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脫下眼镜和帽子。”
⾝強力壮、穿着夏季蓝⾊制服的四个宪兵,很快地在车子前面散开成半圆形排列。
他们都戴着摩托车巡警的太眼镜;既琊恶,又令人无法看透。安娜和班奈在无所遮蔽的情况下,不断眨着眼睛,避开炙人的视线。一名宪兵从衬衫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把报纸上的两张照片分别和他们的脸孔做了比对,然后发出不屑的哼声。
“没问题,就是他们,确定他们⾝上没武器。”
几只狐疑不定的手在他们⾝上缓慢地依序摸索着,而他们搜出来的东西,没有比班奈的车子钥匙更具危险了。那⾼阶者把他的头朝小货车的方向甩,说:“进去,”他又转而对那名最年轻的宪兵说:“狄佛西——你开着他们的车跟在我们后面。”
这辆小货车真是周末的特别节目。在前座和客座之间,用一面厚重的铁丝网隔离起来。后面没有座位,车项央中,头部⾼度的附近,一铁从那儿伸出来。一看见这铁律,任何人立刻就会产生一个不好的想法,不是认为很危险,就是把它当做用手铐铐犯人的用途。驾驶发动车辆时,安娜一个踉跄,赶忙抓住班奈的手臂作为支撑。他俩互望了一眼,眼神流露出说不出的惊恐。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现在已完全结束。静默状态中,除了轻微的声息之外,他们可以听见驾驶在和总部通讯的对话。“我们刚刚抓到了那英国佬和那女的。没有任何问题。奖章都准备好了吗?告诉上校,我们十分钟之內就赶到。”
驶出山区之后,车速加快,取道N一百号公路往西行进。三个坐在驾驶座上的宪兵点燃了香烟,并开始争辩下一个⾜球季马赛队有没有获胜的希望。在他们眼里,安娜和班奈宛如两袋丢在后座的马铃薯,没有人对他们产生趣兴。
“我们要怎么回答呢?”
班奈头摇道:“但愿我知道就好了。我想能做的有限,无非是自承无辜,或要求英国司法保护了。我也不知道。”
“⼲脆说出事实怎样?”安娜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只是想把偷来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物归原主!”
“差不多就是那回事啦!”
在剩下的车程里,他们陷于安静状态。目的地到达了之后,一概没有任何赏心乐事。
包麦提的宪兵总部里,除了每个窗口有鲜花盆景点缀之外,对于班奈而言,它和所有的官府衙门没有两样。这一次,他深深怀有犯罪的感觉。
他们被带到后面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里,被要求确认他们的姓名分别是安娜,国美人;以及班奈,英国人。而他们对于这问题的简单答案被记录了下来。随后,他们被锁起来,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一小时在度⽇如年的感觉中过去了。
而对于宪兵队长说来,这却是胜利的一小时,值得再三回味的一小时。还在坎城的莫鲁,不吝给予包麦提宪兵队的成员们请多的赞美,夸奖他们的勤勉,以及他们⾼度的警觉。宪兵队长尽量表示他的谦虚,他将他的功劳部分归诸幸运,然而却自承把手下训练得非常好:锻炼、锻炼、再锻炼。他们例行的巡逻工作好得没话说,尤其是年轻的狄佛西的努力,更是广受认同。在检验了他们能发觉的每一部⽩⾊标致二0五的车牌之后——大约超过三十辆——他总算挖到了宝。
就队长的观点而言,最的是一架来自于坎城的直升机就要押走嫌犯了,使得他省了很多的责任问题。当一件重案涉及外国人的时候,责任问题是相当棘手的。你永远不会知道要出什么情况了。他看看手表,很⾼兴他已把手下打发到卡维隆去了。摄影记者及新闻记者此刻应该来了,准备把这么一桩打击罪犯的戏剧化行动记录下来。
队长深知舆论的刺效果对于一个公务员的生涯将会产生何等的影响。而且毫无疑问的是,这绝对是头版的大新闻,只可惜要刊登在周⽇的版面上,为时却迟矣。他走到挂有一面小镜子的门背后,他该穿上制服外套吗?或许不必——最好看来一副在工作中的神情。表示淡淡的不在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走出办公室,在控制N一百号公路上的混状况方面,显示他的权威。
