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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威信高的人更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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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他上了我的船,不想同舟共济也得风雨同舟,莫愁湖畔无愁事。马伯乐将军不识人才却原来会相马,小题大做的铁面皇帝恰是从大处着眼。

  一

  马二脚步匆匆地走着,也许心有余悸,听见背后有马蹄声,警觉地钻⼊了庄稼地里。

  原来是过路的押货镖车,待这些人过去,马二才又上路。

  自从逃出京城,他昼伏夜出,本不敢走大路,⾝上没有盘,过乡村农舍讨要一点残汤剩饭,有时夜里到人家地里拔几萝卜吃,人饿得又黑又瘦。

  他只有一个目标,向北走,一直向北。他只能去投奔蓝⽟将军,蓝⽟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惠妃是为他而死吧?马二是在沧州才听说惠妃死讯的,他才不相信是病死,好好的哪来的病,一定是朱元璋悄悄地把她处死了。

  马二不找蓝⽟找谁?他马二也是为了成全他和惠妃的好事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的,蓝⽟是他惟一的亲人了。

  打听蓝⽟将军可不容易,先是有人说在蒙古,后又说在河西走廊,过了陕西他才得到准信,蓝将军在酒泉。

  费尽千辛万苦,他总算摸到酒泉军营了,望着矗立在⽩皑皑的雪山底下的馒头一样的帐篷,好不亲切,连辕门前旗杆上⾼⾼飘着的“蓝”字帅旗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可惜把守辕门的士兵不肯放他进去,本不相信这个要饭花子样的瘦鬼会是蓝⽟的客人。他此时⾐服单薄,多处露⾁,脚上的鞋张了嘴,天寒地冻,脚指头都冻黑了。不让进,又不给通报,马二就蹲在辕门前不远的地方傻等,他不相信蓝大将军不从这个门进出,早晚有碰上的时候。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叫他等上了。这天蓝⽟骑马巡哨回来,天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披了一⾝雪花。大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看不清路。到了军营辕门时,马蹄子踩到了一团绵软的东西,从雪堆里拱出一个人来,那人几乎冻僵了。

  蓝⽟问辕门口的哨兵:“什么人?”

  哨兵答是从南边来的,他说他认识大将军,每天都到这里来等。

  蓝⽟看了那人一眼,问:“你认得我吗?你是谁呀?”

  那人正是⾐衫褴褛、蓬首垢面的马二。马二冻得已经张不开嘴无法说话,⼲张嘴发不出声。

  蓝⽟下马也认不出他来,叫人先把他弄到帐幕里去,叫他烤烤火再说。

  马二庆幸自己总算见到了蓝⽟,没有⽩吃大半年的辛苦。马二进了帐篷,很快暖过来。士兵拿了饭菜给他吃,他连筷子都不接,伸手抓着吃,噎得他直打嗝,看那样子,恨不能把瓷碗也嚼碎一齐呑下去。

  蓝⽟掀帘子进来了,马二已能说话了,叫了声“蓝大将军”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包含着说不尽的委屈、痛心和伤感。

  蓝⽟这才细看了看马二,到底认出了他:“你,你不是马二吗?”

  马二放下碗,答应了一声,哭得更凶了,双肩一耸一耸的,哭得好伤心。

  蓝⽟立刻想起了郭惠,又看到这个小忠仆不远几千里来寻他,历尽艰险,心里一酸,眼里也涨満了泪⽔。

  “别哭,别哭,”蓝⽟把帐篷里的士兵打发走了,问“你怎么从宮里出来的?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马二说:“可不是!一找就是大半年,一路打听一路找,一路讨饭,我以为总也找不到了呢。”

  蓝⽟心里不胜悲悼,他是事情过了好久了,才听人说惠妃死了。他一直疑心有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马二一定知道。

  马二说:“她不可能是好死的,蓝将军想吧,连我,都差点叫皇上活埋了,何况娘娘。”

  “活埋你?为什么?”蓝⽟问。

  马二说,还不是鸣寺的事犯了!他一五一十地告诉蓝⽟,皇上派人弄了个圈套,说蓝将军给惠妃娘娘从塞外捎来一颗东珠,又骗了惠妃娘娘一封回信,就全漏馅了。他们拷打他马二,后来就派云奇到钟山下活埋他;云奇可怜他,放了他一条生路。他天下无亲无故,就决定来找将军。

  悲伤、愤怒一齐浮上了蓝⽟的脸,他问:“既是这样,皇上一定恨惠妃不忠了,那为什么又给她举行那么隆重的葬礼呢?”

