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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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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文章计:如何写出好文章

  杨副秘书长前脚离开城,冯开岭和黄一平马上就着手研究文章方面的事情。

  大凡懂些写作之道的人都清楚,文章之首要,在于主题与立意。

  “这篇文章不同于以往的那些东西。发表出来是一回事,主要是要有影响,收到奇效,而其中最关键之处是要引起省委龚书记的注意。这种注意,又不是一般的注意,而必须是高度关注。”冯开岭进一步为文章的立意奠定基调。

  按照冯市长的这个基调,黄一平已经做了些前期准备工作。他先是从网上下载了一大堆相关信息,又到图书馆找了许多参考资料,多是各种各样的论文,有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有报纸理论版的,也有专门的论文集。而后,根据杨副秘书长餐桌上的点拨,拟定了几个题目,比如:新农村建设方面,城市的农村居民集中居住、劳动力转移与培训、农业规模化经营等,都走在全省前列,其中有的在大型会议上作过典型介绍,有的则是省里在城开过现场会。现代制造业、新兴服务业、传统产业升级换代方面,城虽然在面上未必有很大优势,但在某些点上却也相当突出——北县以船舶为主体的现代制造业,占到全省的将近四分之一;东区的纺织企业升级,已经走到全国同行业的前列。此外,文化建设、环境保护、城市化进程等方面,也都能找出很多亮点出来。

  冯开岭虽说是由文章步入政坛,在官员里面也确是写作高手,可写文章也与唱歌、打拳一般,讲究个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常练常。自从当上常务副市长之后,客观上事情多了,工作繁忙了,主观上也因为有了黄一平这个满意的“替身”很多文稿就不再亲自动手了。因此,按照平常写作讲话、材料的套路,一般是由黄一平提出几个题目和大体思路,由冯开岭斟酌确定下来,就算万事大吉了。可对于这篇文章的选题,冯开岭却是慎之又慎,不肯轻易认可。

  “你说的那几个题目好是好,但是,有一样你可能没有考虑到,而且是犯了大忌。”冯市长连连摇头,却又卖了个关子。

  黄一平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里出一丝惊恐之,等待市长下言。

  “这篇文章取得龚书记注意、重视当然非常重要,可也不能因此而得罪了另外一些人,产生太大的副作用。”冯开岭说。

  “副作用?你是说别人会忌妒?”黄一平不解。

  “同僚之间眼红忌妒那只是小事,若是被人家抓住明显破绽当成攻击的武器,那就可能得不偿失了。”冯市长的关子还没卖完。

  “哦?”黄一平更加惑。

  “你想过没有,就我现在的身份而言,虽说有市委常委和常务两个挡箭牌,可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副市长,上边有洪书记、丁市长,市委那边有副书记张大龙也排在我前边,周围还有若干常委与副市长。按照市委、市府分工,新农村建设是市委洪书记的政绩工程,工业经济由丁市长主抓,现代服务业在张大龙手里,农业一块又归秦众。如果照你说的这几个题目做下来,他们会怎么想?实际效果或后果又会如何?”冯开岭终于点到问题的要害。

  原来如此!

  “呵呵,我还真没想到这些。毕竟您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否则我就会好心办坏事、帮了您倒忙了。”黄一平说的是心里话。

  “那么到底该从哪里切入,才能既避开矛盾又收到奇效呢?”冯开岭这一发问,说明心里有底了。

  黄一平非常熟悉冯市长的这种思维方式,在不断的设问、否定中,思路越来越清楚,离最终需要的那个结论或答案也越来越近。

  果然,冯开岭提出,不要触碰那些事关全局的选题,以免让洪书记、丁市长们感觉你有越位、擅权之嫌,也避免其他同僚、竞争对手觉得你是提前篡权、迫不及待了。更不要涉及别的常委、副市长分管的范围,包括自己过去分管过的农业口,否则人家会说你手伸得太长,有贪天功为己有的意思,或者说现在分管农业口的秦众副市长不如你冯开岭当年管得好,云云。总之,城官场与中国所有官场一样,显也好、潜也罢,规矩很大水很深,千万不要触碰了不该触碰的雷区,不要趟那些不该趟的浑水与深潭,否则,到断气了你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听着冯市长一番分析,黄一平立马感觉直立,腋下冷汗如

