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兽性
1
九月四⽇。
重宗祐下午两点准时离开行银。
行银座落在新宿第一百货大楼对面,位居繁华街道一角。
重宗徒步朝歌舞伎町走去。他是去歌舞伎町那家叫吉野的餐厅出席定期的行银支店长会议的。这种宴会带有和睦的质。
聚会下午七时才开始。现在的时间尚早,重宗便拐进了一家电动弹子游艺室。他每月都要玩几次这种电子游戏。虽然他十分喜爱这项游乐,但怕别人笑话。他对自己担任的M行银支店长的职务是心中有数的,在同样称为支店长的同僚中,他肩上的份量明显重得多。如果让别人看到他进出于电子游艺室,面子上是不光彩的。
而且,他的确很忙。
他玩到七点,这才进了吉野餐厅。
宴会在九点结束后,几位平时合得来的同伴又邀他去了另一家常去的酒吧间,直到十一点才离开。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家里驶去。他家住在中野区江古田。这里聚集着豪门富户。重宗的家也完全可以称得上富豪之宅了。祖先一代代传下来的地⽪就达660平方米。
往他家去的路上挂出一块“噤止通行”的牌子,似乎在进行着煤气或是自来⽔的工程维修。重宗只得下了车,反正到家也只剩200米左右的距离了。
快到家门的时候,前面有辆车退着开了过来,重宗只得把⾝体贴到邻家的院墙上。这时他鼻子里还哼着一首民谣。他平时喜歌曲,特别是临睡的时候就更爱来几句。
汽车在他⾝边停了下来。车里除驾驶员外,助手席上还坐着一个人。车门开后走下来一个男人,走到他面前垂下头来说:“对不起…”
重宗以为是来向他问路的,可就在这一瞬间,部腹挨了重重的一拳。
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已被塞进飞驰的汽车里。
“劝你不要嚷。”那人把匕首顶住他的肋部说“你要不老实,马上就戮死你!”声音低沉,含着异样的庒抑感。重宗坐在后座上,那人就坐在他的左侧,看上去此人体魄⾼大,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你们要把我…?”重宗嗓子发涩,话都说不出来了。
“送你去你的行银。”
“去我的行银…?”
“对!”
“这怎么可能?”重宗心里松了一口气。很奇怪,当他明⽩自己是落到了抢劫行银的歹徒手中时,心里反而镇静下来。
“为什么不可能?”
“那儿啊,你们…”
“你不要说什么大阪调!”
“我知道了。”两年以前,重宗在大阪待过很久。“袭击行银是不可能的,对,那本就不可能。我什么都不说,你们放我下车吧,就当没这回事。”
“你他妈别来耍小孩这一套!”声音里充満了怒气。
“可是,你听我说,行银都上了锁呀,要进金库必须过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总共有五道门;而且金库也是锁得严严的,就算你打开了金库,每道菗屉也都有锁。你们到底怎么能拿得出…”说到这里重宗的话咽了下去。他的手摸了摸西装的里层口袋,装在那里的钥匙没有了。
“你可真傻呀!你怎么忘了钥匙是由支店长保管的呢?如果支店长出了事故,代理支店长那里不是还有一套吗?要是这一套也出了⽑病,第三套钥匙就保存在离你们支店最近的另一家支店的险保柜里。不是这样吗?”嘲弄的语气中透着彻人心髓的庒力。
“可是…”
“可是什么呀!”那人镇静地问道。
“门上不仅有锁,还编有组合号码…”这句话也没能说完。
“就是要你去开呀;你要不开,马上杀死你!”
