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圈套
1
一个女人跑进了出派所,脸⾊苍⽩。
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年纪,穿着斜纹紧⾝,一副秀气的脸型,衬映着丰満的前和臋部,风韵动人。从她的神态打扮上,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已婚的女子。
“发现那个強盗啦,快来人哪——!”
慌慌张张跑进来的这个女人,声音颤抖着喊道。
“強盗?”
有三名察警正在出派所。年轻的冈本最先看到了她,站起⾝来。
“在那边!”
这个女人指着纷的市街,转⾝跑了出去。她快步穿过新宿车站地下广场闹市区。此时正值傍晚时分,人涌如流,轰轰做响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充満了整个地下。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在打着共公电话。她象投出一支细细的长似的,朝着他尖声大叫:
“就是他!就是他到我家抢劫!”
周围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都朝向了这个女人。她的手指定了那个⾼个子的男人。他放下电话。转过头来,看到这个脸⾊苍⽩的女人正在指着自己。在她⾝背后,站着脸⾊沉的察警。一刹那间,他略微显出了一丝惊讶的神⾊,然而却丝毫没有想要逃跑的样子。
“喂!你,到出派所来一下。”
冈本不由分说他用力摁住了这个男人的肩膀,他的本能告诉他,一个罪犯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这个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因为这里是各⾊各样的人物的集散地。这儿有刚刚犯罪的人,也有圣洁的人!有流浪汉,也有握有权桶的要人。被害人在这里发现了罪犯,扭送到出派所,这种事并不罕见。
⾼个子男人被冈本紧紧拉住,他悯而诧异地注视着这女人。
“请详细讲讲吧。”
冈本带着他进了出派所,松了一口气,向那个女人说道。她的脸⾊依然那样苍⽩,⼲燥的嘴微微抖动。
“事情就发生在五天前的深夜,他闯进了我的公寓!”
她纤细的手指哆嗦着,指向这个男人,声音尖厉而颤抖。随后,又把视线转向冈本。她自称名叫⽔泽惠子,独⾝,住在西大久保的公寓,离新宿车站不太远。
“弄错了吧?你也许认错了人…”
这个男人的语气沉着而平静。看上去,他有三十岁左右年纪,相貌可谓仪表堂堂,而且目光锐利。那种锐利的目光,令人想到具有某种职业的质。而且,正是那种充満智慧的锐利。
冈本也不由得想到,别是看错了人吧?按照冈本的理论,只要仔细观察犯罪分子的面孔,总会在某一个地方,找出一丝不能掩饰的痕迹。但这个人却没有这种痕迹,而且说话也很流利。要是心慌意。那声音听起来就会像刺伤声带一样。
“什么认错了人?就是他!”
⽔泽惠子⾝体前倾,又伸出纤细的指头。在她的指尖上,掩蔵着利剑一样的锋芒。
五天前,九月十二⽇深夜,⽔泽惠子被一阵铃声吵醒。安装在门锁上的铃,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挣开了眼睛。在黑暗之中,发现枕旁有一个男人正在翻弄手提包。她刚想要喊叫,一阵恐惧袭来,顿时使她缄口呑声。她悄悄地伸出手,一下子扭亮了台灯。这个男人惊恐万状,但在一刹那间,他立刻堵住了⽔泽惠子的嘴。刚要冲出喉咙的喊叫,变成了微弱的呻昑。
“你要叫,就宰了你!”这句话,使⽔泽惠子再也不敢做声。
他把⽔泽惠子的手绑在背后,抢走了刚从行银支取的十二万⽇元现款,又把放在枕边的一枚纯绿宝石戒指装进包。
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他的目光落在了⽔泽惠子的睡⾐上。⽔泽惠子吓得直往后赠。“别动!要是不想受伤的话。”说着,他轻而易举地抓住⽔泽惠子,摁倒在铺上。不能因呼喊、抵抗而送命!——⽔泽惠子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个男人的眼睛和他的整个面孔,都燃烧着兽,浮现出一种強烈的望。⽔泽惠子的睡⾐被拽开了。
“畜生!”
看着颤声喊叫的⽔泽惠子,冈本彻底打消了认为这个女人可能是认错了人那一丝念头,断定他就是这个忘却了羞聇和体面的女人的仇敌。
“你的住址、姓名?”冈本转向这个男人,厉声斥问。
“在这儿不能说。”他语气平静地答道。
“为什么?!”冈本顿时气急败坏地瞪起了眼睛。
“到察警署去说。”这个男人低声说。
冈本刚要大喝一声“少开玩笑!”然而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面前这个人的言行举止,使他感到不能不这样做。
到了新宿察警署的审查室,可这个人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姓名?”
目光冷酷得象豹子一样的刑警小川,向他问道。
“因为某种原因,我不能说。希望你们立刻审查那个女人控告的证据。弄清楚是认错了人,也就算了。”
“恐怕不会那么轻易了事吧!”小川微微一笑。那是冷漠、嘲讽的一笑。
“是吗…”
“是这样。”
小川把一支烟递向他面前,好象是在喂一只捕捉到的老鼠。
“真是没有办法。”这个男人说着,掏出了自己的烟“那就请把警视厅侦查一科的矢村警长叫来吧。”
“叫矢村警长来?”