  冯开岭顺着刚才的思路进一步往下分析,这下情况就简单多了,最终确定就在目前自己分管的范围内筛选题目。

  作为常务副市长,除了协助市长丁松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冯开岭的具体分管范围主要包括交通、城建、国土、规划、房管等。总体上讲,他管的都是很有实权的一些建设部门,所做工作与业绩大都立竿见影看得见摸得着,从中选择几个亮点应该不难。但是,凡事都有两面也都是双刃剑,毕竟文章是为竞争市长而做,又要取得省委主要领导的充分首肯,这就要保证既有足够的力度,又不能让另一面的刃口伤着自身。譬如交通这一块,这几年,高速路、沿江路、国道、省道纷纷建成,城乡公路四通八达,村村通工程也是全省领先,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可是每一个重大工程建设时,又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栽进去,内部有人戏说交通局在监狱里面的人都快组成一个加强班了。谁能保证万一文章出来,不会有人拿这个问题大做文章,或者还有更大的问题被捅破呢?城建、房管这两块,也都存在着同样的隐患。而且,市政建设投入量大,资金缺口也大,做了很多好事实事,群众不满意的地方也不少,还是尽量避开为好。至于国土部门,人事财务及主要业务已经划归条上管理,市里只是业务协管加务管理,写成文章不太好放开讲。说来说去,好象也就剩下规划了。

  “对,就写规划!”冯开岭思路打通,一锤定音。

  “城市区护城河沿岸规划得到省里充分肯定,中央来的领导也专门表扬过,全国政协副主席还专门写过诗呢。”黄一平也兴奋起来。

  “哈哈!对了,终于说到正题啦!”冯开岭很得意自己的这种“敌”深入式思维。

  “可是,护城河沿岸规划,又不能光写规划。如果实打实地就规划写规划,洪书记、丁市长的理念之争怎么处理?”冯市长提醒道。

  “是啊,就是。”黄一平其实已经想到一个好的角度,但他不能马上道破。做秘书多年,他早已掌握一个诀窍:在和领导讨论问题时,越是接近真理越不能轻易多嘴快舌,最后的正确结论永远要让领导做,标准答案永远要由领导口里出,你的任务就是提出一个又一个接近真理的谬误,引导对方慢慢道出真谛。当然喽,这种戏法又要玩得恰如其分,否则,玩过头了,就难免出蠢相,或让领导感觉受到愚。因此,黄一平就一再提醒自己,纵使眼下是在帮冯市长出谋划策,也还是要悠着点儿,让领导最终点题,绝不可图一时高兴喧宾夺主。

  “想想看,杨副秘书长报的那些选题,还有什么没有考虑进来?”冯市长明知故问。

  “他好象提到,龚书记对文化大省建设很感兴趣。”黄一平假装努力回忆,还是只在鼓边轻轻用劲。

  “你终于把我的想法吃透了!对,就在规划和文化的结合上做这篇文章。还记得天津那个著名的冯作家吗?前年他来城时和我有过一番长谈,其中就说到城市建设中的文化记忆问题。我们就从这个角度入手,把触及很多具体矛盾的护城河规划来个避实就虚,同时又通过文化这个载体使之得以体现与提升。”冯开岭说到兴奋处,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黄一平马上乘势在电脑上敲打出一行字:城市建设中的文化记忆——兼谈城市规划在建设文化大省中的功能与作用。

  冯市长看了很满意,说:“好,就是它!”

  12.两个一把手:不怕办错事,就怕站错队

  城市区的护城河改造工程,确是冯开岭在常务副市长任上的一个杰作。这个工程的成功,不仅活了城这座千年古城,而且巧妙避开了市委、市府两个一把手之间的矛盾。

  城是一座滨江小城,初建于宋代,成型于明朝,清代则达到鼎盛的程度。因为濒临长江的缘故,借助于周围四通八达的水运,城的转口贸易历来相当发达,常年转着大江南北的棉花、粮食、油料、家禽等等,同时也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驻足定居,随之带来了各地丰富的民俗与文化。加之,城当地人世代重视教育,历史上进士举人辈出,状元也有好几位,更是形成了非同一般的文化积淀。几千年绵延下来,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相互辉映,最直观的结果,便体现在城市建筑上,一条条从石板到青砖铺成的古街,一座座印记着城市年轮的建筑,无论是外观、线条、色彩还是内部架构,无不构成了城鲜明的城市个性,以及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

