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有个很有趣的统计,”裘里安说:“对于我将向你建议的具有某些意义。是这样子的:约莫有百分之四十的法国人力是府政的佣工。从你在法国时间而论,我相信你很明⽩这个数字对于你、我这种诚实的就业者的意义。”
班奈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那些有如倾巢而出的复杂表格——他习惯称之为公文痢疾——自尊自大的官僚们郁而懒惰的神情,在那些狭窄的办公室里所耗费的时间“是的,”他说:“这也就是我离职的原因之一。我被那些官僚作风埋葬了。”
裘里安掸了掸烟灰,说:“如果你是既得利益者,那倒是个令人快乐的系统。不过,对于我们其他的人说来,代价也太昂贵了。如果你的收⼊很不错的话,你知道法国法规带来的处分吧?⾼达百分之六七十,有时候还更多。”
“没错,”班亲说:“但是每个人都会蒙混。”
裘里安·坡笑道:“那是常常。而在你的帮助之下,我也要加⼊他们的阵容。再来一杯⽩兰地吧?”班奈接过了酒杯,注视着淡金⾊的汁注人杯底。想到要帮助一个像裘里安这样的人,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特的満⾜感。就在此时,他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不管这份工作是什么,他一定会接受的。
裘里安接着说:“多年来,我在摩纳哥拥有一小片土地。摩纳哥府政当局非常聪明,把它视为很好的税收来源。然而这其中有两个难以克服的障碍。首先,我对于摩纳哥的感受就如同你对于船只的感受——非常地不自由,又非常拥挤;其二,除却荒谬的官僚作风不论,我喜在法国生活。一年之中限制在此居住六个月,令人厌烦而且不便。”
班奈对于富人的税收问题略知梗概。“为什么一年要住六个月?”
“只要超过六个月——即使只超过一天——就要被当做法国居民看待而课税,不管你喜与否,”裘里安深深昅了一口烟后,噴出一个烟圈。班奈丝毫不以为意,这烟圈相当完美。“因为这样的缘故,我想到了小小的计谋,无伤大雅的。如你所知,摩纳哥和法国之间并没有官方的界限——不需关税,不需护照,不需要移民核定。所以官方要了解你到底居住了多少⽇子,是非常困难的。”
“因此,我想,他们也不会全以你的言语为凭。”
裘里安站起来,背对着壁炉,俯视班奈,他慢慢地摇了头摇,说:“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你知道:证明你不住在摩纳哥的责任不在于他们;而由你。以真正法国式做法而论,他们总是保留质疑的权利。你看出问题之所在了吗?”
“当然了。”班奈说:“但是你如何证明你一直居住在那里——难道你打电话给雷尼尔亲王,让他每天向警局报告吗?”
“很幸运的是,还不到那种程度。但是你一定得留下一些线索一一主是餐厅账单啦,停车券啦,加油站的收据,⼲洗的收据…等等,还要努力经营合理的电话费用。你知道法国官方有多么喜电话账单。换言之,你得建立永久的书面资料。”
“啊!”班奈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希望我来代替你。”
“只是书面上的而已。我每个月都付你现金,免得对你造成课税的问题。当然啦,你可以住在我摩纳哥的公寓里,驾驶我的车子,用我的户头和当地商人进行易和签账,我会教你一种特殊的签名式,只要你把它颠倒过来,将发现仿冒是件容易的事。几个小时之內,你就会掌握到要领了。”裘里安朝他咧嘴一笑,摊开双手。“不算是过分庒榨吧?我想这该是个很适合的字眼。”
班奈喝完了⽩兰地,拒绝了再喝一杯的尝试,并企图掩饰地的奋兴感——竟然有人要付钱给他,让他过着百万富翁的生活——当然啦,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你认为这建议怎么样?有疑问吗?还是没有意见?”
“我不能否认我有些疑虑,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只是初识,你竟要以我作为避税的棋子?”
“你觉得有困扰吗?你也说过每个人都会做假。再说,除了你我之外,这件事会影响到任何人吗?法国因此而颠覆?税务人员将因此而被驱逐出境?医院将会因此而倒闭?
还是法郞因此而大贬?”
“不,”班奈说:“你这些说法,我认为都不尽然。”
“既然我们断言我们的社会良心是清醒的,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你担心被发现吗?”