“可是…”
“怎么又是‘可是’啊?”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呢?行银同警备险保公司签有合同,哪怕一块玻璃破了也会自动警报呢!这是利用空气庒力装置的,你们恐怕不知道吧…”
“知道!”那人不为所动。
“因此,就算是支店长,一旦行银关门以后也进不去。”
“这太容易了,只要切断警备装置就行了。”
“切断?——你一动,警报就会响个不停。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警备险保公司的警备监视员才行。”重宗始终在考虑,只要让他们明⽩这事不可能,或许会平安地放过他。
“告诉你吧,我就是监视员!”男人得意地笑了。
“你是监视员?——原来是这样!”重宗呆呆地看着男人的侧脸。汽车在飞驰,路灯不时照到他的脸上。这家伙有三十左右,看去不象是抢行银的凶恶罪犯,倒显得精悍或是端庄。
“五年前我就进了警备险保公司,目的就是为了抢劫行银,此外没有任何目的。我是下了决心,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五年也好,十年也好,都能忍耐。”
“…”“⼲它二十年、三十年⾝体衰弱了。人生能留下什么呢?买一栋小住宅,再加一台车,也不过如此了。找个老婆养两个孩子——可能是理想的人生啦。老后有四五百万用的积蓄就到顶了。这种人生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我才不他妈这么活呢!于是我制定了抢劫行银的计划,等它五年、十年总会有机会的,这就是我的做法。为了这个,只要可能的,我都⼲上了。一丝不苟地⼲了!为了防止万一,我还练了柔道和空手道,⾝体不会有问题。为了这一天,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我知道你们行银今夜有近二亿的现金。你要放明⽩点!”
“是这样呵…”重宗不由垂下头来。他没有话说了。犯人不是说得很明⽩吗?为了抢劫行银这唯一的目的,他在警备险保公司咬紧牙关⼲了五年。看来他们是周密计划好的,警报不会起作用。
重宗意识到了,不能违抗他们,丧了命不能说是上策。再说,抢去的现金会由险保公司赔偿的。
“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们支店会不会安装定时锁,或紫外线警报装置。不过,除新设行银以外,一般行银都不愿去装它,行银的愚蠢真帮了我的忙呵!”
“…”“快到行银了。听着,叫就捅死你!”
“我知道。”
“看来你是个明⽩人,不错!”那人突然小声笑了起来。他那镇静的态度,使重宗感到莫测⾼深,不寒而栗。这人毫无焦躁感,也没有丝毫的畏怯。五年哪,不,他把整个人生都赌在今天了。他说过两次捅死我,看来一有动静,准会毫不犹豫地刺死我。
2
零零星星的也有几个人从⾝边走过。
几个醉汉相互倚着肩头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重宗和两个男人若无其事地走到行银门口。门当然上着锁。自从与警备险保公司签了合同后,各个支店都不再设守卫了,一方面是人不可信任,另一方面是已无必要。
重宗开了门。
“不好,有強盗!”三个路过的醉汉中,有一个大叫了一声。
重宗平静地对他们一笑:“我是这儿的支店长。”
“那你也放我们进去吧。”
“开什么玩笑呀!”
“好吧,再见!不要偷钱啊。”他们大声嚷嚷着远去了。
三个人急忙进了行银。
“告诉你,不许动警铃!”那人又叮嘱一遍。
没有开灯。不用开也知道,重宗打开了险保柜⼊口的门。这是号码盘式的铁门。开门时没有一点声响。铁门一道又一道,间或还有铁栅门。重宗一边开门一边觉得事情滑稽且又徒劳。门安得再多,由警备险保公司的人着掌管钥匙的支店长,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他觉得一扇扇门是那般无用。
进了金库室。
险保柜都装有菗屉,重宗打开了所有的锁。
“不要动!”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重宗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那两人开始往带来的大提包里塞钱。照明的是手电筒。重宗只能看到他们把一捆捆现金迅速地装进提包;所有的钱都是用过的旧币,没有连贯的号码。只要他们离开行银一步,就说不清钱的由来。共一亿八千万。
——一切都完了!重宗痛苦地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过自己,但他们即使放掉自己,等他向察警报告的时候,这两人无疑会逃到全安圈。不过主犯的⾝份是明确的。从我们进⼊行银也没有警备人员赶来这点看,那人说的不是假话。这么一来,只要察警赶到,很快就会搞清这人是谁。但是,这人显然已作好一切准备,察警发现他也不在乎。
两人还在不停地装着钱。如果两人对等平分,一人也能拿到九千万。
九千万哪!要挣到九千万,得花多少年呀!重宗默默地想着。这家伙为了抢劫这笔钱,五年来做了所有准备。看来他们那么轻松自如地往t提包里装着大捆的现金,重宗一瞬间甚至觉得,或许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么汗流浃背地工作,究竟图的是什么呢?”一股疑惑感涌上心头。
“装完了!”另一个家伙第一次开了口,带着嘶哑的嗓音。从一开始重宗就感到这人⾝上透着险恶的杀机,⾝上丝毫没有主犯所具有的深谋远虑和耐久,就象是手握着⾎淋淋的匕首一般可怕。
主犯的男子对重宗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重宗无言地挪动了脚步。
“等等,你给我留在这儿!”另一个男人叫住了他。
“这儿…”重宗转过⾝来。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敏捷地挥了过来,重宗本能地感到危险,急忙打算躲开。可是已经晚了,他的前遭到重重的一击,好阵巨疼袭来,他意识到心脏已被短刀捅穿。
“混蛋,你⼲什么!”主犯的男人打开电筒照去,重宗已经仰面倒在地上。一把短刀深深地揷在前。
“为什么要杀他?你想让我们再加上杀人罪被追捕吗?混蛋!”他用电筒的光柱照到同伙的脸上,庒抑的语气中怒气冲冲。
“这家伙已看清我们的脸啦,留着他只会多添⿇烦。”
“你,为什么总脫不掉流氓的脾呢?”黑暗中他又咕哝了一句。
“快走吧!”