小川正要点烟的手停在了半空,注视着这个人。——他竟然会认识那个⾼个子,那个瘦削可怕、沉默不语、不善际的矢村。
“嗯,好吧。”
小川拿着烟,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拿起了电话。
大约一小时后,警视厅的矢村来了。
“怎么回事?这是…”
矢村眯起眼睛,朝向这个男人。那一束目光。就象老鹰一样锐利。在这鹰一般的眼睛里。映出了东京地方检察厅刑事部检察官——杜丘冬人。
“事情的经过,请问一下那位刑警吧。”
杜丘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即便是⽔泽惠子这个女人认错了人,错把现任检察官看成了抢劫強xx犯,传扬出去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他没有露出自己的姓名。
“矢村警长——”长着一双豹子眼的小川。眉宇间堆起了不満的皱纹。“请先说明一下他的⾝分,如何?”
“这里有不便说的原因。”失村只这样说了一句。
小川按捺住无名怒火,向矢村谈了事情的经过。
杜丘默然地听着。矢村是个不讨人喜的人,三十岁上下,外貌似乎枯木一般。而实际却如同蝮蛇。蝮蛇似的眼睛令人战栗。而且。正像蝮蛇面颊两侧长着能够进行红外线跟踪的器官、在黑暗中扑食猎物也会百发百中一样,矢村追踪罪犯的灵敏和蝮蛇般的无情,也都隐蔵在他瘦削的面颊上。
然而。今天他竟没有贸然地说出杜丘的名字。
“那么。是你⼲的吗?”矢村冷峻的目光,向杜丘去。
“你不相信我?”杜丘有些愕然。
“我谁也不相信。”
“是这样…”
从矢村的目光中,杜丘感觉到那里有一只要穷追到底的魔爪。如同自己讨厌矢村一样,矢村也明显地讨厌自己。大约在二个月之前,发生了一起人命案。主张是杀自的矢村和主张是他杀的杜丘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在两个人之间由此而掘起了一条难以填平的深沟。
杜丘之所以叫来矢村,绝不是因为他是自己人。而是感到处理这件猝然而至的事件,矢村最合适不过。尽管两人闹得⽔火难容,但是,不管个人的成见如何,对于矢村敏锐的洞察力,杜丘是深信不疑的。然而,当看到此刻矢村别有深意的目光时,杜丘立刻感到自己所处的地位的严重。
这时,另外一名刑警带进来一个职员模样的年轻男人。
他一看到杜丘,立刻现出一副吃惊的神⾊。
“就是这个人,没错!偷东西的就是他!”
这个男人大叫大嚷起来。
“虽然不知姓名住址,但现在已经可以认定了。”小川说“大约在闯⼊⽔泽惠子的公寓前一小时左右,你到这位寺叮俊明的公寓內盗窃。这时,碰到了刚回来的寺叮,你被迫了出来。这两个公寓是在同一条街上,我们也收到了他的被害报告。”
“怎么可能呢。”杜丘只有这一句话。“怎么可能呢…”
“那天晚上,那个时间,你在哪儿?”矢村慢慢地转过头来。
“矢村警长。”小川说。“请你不要多加⼲预。”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有原因。——
“原因我们也有。”小川毫不退让。
“不在现场的证明,我提不出…”杜丘说着,语尾有些含混不清起来。“那时,我正在跟踪一个案件的嫌疑犯。对啦,那个时间,我想我是在新宿的歌舞伎街。”
“跟踪嫌疑犯?”小川感到事情有些复杂化了。
“向署长请示一下吧。”矢村说。在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热情。
2
立即逮捕,——杜丘冬人被关进了留拘所。
“调查从明天开始。这个人明天送到警视厅去。”
矢村说完,走了。在他瘦长的⾝体上,显出一种不徇私情的气质。
杜丘斜倚在留拘所的墙壁上。时近深秋,如同监牢一般的留拘所,墙壁冰冷,刺人肌肤。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合上双眼。肯定是⽔泽惠子和寺町俊明这两个人,把我和谁弄错了。难道有个人和我长的这么象?不,哪有这种事。杜丘否定了这个想法。除非是双胞胎,否则,就不会那么相象。而自己并没有孪生兄弟。
他感到,在自己的周围,充満了恶意的脚步声。就好象远去的看守细微的脚步声,透过墙壁和铁栅传了过来,使他感到震耳聋。
姑且不论寺町俊明怎样,⽔泽惠子说她是被绑上后再強xx的。要是有这么长时间的接触,那就不仅仅是十分相像的问题,对于犯罪分子是完全可以认准的。他看到自己的⾝上,已经笼罩了一层影。毫无疑问,这件事自己肯定没⼲。所以,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论⽔泽惠子还是寺町俊明,都是诬告。
——这是为什么?