“这种风险永远是存在的。”
“微不⾜道。”袭里安说:“当然,除非我们之中的一个人怈了密。”裘里安挑起一只眉⽑,笑道:“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是我。”
“但假设——只是假设而已——我变得更恶劣。”班奈因为喝了酒而大胆起来。
“假设我做了六个月以后…出卖了你或绑架了你之类的,你怎能信得过我不会这么做?”
裘里安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同一个冥顽不灵的生学解释一个简单的观念。“没有信任的基础,绝对不该从事生意的往来,就像我害怕你从你的朋友布莱恩弗·史密斯⾝上所学得的经验。”他注视着班奈,让这想法慢慢深⼊。“我知道我们所谈论的是假设的状况,所以你绝对不要太在意。如果你有什么企图…不好意思,我将否认我认识你,而且会以伪造、偷窃等罪名提出控告。在我来说是很⿇烦,但对你更为不利。我的律师们都不是善心人士,而且法国监狱是极不讲情面的——至少人家是这么告诉我。”
班奈眨了眨眼,说:“我可以溜出法国。”
“我找得到你。更有甚者,席莫找得到你。他的办法非常多。”
班奈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画面。是有关于那沉默的⽇本人的画面——而那绝对和把酒送到他面前无关。裘里安的表情温和而轻松,纵然他语带威胁,在班奈的眼里,却值得信赖。
裘里安哈哈大笑地走过来,拍了班奈的肩膀一下。“我们不要破坏这愉快的晚上吧!
这是使我们双方获利的小秘密。你想想看:你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一个夏天,口袋里装着満満的钱;而我将待在这里,这才是我喜待的地方。唯一吃到苦头的是税收人员,而我觉得我们一向对他们都太大方了。”裘里安最后昅了一口烟,将烟蒂丢进壁炉里。
“谁知道呢?或许我能够帮助你找到你那失踪的⽔手朋友,我在加勒比海一带认识不少人。”
班奈看见了他自己在摩纳哥生活的蓝图——给阿拉伯王子当司机?或者留在圣马丁再度过一个捉襟见肘的夏天?自从他刊登了那一则广告以来,难道这不就是他想要过的生活吗?为何不接受这份工作呢?为什么不换个口味接受轻松的生活呢?
他望着裘里安·坡,说:“好的,我接受。”
“我很⾼兴,”裘里安说着,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记。“请把地址留下来,明天早上我会派席莫到你那里去代一切细节。”裘里安伸个懒,打了个呵欠。“请原谅我,我需要整整八个小时的睡眠。”
他们步出客厅,进⼊清洁、宁静的夜⾊中。辽阔的黑⾊天幕上,点缀着点点星辰。
班奈坐在车中,回首望去,裘里安的⾝影站立在门廊前,举起一只手来向他道别。他把车子开出中庭,大门在他⾝后无声无息地关闭了。从开始到结束,这美妙的一晚犹如动人的乐章。
席莫将豪华型的雪铁龙汽车停在村前广场,走到街道上。他异国人士的相貌以及很规矩的黑⾊制服,昅引了一群女人毫不掩饰的目光。当她们注视着他往哪里走的时候,互相努嘴示意,因为他竟然走向了班奈所居住的地方!待会儿,她们便可以向乔格缇询问这个访客来找寻这英国人.究竟有何贵⼲?席莫对于她们本不加理会。他早已习惯了人们不礼貌的看待眼光。
他敲了敲门。班奈来开了门,两个人互相严肃地点了点头。
“班奈先生,早安。”
“席莫先生,早安。”
“早安,早安,”乔格缇从厨房走出来,帽沿遮覆着的两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要咖啡吗?”她回到厨房里关掉了收音机,以便于听窃。班奈搔了播头,席莫冷静地看着他。留乔格缇在⾝旁,一定无法保持这事情的隐密。到咖啡馆也是一样不理想。
班奈决定换一种语言来谈。
“我好像记得你会说英语。”
对方淡淡地笑了笑。“当然了,所有的欧洲语言我都会讲。”
班奈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那么我们就用英文来谈。”他向厨房的方向努努嘴。
“她才能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事。”
“你也许想要做摘要,”席莫说:“我们开始以前,请你去把我们共同的朋友写给你的信拿给我。”
班奈去拿档案夹和那封信。当乔格缇端着咖啡出来的时候,很想使席莫开口讲话。
但当席莫用英语向她道谢的时候,她只有气哼哼地退下去了。
“就是这个,”班奈将那蓝⾊的信封从桌子这头推给了席莫。席莫检视之余,确定无误,收回到口袋里。他点起一烟,开始用低沉而单调的声音说起话来。
“你要住的地方在蒙地卡罗赌城附近,是歌丽大厦顶楼的两层。你的座车是奔驰三八O豪华型,深蓝⾊的,上个星期才送到,你可以在地下室的车库里看见它。你可以在三家有名的餐厅里签账——可波乐、路易十五和罗吉·味吉。当你每个月底收到账单以后,打电话把消费额度告诉我。这以后你会收到支票,再把账单寄给我。电话费、电费、停车券的费用也完全用同一种方式来处理。确定一个月之內一定要弄到三四种账单,到目前为止,你都明⽩了吗?”