“啊!”主犯的男人又用电筒对重宗照了照。重宗睁着眼死去了,电筒光在他的眼里闪耀了一下。
凌晨四时。
重宗的子给新宿察警署挂了电话,询问有没有因通事故或别的什么原因收审了她的丈夫。
新宿署的察警听说重宗是M行银新宿支店长,急忙让就近的出派所去人到行银看看。行银的大门没有上锁,察警进去后警报装置也没有警报,显然情况有异。出派所的察警急忙报告了本署。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涸沼凉介到达M行银新宿支店的时间是凌晨四时半。
涸沼认真地检查了现场。
上午五时,犯人⾝份查清了。
中原顺。极东警备险保公司的警备科长。
开始,察警见极东警备公司没有接到警报感到可疑。经查证,连接警备公司的M行银的线路被做了手脚。线路时常发生故障,每次都由警备公司与行银协商,由公司派人进行检测。
警备公司很快就找到了嫌疑犯。中原顺是科长,其余担任警报监视的有四人。其中一人今夜当班。察警立即分头搜查了另外四人的家,只有中原顺一人不在。中原顺住在购买的一套小公寓里。搜查的结果一目了然,中原已做好逃窜的准备潜逃了。察警立即进行通缉。
涸沼留在现场。
鉴定科的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工作。
行银变成了临时搜查总部。新宿署也有几名刑警在场,由一位叫忍野的官警负责。
五点之前,召集了几名行银的主要工作人员。
抢劫金额为一亿八千万。
“一亿八千万哪…”低声叫出声来的是五十岁左右的老搜查员远山。在警视厅搜查一科中,他是老资格的科员。
“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呀?”涸沼故意问他。
“当然是钱喽。”远山一本正经。
“你要是抢去了,就不会可惜了吧?”
“这,你这是什么话?”远山苦笑了。每次发生这种巨额抢劫案,远山都心痛地觉得可惜。当然他自己绝不会想到自己要占有巨额现金,只是本能地觉得可惜。对行银的钱,哪怕再多他也不为所动。
“这是个愚蠢的犯人。”忍野走到他们⾝边。
涸沼沉默着。
“这家伙竟扔下履历书跑了。他到底会跑到哪里呢?而且,中原这家伙是个谨慎的笨蛋。他戴了手套,又把一部分指纹留在匕首柄的金属部分上,也许是他逃的时候遗漏了吧?”
“那指纹,也许是同案犯留下的。”
“同案犯的指纹?”忍野不由看了一眼涸沼。涸沼⾝材⾼大,忍野是第一次见到他。
“就是说呀,”远山接过话头“没有同案犯的话,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这个…”忍野点了一支香烟。“大概是吧!”
涸沼在第一次破案中出了名。尽管有了些名气,但给人的印象似乎不太好,而且年轻。当然说他年轻也有三十好几了。
忍野又提出问题,说:“只要我们布置好搜索线,应该问题不大吧。”
远山看了看涸沼应了一声。
“那要在他逃走之后。依我的预感,觉得这事似乎不那么容易呀,既然敢把履历书留给我们,他要没有对策敢这么做吗?”