  选择冯开岭主持这样一座城市的规划建设,还是比较合适的。在冯开岭之前,洪书记和丁市长都曾经做过主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后来又都做了市长,两人对城市建设的理念、风格却有着很大差异。洪书记主持政府工作时,正值全国的旧城改造风,一时大拆大建风起云涌,按照他的设想,城面貌要想天翻地覆,必须实施“城市更新”设法把城市从破烂中解放出来。而解放的唯一途径,便是大面积拆旧建新。丁松市长则强调“大城市”的概念,认为现代城市楼房唯高,马路唯宽,一切都应当讲究大气派大手笔,甚至提出建设国际大都市的口号。好在城委、府两边的矛盾是个老问题,政府主官的想法一般很难兑现,因此,洪书记、丁市长的城建理念都未能顺利施行,否则,若是真的遵照执行起来,城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冯开岭担任分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以后,一方面需要设法解决城市规划无序、建设思路混乱的问题,一方面又要在洪、丁之间的矛盾夹中求得平衡与生存空间,委实吃了些苦头。

  虽说没有专门接受过城市规划、建设方面的专业培训,过去在省市机关工作也从未涉足过城建领域,可冯开岭毕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善于收新知识的新生代,早在担任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期间,他就发现城城建的混乱,完全是因为政主官各自为政、相互拆台造成。在冯开岭看来,城的城市建设既不在一味求新,也不在片面求大,而是应当考虑城市的历史与现状,着眼于未来发展,充分体现城市的特色与个性。城是江城、水城,也是一座有着丰厚历史的文化之城,如何把这两方面的特点既充分突显出来、又有机融为一体,应该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根本点。于是,走马上任之初,他悄悄出去走了一遭,考察城市保护、开发的样板,问计国内知名专家,最终决定围绕眼前这条纵贯城市中心的十里护城河做文章。具体说来,就是以这条城市内河为主线和媒介,把整座城市里星罗棋布且又相当分散的寺院、庙宇、塔楼、名人故居等等古建筑串接起来。如此,原本松散的城市布局马上就紧凑了,貌似死寂的建筑物让动的水给带活了,断隔的城市发展脉络也一下变得清楚而连贯,即使是那些在过去拆建中遭到破坏的东西,慢慢也可以得到恰当的修复。冯开岭的这个城建理念,虽然得到上海同济、北京清华等著名高校几个建筑学泰斗的一致好评,在城却不敢冒昧端出。

  此前相当长一个时期,城的实际情况是,凡是有关城市建设方面的议案,大到拆除一片建筑、新建一条马路,小至搭一座桥、造一块绿地,丁市长说东,洪书记偏说西,政府这边定下一横,市委那边非得改成一竖,因此,要想真正做成一件事非常难。

  在夹中磨砺了一段时间,冯开岭慢慢也悟出了窍门。护城河改造方案形成之后,他即以增强城市规划、建设的科学为名,提出建立一个城市建设智囊团,借助省内外高等院校、科研院所、设计单位的知名专家,广泛为城的城市规划和建设出谋划策,甚至充当幕后决策都的角色。为了平衡委、府两边的心态,在组建这个智囊团的时候,冯开岭把开列专家名单的权力基本上一分为二,主要交给洪书记和丁市长定夺。这样,他的城建理念既可以得到智囊团的检验、论证与完善,又可以借助智囊团的名义来顺利推行,巧妙避开了委、府两边深蒂固的矛盾。事实证明,这是个非常充智慧的决定。护城河改造方案一经提出,就得到智囊团的首肯,洪书记、丁市长自然也非常满意。事实上,关于这条护城河的改造,早在冯开岭当年离开城到省里工作时就已列入规划,可直到他回来当了常务副市长还没见动静,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洪书记主张沿河两岸搞高档商铺,建设十里商业步行街,而丁市长则主张建造超宽马路,形成新的城市中轴线。现在建成的这种沿河景观带,两边以绿化带、水上观光走廊为主体,严格控制岸上建筑的密度、样式、用途、层次,水面则修建或重建了一些不同朝代、不同风格的桥、亭、榭,一座城市因之而神韵漾动,光溢彩。

  如今的护城河,一改过去污物漂浮,臭气人的景况,碧波漾,垂柳依依,弯弯曲曲环护着大半片城市区,一头连着大运河,一头连着长江。河的两岸,用花岗岩做了斜斜的护坡,两边是宽宽的花圃,临水搭了一条木质廊桥。一年四季,河面上都有水鸟蜂蝶嬉戏,花圃里有市民晨练夜舞,廊桥上依偎、连着年轻的情侣。即使是晚上十一二点了,也还仍然可以见到三三两两游哉悠哉的市民在徜徉。