杜丘百思不解。
他不记得从前见过这两个人,也不记得曾经把他们当做嫌疑犯调查过。在杜丘看来,他们不过是毫不相⼲的陌路人,不过是那些萍⽔相逢、擦肩而过的几万几十万人流中的两个。而这两个人,却从人海中无缘无故地认出他来。为此,他们必须有相当周到的准备。这是一个什么人精心策划的谋。他知道杜丘那段时间肯定会在新宿车站地下广场的闹市上露面,而且也掌握他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在五天前的深夜不在发案现场。
不知是谁,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张开了一张可怕的网,而这张网正在慢慢地收紧。想到这,他感到一阵战栗。
——怎么办?
这种不安之感,越来越強烈了。起初,他认为不过是一笑了之的误会而已。现在,这种镇静慢慢地消失了。既然有人精心策划了如此狡诈的谋,那么,这个罗网就不会被容易冲破。因为他提不出有利于自己的证据。
他甚至想象到了令人沮丧的报纸大字标题。现任检察官抢劫強xx——有两个人做证而没有相反的证据,社会是很容易相信的。人们会认为,犯罪的检察官,是由于繁重的工作,导致了精神失常,因而扰社会。人们将怎样想,这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能打破这魔鬼的罗网,结果将会如何呢?
做为检察官,他很清楚这种前景。
打破不了吗?——他知道这里有一只看不见的魔爪。杜丘绞尽脑汁,把焦躁的触角伸向一切可能伸到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最终还是无计可施。只要两名控告者不声明自己的控告是错误的。什么都无济于事。
问题非常简单明了。越是简单明了,越是难于打破。可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律师放弃无罪的辩护,在承认犯罪的前提下,主张他属于精神失常而提出酌情减刑的意见。
他回想起,在矢村背向自己的枯木般的脊背上,有一种冷冰冰的东西。自己从一个对侦查有着指挥权的检察官!一落而成了抢劫強xx犯。警视厅在取证调直上,肯定是不会留情面的,必须有这个思想准备。
从留拘所出来,已是第二天午后了。
他的上司伊藤守检察长,同矢村一道前来。
“事情严重啊…”五十岁出头的伊藤。脸⾊沉。“目前,还在控制新闻报导,可是…,这是检察厅有史以来没有过的丑闻。”
“可是,检察长——!”
杜丘口气強硬,望着伊藤。看到伊藤铁青的脸⾊,杜丘心中強力抑制着的、对于那只无端地紧紧扼住自己的魔爪所产生的満腔愤怒,骤然爆发出来。在伊藤那双陷⼊忧虑的眼睛里,丝毫也没有对部下的体贴。
“我明⽩。”伊藤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先不要说你冤枉。你应该严格维护你的检察官⾝分。像刑事察警似的深夜进行侦查,有这种必要吗?”
“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案件。”
“不,我早就说过,要把跟踪这类事情,让专门的刑警来⼲。”
“专门的刑警就是那位矢村警长。你以为他会服从我对侦查的指挥吗?就说我主张他杀的那个案件…”
“算了。”伊藤在眼前摆了一下手。“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要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搜查住宅?”
“秘密进行。虽然相信你是无罪的,但也必须进行调查。”
“的确。”杜丘慢慢地摇头摇。“可是,侦查一科的矢村警长怎么来了?如果是抢劫強xx…”
“这件事,除了上级之外,只有我和矢村知道。目前还不能扩散。虽然不能隐瞒到底,但是,在大家都知道之前,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请矢村来了。”
“哦,是这样。”
杜丘看看矢村,点了点头。矢村的目光依然冰冷。
“请伸出双手。”矢村说道。
“要戴手铐?”一刹那间,杜丘打了个寒战。
“这是规矩,你应该知道。”
矢村毫不容情。他取出手铐,不加思索地戴到杜丘的手腕上。
杜丘感到手上好象碰到了一条蛇。这种感触,象一股寒流直冲肺腑。
“矢村,”伊膝看不下去了,说道“我来负责,手铐就算了吧。”
他感到这实在有些冷酷无情。
“我主张自己的责任自己负。”
“这我明⽩。但这副样子,也太引人注目了,这不行!就算我替你负一次责任吧。”
“好吧。”矢村摘下手铐。
被戴上了手铐的屈辱,在⽪肤上留下了痕迹。
杜丘冬人的住宅,在目黑区学艺大学车站附近。自三年前⺟亲去世后,他就独⾝生活了。有一个五十坪左右的院子,院于前面的路直通车站。过往行人络绎不绝,电车轰轰做响,毫无清静之感。所以,近来杜丘正想把这套住宅卖掉,住到公寓去。
三个人乘坐伪装巡逻车到达这里时,已经快到三点了。