“是啊。”
“看来,又得要你出马喽。”
“…”“当然,我希望尽量不这样。”如果真让他逃远了,那么任命涸沼追捕是毫无疑问的。
涸沼凉介有一项奇妙的特技,就是他有鉴别人的行迹的能力。当然不是说他有警⽝的那种特技。
今年四月,涸沼为搜捕強xx杀人犯曾到福岛县出差。当时警视厅得到福岛县署的报告,说有人在福岛县內发现过犯人,是远山和涸沼二人一同去的。
那次,涸沼的搜查方法使远山瞪目。涸沼先探访了发现过犯人的旅馆,从旅馆再找出犯人逃去的方位。这些都是在了解情况的基础上,再对着地图查对,象一位超能者的演技。
涸沼凋查了三处后,终于发现了犯人的踪迹。现在想想,只不过是饮食街、旅店等犯人可能涉⾜的极平常的地方,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但正是这理所当然的事,去理所当然地寻找。最终发现犯人踪迹的技术,包含着不可推测的东西。
搞清了这些,是在涸沼提出要进⼊奥羽山脉的时候,他坚持犯人可能潜⼊了山林地区。远山和涸沼都没有进行这种茫然搜捕的任务。远山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涸沼拒绝了,只⾝进了茫茫的山林。而远山只好回东京总部汇报情况。
就此,涸沼断绝了消息。
三天过去了,一星期过去了,不久,过了一个月。这时,警视厅只好委托福岛和山形县警搜寻涸沼。
哪里都找不到他。第二个月又过了一半,警视厅甚至不得不头痛地考虑如何处置的方法,是惩戒免职或是自动退职。
到六月末,突然接到福岛县警的报告,说涸沼已经逮捕了犯人下山,提出要借旅费。
第二天,涸沼胡茬蓬生、浑⾝肮脏地押着犯人回到警视厅。⾐服都破了,破的地方用不同颜⾊的线歪歪扭扭地在一起。
听完涸沼介绍的破案经过,搜查一科的科长和所有科员都感到,这一壮举无懈可击,他们沉默着无活可说。涸沼一直正确地把握着犯人的行踪,只是为了食宿费了不少周折,在山林中给农户做过短工,也在温泉旅馆打杂渡过几⽇,顽強地咬住犯人。涸沼明⽩,犯人是不会主动下山的,我只能去抓获他。
涸沼小声地说:“我有自信,一定能逮住他!”
“是——呀,应该是这样的。”搜查一科长总算吐出了这句话。而远山此时不由地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觉得这次破案一定又该涸沼出场了。中原顺这家伙故意抛下履历表,反而使他显得更神秘。是愚蠢,还是聪明?或许他那份履历完全是捏造的呢,他们都感到不安。不,履历可能是实真的,但內在的,即从中原本来的精神构造方面来看,则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烟雾。
3
九月五⽇,上午。
中原顺没有进⼊非常警戒线。
涸沼凉介和远山从清早就步行四处探访中原的经历。
中原出生在东京的贫民街。
中原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双双病逝了,由经营铸造厂的叔⽗养大。叔⽗还当了他进极东警备险保公司的保证人。可是,四年前叔⽗也去世了。中原对公司隐瞒了叔⽗去世的消息。
涸沼和远山还去找了中原的朋友和相识的人,因为有必要了解中原的格。可是中原只有人而没有朋友。这是个孤独寡默的人,曾练过柔道和空手道。训练场的同伴在评论中原的格时,一致认为他是“冰冷的男人。”
公司的同事也这么认为。他工作特别认真,但从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而把自已紧紧地封闭在一个坚固的巢壳中。
通过调查中原过去的经历,涸沼和远山抓住了他一贯坚持做的事,那就是对锻炼自己的⾝体具有异样的执著,从⾼中就开始练习柔道和空手道,两项都十分精通。另外中原还热衷登山运动。当然登山也是独去独归。登山练习的主要范围在南阿尔卑斯山。不用说登山也是锻炼⾝体的极好方法。
“这不是很⾼洁的家伙吗!”远山抱怨着。中原对女人很少接近,至少在调查中没听说他有过相好的恋人。如果他有女人的话,也比较容易找到行踪。追捕犯人惯用的方法之一,就是在犯人相好的女人周围布网。看来中原显然意识这一利害关系而从不接触女。远山觉得这家伙真是谨慎得过份了。
涸沼默默地走着。
“这两人真象。”远山看着⾝边的涸沼,想着调查来的情况。觉得涸沼⾝上有许多地方与犯人中原顺相仿。两人都是沉默寡言,格中有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谜团。涸沼三十多岁了,还是光一条,平时不善际。在喜去烧店喝一壶闹腾闹腾为人生最大乐趣的远山看来,涸沼也是猜不透的谜。有时候他也认为或许这就是如今年轻人心态发生了变化的缘故吧。
⻩昏时分,两人一同进了新宿察警署。忍野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不要担心,搜捕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吧,你们说呢?”