  说实话,即使抛开秘书的身份,仅仅从一个普通市民的角度看,冯开岭的能力、水平、才干,特别是近年在城市建设方面所做的努力与贡献,那也是大家公认并有目共睹的。这几年,黄一平近乎零距离地感受到了冯市长为此所做的一切。

  “如果您一旦到了市长这个位置,就能够更加放开手脚,大展鸿图,那也真正是城人民最大的福音哩。”黄一平很真诚地对冯开岭说。

  冯开岭感叹道:“是啊,人在不同的位置,所表现出的智慧、能量、水平是完全不一样的,未来之前途更加具有天壤之别。”

  13.一步到位:领导高升,秘书如何安排?

  文章的主题确定下来,主要内容、结构也有了基本框架,底下就需要考虑求助方教授的事了。

  “你和那个方教授,关系到底如何?”冯市长问。

  “毕业之后一直没怎么见面,前些年逢年过节还寄张贺卡或打个电话,这几年工作忙渐渐断了联系。”这下,黄一平就不得不说实话了。

  “这篇文章找到他,把握多大?如果求上门去,他会鼎力相助?”冯市长问。

  “我想会的,毕竟当年关系不一般。”黄一平说。

  “那好,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办。最近,我也从侧面打听了,那个方教授在省委龚书记面前果然说得上话,而且分量还相当重。既然龚书记相信他,那我们就在他身上下足功夫,请他帮助把文章打磨结实,实现效果最大化!他是你棋友、老师、忘年不假,可这么大的事情找他,绝不是一般叙叙旧就能解决问题,而且我估计如今这个方教授,已然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方老师了。不论怎样,都要设法拿下他,可以不惜代价。有关事项,你直接找邝明达商办,不必向我汇报。还有杨秘书长家里,也要专门跑一下,文章的版面安排要确保。”多谋善虑的冯开岭,总是喜欢把事情往深一层处想,而且细节考虑得非常周密。为官多年,他始终崇尚一句格言:细节决定成败。

  “好的,我一定设法请出方老师!”黄一平虽然陡感肩头担子沉重,却也信心颇足,口应承。

  “这次换届成功了,你的问题也该解决啦!”冯开岭忽然说。

  黄一平听了,一惊。

  “争取一步到位!”冯市长语气相当坚定。

  黄一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类似的话,冯市长虽然过去也说过,但那都是闲谈时随意提到,不仅语气偏软,而且大多是假设、祈使句式。这次的表态,没有什么拖泥带水,语境相当独立,语气也足够硬朗,更多了已然决然的意味。

  听到冯市长这句话,黄一平激动、兴奋之余,差点就口而出:“要不,我还是跟在您后边再锻炼几年吧。”当然,这次他终于忍住没说,而且事后也一直庆幸没说,他不想再次因为自己的出言不慎而假成真、巧成拙。

  对于黄一平这种鞍前马后跟定一个领导四五年的秘书来说,忽然听到领导的这种亲口许诺,心里陡然就产生了那种虎入林、马要还山、鸟将出笼的感觉。个中滋味,颇似过去大户人家养在外边的一个外室,或者时下那些半只脚跨入豪门的女人,身体也奉献了,青春也耽搁了,甚至一男半女也生下来了,盼星星盼月亮般苦撑苦熬多年,终于等来一句登堂入室的承诺,那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又怎样的百感集。