杜丘在车上沉默不语。伊藤和夫村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使杜丘心中的影越来越浓。搜查住宅,肯定要一无所获。那里当然不会有犯罪的物证。但是,自然也不会有否定犯罪的证据。只能是徒劳的搜查。对于这次徒劳的搜查,⾝宽体胖的伊藤只担心一件事——万一堆満赃物的话…
矢村在想什么,无从得知。反正,矢村是不会有一丝善意的。
发生一个案件,就要组织侦查。察警有自行侦查权,可以立独侦查。检察官也有侦查权。而且,检察官还拥有对侦查人员的指挥权。也可以申请惩办不服从指挥的侦查人员。于是,在侦查人员和检察官之间,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鸿沟。没有一个侦查员不对检察官怨气冲大。一旦出了什么事,使检察官⾝败名裂,侦查员无不拍手称快。对于杜丘的嫌疑问题,指望警视厅的侦查人员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进行调查,是不可能的。
矢村不同于一般的侦查员。一当上警长,对于检察官的指挥权,⼲脆可以置之不理。每当年轻的检察官叱责侦查员时,立刻就会遭到矢村这样老手的強烈议抗。要是哪个新提升的检察官想出出风头,那就瞧着吧,准有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话语等着你。使察警大为反感的检察官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惬意的。
由于在一个案件中,和矢村共事过一段时间,有了一些联系,杜丘得知矢村的格极其古怪,他把检察官看做路旁的石子,既无尊敬,也无憎恶。矢村的趣兴所在,只是追踪罪犯。沉这两个字,大概最能形容矢村的格了。使人感到难于合作的态度,说得好听,是技术保守,说得难听,就是冷酷无情。由此可见,他将怎样对待处于嫌疑犯地位的杜丘,是显而易见的。
杜丘的绝望之感越发強烈起来,简直无法摆脫。
门被打开了。尽管只离开了夜一工夫,屋里就发出了一股霉菌的气味。霉菌似乎也嗅到了主人的倒运,立刻乘虚而⼊。”
“请随便检查吧。”“好吧,这不是信任不信任你的事,不过是看看放心…”
伊藤好象表示歉意似地说着,从⾝边的桌子开始搜查。矢村打开了⾐柜,翻着那些⾐服的口袋。
杜丘站在一旁看着。虽说不过是为了看看放心,但两个人却一丝不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使人感到像是在追踪猎物的猪大。当发现他们特别注重搜查小件物品时,杜丘更加感到自己的嫌疑之重。两人搜查的目标,似乎并非大批的赃物,而是⽔泽惠子所说的那个被抢走的纯绿宝石戒指。他只有⺟亲留下来的戒指,当然不会再出来一个⽔泽惠子的戒指。要是找不到戒指就可以解除嫌疑,那就好啦。杜丘想到这,苦笑了一下。
搜查完卧室,又开始搜查客室。
仍然是那样严密细致,一丝不漏。
“这儿的钞票是怎么回事?!”
伊藤掀起地毯,紧张地喊道。只见他把十来张一万⽇元的钞票拿在手里。
“这是你故意蔵的吗?”
“不,我没有往那个地方蔵过钱…”
杜丘摇头摇。室內开始笼罩起一层低暗的云。自己本没有要把钱蔵起来的必要,可是,为什么那个地方却出现了钞票…
钞票正好是十张。伊藤拿着钱,轻轻地坐到沙发上,从⾐兜里掏出记着数字的便条,对照着这些钞票。
杜丘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失去了⾎⾊。
——圈套!
他真想大喊,这是谁设下的圈套!地毯下是本不能放钱的。很明显,只要看一下发现钱的地方,不用看伊藤的表情就会明⽩,这些钞票的号码,一定和失窃的钞票号码一致。
一瞬间,杜丘立刻明⽩了,自已被新宿的大街上一个⾝分不明的人,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恶意的罗网。这个看不见、逃不脫的罗网,越来越收紧了…
“与抢去的钞票号码恰好相符…”
伊藤面向杜丘,目光里充満了陷⼊绝望的沉!沉之中,又涌上一股強烈的愤怒。
“这是圈套!”
“圈套?”矢村接过话来。
沉闷而紧张的空气,弥漫在狭窄的客室里。
“你为检察厅的历史留下了污点…”
伊藤的声音,犹如病如膏盲的呻昑。他想像得出,这个发现,将会造成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剧烈地扩散开去。昏暗的、漫长的冬天就要来了…
“到哪儿去?”矢村挡住向门口走去的杜丘。
“要吐,没想跑。”
确实,令人作呕的东西堵満了他的膛,就象有一团糟糟的渣滓。他想喝一口威士忌。杜丘走出客室,一眼看见了脫在门前的鞋,他灵机一动穿在了脚上。一穿上鞋,在他心中就涌起了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一定要进出去。他走出正门,看见伪装巡逻车被一辆后来的汽车挤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向车站飞跑而去。
矢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来到外面。在很远的前边,他看见杜丘正在拼命奔跑的⾝影!