  马二说这他就不明⽩了,况且那时候我早已在流浪的路上了。

  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蓝⽟来到门外,看着漫天大雪,噤不住思绪驰骋,这还用问吗?掩人耳目而已,是的,皇上不愿家丑外扬,也就是说,我暂是‮全安‬的,朱元璋也许是有意放我一马,也许是引而不发,将来再算总账?这样看来,也许只有永远在边关率兵打仗才最‮全安‬啊…但是,我手握兵权,他会放心吗?

  二

  李善长到了垂暮之年,皇上却又把他请回来,给了个超越左右丞相权限的职务,令胡惟庸极不舒服,无形中把他和皇帝之间又夹了一层上司,尽管听起来李善长的职务很虚,也相当讨厌,胡惟庸不得不疑心皇上对他已防着一手。这么一想,他在后宮里有达兰这么个援手看来并不多余,今后还应当好好利用,至少是个灵通的耳目。

  心里怎么想是另一回事,表面文章总得做。朱元璋在百官面前下了起用李善长的上谕当天,散了朝不久,胡惟庸就约了陈宁去李府拜望,他不能给李善长半点错觉,让他感到胡惟庸到什么时候都自视为李善长的门人,无贰心才行,这才有‮全安‬感。

  他们的名片一递进去,李善长立刻从客厅里出来,満面笑容。

  胡惟庸拱手说,老丞相回来就好了,他和汪广洋、陈宁都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不在的⽇子,真是焦头烂额呀。

  明知他言不由衷,也明显是矫情,李善长还是很‮慰自‬,毕竟他还把李善长当回事,没想越过这道门槛。

  李善长说他早听说了,胡丞相办事⼲练,有张有弛,不手软;他说自己已老朽了,这次出山,不过是帮帮忙而已,丞相还是他,大主意还是他拿。

  陈宁说:“我们后生有山靠山,无山才‮立独‬,有了靠山岂有不靠之理?”

  这话说得李善长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时管家进来,说胡、陈二位大人送了厚礼来,已挑到了后进院子,问李善长过不过目。

  李善长说:“这你们就不对了。咱们的往,彼此推心置腹,还需这种世俗的礼节吗?”

  胡惟庸说,他知道送金山、银山他也不稀罕,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陈宁也说千万别打他脸给退回去,那他能急出一场病来。

  于是李善长顺⽔推舟地说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寒暄了很长时间,从朱元璋的“德政、武功”谈到大明帝国的兴盛,话题很广,彼此客客气气,李善长还管了饭,显得亲密随和。

  直到⻩昏时分他们才告别出来。李善长送到二门时,胡惟庸站住,双手拦阻,不让他再送。

  李善长坚持亲自送胡惟庸、陈宁二人到大门外。

  胡惟庸和陈宁在李善长府前没法流,李善长目送他们上轿后才回府。

  两顶大轿不约而同地抬到了莫愁湖畔。胡惟庸和陈宁相继下轿,来到⽔边。

  陈宁说:“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你不信任了,又抬出李善长制约你,捆住你的手脚?”

  “有这层意思。”胡惟庸说有几件事,叫皇上抓住了,本来有意要招小⽝为驸马,却又变卦了。今后要小心,事无巨细,都不能越过他,皇上耳目极多,什么都知道。

  “最不该的是给云奇送礼。”陈宁说。

  “是呀。”胡惟庸说“虽然皇上只轻轻点了他一句,说他千万别宠着內官,会惯坏了他们,这证明云奇卖了我。这是皇上最忌讳的,他会疑心我在清君侧。”

  陈宁说:“你想怎么办?这李善长不成了钉子了吗?”

  胡惟庸说:“我想,皇上再度起用他,也有笼络之意,罢他官时太狠了点,这不是他儿子又成为驸马了吗?”

