大年初一,不能坏了彩头,就贴红纸条。赢了才能取下,假如再输,一直贴下去。一翻牌,关键和李局长成为对家,叶群力和刘倚锋结为战略同盟方。

  “双升级”是“升级”演变而成的,两者玩法没多大差异,只不过“双升级”打的是两副扑克牌,更复杂一些罢了。“双升级”分庄家和非庄家两组,同组的伙伴相对而坐。庄家不计分,非庄家一方得分。只要破了80分的线,就可以上台坐庄。台上一方要想方设法使分数牌5、10、K跑掉,而台下一方则要不择手段从手牌和底牌中获得分值,突破80分,才能将庄家“赶下台”自己“上台”成为庄家。

  关键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说的故事,不觉好笑。那故事讲某县县委书记和县长陪前来视察的市委书记打扑克,玩的也是“双升级”市委书记和另一位市领导一方手气旺得很,一直坐庄,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对家,手气背极,一晚上一直输。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赢了一轮,县委书记吐气扬眉地笑道:“终于把你们赶下台了啊,真不容易!”县长却笑道:“老板怎么能撂担子呢,我们挑不动啊!”传说几个月后县委书记被无缘无故罢免了,而县长天上掉馅饼,捡了个书记当当。

  李局长的牌打得好,关键的技术也非常湛,两人配合又特别默契,好像能知道对手有什么牌似的,再加上手气好,不用吹灰之力,便一路升上去,从9一直升到了A。叶群力和刘倚锋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一轮下来没坐过一回庄就输了。他们只好乖乖地往脸上贴红纸条。

  这时,李局长赞许地瞟了关键一眼,但他的话是对大家说的:“据说日本有个陋习,一些株式会社的社长选拔商业人才,利用打麻将的办法选人用人。其实这个方法哪有‘双升级’好呢?打麻将单打独斗,各自为战,个人利益至上,个人英雄主义至上,有什么好呢?你看‘双升级’讲究的是谋全篇顾大局,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还要对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密切配合啊。有时候坐庄,对家牌好,自己牌差,也要以对家为主,舍小利创大业,才能成就你我。比方一个单位,只要副手全力辅佐一把手的,都搞得好,一片和谐;而那些窝里斗的,都搞得一塌糊涂。”

  叶群力笑道:“还是李局长辟哪,透过事物表面看本质,上升到理论高度了。”

  接下来的牌势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叶群力和刘倚锋不停地往脸上贴红纸条。但是,他们不急不躁,还开着玩笑,叶群力说道:“姓关不是关公,我们倒成了关公了呀。”刘倚锋也笑着说:“升上去了,升上去了!你们都升上去了啊!”李局长很高兴,微笑道:“出来躲一天是一天,明天怎么办?好久没去长城了,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明天一起爬长城如何?”

  大家纷纷响应。但关键暗暗叫苦,他本来计划明天陪楚岚她们爬长城的,现在答应了李局长,左右为难。李局长这样实力派领导让你陪同,那是看得起你,你不可能拖家带口吧?那么,只好让苏可可陪了。这样一来,自己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宁愿陪领导,也不陪自己的家人。你看苏可可还夸自己是模范丈夫呢,现在只好名不副实了。转而一想,李局长好像跟自己很有缘,还是校友,机会难得啊。

  “升级”升到深夜12点才结束。刘倚锋的司机赶来接他,关键送李局长回家。

  牌桌上大家谈笑风生,说国际风云,聊地方趣事,话题尽管五花八门,但都是台面上的,从不涉及实质的东西。在车上,李局长非常和蔼可亲,问关键各方面的情况,包括经历、驻京办、家人等等,问得细致和亲切,如同关心很有深的老朋友一般,关键顿生受宠若惊之感。

  李局长到家下车时,把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关键,并指着那栋楼房说:“2栋205,有事尽管找我。说实话人生讲缘分二字,你我虽然一面之缘,但我总觉得好似相多年了一样,你说怪不怪?”关键忙点头,说:“只要李局长有时间,我会多向您汇报的。能有机会向您学习,难得哪。”临别时,李局长说:“明天去长城可以晚点走。”关键道了声晚安,开着车往回赶。他的心情立刻舒畅起来,就像长安街的路灯一样明亮。