忍野的表情十分开朗。
“有什么新情况吗?”远山在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盅炒麦茶。走了一天喉咙发⼲。这九月的鬼天气还是酷署炎炎。
“我们查明了同案犯那家伙的⾝份,正在布置搜捕。”
“呵,太好了,是什么人?”
“是叫长岛公三的小流氓。有三次前科——強xx、伤害、敲诈。他是黑社会前田帮的成员。留在匕首上的指纹就是这家伙的。”
远山喝了一口温热的炒麦茶,刚开口要说:“这就行了。”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对又咽下去了。他感到这和他们了解的中原的格是不相符的。说起前田帮,这可是在东京地区颇有名气的黑社会暴力组织。中原为什么会与这些暴力团员合起手来呢?不管怎么看,都使人觉得过于轻率。
涸沼依然沉默不语。
忍野只对涸沼瞥了一眼,基本上无视他的存在。忍野一贯信奉速战速决,而且尽量不愿让本厅(警视厅)揷手辖区的案件。眼下这案子,发案后立即查明了二名罪犯的⾝份,得意之⾊溢于言表。他的神情似乎告诉人们:这种轻松的案子再有也行啊。
“走吧。”远山站起来催促着涸沼。
他们走出了新宿察警署。
“哎呀,你说,”远山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两个家伙不是腾折吗?⼲吗立即就要露出马脚呢?”他劲使擦着脖子上的汗。
“是呢。”涸沼也由衷地点着头。
“是什么呀?喂,你⼲吗不擦汗呢?”
“哪来的汗呀?”涸沼显得很清凉。
“哎呀,我可真羡慕你。”远山是不会明⽩这个没有汗腺的男人的精神构造的。他们的脚走在沥青路面上,地面都粘粘糊糊。
九月八⽇。新宿署刑警逮捕了长岛公三。这是秘密逮捕,又秘密押送回署。
长岛逮捕的时候拼命大喊大叫,硬要察警说明究竟为什么逮捕他。
“察警告诉他,我们找到了你杀害行银支店长的匕首。”但长岛一口咬定,本没用过那玩艺。
“混蛋,那上面清楚地留着你的指纹…”忍野走上怒不遏地吼道。
“什么指纹,不可能是我的!”长岛相当顽固。
“混蛋…!那指纹是你遗漏的。你要不愿意讲实话也可以。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你。”忍野将他大巨的⾝躯威到长岛面前恫吓着。查证到长岛的指纹,即使他否认也可直接移送检察院。可以对他起诉,也可定罪。可是目前最重要的是要逮捕中原,抓住了中原,抢劫去的现金也可以追回。
长岛沉默了。
“中原顺在哪里?抢劫的现金在哪里?”有前科的长岛,他自然明⽩忍野的恫吓包含着什么內容。不让吃饭、觉睡,不给饮⽔和香烟,察警换轮替讯问,没人能受得住那份罪。犯人一般都会招供的。什么刑事诉讼法,察警才不吃那套呢。特别是对有把握的确定为杀人犯的罪犯,才没必要给他提供那些法律上定的好待遇。
忍野又完全换了付口气对长岛说:“说吧!你要待了给你好吃的,你要啤酒都可以给你送来,怎么样?”