  “越是这样越⿇烦了。”陈宁不噤忧心忡忡。

  “让他听咱们的就是了。”胡惟庸说。

  “这可能吗?”陈宁没有底气。

  “事在人为。”胡惟庸说,不管怎么说,李善长还是他的伯乐,和他有私,他这人是既爱才也爱财的,怕的就是他无所爱,无所好。

  陈宁笑了起来。

  胡惟庸很自信,如果李善长上了他的船,还怕他不用力划船吗?别忘了他胡惟庸才是舵把子。

  “这当然最好。”陈宁说,他听说太子正在张罗着也让刘基复出。

  “这事绝不能让他成。”胡惟庸心里明⽩,刘基可不同于李善长,此公刀不⼊,不近人情,好歹把他打发了,怎能让他再回来?

  “皇上要办,咱也挡不住啊。”陈宁说。

  “抢在前面,你不是说,刘基想在家乡谈洋买坟地吗?这可不可以做点文章?”胡惟庸问。

  “没想过。”陈宁说。

  “你走一趟浙江。”胡惟庸授意他此行最好弄出个什么风波来,这风波最好是让皇上最忌讳的,刘伯温就该倒霉了。

  “最忌讳的除非往和尚上做文章。”陈宁说“李醒芳不是栽在这上头差点丢了命吗?”

  “不能总用一种办法呀!”胡惟庸说“况且,刘基不写出来,你也安不上啊!”陈宁说:“我再想想。”

  三

  自从事情败露楚方⽟被打⼊冷宮后,达兰心里很不好过,自己想帮她忙,却帮了倒忙。听说楚方⽟宁死不从朱元璋,这倒更使达兰由衷地钦佩她的气节。她总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她,但谁也不知道楚方⽟究竟囚在何处,达兰问过胡惟庸,他真的不知道,云奇肯定知道,却是一问三不知。达兰没事就在宮里转悠,总算顺藤摸到了瓜。

  这天,达兰打听到朱元璋带着工部‮员官‬去视察河防了,这是个机会,早饭过后,达兰带着一个贴⾝宮女来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院门上着锁,门外秋风落叶,一片萧杀景象。达兰二人一到,一个看守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真妃娘娘啊,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达兰命他把偏厦门打开,她要去看看楚方⽟。

  小太监支吾搪塞,这里是空屋子,放杂物的,没有什么人啊。

  达兰板起面孔来说:“你是不要命了?是皇上叫我来的,不然我怎么知道这里押着一个人。”

  小太监半信半疑,虽不得不去开门,心里却不落底,他说:“娘娘可别坑小的呀。”

  “没你的事,”达兰说“我们进去送点东西就出来。”小太监见她们进去了,为防万一,又把锁头虚挂在门上。

  在这间堆満马桶等污秽之物的黑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桌一凳,楚方⽟正伏在桌上写字,旁边还积了厚厚的一摞文稿。听见有脚步声,她急忙把写的东西蔵到烂草堆里,桌上只剩了几张纸,她像练字一样,写着“天地良心”等字样。

  达兰来到了门前,一见楚方⽟这个样子,哽噎地叫了一声:“尚宮女史,想不到你落到了这步田地。”

  楚方⽟冷冷地说:“我有名字,你不要叫我女史。”

  达兰说,她的事,是事后很久才打探出来的,她以为楚方⽟早不在人世了。他能让她活着,已经是奇迹了。前不久,皇上还打死过一个妃子呢,打死了,用大筐抬到荒郊野外去埋了,她还是个有皇子的妃子呢。

  楚方⽟说,死,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她并不是想苟活,她办完要办的事,会自己结果自己,不用别人动手。

  达兰称赞她是个好样的,是这皇宮里、朝野上下达兰惟一佩服的人,她才肯冒着危险来给她送点东西。她说完,叫宮女把带来的包袱从栅栏空隙里递进去。

  楚方⽟没有道谢,她问:“你为什么对我发慈悲?为什么冒这个险?”

  达兰说:“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一来是我和你一样,等于被抢进宮来的;二来你是李醒芳的未婚,我同样敬重李醒芳的为人。你为了救他,宁可毁了自己,你是烈女呀,我都做不到。”说着,她流下了一串串热泪。

  “谢谢你。”楚方⽟说,达兰是惟一一个为她洒下同情之泪的人。她叫达兰不要再来了,别因自己而受牵连。

  “你在写什么?”达兰问“他怎么会容许你写东西?”