  今年四十岁的黄一平,在政府办也算是个老资格了。十年前,刚由城五中借调到教育局那会儿,他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先在教研室帮助编编教材,一边照顾家庭把女儿抚养大,一边在机关积下点人脉,将来能留在局里做个公务员更好,即使还回到原来的学校,至少也可以混个教学组长之类的职务,好歹课少上点补贴多拿点。没料到,一年后市府来教育局挑秘书,采取笔、面试结合的办法,全局那么多人恰恰选中了他,令他对自己的未来期望又上了一个台阶。等到了政府办,先在信息科做些摘抄传递之类的零碎活计,本来还要再打一段时间杂,这时恰好北京某部下来一位挂职的魏副市长。当今官场,不论多大的机关,但凡秘书跟领导都是有很多讲究的,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你跟了谁就算是谁的人了,将来基本上是要与领导荣辱与共、进退同步的。按照这样的逻辑,不同的秘书便有了不同的命运,关键是看各人自己的造化了。在秘书群里,对于挂职副市长这种过渡的领导,好多人都不愿跟,秘书长就派了新人黄一平,而且这一跟就是四年整。四年里,周围好多秘书大都升了两个台阶,只有黄一平才混到副主任科员。魏副市长挂职四年期回京后,黄一平却意外地被冯开岭挑中。说意外,是因为秘书出身的冯开岭,从省委研究室下来担任副市长,对秘书要求很高,先后试用过好几位都不满意,得秘书长很为难,一帮秘书也人人心里发。没想到,人家冯市长早就瞄上了黄一平,亲自点名非他不要,倒让整个市府机关吃惊不小。黄一平择高枝而栖五年来,冯开岭由叨陪末座的副市长,一跃而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黄一平好不容易解决了主任科员,按说也应该解决副处了。

  市府办秘书解决职级问题,表面上看可外放也可内任,可实职也可虚级,方式与途径多种多样。而且,在一般人眼里,只要是个市府秘书,不论跟了怎样的市长,则人人皆可平步青云,个个都能马到成功。其实却不尽然。什么人什么时候升,升到一个什么级别,是安排实际职务还是给个相当于的级别,当中有很多鲜为外人知的潜规则,有些规矩甚至严格得与国家法律相仿佛。同在市府办公室里进出的秘书,如果撇开年龄、资历这些硬的东西不谈,仅仅从举止、神态、派头上是很难看得出职级区别的。而事实上,就拿城市府这一层面来说,职务高的秘书可以是正处,低的才是办事员,上下相差即使不足十万、也远远超过八千里。有些秘书在机关混了几十年,直到弯背屈头发白了,说不定依然落在刚进来三五年的头小伙子后边。再具体到各个不同类别的秘书身上,也是区别很大。一般副市长的秘书,有科员有副科,最多只能配到个正科,再要提拔,就只能离开原岗位了。常务副市长的秘书,通常情况是正科到顶,虽说特殊对象也可以配备到副处,却也只能是一个副处级调研员之类的虚职。正市长的秘书则不然,级别则一般都是副处或正处,大多安排兼任办公室副主任,甚至直达副秘书长。而且,只要跟了一把手,提拔重用的概率、频率就会大大高于其他领导秘书,常常可以优先占得些非常抢眼的位置。像市长丁松的秘书小吉,与黄一平同一年进的市府,工龄、年龄都还小两年,现在却已经是副处级助调了。小吉前边两任市长秘书,现在一位是市外经局长,一位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因此,对黄一平来说,冯开岭副市长前边的那个副字去与不去,对他的前途命运是有天壤之别的。

  其实两年前黄一平有个机会解决副处。当时讨论到市府里一批秘书的职级安排,根据市府办与组织部协商的一个方案,黄一平刚好进入可以解决副处的范围,于是就准备安排到冯开岭分管的城建局当政治部主任。后来,冯开岭个别征求黄一平意见,说:“政治部主任作为部门负责人,虽然进了组,却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局领导。不知你是什么意见?”黄一平自然听出了冯市长的话音,几乎想都没想,张口就说了一句客气话:“那就不着急,我还是再跟在冯市长后边锻炼一段时间吧。”冯市长二话没说,当即表示同意,说:“那就再跟我后边辛苦几年吧,也许将来会有更好的机会。”后来,那个位置让政府办信息科的王科长捡了个大便宜。那小子在建设局政治部主任位置上股没坐热,很快就下到北县担任组织部长,现在据说已经纳入县委副书记的考察范围,说不定三两年后就是县长、书记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黄一平仍然心痛难耐,肠子都快悔青了。

  冯市长刚刚说的“该解决”和“一步到位”应该也是针对两年前那次放弃。

  14.一步到位:秘书,仕途上的跳板

  “摆个什么位置呢?是留在政府办,还是国土、城建、交通或其它哪个局?要不就下到县、区?”冯市长既似征求意见,又像自言自语。

  表面看来,冯市长的思路还在那个关于黄一平提拔的问题上。事实上,刚才秘书黄一平的微妙心态,已经通过其表情、神态全都无疑。在这方面,黄一平显然还不是很老练。

  “一切请冯市长作主,我听您的安排。我想,不管安排个什么岗位,都只能给您增光,不能给您丢脸,对得起在您身边这几年。”黄一平的回答,看似谦虚,却也暗藏几分狡猾。黄一平知道,这个请市长作主,听上去恭敬,其实是把球踢给了对方。增光、丢脸之类,则又暗含将之意,言外之意一旦安排不到位,我黄一平吃亏倒霉,你冯市长脸上也同样无光。