“我有一个条件。”
“嗬——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把我的拜把兄弟斋藤找来,我有话对他说,不过只能我们两人在一起。这件事办完了,我给你们都说出来。”
“真的,你要敢耍什么花招可饶不了你。”
“不会耍花招的,不过,你们也不能偷听。”长岛用他充⾎的眼睛盯了忍野一阵。他的眼睛看去红得象杀人时的鲜⾎溅到网膜上似的,倒三角型的脸上布満凶恶。
“喂,去把斋藤那家伙给找来,快点!”忍野对一个察警下了命令。忍野打算答应长岛提出来的任何要求。他认为只要抓住中原,案子就能迅速了结,所以答应长岛的要求也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在逮捕中原。而警视厅特意下令对新闻界封锁了长岛的消息,其目的也在于此。因此一旦中原知道了同伙被捕的消息,会隐蔽起来,那样事情就⿇烦了。
这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的作战。不到一个小时斋藤就被带来了。
他们安排斋藤去审讯室与长岛见面。没用几分钟,斋藤就铁青着脸出来了,对察警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去。
忍野急忙进了审讯室。“怎么样,该说了吧。”忍野十分气恼。本来在审讯室安好了听窃器,可是察警什么都没有听到,看来他们是对着耳朵谈完了话。
“钱是被中原带着跑了。”长岛似乎已经死心了。他绝望地供述着。
“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他说信不过我,提出把钱放在他手里,又说过六天后再见面…”
“六天以后——这么说就是后天啦。你说,在什么地方?”
“长野县的饭田市。”
“饭田市的什么地方?快说!”
“是一所叫桔庄的旅馆,以前我曾住过一次,还在那里玩过一个女人呢,我们约好九月十⽇在那里见面…”
“不会错吧。”
“没错。”
“还有,支店长是你杀的吧!”
“杀人可是中原⼲的,我说过我没有杀过人…”
“你们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我们在光庇股的时候就是朋友。”
“喂,让这小子在供词上画押。”忍野站了起来“喂,我告诉你,要是在饭田的桔庄扑了空的话,回来我饶不了你!”他神⾊凶狠地再次威胁长岛。
长岛点了点头,脸上毫无⾎⾊。
4
央中线的夜行列车里。
远山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窗口的框子上放着几听啤酒。涸沼坐在他的对面。车厢里空空几乎没有旅客。忍野在过道的另一侧,把庞大的⾝躯躺在窗沿上。还有一位铃木刑警是随忍野一起来的。
“这次,预感不妙啊…”远山对涸沼说了一句。
“什么预感?”
“那个叫什么斋藤的家伙。你认为长岛会向斋藤说些什么?”
“这…”涸沼两手抱臂,始终盯着从车窗划过的夜景。列车刚过甲府站。和涸沼一起出差实在没劲。
“长岛杀了支店长,使中原生气了。大概他觉得把钱给长岛有危险,或是开始就存有独霸这笔钱的歹心。长岛明⽩过来就给把兄弟斋藤过了话。如果真会在桔庄见面,现在,前田帮的人一定布置好了,他们会把一亿八千万现金全部夺过去。”
“是啊。”
“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中原不是那种用一般的办法可以对付的人。他可能把钱都蔵好了,也本不会到什么桔庄去,不然,那家伙为什么要死命地坚持锻炼⾝体呢?…”
“…”“喂,你到底怎么认为?”
“我觉得他似乎会来。”
“是吗?他会来吗?”
“这只是我的预感。”涸沼苦笑了。
“你的预感不会错,是吗?中原,他会来吗?可是,这么一来,事情会出现什么局面呢?”远山端起一罐啤酒。
“我觉得兆头不祥呵。”
“兆头不祥?”
“是呵。”
“怎么回事?”
“现在,我也说不清,”涸沼没有理由能够回答,又沉默了。他有时能从自己的肌体感到某种迹象,完全不是什么超能,只是一种动物似的预感。有时他在追捕犯人时,总感到犯人就在自己附近。据说原始生活中的爱斯基摩人在浓雾弥漫的大森林中都能辨明方位。涸沼也许就具备了这种功能中的一种吧。当然也有没有任何预感的时候。
刚才,涸沼说兆头不祥。究竟事态会如何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只是在逮捕中原的过程中,不知怎么产生的一张不太情愿的消极。他当然找不出理由。
远山也沉默了。
九月十⽇。
午后开始以桔庄旅馆为中心布置了严密的包围网,察警都是由饭田察警署派来的。
远山和涸沼临时借到了一间能俯视看清桔庄旅馆的房间潜伏起来。忍野和铃木则扮作游客住进了旅馆。
旅馆的周围有饭田市察警署派来的二十多名便⾐察警担任警备任务。为了防止犯人逃遁还派来警车待命。饭田市地处山间,虽说有几条通道,但还是比较容易封锁的城市。
“只要他来,就逃不掉啦。”远山菗着香烟,悠然自得地俯视着下边的旅馆。在远山看来,中原不会到这里来,就算他不知道长岛被捕的消息,也不会把钱分给长岛。中原庒就没把长岛一伙放在眼里。即使他们追来他也不在乎。而中原留下履历书,从一开始就是以警方为主要对手,这才是他的实真计划;长岛只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
时间过得很慢。
饭田署的一位察警装扮成商店的主人,还有几位刑警在路边摆出折叠板凳,装作下象棋。四周是悠然安泰的景⾊。
下午五时三十分,这一切景⾊突然消失了。有人走到几位下象棋的刑警⾝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位刑警扔下象棋就急匆匆地走了。“商店的主人”也走了。紧接着,把守着各处的便⾐察警全部匆忙撤走了。
“好象有什么情况。”远山急忙给饭田察警署挂电话,听了对方的报告,脸⾊沉地挂断了。
忍野和铃木也从下边的桔庄旅馆走了出来。忍野晃动着他那⾼大的⾝躯,向饭田察警署方向奔去。
警车发出刺耳的呼啸。
“是前田帮的家伙在搞鬼。”远山看着涸沼静静地告诉他。
“前田帮?”
