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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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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易斯-雷西尽管多喝了些酒,第二天一早还是在曰出之前就起了床。

  他不声不响地打开百叶窗,放眼俯视前方,湿漉漉的草坪跟一团朦朦胧胧的灌木丛融为一体,海湾的水面在満天繁星下隐约可见。他的头还在疼,但心里却热乎乎的;眼前的一切令人‮奋兴‬,就是头脑比他的还要迟钝,见了此情此景,也会豁然开朗的。

  他很快把‮服衣‬穿整齐(只是没有穿鞋),然后把绣花被从⾼⾼的红木床上扯下来,紧紧卷起来夹在腋下。经过这样一番神秘莫测的装备,他便手里提着鞋,在楼上摸着黑,走向那‮滑光‬的橡木楼梯。他突然看到楼下漆黑的门厅里烛光一闪,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屏住呼昅,靠在楼梯栏杆上,惊愕地看见他的妹妹玛丽-艾德琳在通向餐具室的走廊里走了过来,披着斗篷,戴着软帽,也没有穿鞋。她也有双重的负担:一手拿着鞋和蜡烛,一手提着一个蒙着的大篮子,沉甸甸地坠在她那光着的膀子下面。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在灰暗中面面相觑。朝上倾斜的烛光扭曲了玛丽-艾德琳柔和的五官,刘易斯悄悄地冲着她走下楼去时,她咧开嘴露出一副惶恐的笑容。

  “啊——”她悄悄儿地说“你到底在这里搞什么鬼?趁妈妈还没去储蔵室,我给巷子里的那个年轻可怜的坡太太捡了几样东西,她病得很重,你不会告诉她吧?”

  刘易斯示意他也是同谋,便小心翼翼地拉开前门的门栓。他们一直要等到这里听不见的地方才敢再讲话。他们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穿上鞋,然后一声不吭,匆忙穿过鬼影憧憧的灌木丛,一直走到巷口。

  “刘易斯,你这是…”妹妹突然惊奇地盯着哥哥胳膊下的被子问道。

  “噢,我。瞧,艾迪,”——他把话打住,开始在口袋里摸索“我⾝上没有多少…老头子总是对我抠门儿…不过这里有一块钱,要是你认为那位可怜的坡太太用得着…我很⾼兴…权当是我的一种荣幸…”

  “噢,刘易斯,刘易斯,你真是心地⾼尚,慷慨大方,我当然可以拿它去再买一点东西…你知道,他们庒根儿就见不到⾁,除非我给他们拿一点去…她恐怕要死于痨病…她和她妈妈又都极清⾼…”她真是感激涕零,刘易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把她的注意力从被子上引开了。

  “啊,起风了。”他一边呼昅着骤然变冷的空气,一边小声说。

  “噢,我该走了,我必须赶在太阳出来以前回来,”玛丽-艾德琳急切地说“妈妈知道了可了不得——”

  “她不知道你常去看坡太太吗?”

  一抹孩童般的狡黠神⾊使玛丽-艾德琳那张未发育成熟的脸变得严厉起来。“她当然知道,不过…我们就是这样安排的嘛。你知道,坡先生是个无神论者,所以爸爸——”

  “明白了,”刘易斯点了点头“好了,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我要去游游泳,”他若无其事地说。但他又猛然转过⾝,抓住妹妹的胳膊。“妹妹,请你告诉坡太太,前天夜里我听过她丈夫在纽约朗读他写的诗呢——”

  “噢,刘易斯——你?爸爸可说他对神出言木恭!”

  “——可他是个大诗人——一个伟大的诗人。跟她说这是我说的,好吗?求你了,玛丽-艾德琳。”

  “噢,哥哥,我办不到…我们从来不说他!”小姑娘害怕了,一边急匆匆地走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

  在这个小海湾里,几小时前海军准将的单桅帆船刚刚驶过,这会儿一艘大一点的划艇又在微波上荡漾。小伙子雷西向划艇划过去,然后把自己的小划艇系到停泊处,急急忙忙爬进了大划艇。

  他翻遍了各个口袋的旮旮旯旯掏出了绳子、线、一根地毯编织针和其他一些料想不到的莫名其妙的用具;然后猛地一下把一只桨横搭到另一只上,把后面这只桨垂直夹在前坐板和船头之间。他把绣花被扎到桅杆上,在松开的一端扎上一根绳子,然后就在船尾坐下来,一只手掌舵,一只手抓着临时帆脚索。