“混蛋——!”矢村低声骂了一句,朝巡逻车跑去。
3
为什么要逃跑呢?杜丘自己也不太清楚,可以说是毫无目的。只是一时的冲动,促使他踏出了这一步。而踏出这一步之后,他才看清,在他的背后,漫无边际的浓重的黑暗,正在汹涌赶来。这种使他抛弃了人生,不,甚至是使他抛弃了生存的黑暗,在他逃跑的脚步下,逐渐膨涨伸展,从背后滚滚而来。
退路已经没有了。只有前进,为了生存,只有不顾一切地跑下去,摆脫从背后袭来的、将要把他呑噬的黑暗的触角。
杜丘发现,街上已布下了警戒线。他在车站乘上了出租汽车。从车窗望去,在夕西下的街道上,巡逻车飞驰而来。
能够想象得出矢村警长怒不可遏的面孔。就连杜丘自己,在脚没伸到鞋里之前,也本没有想到要逃跑。因此,矢村的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矢村一定后悔没有给杜丘戴上手铐。应该说,完全是由于伊藤检察长的请求,才给杜丘创造了逃跑的机会。然而!这并不能解脫矢村的过失。人们也许会认为,尽管采取了立即逮捕的措拖,却没有按照正常的手续去做,而只委派了侦查一科的一位警长和一位检察官两个人,想要不露声⾊地了结此事。而且,对于杜丘的逃跑,恐怕也会有人认为是早有预谋的。
从被怒了的、具有蝮蛇般格的矢村手中,能够逃脫吗?再说,逃到哪里好呢?杜丘对此茫然无知。由于害怕被当成真的抢劫強xx犯,他拔腿而逃。但是,这种作法并没有使事态有任何转机。他现在不过是逃之夭夭——象走在一条细钢丝上,只有那么一线的自由。
现在还看不到这条钢丝的尽头。而且,付了车钱之后,杜丘的口袋里,就只剩下几个可怜的小钱了。
——必须想法弄点钱!
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使杜丘陷⼊困境。尽管绞尽脑汁,还是无法可想。行银里虽然有些存款,但是没有带着取款卡片。即便是带了,去行银也太危险。要时刻提防察警盯梢。明天一早,报纸上关于因抢劫強xx被捕的检察官逃跑的报导,就会占満社会版的整个版面。电视也会出现他的镜头,周刊杂志更得大肆宣扬。在一切地方,都能认出杜丘。
也可以廉价把自己的住宅出卖,但这需要从家里拿出图章和所有权证明书。
和亲朋好友联系,也很危险。
在所有的这些方案中,都透出了矢村那张冷酷的面孔,杜丘感到不寒而栗。
——无法逃脫吗?
连今天吃晚饭和觉睡的地方,都⾜以使杜丘大伤脑筋了。象流浪汉那样,睡在电话亭里或是楼角下,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是不行,但这维持不了几天。当前最主要的是填肚子。如果不去讨饭,就得去垃圾箱觅食。但这些杜丘办不到。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如此。且不说故事里面的描写,就是眼前面临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境遇,就⾜以表明了逃亡生活的艰难。杜丘看到了,在那些畏罪潜逃的犯人胆大妄为的背后,是一张充満恐怖的实真面孔。
他在品川换上电车,在池袋下了车,夹在人流里来到新宿西口。这里是星点点地有几个察警。他们以乎比平时更加留神地注视着人群。
从西口出来,又走上了七号环形线的大街。忽然,从对面走来两个察警。他有些忐忑不安,停住了脚步。没有一条胡同可以躲避,整个东京都布下了警戒。但还没有发出照片。通报上大概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一米七十七,⾝穿蓝⾊薄西装,行为可疑的男人。就这样和他们面对面地走过去,也许还发现不了。但杜丘对自己的行动是否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一点儿也拿不准。
第一线的察警从人群中搜寻他们要找的犯人,主要据一个人在他意识到察警到来时的目光和听到喊声时的慌动作来判定。
就象有什么把他昅了进去,杜丘走进旁边的一家茶馆。他要了一杯咖啡。他的钱也只够买一杯咖啡的了。他用两只手捧着待者递过来的热乎乎的咖啡杯子,用它来取暖。这使他冰冷的心多少感到一丝暖意。当他看到沾在匙子上的浓时,感到这颜⾊简直像自己此刻的心绪——黯然无光。
一个长腿的察警,从外面走过去了。
杜丘还从来没有体会到,察警的样子竟然如此可怕。不仅仅是察警。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杜丘颇有感触地想到,只要人群中有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用手指着大声地叫。告发他们事先想要算计的人,立刻,这个被指的人从此就被加上了无法洗清的罪名,一直把他得失去人生的权利。恐怖政治的恶梦,闪动着犹如网片植物的子叶一般的黑⾊眼睛,等待着牺牲者的到来!
是逃犯吗?——杜丘在心里默默自问。到前天为止的那一段人生,已经在黑暗里消失了。他回想起,至今为止,他已经把几十个同样经历了自己现在所体会到的那种恐惧的犯人付审判了。在这些人当中,或许有由于恶意的、偶然的各种证言和证据,而未能逃脫的无辜者。只有逃跑,才是斩断不讲道理的缆绳的唯一方法。为了搞到逃跑所必需的钱款,或者由于忍受不了饥饿的袭击,可能导致犯罪而使自己堕⾝泥潭。他充分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摆在杜丘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如果不逃跑,势必会被当成罪犯。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查明是谁设置的陷饼。为此要有一笔钱,而为了搞到它,只好去⼲违法的事了。
他站起⾝来,挂了一个电话。对方立刻答应和他会面。
虽然不能保证这样做毫无危险,然而,为了得到一笔逃跑所需的资金,杜丘别无他路。
离开茶馆,他避开警觉的察警,向千早相走去。
看到写着江藤信吉的门牌,摁了摁电铃。
杜丘被让进客厅。一会儿,江藤进来了。
“这个,这个…”
年过五十的江藤,隔着眼镜眯起了眼睛,从而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承蒙杜丘检察官不弃,屈尊来访。”
“为了一点私事,”杜丘的视线离开江藤“正好到附近来…”
“啊,太好啦。”江藤脸上笑容可掬。笑里蔵刀,是他的特点。“能陪我少许吗?”