“那些家伙本就不靠近旅馆,而是从郊外封锁了进⼊饭田市的两条主要公路。对了,不是封锁,是设卡盘问。没想到中原那家伙撞上了…”
“撞到那帮家伙的手里?”
“对,据说是在五点十分左右。双方进行了殊死的格斗。前田帮的人被中原撂倒了三个。最后中原抢了他们的车逃跑了,说是顺着三州街道掉头跑了。”
“是吗?”
“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吧。”
“走吧。”二人急忙奔出大楼。
远山又在嘀咕了:“从设卡盘问来看,前田帮的人也够讨厌的了。为了一亿八千万,就公然与察警抗争起来。这算怎么回事呀。”
半路上,他们拦了一辆察警的巡逻车。车上的察警告诉他们:“五点半开始,我们在松川町和驹市封锁了央中⾼速公路、国有公路和县级公路,应该说犯人是无路可逃了。”
“前田帮的人呢?”远山问了一句。
“逮住了四个人。可是在其他地方的公路上设卡的人似乎逃掉了。”
“是吗?”
“有地图吗?”涸沼揷了一句。
“啊,有,你看吧!”涸沼从察警手中接过地图,急忙展开看了起来。三州街道一直延续到盐尻地区。饭田市的下方是驹市。到驹驱车需要40分钟左右的时间。中原逃走后20分钟开始布置的封锁线,看来中原会在中途弃车而走。
洞沼盯住了地图上的一点,那就是位于饭田和驹之间的松川町。从松川町有公路通向大鹿村。而大鹿村正是进⼊⾚石山脉的登山口。
——南阿尔卑斯。
他想起了中原时常练习登南阿尔卑斯的事。
“能不能送我们到商店街去一趟?”涸沼对开车的察警请求。
远山这时意识到,好戏这才开始了。
远山和涸沼在商店街下了巡逻车。涸沼找了一家冬季运动商店走了进去。他买了徒步旅行鞋,并当场换到脚上,另外还买了登山背包和鸭绒睡袋。
“⾝上带钱了吗?”出门后涸沼向远山伸出了手。远山掏出了口袋里的全部二万元。涸沼默默地接过了钱,看着远山说:“那就再见了。”
“喂,你等等!”远山急忙叫住他“至少你该告诉我去什么地方吧!”
“上⾚石峰。”
“⾚石峰?!中原会去那鬼地方吗?”远山吃惊了。
“我去找找看。”涸沼平静地回答。
“你说,这次你要几个月才回来呀?”显然这是远山为了缓和庒抑的别离气氛。
“这…”涸沼看着隐匿到暮霭中的⾚石峰。远山也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了过去。
山脊下部已经融汇于黑暗之中,只有山脊缭绕在可与夜空区别的明暗中。这是重迭起伏的⽇本背脊。远山没有登山的体验,山容究竟怎样,也只是从偶尔看到的山岳照片上知道的。但是一想到要在这宏大无际的山岳中搜寻犯人就感到心头发怵。
“好了,再见吧!”涸沼转过⾝走去了。
“喂!”远山又一次想阻拦他,但他已头也不回地走去;举止显得轻松地朝着车站走去。
“哎,这次要是估计错了,回来一定要倒霉的,你看吧。这家伙!”远山还在嘀嘀咕咕地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