  楚方⽟抓起一张纸扬了扬:“画而已,我太闷,向他索要纸笔,也许因为我是个文人吧,他给了。”

  达兰说:“他没有马上杀你,是还存有让你回心转意的念头。你手持利刃要杀皇上,若是他不存幻想,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楚方⽟冷笑后说她惟一挂念的是李醒芳,也不知李醒芳在哪里,是不是远走⾼飞了。

  “你那么相信皇上的丹书铁券吗?”达兰说“皇上既能赐予,也能收回、作废,皇权至⾼无上啊。”

  这一说,楚方⽟更担心了,她说:“我已无能为力了,如果你能帮上他,千万帮他一把。我在九泉之下也感不尽了。”

  达兰点头:“你就放心吧。”两个女人门里门外相对流泪。

  四

  胡惟庸在谨⾝殿单独面见皇上。朱元璋背着手在写満地方‮员官‬名字的名单前走来走去,忽然问起,这些天浙江学政,还有几个都督上来的奏疏怎么迟迟不见?是不是在胡惟庸那里?

  “让我想想。”胡惟庸故意作出思考状,随即平淡无奇地奏道,有些奏折没什么重要的,他就处理了,为皇上分点忧,这也是皇上知道的。

  朱元璋显然很不満,可朕并没让你代签代批呀!

  胡惟庸有点惶恐了,忙站起来:“臣不敢,有些办得慢了些,有些是先替皇上耝看一遍,总归是要呈上来的。”

  朱元璋说他比李善长会用权,李善长没他的气魄。朱元璋问胡惟庸,是不是有些折子对他不利才扣下呀?

  胡惟庸吓得急忙跪下,表⽩自己这么多年可是肝脑涂地地为皇上效劳,不敢有一丝懈怠、半点疏漏啊,皇天可鉴。

  “你起来吧。”朱元璋的口气缓和多了,说“朕并不疑心你,只是别人会有各种各样微词的,你须小心才是。”

  胡惟庸揩了一下脑门的汗,说:“臣全仰仗皇上庇护了。”

  朱元璋说:“没事下去吧!对了,秦王、晋王都成年了,朕打算让他们尽快到封地去。”他征询胡惟庸的意见。

  按胡惟庸的个,他不会贸然陈述自己的看法,在曲曲折折探明皇上的‮实真‬意图后,才会附和表态。今天朱元璋一提两王去封地的事,胡惟庸心里为之一振,他立刻想到达兰的代,她不总让自己在朱元璋耳旁吹风,尽快让朱梓有自己的封地吗?朱梓时下尚未成年,虽提不到⽇程上来,但前有车,后有辙,只要秦王、晋王这些兄长陆续去经营自己的藩地,那就成了规矩了。

  这么一想,胡惟庸表态极为果决、肯定。他认为大明疆土广大,西面、北面都有強悍外族虎视眈眈,不可掉以轻心,把各王派往领地,等于为大明王朝竖起最可靠的藩篱。他又特别加了一句,⽇后燕王、潭王等未成年王一旦弱冠,一律封有领地,江山也就无虞了。

  这很合朱元璋的口味,不断点头。

  胡惟庸深知朱元璋偏爱四皇子朱棣,便格外多夸了他几句,又说起朱梓也是最有才华的一个,不单夸朱梓,一点痕迹不露,朱元璋一点也不反感,反而点头称是,责成他多帮朱元璋考核各皇子的德行、守。

  胡惟庸更⾼兴了,等于有了参谋、建议权,他晚上见到达兰时,也有功可表了。

  朱元璋又扯下一个纸条,上写“刘继祖”三个字,朱元璋说:“朕已追封刘继祖为义惠侯,你也去办一下。”

  胡惟庸说:“臣不知这义惠侯为何人?”

  朱元璋告诉他当初家贫,无寸土葬⽗兄,是这位同村的刘继祖给了一块荒地,才不使⽗兄暴尸于外。如今发达了,不可忘了人家的好处。

  胡惟庸忙赞皇上真是仁义之君啊,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朱元璋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朕对背弃朕的人,也绝不放过。”这话似乎有所指。

  胡惟庸连连称是。

  五

  胡惟庸并不完全靠炙手可热的权势笼络百官,他的“宽以待人”常常是补朱元璋的空子。譬如他对杨宪的弟弟杨希圣和他老⺟亲网开一面,就博得臣僚的赞佩,他私下里帮过很多人,所以胡府常常是⾼朋満座。这不,费聚将军刚从苏州钦差任上回来,就来拜见胡惟庸了,少不得备了些那里的土特产。

  走出大轿的费聚正要上台阶,见又一骑好马飞驰而至。下马的是吉安侯陆仲亨,他叫了一声:“是平凉侯吗?”费聚奔过来,二人执手热烈谈。费聚问他是什么时候从外面征战回来的?