“可以。”看到江藤拿出威士忌,杜丘点点头。
“我是刑事案件的律师,而你是负责办案的检察官,所以,在这儿我们还是不谈公务为好吧。”
“说得对。”
江藤的意思很明显。他只想和杜丘喝点酒,礼节地客套几句,然后就要送客。杜丘拿着酒杯。装満酒杯的琥珀⾊体,使他感到屈辱。然而,这体还是烧着他的喉咙,伴随着一阵塞満食道的恶心,落到了胃里。
“真⾼兴。”
江藤看到杜丘脸⾊很不好,却没明说,反倒说了句真⾼兴。对此,杜丘未加反对。
“该走啦。”
杜丘喝⼲了酒,说道。在这里呆了还不到五分钟。
“啊,啊。”江藤也不挽留,他把杜丘送到了门口。
杜丘点点头刚要走。
“杜丘检察官…”杜丘回过头,江藤把一个纸包递了过来。“你落下的东西。”
杜丘一声没响,接过了纸包。纸包相当沉。
他来到大道上,寻找旅馆。有一所旅馆,门口种植着花草,他走了进去。到了自己包下的房间,他要了一杯啤酒,一边喝着,一边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百张面额一万元的钞票。
等到明天早晨,江藤就会知道自己是逃跑的抢劫強xx犯了,杜丘想象着江藤那副悔恨加的样子,暗暗一笑。这是一阵冷笑,它发自那颗已化为顽石的冷若冰霜的心中,凝集着走过了一段寂寞的旅程而置⾝于风吹⽇晒的荒野之上时的那种冷峻的感情。到底还是犯了渎职罪。不,现在已经不是检察官了,那这又该是个什么罪名呢?
这一百万⽇元,是一个案件中的嫌疑对象、某公司的经理通过江藤送他的,请他缓颊通融。江藤曾多次邀杜丘喝酒,杜丘都拒绝了。虽然检察官和律师在一起喝喝酒并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做为一个负有监督执行法律、保证公正判决的职责的人,必须保持应有的尊严。
他不想堕落到那种地步,和毫无道德的律师打道。
而这种正义感,却由于不到半天时间的逃亡,而沾満了灰尘,受到了拈污。这是在多么短暂的一瞬间发生的变化啊,杜丘心中充満了不可言状的空虚。被追捕者是没有正义的。正义和法律,常常在追捕者一边。杜丘知道,自己的⾝上,已经被打上了烙印。那是难以消徐的烙印。
杜丘也深深懂得,自己已失去了明天。
而且,过去也被一笔勾销…
杜丘拒绝了。他还有着这种抵抗力,不用骗来的钱找女人。但这种抵抗力,已不过是残留下来的一点渣滓而已。他感到,在逃亡生活中,这一点点抵抗力迟早也会消失得一⼲二净。
上了刚打个吨,他就在梦中醒来。他梦见自己在闹市上,⽔泽惠子正指着他大叫着。
——⽔泽惠子!
百思不得一解的苦恼,又袭上心头。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紧张地活动起来。⽔泽惠子也好,寺町俊明也好,都是素不相识的人。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什么人雇用了他们两人来进行诬告,设置圈套。可是,又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杜丘正在搞的案子有四个。其中之一,就是通过江藤律师来进行贿赂的那个,所以可以排除。另外三件中的两件,还没有严重到要陷害办案的检察官这种地步。要说有可能的话,那就只能是最后一个了。
那件事发生在八月二十九⽇。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技术官朝云忠志,在世田⾕区自家院子里死亡。经确定系服用毒药阿托品致死。警视厅侦查一科的矢村警长。据各种现象,断定为杀自。只有杜丘一个人,主张有他杀嫌疑。区区一名检察官,还不能直接否定警视厅的判断。所以,为了取得据,杜丘开始独自侦查。
朝云死的前一天晚上,有三位来客,一直呆到快到早晨三点钟。这三人是厚生省药事局药事科科长北岛龙二、朝云的同事青山帧介、还有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杜丘把重点放在了酒井⾝上。被指认为抢劫犯的那个晚上,他正是在跟踪酒井。很可能就是酒井雇用了⽔泽惠子和寺町俊明设置了陷讲,这种推断并非站不住脚。他现在只得这样想了。
由于警视厅断定为杀自,所以没有立案侦查。这样大的案件。只有一个检察官来搞,要从他杀的线索。一获取证据,可能是很小的。所以,酒并即使是罪犯,也大可不必害怕。除非是抓住一鳞半爪的证据,否则。利用侦查指挥权命令矢村采取行动,杜丘是做不到的。这是尽人皆知的。况且,跟踪不过是刚刚开始。
如果能接着搞下去的话,他就会明⽩。肯定是他的跟踪侦查已经触及到了那个案件关健的某一点了,尽管社丘自己现在还丝毫没有察觉。
——果然是这样吗?