直升机要降落的当地,倒发生了一些问题。要降落在宪兵队后方的小山上,势必不可行;而街道对面的葡萄园,则是神圣不可犯侵的。于是马上做成了一项决定:那就是双向封锁道路,让直升机能够在距离建筑物二十码的范围內落地。N一百号公路成为主要⼲道,星期六又是赶集的⽇子,队长于是也认同赶快解决通堵塞的状况,是有其迫切需要的。
各种车辆在指挥之下,向四面八方疏散。好些驾驶人离开了他们的车子,跑到橘⾊的警戒线附近来看热闹,希望能看到某些事故现场的真相。当他们看不见路面上有斑驳的⾎迹,也看不见什么汽车残骸时,不噤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想从守卫的宪兵口中问出真相;而宪兵们则官架子十⾜地什么也不肯说。在现场舞动的手势越来越多了,只见摩肩接遗,耳闻喧哗震天。
这一切状况都被媒体记者录了下来。他们在队长的指挥之下,到屋顶上去布置,居⾼临下的结果,使得他们的视线更为宽广。而此刻,正逢其时,直升机从东边的方向飞过来了。
它先在空中盘旋,下坠,轻轻地在路面弹跳,好像要测试柏油路面的温度。队长向摄影师的方向点了个头——这意味着他叫人来把嫌犯带走。如果错失了这个镜头,那实在是个天大的悲剧。
安娜和班奈感觉像是闯进了一个战区。他们旁边围着的都是穿制服、带武器的人,伴随他们走向那蹲踞在地上的军用直升机。直升机里面,有更多带着武器、穿制服的人,指挥他们坐在后舱两只铁椅上,并把他们绑起来。直升机起飞,朝东边飞去。他们下方,宪兵们正在拆除路障,让车流通过。而地面上那些人的⾝形越来越小了。没有人曾经对他们说过什么。他们之间也几乎没有谈。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普罗旺斯地方版的周末头号新闻比往常引起了读者们更多的趣兴。整个圣马丁村的居民简直是沸沸扬扬,大家对于曾是村子里的那个英国居民都感到极大的怀疑。咖啡馆里的老人们围聚在桌边,在雷昂的记忆里,这是他们首次舍得花钱买下一份报纸。他们围拢在一起,好像一群围着死尸的秃鹰,一面摇着头,一面不断地咂嘴,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他们的牙里。外国人嘛!外国人是最神秘莫测的,简直⼲不出什么好事情。这名叫班奈的家伙,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邮局局长⽩平——一个资讯站的首脑——他独有见地。他很快乐地把他的讯息分享大家;大家也欣然洗耳恭听。他说:“别看这英国人平⽇闷不吭声的,他实在很会伪装,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就是这么一回事。”以他全然无知的判断而论,班奈涉的案必定和品毒有关。否则若只是普通的窃盗案,哪有可能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
乔格缇,当然啦,以她和嫌犯的私,并担任他的管家这一点来说,被认为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多一点。那个被蔵在她家的石板下的东西,她相信,一定就是那脏物了。
她拉下百叶窗,并关好屋门,以谢绝邻人们无穷的好奇心。——他们为何不各管各的事呢?——她把公事包拿出来,花费了⾜⾜半个小时,想要探知其中的內容,以揭开它的秘密,但结果使她受挫折。她有十⾜的把握相信那英国绅士,绝对不曾犯下什么严重的罪案,顶多不过是品行不端罢了,这不该是他的本,然而…无风不起浪,她摇晃那公事包,想听出一些线索一一是否有金币击撞的声音啦,或者是珠宝晃动的声响——
但不管其中是些什么,公事包被关得很紧,无从探知。她跪到地上,把公事包蔵回原处,将地面铺平。当她确知那些人不会再来打扰她、窥伺她行动的时候,她还要再试试看。