  “唔,那倒也是。我冯开岭的秘书走出去,不管是落实单位还是安排职务,都不能掉了我的架子。”冯开岭果然顺着黄一平的意思,一语点破。

  “如果可能,我想直接下到县里或区里,在基层委、政府班子里能够得到更多一些锻炼。”黄一平想了又想,希望表达得清晰而准确,同时又显得低调、诚恳。

  “哦?机关部门没考虑?比如我现在分管的几个部门,好多人争得打破头哩。”冯开岭有些不解。

  “我想还是先在下边干几年,吃点苦锻炼锻炼,也积累些实际工作经验,到时候再考虑上来不迟。”黄一平回答得尽可能简单,他怕说多了会出错。其实,他内心里一直有个小九九——他现在离开市府,一般只能安排副处职。冯市长分管的机关部门里,像规划局这样的单位专业很强,知识分子与专家轧了堆,一旦有了什么矛盾,于他这个外行的副职肯定不利;国土之类的省管部门,人事、财务等权限全在省厅,市里管不到也就不会多管,到那里很难再出得来,等于是变相养老;至于城建、交通这类大局,虽说都是权力很大的部门,可现在去了终究只是个副局长,权力集中在局长手里,有权等同于无权,不如暂时不去。如果现在主动要求到县、区做个常委或政府副职,在领导面前显得有上进心,在机关同事面前也不是多么显山水,等三两年一过,如果干上政主官的希望不大,再回到机关说不定就能谋个正职的位置。何况,县、区毕竟相对独立,比起机关委局来自由度更高,权力运作的空间也更大。

  “也好。那就这样定了吧。”冯开岭点点头,算是赞许。

  “最后如何定,我还是听从冯市长您的安排。”黄一平绕了一个大圈子,把自己的想法充分表达了,最终又卖了一回乖。

  事实上,对于自己的这个未来去向,黄一平曾经有过很多规划。只是,处在他这样的地位,人微言轻身不由己,本人的定位再准确、愿望再迫切都只能是一句空话。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领导,由冯市长亲自拍板定夺了,一切才可能最终实现。

  联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将离做了十年的秘书岗位,进入到某个期待中的权力核心,也像身边的冯市长这样权柄在手、指点江山,那该是何等的豪迈与痛快!因此,黄一平心想,当初多亏选择了秘书这职业,这才会有如此锦绣、光明的前程。

  秘书这个行当,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只有身在其中并历尽甘苦者,才能品其髓、得其三昧。黄一平回想起当年在大学,读过的历史书籍中,多有对古代师爷、幕僚的专门描述。那些师爷、幕僚,大抵类同于如今的秘书。在古代,一般官府的师爷、幕僚,通常是在当地颇有文名的落第秀才中挑选,若是官居一二品的尚书、总督一类大员,其幕府则可能就是更具具才华的举人、进士。而且,那些幕僚、师爷在官府的地位都很高,吃饭、看戏、接客常常与主人平地平坐,礼遇几可等同于家人。因此,江浙一带文风旺盛之地如浙江绍兴、江苏虞山一些地方,素以状元辈出闻名天下,同时也以盛产师爷而举国皆知。清朝一代,绍兴师爷甚至在京城形成了一个势力不小的族群,羽遍布各个官府衙门的掌门人物之侧,惹得慈禧太后老佛爷都深感恐慌,最后不得不借助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狠狠整了绍兴师爷一个。那时的师爷,多以此为终身职业,若是有幸伴得李鸿文、左宗棠、曾国藩之类的名臣,同样可以随之名扬天下,享得人间富足安逸之极乐。