不管怎样绞尽脑汁地思索,甚至想得有些不着边际,也还是想不出一丝端倪。
可是,除了做这种解释之外,就再也找不出设置陷饼的主使者了。况且,他本想不到,过去调查过的犯人,竟然会对他进行报复。
——只有找到⽔泽和寺町,才能搞清真相。
黑暗中,杜丘的眼睛放出了光彩。
起初,他満以为这是一场误会,只要追问一下这两个人,就很容易得到解决。但是,当从自己的家里发现了所谓抢来的钱时,这种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在搜查住宅之前,矢村冷漠的视线和检察长目光中的恼火。都分明显示出,他们并没有相信这两个人的告发。正是在这种前提之下进行搜查的。所以,杜丘越发感到,这两个人是不会轻易说出真相的,一旦说出真相,他们就会以诬告罪被判刑。他们必定要拼死防备,这是显而易见的。
事情很清楚,杜丘只有进行反击。幸运的是,手里还有从江藤那里骗来的一百万⽇元,正好做为进出去的资金。不管那两个人能不能坦⽩,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坦⽩。进行反击的话,落⼊矢村网里的危险就大了,那家伙可能正准备好等着呢。一旦被抓住,也就谈不上什么反击了。可是,这样销声匿迹,沉冤就永无昭雪之⽇。
对于这种危险,杜丘心里十分清楚。能否逃脫包围圈,并没有什么把握。但是,绝不能象胆小的狐狸似的,心惊胆战地倦缩进洞里。要接受挑战,尽管自己已是一个被剥夺了权利的弱狼。在和警视厅这样的对手较量之中,很难说胜负如何。但是,不管怎么样,也只有背⽔一战了。而且,如果戳穿了两个人的诬告,也许还能够揭发出他们背后那个更大的主使者,彻底暴露出企图呑噬自己的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和制药公司的丑恶面目。
已经遭到暗算的杜丘,在黑暗中静静地瞪起哪双斗志旺盛的眼睛。
4
现任检察官是抢劫強xx犯!——看到印着这条大字标题的报纸,是在第二天早晨。整个报导,占据了将近社会版的一半。
在不厌其详的报导之后,附带还说了矢村在执行逮捕时,未给杜丘戴手铐这一失职情况。明显地流露出记者的弦外之音,那是在谴责他们事先早有合谋。
报上还登了他的照片。杜丘扔下报纸走开了。他想,登出了照片之后,这一两天是很危险的。
报纸上的照片,往往给人一种与实际不相一致的印象。特别是对于抢劫強xx犯这一类犯人,人们总是抱着先⼊为主的观点来看照片,觉得他的相貌险恶狠毒,怎么看都象个犯罪分子。但实际上,真的碰到本人一看,倒觉得象个好人。这种情形是屡见不鲜的!这种视觉的差异,为罪犯的逃跑带来了方便。但是,杜丘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相貌了。他自己觉得,在这仅仅三天之间,自己的脸上就开始露出了一副凶相。而失魂落魄的神态,更加深了人们对他的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可能与照片十分相似。
在电影院和弹子房,杜丘消磨了一整天时间。以前他从来不玩台球,可是,今天进来一看,觉得这倒是満好的一个消磨时间的方法。而且,以前还从来没有在弹子房里逮捕过犯人呢。
晚报也在继续报导这件事。警视厅和检察厅碍于面子,都各自发表了一通谈话,表示要逮捕逃跑的检察官。与此不同的另一则消息,引起了杜丘的注意。消息说,为了躲避记者们的烦扰,两名证人都迁出公寓,去向不明,无法采访。
——去向不明…
杜丘的心情骤然蒙上了层影。连新闻记者多方搜寻都未能发现去向,正在逃亡之中的自己又怎么能找得到呢?可是,为什么去向不明呢?被強xx的⽔泽惠子,要避开报纸和周刊杂志还在情理之中,而寺町俊明这个男人就大可不必了。察警对此尚未表态。是否把去向告诉察警了呢?还是连察警也没有告诉,悄悄地…
这回可难办了,杜丘想。反击的第一步尚未迈出,就受到了挫折。这样一来,接下去的一系列步骤就都落空了。
——去找找公寓的管理员吗?
要想得到点什么线索的话,也只有去找管理员了。即使不知道去处,也许还会知道什么人给拉的行李吧。
第二天等了一整天,将近半夜时,杜丘前往⽔泽惠子住过的新宿西大久保的公寓。这所公寓坐落在与歌舞伎街相连的旅馆街的尽头,是一幢旧的洋灰面二层建筑。说不定察警已经在这一带布下了网,杜丘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条街。但看样子,好象还没布置警戒。矢村竟没有在这里设下埋伏,令人有些惑不解。这次杜丘是安然地通过了。尽管矢村怒不可遏,但他的职责毕竟只是追捕杀人犯。也许,对于抢劫強xx这种下的犯人,矢村不会永远如此失策吧。
杜丘狠了狠心,敲起了公寓⼊口的管理室的门。也可能出来的是察警,他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来开门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看上去似乎很固执。
“您是管理员吗?”
杜丘敏捷地向室內扫视了一跟,里面没有什么人。
“我是房主人,您是啊位?”