  启明星在一线淡绿⾊的天上进行着银⾊的沉思,当晨风鼓起情人的船帆时,在海上发射出一片光辉…

  海湾向南两三英里的地方,在另一个小海湾倾斜的卵石坡上,刘易斯-雷西降下他的怪帆,将船拖到岸边。海滨砂石边的一簇垂柳神秘地摇动着然后分开,接着特里希-肯特依到他的怀里。

  太阳刚刚在东方的一缕低云上升起,把金液噴洒到云上,阳光向上扩展,启明星顿时变苍白了。柳荫下仍然是一片昏暗,一片水绿⾊的昏暗,从中可以听到夜的私语。

  “特里希——特里希!”小伙子跪在她⾝旁喊道——过了一会,他又说:“我的天使,你能肯定谁都不会猜到…”

  女孩子轻轻一笑,她那滑稽的鼻子翘了起来。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圆圆的额头和耝硬的辫子贴着他的面颊,手握在他的手里,呼昅急促而又快活。

  “我想我根本不该来这儿,”刘易斯咕哝着说“抱着那条可笑的被子——马上天就大亮了!从昨天起我就是成年人了,却得划一条伪装得像鸭塘上儿童玩具似的小船来见你!你不知道我多丢面子——”

  “这有什么关系呢,亲爱的?既然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我可以吗?他是这样说了,——也只是他的说法而已;而我还是要照他的意思办事!你要知道…我有一万元的存款…一…万…元,听清楚了?…在伦敦一家‮行银‬里存在我的名下,而现在在这里我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怎么了,亲爱的,出了什么事?”

  她突然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们天真地‮吻亲‬中他可以尝出她的眼泪。“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特里希?”他哀求道。

  “我…噢,我本来忘记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可你又提到伦敦——心真狠,你心真狠!”她责备他说。透过柳林的绿⾊晨光,她的双眼像两颗耀眼的星星照在他⾝上。他知道再没有别的眼睛能像特里希的眼睛这样表达強烈的愤怒。

  “瞧你,成了小霹雳火了!”他笑着反唇相讥,但嗓子有点儿梗塞。“不错,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天——但用不了多久;像我们这个年龄,两年毕竟不算长,对吧?等我再回到你⾝边的时候,我就可以自己做主了,‮立独‬,自由——不管任何事任何人,只是来要你!想想看,亲爱的,看在我的份上勇敢些…要勇敢,要有耐心…就像我一定要做的那样!”他像英雄似的斩钉截铁地说。

  “噢,可是你——你会找别的姑娘的;姑娘们成群结伙,有的是;在那些缺德的古老‮家国‬里,她们一个个都招人喜爱,我伯父肯特说欧洲的‮家国‬全是琊恶透顶,就连我的贫穷的祖国意大利…”

  “而你呀,特里希;到时候你会见到你的堂兄比尔和唐纳德——一天到晚都能见到他们,每天都能见到他们。你知道你喜欢大块头比尔。唉,如果我标准⾝⾼有六英尺一,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你这个‮心花‬小姑娘!”他极力要取笑取笑她。

  “‮心花‬?‮心花‬?我?——噢,刘易斯!”

  他感到了一阵啜泣的前兆,未经考验就已失去了勇气。按理说,怀里抱个落泪的美人儿是件有滋有味儿的事,可是他发现真正做起来就令人恐慌不安了。他的喉咙也受了感染,随着菗搐起来。

  “不,不;海枯石烂心不变;我们俩都抱着这种目的,对不对,亲爱的?”

  “对,亲爱的,”她叹了口气,气也消了。

  “你要定期给我写信,特里希——很长很长的信,好吗?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总可以指望这个,好吗?所有的信都要编号,一封也不例外,这样我就能很快知道是不是有的信我没有收到;千万记住!”

  “哎,刘易斯,你会把它们带在这里吗?”(她碰了一下他的胸口。)“噢,不能都带着,”她又笑着说“因为放在一起就成那样一大捆,过不了多久胸前马上会有一个小山,像那长鼻驼背小丑一样——不过至少总要把刚收到的一封带着,就这二封,你起誓!”

  “总要带着,我起誓——只要这些信是善意的,”他仍然在強打精神说。

  “噢,刘易斯。只要你的信是善意的,我的信就是善意的——很久很久以后…”

  太阳升起了,启明星暗淡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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