  送礼的奥秘

  回到香江大酒店,已是深夜1点。

  一路上,关键想着如梦似幻的这一天,始终感觉不可思议。一面之缘的李局长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抬爱?莫非真因为自己的扑克牌打得炉火纯青的缘故吗?正如李局长所说“双升级”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路是否缜密,工作是否顾全大局等优点,自己刚好合了他的喜好?关键突然想起贾玄与宋太宗下棋的故事,不觉扑哧一笑。只有他那样的围棋天才,故意输棋才能输得天衣无的完美,谁能做到?他回想送李局长快到家时,自己无意留下的败笔有些后悔了。当时,他倏然想起马贞南曾宴请过张副局长,拜年慰问时尽管安排霍光明去落实的,但张副局长和两个处长的名字深蒂固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今天巧遇李局长,好奇心促使关键问:“张副局长在你部里吧?”李局长惊讶,笑着说:“是啊,你认识他?”关键意识到自己犯了官场大忌,忙说:“不认识,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李局长哈哈一笑说:“哦,原来如此。这样吧,有机会大家聚聚,你们认识认识。”随后,李局长像是自言自语说:“张局长是个好同志啊,有他在我轻松得很哪,工作中就像你我‘双升级’一样默契哩。”李局长可能觉得自己这个比方很韵味,冷不丁嘿嘿笑了,关键也跟着笑。

  关键进屋时,楚岚已经睡。关键很奇怪,上怎么只有楚岚一个,女儿素素呢?被关键吵醒的楚岚,睁着蒙眬惺忪的双眼告诉关键,素素去苏科长那里睡了,素素好喜欢苏科长的,苏科长也很喜欢素素,还说认素素做干女儿呢。关键笑了笑说:“做干女儿?人家还是个黄花妹子呢?”楚岚开玩笑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黄花闺女,你试过?”关键以为女人吃醋了,赶紧搂着楚岚亲昵说:“我是这种人吗?要‘试’,一辈子也只‘试’自己的老婆啊。”

  关键说着,双手开始抚摸楚岚。奇了怪了,今夜不知何故,关键的手指刚触摸到楚岚的Rx房,一股热就从他手上过,像触电一般震颤不已。怎么回事?前几天,他一直感觉浑身乏力,似乎连筋骨也被人走了。他在想,是不是半年未近女,那杆生锈了?

  他小心翼翼地进入。刚开始,他舒缓而温柔,像春风习习像溪潺潺。后来,就像迅猛急至的暴风雨,疯狂得淋漓尽致。

  关键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如此强悍的爆发力。他猛然想到这肯定不是身体问题,而是心理问题呀。前些日子自己干什么好像错什么,心情坏得一塌糊涂。而今天机缘巧合遇上李局长如同碰上了贵人,心情自然舒畅——谁都清楚,能搭上组织部领导这条线,就好比找到了向上的台阶,甚至是摸到了上升的云梯。

  想到这里,关键暗暗好笑,唉,自己难免落俗啊,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就滋润,火柴还没划燃呢,就好像已经看见了前面的曙光…

  这一夜,关键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表,8点半。关键洗脸漱口后,看见苏可可和素素在客厅玩。苏可可面带微笑。关键不好意思起来,他觉得苏可可把女儿支开,好像特意为他们夫创造机会似的,脸不觉红了。

  楚岚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关键眼前一亮。王府井到底是王府井嘛,能买到如此合身的服装,老婆也真有眼光,穿上它更加年轻漂亮了。楚岚起身为苏可可端水时,关键突然看见她的腕上崭新的欧米茄手表,心里一咯噔,楚岚怎么会买如此昂贵的名表呢?她一向勤俭持家,买件衣服几百块就会心痛不已,像这样一万多块钱的手表,她打死也不会买的。

  关键向楚岚使了个眼色,把她叫进卧室。

  关键直接切入正题说:“这块手表,怎么回事?”

  楚岚说:“呵呵,刘总爱人送的,我怎么会买呢?想买也买不起呀。”

  关键的目光咄咄人:“你,你怎么敢要?别人送,你就收?你不是时常提醒我,叫我千万不能腐败吗?”

  楚岚着他的目光,也不回避:“你不送给刘总,刘总爱人会送礼物给我?她说反正购物卡是你送的,还不是礼尚往来么,何况也不是送给我一个人,苏科长也送了一块呢。”

  楚岚的质疑,让关键一时语

  现在关键终于明白了,昨天怎么那么巧呢?原来刘倚锋早就从叶群力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行踪,他才故意制造偶然巧遇的,再联想到后来去了叶群力家里玩“双升级”其实他们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刘倚锋的出手不凡,令关键震惊。年前拜年慰问时,确实给刘倚锋送了一份,但那是市里确定了的,名单里企业家只有十多名,都是在香州投资的老板,刘倚锋便是其中的一个。要说礼物,也是市里的一份情谊,是对那些为香州经济发展作出过贡献的企业家的感谢。现在刘倚锋一送,就是欧米茄,并且两块。

  此时,关键想起了去钟书记家送礼时的情形,自己多笨啊,那种无地自容的感受谁想再经历呢?原来送礼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需要很高的智商。你看刘倚锋送的这块手表,自己傻乎乎的老婆稀里糊涂早已戴在手上,又如何好退回去?就算自己退回去了,苏可可那里呢?