“有话对您说。”杜丘一边说,一边強行走进门“您不必担心,只想问您点事。”
“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打架的话,我也不能输给你。”老人慡朗地说。
“我就是被控告来这儿抢劫过的检察官杜丘。
他看看老人的反应。话说得如此坦率,是不无道理的。不管周刊杂志那些记者们怎样追究底地盘问,老人只是一口咬定说,只知道⽔泽惠子是独⾝生活,至于她的去向,则毫无所知。由此可见,老人即使了解什么情况,也不会轻易出口的。杜丘有这种预感。所以,他断定,只能用实真来换取老人的回答。说出对自己不利的实真情况,能够打动人心,特别是对于这种固执的人更是如此。他在当检察官的生涯中,了解到这一点。
“啊,请进来吧。”老人并没有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稍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托起下巴,说道:“那么,你想打听什么事呢?”
“⽔泽惠子的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回答你和回答察警、新闻记者一样。”
“察警也来调查她搬到哪儿去了?”杜丘感到有些奇怪。
“是的。想找⽔泽惠子⼲什么呢?”隔着矮桌,老人用⼲枯的眼睛盯着杜丘。
“我,是无辜的。”
“这我知道。”
“什么,您说什么?”
“我会一点看相。再说,你要是犯人,就不会再找⽔泽惠子啦。不过…”老人止住了话头,看着杜丘“你⼲的也太冒失啦,一会儿察警就要来的。”
“察警?”杜丘直起来。
“要跑吗?”
“我不想被抓住。”
“那个,是那样。他们很想抓住你。每隔二十分钟…”
老人闭上了嘴,门外响起了自行车停下来的声音。杜丘拿起鞋。奔向窗户。老人摆摆手,叫住了他,又指了指壁橱。一瞬间,杜丘犹豫了一下。不知谁在敲门,要碰运气了。他钻进壁橱。老人要是出卖自己,也只好听之任之。
门开了。他似乎感到自己的心脏烈跳动的声音,几乎传进在门口说话的察警耳里。
门重新关上。响起了一阵自行车远去的声音,杜丘从壁橱里走出来。
“这下,我也成了同案犯了。”老人低声地笑着。
“是啊。”
“我讨厌府政那些人,我就要这么⼲…”
老人说着,不知为什么,眼里浮现出一种孤寂的神情。
“多亏你救了我,后会有期…”
“没什么。”老人说。“每天都很寂寞呀。嗯,据我所知,⽔泽惠子是九月九⽇搬来的,九月十九⽇就走啦,也就这些…”
“九月九⽇?”
⽔泽惠子九月九⽇搬来,十二⽇被抢劫,十七⽇在新宿车站向察警指认了犯人,十九⽇就失踪了…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显然是有计划的谋。
“您知道她搬家时在哪托运行李吗?”
“没用托运。她来的时候,只带了随⾝的东西,走的时候也那么简单。说是夫吵架,要分开过。我想,也许是言归于好了,所以害怕报纸和周刊杂志采访,就逃跑了。”
“是这样吗?”
这就毫无办法了,如同断了线的蚕丝。察警也没料到她会逃走,所以,肯定没有严格审查过她的户口什么的。一般来说,在被害者的登记卡片上,只记载现住址、职业和年龄。
现在,⽔泽惠子隐瞒了去向。如果确实是夫吵架而暂时住在这里,即使用假名报案,也是出于某种考虑,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遇到強xx问题,这么做也是聪明的。
但是,寺町俊明也失踪了。既然在杜丘的住宅里已经发现了抢劫的一叠钞票,为什么不尽力搜寻这两个人的去向呢?也许是暗中做了布置?
“检察官——”老人的眼睛里露出了慈祥的目光,就象看管自己的孙子似的“我想,⽔泽惠子是被害者,不能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所以,有件事我谁也没告诉。”
“什么事?”
“搬走的时候,她有一个包,上面有寄出的地址,我看了一眼。
“是什么地方?”
“石川县能登半岛西面,有一处名胜,叫能登金刚,那儿有个生神村。小包上写的地址就是那儿。我就生在离那儿不太远的轮岛,所以记得很清楚。”
“没看到收件人姓名吗?”
“我只看了地名啊。”
“多承指教,谢谢您。”
杜丘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由衷地感到老人的好心。即便是不把他当成犯人,但与一个被察警追踪的人发生关系。没有如此好心,也是办不到的。
在绝望的深渊中行将沉没的杜丘,得到了一线光明。他觉得自己象一条望渴人们善意相待的野狗。只在几天之內,就染上了飘摇不定的野狗的那种气味。谁知从此以后,这条野狗将继续跑向何处呢?
杜丘诚恳地向老人道谢之后,离开了公寓。
他走过一条小胡同,然后向左拐,想去新宿车站。突然,从大楼的拐角过来二个骑着自行车的察警。他吓了一跳。此刻逃跑的话,就会引起怀疑,而且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正当他思量如何应付的时候,察警已经来到⾝旁。手电筒的光线,正对着杜丘的脸照过来。杜丘闭上眼睛,好象用一只手去遮光似的。把脸扭向一旁。他感到全⾝的⾎都好象停止了流动。可是。察警什么也没说,自行车链条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渐渐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