裘里安·坡以极大的趣兴阅读了报纸上的关于班奈;和安娜的新闻,但他內心却没有特别的警惕,反正他知道他们的下落。他把他们围堵在上普罗旺斯,置于严密的控监之下。吉拉德打过电话回来,说是跟监器的讯号仍在继续传送,讯号的稳定像心跳一样正常。然而,这样的等待令人厌烦。要是他们到了晚上还没有行动的话,他将派吉拉德去把他们抓起来,带回他这儿。他的原则是避免暴力行为,但会考虑将使用暴力作为最后的保留手段。他的耐不是没有限度的,他已决定让班奈和席莫共处数小时,席莫的说服力不可抗拒,只要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到了明天这时候,那个公事包和百万巨款就会回到原先属于它们的地方,问题将可⼲净利落地解决。想到这儿,心満意⾜的裘里安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复吐兹这件事上。那意大利混球需要受一点教训。
两辆警车在曼德律机场等待直升机的降落,然后一路长驱直⼊坎城。在警笛大作的情况下,其他的车辆都顺势避开了。安娜和班奈在措手不及之中做了阶下囚,此时他俩仍感无所适从。他们认为全安保护措施应该是用于对恐怖分子,而非用来对付像他们这样的业余窃贼。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情绪简直跌到⾕底了。
他们被带到坎城察警总部的接待区里——这儿看来硬邦邦的,充満了敌意,空气中还悬浮着一丝恐怖。他们的口袋被掏空,也被拍了照片,好像被当做两个人渣来处理了。
值班官警伸手从公告栏上撕下原先张贴在那儿的他们的照片,丢到一个收蔵柜里。一次缉捕结束,等于又结了一个案子。
穿着蓝⾊长、衬衫敞开领口的邦菲耳上校,从后面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副轻松的样子。他站在他们面前咒骂他们。这两个⽩痴活该得到报应,谁教他们出来不挑⽇子,专门来破坏他的大好周末?他召唤他们走到跟前,领着他们通过长廊,走向莫鲁的办公室。
莫鲁自以为天生适合审讯犯人。过去好几年以来,他从许多罪犯⾝上榨出了大大小小的消息,从他们半真半假的答案里,过滤出一些谎言,使他们伏罪。他自行发展出一套侦讯的技巧,磨练了观察人的本事。至于说有些诸如捏拳、突然间眨眨眼睛,或不自由主变换坐姿的动作,看在他眼里有如言语般的明晰。他喜不慌不忙地从事调查,这是邦菲耳不可能学会的技巧。此刻邦菲耳坐在另一端,笔记本摊在一边膝头,从他的表情来判读,就知道他是个善于恐吓的暴力型人物。
莫鲁细看坐在他对面的一对男女。长得很好看。他心想:帅哥加美女。不过从他们的眼神、嘴角,可以看出他们內心的紧张。这倒颇有励作用的。他从口中取出烟斗,露出笑容。
“因此,班奈先生,看来你不再拥有劳斯莱斯轿车了。”
班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当然不会仅此而已。“劳斯莱斯?”他的嘴巴⼲⼲的,微弱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抗拒心。“什么劳斯莱斯?”
莫鲁用烟斗柄指向他办公桌上陈列的那些东西:护照、现金、信用卡,还有一个破损的⽪饰的钥匙圈,钥匙圈上用“RR’两个字⺟作为装饰。这是他的车钥匙。
“嗅,那个,那是很久以前,有个在伦敦的人送给我的。”
莫鲁转向安娜,露出同情的神⾊。“姐小,我一定要向你表达我的慰问之意。我知道令堂的⾝体欠安。”
安娜很明⽩莫鲁要对她的心理造成何等影响,他要让她自己承认做错了事。“你怎么知道?”
“我们有电话呀!我在纽约有个得力的帮手。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资讯的取得是太方便了。整个世界的情况已经改变,个人几乎很难保有隐私。相当可怕一一邦菲耳,这样的讲法不对吗?”莫鲁说完,瞄着他的助理。
邦菲耳心想:有话直说就好了,老狐狸,何必呢?“队长,你说得没错,相当可怕。”
突然间,莫鲁好像发现他的烟草没有了。他用一个形状类似小汤匙的工具去挖掘烟斗槽的部分,并将烟灰倒在一个烟灰缸里,轻轻吹了吹烟嘴的部分。除了他吹气的细小声音之外,室內悄然无声。安娜和班奈互望一眼,內心充満了困惑。难道他们被匆匆带到尼斯来,为的是这个?——观赏一位⾼阶官警如何处理他的烟斗?班奈清清喉头。莫鲁对他置之不理,并从一个皱皱的⽪制烟草袋里取出烟草,填充他的烟斗。
最后,班奈终于忍不住沉寂了。“你能把逮捕我们的理由告诉我们吗?我们做了什么呢?”