  楚岚很委屈,幽幽说:“你说怎么办?你还不了解自己的老婆,你当副县长时我收过别人的礼物吗?”

  关键安慰她说:“戴都戴了,还能怎么办?不过,这些年我确实让你受委屈了,连个戒指也没给你买过,你就戴吧。这事儿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长城

  关键心里一直想着“用何办法处理好”之事,车速便慢了下来。心想,爬长城时和刘倚锋说说,朋友之淡如水,下不为例。手表呢,就不退回去了,以后逮个机会把人情还上。

  接了李局长,再接叶群力(好在刘倚锋早在叶那里汇合了),一路上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到达八达岭时,已是正午三刻。大家便找个饭店就餐,稍作休息,也算为登攀前作养蓄锐的准备。

  长城作为世界上最古老且最长的防御城墙,它的雏形始建于秋战国时期,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把原有诸侯所筑的防御长城连接起来,修建了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总长度达六千七百公里的万里长城。长城的蔚然壮观,可以说无法用语言形容,但全世界都知道——它是真正的奇迹!长城的荣辱,全程记录着华夏诸民族在长夜般的封建时期的兴衰更替,在血雨腥风的战争中,可以说谁拥有长城就拥有中国,胜则为王败则为寇。

  八达岭是万里长城在延庆县的一个隘口,东窄西宽辟有东西两座城门,关城呈梯形设有四个将台。居庸关是诸隘口中最为雄伟壮观的一处。

  吃完饭,休息了片刻。关键和李、叶、刘一行拾级而上。

  大家有说有笑,随拥挤的人向上攀沿。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每爬到一处烽火台时,稍作停留。这样走走停停,也还比较轻松,并不劳累。不知不觉中,最高的烽火台已经近在咫尺了。当大家爬到又一处写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大理石纪念牌时,刘倚锋说:

  “我有个朋友,某市副市长,曾在中央校学习一年,我几次邀请他爬长城,都被他推辞了。您们猜为什么呢?他告诉我,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于我而言,没成为好汉就不到长城。我一直卧薪尝胆,某一天真正成功了——才有登长城的资格。我希望登长城的时候不是带着失败的酸楚,而是带着自信的微笑。我问他,你现在已经是副市长了,难道还不算成功吗?他回答说,成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不错,我是副市长,但只是副厅级啊,假如在古代,不过一个知府的幕僚罢了。”

  叶群力说:“这么说,只有李局长才有这个资格,我和关主任就不能爬长城了?”

  刘倚锋笑笑说:“我岂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朋友把好汉的标准定得那么高,多累啊。”

  关键感叹说:“上长城空自许,镜中白发已先斑。”

  李局长微笑着接茬说:“说得好,千百年过去了,长城依然是长城,而人类却个个逃不了垂垂老矣的宿命。成功和失败,好汉与孬种,看你以何作参照物而已。俗话说,月则亏,水则溢。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人心不足蛇象’呢?”

  李局长边说边拉大家站好,要在纪念碑前拍照留念。

  拍完合影,李局长哈哈大笑说:“能到长城的,都是英雄好汉!谁说不是呢?”

  说说笑笑中,大家终于登上了最高的烽火台。站在猎猎的寒风中,李局长问大家:“你们知道我为何每年都要来一两次长城吗?”

  大家不知道李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沉默不语。

  李局长笑道:“长城就是类似于后来的哨楼、堡垒、战壕等战争防御工事,你进攻,它防守。它和山河、城池一样重要,是最不允许陷落的——城在,阵地就在,尊严就在。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要有自己的长城,因为人世间的惑太多,包括金钱、美、功利、虚荣、贪婪等等,尤其是我们员和干部,如果不洁身自爱,以身作则,稍有不慎,就会‘自毁长城’啊!”李局长的话对关键触动很大。出门前,他就想过必须和刘倚锋说清楚。攀援时,他终于瞅准机会和刘倚锋说了,可刘倚锋说:“兄弟你太见外了吧,这次嫂子来了是我的心意而已,下次你赠送什么礼物,我照单全收不就行了?”关键想,李局长说得对啊,千里之堤毁于蚁,今天不防御好,明天就会自毁长城啊。

  关键自责不已。他的耳边刮过一阵凛冽的寒风,分明听见李局长的话在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间环绕、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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