  等到进入现代,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秘书队伍迅速膨乃至蔚为大观,同时又不免有些鱼龙混杂。就说眼下,且不论那些为民主事、请命的政机关,但凡是称得上一级组织、团体者,甚至哪怕只是三两个人的皮包公司,那些长字号、总字号首脑人物后边,必有拎皮包、端水杯的秘书随侍。尤其那些男官员或老总,如其秘书前边再加个女字,那就又多了一层暧昧甚至情的味道。于其中多数人而言,秘书不过暖身之衣、腹饭碗而已。当然啦,堂堂政府机关秘书如黄一平辈,情况又有不同,人家所在机关、服务对象并非一般,自身能力、水平、档次在那里摆着,自然不是社会上一般的杂水货所能同而语。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不管档次有多了不起,服务的机关多大、领导级别多高,秘书也还只是个秘书,这个职业终究只宜过渡,做得再出色也只能作为通向仕途的一块跳板。平常闲聊的时候,冯开岭就经常告诉黄一平,北京某某、省里某某,别看如今都是身份显赫的要员,出则前呼后拥,行则车队如龙,当年只是某某领导人身边的普通秘书。每逢此时,黄一平就会在心里说:“冯市长您不也是。”

  也有少数行中人,将秘书做成了终身职业。这些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在领导身边呆惯了,不太愿意离开;还有一种是除了秘书,其余职业做不来。前者,一般是那种情温和且有些惰,没有太大的人生抱负,安于在熟悉的环境里蜗牛般厮守。这类秘书,感觉跟随领导身边,毕竟大树底下凉大,办个私事、开个后门很方便,或者也习惯了那种随侍领导周围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不过,在城政府办这样的机关,做个终身秘书既要有点忍功,又要耐得住寂寞,在你上头,可能主任、副主任、秘书长、副秘书长一大堆,你资历再老,能力再强,一辈子就只能老死在秘书岗位上,永远做些拎包端茶杯熬夜爬格子的勾当,终归是听人使唤的角色。放眼那些离开了市府办的秘书,年纪轻轻下去担任一个局、委、办的负责人,或者是县、市、区的政班子成员,总要主管一个方面,手中有不小的签字、决策、人事等等诸多方面的实权。现在的社会,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有职就有权,有权就有实惠,就会蔓延滋生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脉资源,就会有好多可供自己和家人、包括亲戚朋友利用的机会。如果像黄一平这样,有冯市长这棵大树罩着,主政一方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一旦做了某个单位的政一把手,那天地就更加广阔无边了。

  黄一平原来跟的那个魏副市长,在国家某部工作大半辈子,做副司长也有十几年了。按规定,副地、厅、司级的干部,是没有资格配备专车、秘书之类的,名义上挤进了高级干部行列,实际上却与普通干部无大区别。可是,中国官场的最大特色便是不管规矩定得多细多严,却仅仅限于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或者只是对普通百姓才起作用,又或者是在声讨某个已经落网的贪官污吏时作为附加过错一笔带过,很少有当真落实的时候。那个魏副司长在北京时,住中套公寓,骑自行车上下班,在食堂吃饭和普通职工一样排队,甚至连办公室也是两人一间,说到底只是一个职务高些的办事员,其工作和生活环境甚至都不及发达地区一个普通乡镇的工作人员。可是,副司长下派城成了副市长后,情况立即改观:市里为他配备了奥迪专车,专职秘书,换了新款手机,住宿在城宾馆,办公室不仅比部长的还要宽大,而且超豪华配置,于是当即惊诧莫名感慨万端。及至工作了一段时间,更发现此副市长与彼副司长的实际权力又岂止形同天壤——走到哪都有官员热情送,坐到哪都有热茶送到手上,言必重要指示,座必主席主位,至于请客送礼、歌舞娱乐等等一应消费不仅全额公费报销,且有专人负责办理。至于平常下去视察或逢年过节,车子后备箱里从来都是载,那些专程送上门来的还不包括在内。本来,此公任期只有二年,可是二年转眼即到,魏副市长竟然有些乐不思蜀,正好部里其他官员也都不愿离开京城,他就主动提出申请,又在城多呆了一任。后来,黄一平每次到京,总要空看望老领导,那魏副司长也不见外,说起在京城每每骑着自行车混杂于茫茫人,或挤公、地铁一类上下班,还老大不适应,难免想起在城呼风唤雨种种。缘于此,黄一平也深有感触,知道同是一个职级的官员,在此是君,于彼为臣,甲处是凤凰,乙处就只能是只了。也因此,他从内心里不仅希望早些离开秘书岗位,而且更希望选好一个落脚点,最好能借助冯市长的上升期,自己也随之飞黄腾达、不断上升。

  “眼下的头等大事与当务之急,是搞定方教授,处理好冯市长的文章。否则,一切免谈。”黄一平反复提醒、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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