一直在做记录的班奈抬起头来。“听起来并不很困难。请告诉我:有没有人会来清理房间呢?”
席莫掼熄了香烟头。“前面一个女佣回菲律宾去了。你必须雇用另外一个。”他朝厨房的方向微微努了努嘴。“不是她。给现金。”
“啊!”班奈说:“这件事我必须问你。目前我手头有点短缺,要付的账单…”
席莫举起手来。班奈首次注意到他的指关节,以及他手掌外侧耝硬有如⻳裂的⽪肤。
如果用以敲断脑子或砖头,想必大可派上用场。“每个月十五⽇,都会有一笔两万法郞的现金送到大厦里,”他从⾝上掏出一个棕⾊信封。“这是第一个月的现金。车子的钥匙和房间的钥匙也都在信封里,还有我们朋友的签名式。明天晚上八点钟我将打电话到摩纳哥,以便确定你已毫无问题地安顿下来了。”他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任何问题吗?”
班奈再详细看了看摘要后,摇头摇,说:“没有,看来已经非常明⽩了。”
席莫站起⾝来,班奈跟着他走向门口。⽇本人转过⾝来,向他躬⾝为礼。“希望你在摩纳哥事事称心。”他的口吻有如在命令对方。
班奈回到了客厅,发现乔格提満脸不⾼兴地在清理客厅。她对于席莫留下来的烟蒂、烟灰十分不満意。“⽇本人!显然你和他有生意往来。”
班奈细想了一会儿。“事实上,乔格提,我在考虑买一辆汽车,丰田汽车。那是非常好、非常可靠的汽车。”
“却不便宜。”乔格提歪着头,想要等待更进一步的讯息。
班奈深深昅口气。“确实。但是因为接下去的几个月內,我要做一份工作,经常在外面旅行。说实在的,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他看见乔格缇的眼睛眯了起来。“别担心,我保证你会拿到你的钱。”
“那么以后谁来管理你的服装呢?谁会那么小心地把你的衬衫当做宝贝一样地处理呢?”
“这一点也毋需你担心,我将住宿在旅馆里。”
乔格缇从抿紧的嘴里噴出一口气:“那些野蛮人!他们用起浆⾐粉来像什么似的!”
当天晚上,当班奈为远行而做准备时,乔格缇走进克里昂咖啡馆去进行她的每⽇一杯,并闲话一番。⽩平邮政局长像往常一样,在一天以蒸气拆阅他人信件这类的忙碌工作之余,到酒吧里恢复元气。村子里的三个女人已经把⽇本人来找班奈的事情告诉了他——于是他凑上前来,站在乔格缇旁边,准备收集消息。
“听说今天有人到你们家去?”他悄悄地对乔格缇说。
不愿意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乔格缇——尤其是面对她深恶痛绝的⽩平,不慌不忙地用一种看穿了他的眼神斜睨着他说:“不关你的事,有些事情是个人的事。”说完,她猛呑了一口酒。
“听说那⽇本人开的是雪铁龙车,还穿了笔的制服。那么,他显然是个重要的人物噗?或许是班奈先生的朋友罢?”
“⽩平,我只告诉你一些,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班来先生明天就要离开此地了。他离开的原因,我答应不说出来的。”
⽩平点了点头,然后轻敲着自己的鼻翼。“他还是会回来拿信的。”
“是的,”乔格提说:“给我就好。可能的话,最好不要拆阅,”她喝⼲杯子里的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心里说不出有多么得意地离开了咖啡馆。那混小子,竟然想从她这儿打探消息——当然,这并不完全是她的事,不过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