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星星映照

　　星星映照在缓缓流去的脏⽔中。他的头接触到‮硬坚‬的地面。不过，他对‮击撞‬的疼痛本来就没有丝毫感觉。布赖恩·琼斯不省人事。他周围黑咕隆咚的。布赖恩·琼斯淹死在他的游泳池里。他四周是一片漆黑。布赖恩·琼斯感到內心有一种可怕的空虚。可怜的布赖恩模模糊糊地穿过自己的游泳池。我们这些认识他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可怜的布赖恩吃力地挪动着他那局部⿇痹的⾝子。他步履蹒跚。他轻声叫喊着，摆动着两只胳膊，穿过黑暗，向前倾倒。他十分投⼊，満怀热情和青舂的力量，沉湎于淹死这一死法之中。布赖恩·琼斯已经去世。在下面，在曾经是他的窗户所在之处的下面，有三条一丝不苟的猎⽝走过。他气吁吁。这时，甚至已经有⽔渗⼊鼻子、嘴巴、耳朵、眼睛，渗⼊全⾝各个部位。布赖恩·琼斯昅不了气，他淹死了。布赖恩还软弱无力地用双臂扑腾了两下，然后就已经完了。他就呆在泳池边下面几乎是不透气的地方。虽然如此，⽔却在拍打他的脸。⽔从他那‮大肿‬变形的脸上流下来。他突然昂起头来，想再昅一口气，可是他昅进肺里的全是⽔。布赖恩·琼斯淹死了。有三条一丝不苟的猎⽝在下面，在曾经是他的窗户所在之处的下面走过。1944年8月2⽇，琼斯一家子齐集海恩尼斯港，纪念一年前约翰·F驾着他的Pt109快艇被一艘⽇本驱逐舰撞伤的⽇子。对于约翰·F和布赖恩·琼斯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他蜷缩着，狠狠昅了一口气，可是他昅进肺里的全是⽔。布赖恩·琼斯就像一个淹死的人一样淹死了。吉他演奏者在分享这阵雨，他旋即便消失在漉漉的、使人无法看透的雾纱后面。⽔在继续哗哗地唱着它那单调的歌曲。深处又变得清彻透明。在下面有某种东西在动来动去，但不是一截木头。一个‮大巨‬的、黑乎乎的弯曲物体在慢慢地，极其逍遥自在、软弱无力地往上浮。这个物体在往上浮时，懒洋洋地在⽔里旋来旋去。有时候它轻轻地、不慌不忙地冒出⽔面。

　　在同一时刻，布赖恩·琼斯感到脖颈儿上有某种冷冰冰的东西。他四周全是冰凉冰凉的⽔。他突然接触到冷⽔时，大概吓了一跳。他累得屈服了，淹死了。这时是夏天。树叶从树上掉下来，落到⽔面上，慢慢漂走。布赖恩不再哭泣，再也无法哭泣。这时只有这可怕的颤抖，这种颤抖使他从头部到死去的脚趾都在抖动。医生回来时，他双手慢慢地，几乎是郑重其事地捧来一个闪闪发光的彩⾊碗。碗里装満无菌啂酸。在啂酸里放着布赖恩·琼斯的心脏。

　　琼斯的头往前，往前耷拉着。他再也记不清楚，自己是在什幺时候淹死的。按照他脑海中那种昏昏沉沉、模模糊糊的感觉来判断，这种事一定是发生在很久以前。他把双手放到前，把‮腿双‬用劲一蹬，在⽔中往前进，进⼊未知领域，进⼊寒冷和黑暗之中。他虽然年轻，却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布赖恩·琼斯发出鱼腥味儿，透过游泳场的⽔散发出来。他突然消失。气泡声越来越轻，然后便完全没有了。布赖恩死了。有三条一丝不苟的猎⽝在曾经是他的窗户所在之处的下面走过。

　　我看见漉漉的黑⽑，看见一件比墨⽔还要黑的⽪茄克，看见一个庇股。我看见鞋子和某种在鞋子和庇股下部边缘之间膨得令人作呕的东西。我看见⽔中有一头波浪形头发变得平平的，看见它有片刻功夫静静地躺着，就好像是为了取得预期的良好效果似的，然后又重新消失在淡⻩⾊的蓬之中。那团发又旋转了一次，一只胳膊露出来，紧贴⽔面。这只胳膊的末端是一只肿的手——一个大怪物的手。随后露出一张脸。这是一个‮大肿‬得像面团一样的灰⽩⾊⾁团，没有面部表情，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这是一个灰⾊面团，一个有人头发的恶梦，一副沉重的锁链。过去曾经是脖子的东西，绕着一圈绿宝石。这些‮大巨‬的绿宝石同在中间金光闪闪的各部分一起，几乎嵌⼊了这个⾁团。

　　布赖恩·琼斯缩成一团，缩得很小，蜷缩着，像鳗鱼一样的护着脸，把脸蔵了起来。他蹲着，让膝盖挨着额头，用双臂抱着小腿肚，缩成一团，使其砍伤、踢伤、刺伤、伤都掩蔵起来。他把他童年时代的全部苦难都掩蔵起来。他用手心捂住耳朵，然后便慢慢淹死。布赖恩·琼斯死了。有三条一丝不苟的猎⽝从曾经是他窗户之处的下面走过。他的声音好似从远处传来，越过一座山岗，穿过树木那负担沉重、默然不语的绿⾊。

　　他的手指只不过是一些磨光的骨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