莫鲁抬起头来,稍有惊异之⾊,仿佛是忘记了他俩还在跟前似的。“你们怎么不自己告诉我呢?”
班奈想了半天,才说出一个他希望是对他自己无害的答案。“是这样的,有人要我们从船上拿一个公事包下来。”
“谁要你们这么做的?”
“是贺姐小的一位老长官。事实上,这是一份工作,我们会得到报酬。”
“不用说,钱一定也是对方付给你们的噴?”
“不错。”
“那位长老官是谁呢?”
“是个名叫裘里安·坡的人。”
“啊!对了,”莫鲁共用了三火柴去燃他的烟草。“那么,这只裘里安先生付钱要你带下来的公事包,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班奈迟疑了一会儿,第一次说出谎话。“公事包上了锁,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莫鲁拿起那两份护照。“你们把这个留在船上,”他说着,把他们的护照丢进办公桌的一个菗屉里。“你们也太不小心了。难道是在匆忙、没有预期的情况之下,离开那条船的吗?”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将那菗屉锁好。
“我一定是忘记了。”第二个谎言。
“我懂了。那么你们大概是什么时间下船的呢?”
“嗅,我不知道。吃完晚餐的某个时间吧。”
“带着公事包?”
“是的。”
“那么,是——两天还是三天以前呢?”
这次班奈是真的记不得了。“好像就是两三天以前。”
“当然啦,这之后你们就把公事包送到裘里安·坡先生那边,他把钱付给了你们!”
“事实上,我们还没有机会去——”
“班奈,”一言未毕,安娜就来打断他的话,一面摇着头,说:“算了吧,真是狂疯,没有用的。”
莫鲁透过烟雾瞄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真是个很有理的姐小。班奈先生,我们再重新开始。在你回答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那将会影响你的陈述。”他把烟斗拿出来,以烟斗桶指向班奈。“其一:公事包里是一份松露增产的计划书,我保证你一定知道。其二,公事包是你们偷的。”
“但那还没有——”
莫鲁举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我只是在把事实转述给你听。你可以评估我们的认知,而且,为了你自己好,希望你告诉我真话。此刻,你们是以窃贼的⾝份被逮捕的,我们毫无问题可以举证说公事包是你们偷的,而且当然你们会关进监牢去。”莫鲁擦亮一火柴,重燃烟草。“到了此刻,情势可以说是对你们极为不利了。一旦法国府政对那个公事包发生了趣兴,那你们所涉及的可就不是普通窃案了。情况将更加严重,而且显然你们将遭到更严厉的刑罚。”
“这样讲也太过分了,公事包和府政没有丝毫牵扯。”
“现在有了,”莫鲁的薄勾起毫无幽默意味的笑容。“我从你的记录上得知你在法国住了好几年。班奈先生,我确信你将发现当局的权势到底有多大——以某些外国人的立场看来,其权势之大可以说是到达了巅峰。我必须告诉你,在警局里对我们相当有利。”
莫鲁让出片刻时间,使这样的恐吓之辞深陷于班奈的脑海。他是有点儿吹嘘,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面对他的两张脸孔显得惊悴黯然。而此刻正是做一个较为愉快的承诺的时机了。
“如果你们决定全面和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安排取消控诉。大家都知道,误解的产生时有所闻,因此这个事件将被视为错用证据的不幸案例。对于所造成的种种不便,官方会出面道歉。”
班奈望着安娜。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带着她离去,留下裘里安、吐兹和卑鄙的法国警方去狗咬狗。“怎样?你觉得如何?”他轻触她的脸颊。
“我要跟着你。”一声幽幽的啜泣,似乎菗去了她体內所有的空气。她掉过头来,伏在班奈肩头,摆脫莫鲁的视线。她真的受打击。然后,他听到——他以为他听到了——很微细、很微细的声音,那是她的耳语声,仅仅比她在他颈际的吹气声大了一点点:
“不要告诉他关于袋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