  “昨天刚到。”陆仲亨说。

  “还没去见皇上吧?”费聚说,没觐见皇上就先来拜相府,传出去不好吧?

  陆仲亨说:“你不也一样吗?”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先找丞相透透风,省得上朝时看不准风头;好在胡丞相事事关照,回来了先见见,这是私上的事,谁也不好怪罪。

  费聚看着他那匹打扮得十分华丽的骏马,问:“爱马的嗜好还不减当年吗?这匹马一定是好马了?”陆仲亨和冯国胜是朱元璋御前号称“马伯乐”的两员大将,这诨号与爱惜、发现人才无关,是纯粹意义上的会相马又酷爱良马的人。

  “这是一匹真正的走马,叫千里马不为过。”陆仲亨说它可不吃不喝连续跑三天,了不得,西北驿站才有这良马。

  二人向台阶走去。费聚警告他可小心点,冯国胜爱马吃尽了苦头,去年又因为在北边征战私蔵良马,连将军印都夺了。陆仲亨不以为然,认为皇上尽小题大做。

  他们二人自恃是朱元璋儿时朋友,又屡立战功,说话向来随便,有点小过失,朱元璋过去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天恰逢正旦的大朝。天刚破晓,锦⾐卫已在丹墀陈列好卤簿、仪仗,殿內朱元璋御座旁设了御扇,丹陛前设了香案。费聚和陆仲亨位列公侯,当然要来上朝,他们久在边关戍守,对这大朝的隆重仪式已有点生疏了。

  皇帝升殿后,尚宝寺官将御宝置于宝案,乐声起,鸣鞭,百官肃然而⼊,山呼万岁后,分左右侍立,外赞官⾼呼“致词”胡惟庸出班,跪于丹陛上,致词道:“具官臣胡惟庸,兹遇正旦,三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佑,奉天永昌。”然后躬⾝低头,起⾝站立,乐声已止,胡惟庸带领群臣三鞠躬、舞蹈、百官拱手加额,⾼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善长为首,宋濂、徐达、汤和、陆仲亨、费聚、冯国胜等均按品级依次站列。

  朱元璋待一切礼仪完成后,把他要颁的御旨和批答的奏疏处理完毕,又说:“现在四海‮定安‬,民有所安,爱卿们有要事可奏上来。”

  胡惟庸奏道,岷、临、巩还有元朝叛军,非大将不⾜以震慑,臣以为朱文忠不宜回师,应与沐英合兵征讨。

  朱元璋说:“甚合朕意。”他忽然看到了桌子上挂的纸条,那纸条上写着“陆,驿马”朱元璋马上问:“吉安侯陆仲亨上朝来了吗?”

  陆仲亨急忙出班:“臣昨⽇归来。”

  朱元璋说:“你明明是前天归来,却说是昨⽇,这里有什么说法吗?”这显然是点他,先拜丞相,后陛见皇帝。

  陆仲亨张口结⾆,费聚拼命用笏板掩面。

  朱元璋又问:“平凉侯费聚来了吗?”

  费聚急忙出班:“臣在。”

  “你是哪天从苏州回来的呀?”朱元璋问。

  费聚昅取陆仲亨的教训,实话实说:“上月二十八。”

  朱元璋说:“你倒没说谎。你回来三天了,能到别人家探亲访友,不来见朕,是何道理?朕派你去苏州安抚军民,是大事呀。”

  费聚吓得一声不敢吱。

  朱元璋又从桌下扯出个纸条,拍在桌上,说:“费聚,你⾝为钦差,到了苏州,不好好勤于公事,却沉湎于青楼,太不成体统!”

  费聚跪了下去,连连叩头:“臣有罪。”他没想到这种事朱元璋也有本事查清。

  朱元璋又说:“陆仲亨,你也想学冯国胜吗?你从陕西回来,一路上占用了几匹驿马呀?”

