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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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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献⾝这一任务的作家都明⽩这样一个现实:不论远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历经数十载満环希望创建的一个世界最终将转移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去。他将把我们带到一个远离那张我们带着伤感和怒气工作的桌子,到伤感和怒气的另一面,另一个世界。我⽗亲可能还没到那里吗?就像一块正在形成的‮陆大‬,慢慢的从五彩缤纷的薄雾中升起,就像经过长途的海上旅程,终于见到了小岛,这个新世界一直在惑着我们。我们就像当年西方的旅行者飘洋过海寻找伊斯坦布尔一样,被雾霭魅惑了。在这个以希望和好奇开始的旅程结束时,一座満是清真寺和尖塔,密密匝匝布満屋舍,街道,山峦,桥梁,斜坡的完整的城市展现在你的面前了。看到它,我们都希望走进去,蔵⾝其中,就像我们读一本书那样。因为感到土气,被排斥,气愤,或是极端孤独,我们坐下来看书,却发现了一个超越这些伤感情绪的全新世界。

  我现在的感受和我孩童和青年时期正好相反:对我来说世界的中心就是伊斯坦布尔。这不仅是因为我一辈子都生活在此,而且因为过去33年里,我一直在讲述它的街道,桥梁,居民,购,房舍,清真寺,噴泉,传奇英雄,商店,名人,污点,它的⽇⽇夜夜,我把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接纳了它。当我亲手建成这个世界时,目标就达到了。这个世界存在我的脑海中,它比那个我所生活的世界还要‮实真‬。这是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所有的人和物还有建筑都开始相互流,以一种我不曾预料的方式互动起来,就像是它们不适依赖于我的想象和书,而是‮立独‬存在一样。

  看着那箱子,我觉得⽗亲在他写作的那些年里可能也发现了这些乐趣:我不应该对他预先判断。我很感他。不管怎么说,他从来不是一个呼来喝去,惩罚不分的平庸⽗亲,而是一个让我自由选择,对我表示最大限度的尊敬的⽗亲。我常想,要是我当初偶尔能对⽗亲谈谈我的想象该多好啊,不管是放肆的还是幼稚的。因为跟我其他朋友的童年不一样,我从来没怕过我的⽗亲,我有时还认为我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作家就是因为我⽗亲当初就想当作家。我必须要一颗容忍心来阅读它——看看他在旅馆房间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正是带着这种希望,我又走到了那个箱子跟前。它还静静地立在⽗亲放置的地方。我全神贯注地通读了几本手稿和笔记。我⽗亲写了些什么呢?我记得有一些是巴黎旅馆窗外的景致,几首诗,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分析等等…我写作的时候就像一个出了车祸的人拼命要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害怕会记起太多的可怕场景。在孩提的时,我⽗⺟一到吵架的边缘——就是他们相互不说话的时候——爸爸就会打开收音机来调节一下情绪,而音乐就会帮助我们很快地忘掉不愉快。

  现在让我来说几句像音乐一样能调节情绪的好话吧。你知道,我们作家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最喜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写作?我写作是因为內心的冲动,也因为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做好其他的工作,还因为我想读到像自己一样的人写的书。

  我写作是因为生所有的人的气,每一个人。我写作是因为我喜整天地坐在桌子前面子写东西。我写作是因为只有改变‮实真‬的生活来分享经验。我写作是因为我想让其他的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了解到我们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们还将继续生活下去。我写作是因为我喜纸张、钢笔和墨⽔的芬芳。我写作是因为相对其他东西,我更信仰文学,信仰小说艺术。我写作是因为是一种习惯和热情。我写作是因为我害怕被遗忘。我写作是因为我喜写作带来的荣耀和乐趣。我写作是因为我享受孤独。也可能我写作是因为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为什么对你们这么的愤怒,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的愤怒。我写作是因为我喜别人读我的故事。我写作是因为我曾经写过一部小说,一篇文章,某一页的开头,我想把它写完。我写作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我写下去。我写作是因为我有一个孩子般的执著:要有一个不朽的图书室,书架上还要有自己的书。我写作是因为把生活中的美和丰富转变成文字是一项动人心的工作。我写作不仅仅是要讲述一个故事,而是要创造一个故事。我写作是因为我希望能逃脫那不祥的预兆,就像在梦里一样我有个地方要去却总也到不了。我写作是因为我从来没让自己快乐过,写作能让我快乐。

  在把箱子留在我办公室后一个星期,⽗亲又来看过我一次;一如既往,他给我买了巧克力(他忘了我都48岁了)。也一如既往,我们聊了些生活,政治和家庭琐事。后来他终于看到他放的箱子被我移动过了。我们就互相看了看,陷⼊了尴尬的沉默。我没说我打开了箱子,看了里面的內容,相反,我只是把视线移开了。他立刻明⽩了。就像我明⽩他明⽩了一样。就像他明⽩我明⽩他明⽩了一样。但所有的明⽩就在几秒钟之內明⽩了。因为⽗亲是一个快乐,懒散但却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他只是照例冲我笑了笑。当他离开时,没忘记把他作为⽗亲该说的赞扬鼓励之词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同往⽇一样,注视着他离开,无比羡慕他的快乐,无忧无虑和处世不惊的脾气。我也记得那天我心里有一小会儿的窃喜让我感到羞聇。那是由我感觉到我可能生活上可能过得不如他舒适的念头引起的。可能我不如他过得快乐,自由自在,但我献⾝于写作了——你明⽩…我为自己对⽗亲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羞‬。在所有的人中,⽗亲从来没让我痛苦过——他完全让我自由发展。这些都让我们想到写作和文学是和生活中中心的缺失,和我们的幸福与负疚相联系的。

  我的故事同时也相应地提醒我那天还有一件事让我更加內疚。在⽗亲把箱给我的二十三年前,在我决心放弃一切把自己关起来去当一名小说家四年之后,就是我22岁时,我完成了第一步小说《杰夫德贝伊与其子》。我用颤抖的手将打印稿拿给⽗亲看,想听一点他的意见。这并不仅是因为我相信以他的品位和智慧,或是他的意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还因为他不像⺟亲那样,反对我成为一个作家。在这点上,⽗亲远比我们有远见多了。我迫不及待的等着他的消息。两个星期之后他来了,我跑过去把门打开。⽗亲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张开手臂给了我一个拥抱,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非常非常喜这部作品。有一会儿,我俩陷⼊了那种由于异常动带来的无言沉默。后来,等我们平静下来开始说话,他用了一种夸张的语言对我和我的处女作表达了他的強烈信心:他告诉我说总有一天我会赢得像站在这里接受这个奖项这样的无限快乐。

  他说这话不是因为想用好听的来安慰我,或是把这个奖项作为目标来刺我;他像所有的土耳其⽗亲那样给自己的儿子以支持,并鼓励我说:“总有一天,你会获得荣誉并成为帕夏!”许多年来,无论何时,他看到我都以同样的话语鼓励我。

  我⽗亲在2002年12月去世了。

  今天,我站在这里,站在给予我这无尚光荣的奖项的瑞典文学院的同事们和尊敬的来宾们面前,我深切地希望此刻他就在我们中间。

  (据瑞典文学院官方网站英文稿译出 翻译: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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