  陆仲亨心里一惊,这是小事一桩啊。他回答说:“三匹。皇上,臣是看驿马⽇行千里,快捷,才忘了规矩。”原来朱元璋为保证京师和边关通信快捷,他亲手制定了不准任何‮员官‬占用、借用驿马的法令。

  朱元璋斥责道:“你人未到,便有人告发你了。中原兵祸连年,现在百姓刚刚吃上饭,各户出捐买驿马,百姓容易吗?都像你这样,看见驿马好,就自己占用了,百姓不还得追加捐税再买吗?⽇子久了,就是卖儿卖女也供不起呀!”

  陆仲亨也跪下叩头不止,他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朱元璋这样小题大做,翻脸不认人。如果是误了军国大事,打了败仗,尚情有可原,这样的小事,跟他过不去,陆仲亨有气,人跪下了,脸上却是愤愤不平的表情,朱元璋看了个一清二楚。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不是不服气吗?怕的就是你们这些自恃有功的人胡来,朕活着你们就不服管了,将来还得了吗?

  朱元璋是着眼于后世,看上去小题大做,实为大处着眼,必须拿他们做文章的。陆仲亨和费聚一勇之夫,哪里明⽩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说:“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同乡,开国元勋,封侯的才有几个?你们不要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可以为所为了,你们既与朕有这层关系,就应事事做出表率,而不是给朕脸上抹黑。”

  二人心里别扭,嘴上不得不又连连说:“臣知罪。”

  朱元璋说:“你们自己说,是什么罪?”

  李善长出班讲情说,看在他们屡立功勋份儿上,又是小过,从轻发落吧。

  胡惟庸也不会放过这机会,最近陆仲亨之子陆贤既已召为五公主汝宁公主的驸马,有了这层关系,也应从轻处治。

  朱元璋站了起来:“这叫什么话!难道因为是朕的亲戚就可枉法了吗?”他想了想,从屏风上扯下一纸条,说:“这次先不削封爵,正好前几天陕西方面告急,匪盗侵州夺县,十分猖獗,便罚陆仲亨到陕西代县去捕盗,那里盗贼为害最重。”

  陆仲亨连连叩头:“臣谢恩领旨。”

  朱元璋又罚费聚到中都去,不是去当监工,是去当苦役,⼲十天。

  费聚说:“臣谢恩领旨。”

  这还不算完,朱元璋又敕令他们走前到午门外去示众三天,不必带枷,自己向过路百姓陈述所犯罪过,多于三十人围观的,就要重新说一遍。

  二人齐声说:“遵旨。”他们都恼火透了,这才叫奇聇大辱,朱元璋真放得下脸来,真做得出啊。

  胡惟庸又一次出班告免:“皇上,自我示众一事就免了吧,总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面子留多了,就是给‮家国‬留下隐患。”朱元璋板着面孔断然不许。

  没有绑,没有枷锁,也没人看守。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午门外各挂一块牌子,各书自己的封爵官衔,忍气呑声受‮辱凌‬,费聚的牌子上除了写有“犯官平凉侯”外,还有“大都督府同知都督佥事”字样。

  围观者如堵,都感到新鲜。有说朱元璋不徇私情办事公允的,也有说他小题大做、不通人情的,褒也好,贬也罢,都是个轰动,朱元璋“铁面皇帝”的名声远播海內了。

  费聚的口都⼲裂流⾎了,陆仲亨更是站立不稳,他反反复复地说:“我有罪,我私用驿马…”费聚则说“我…我去逛青楼…”

  百姓中有人窃笑:“这点小事就这么羞辱大臣?”一个老者说:“千里之堤,毁于蚁⽳,不防微杜渐,不得了。”

  也有人说:“两个侯,听说都是皇上小时候的光庇股娃娃时的好友呢!”

  也有人说:“这么惩治,天下百姓才有望安居乐业呀。”

  云奇一直在人群中转悠着,听着议论。

  忽然有几个人提了⽔罐过来,给他二人喂⽔,二人渴急了,贪婪地喝着,费聚说:“谢谢,请问…”

  提⽔罐的人说是胡丞相派他来送⽔的。

  陆仲亨忙说:“回去代我多谢胡丞相,这是真正的滴⽔之恩啊。”

  云奇看在眼中,望着提⽔罐的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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