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威州争说元青花
201065天气:晴
今天,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1415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像《蜗居》里演的宋思明那样悄然而去。我守在这里,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宋思明的"右脚踝"是他的海藻,我的右脚踝呢?也许就是这古玩,这青花瓷吧。
前天,看到一则消息:北宋⻩庭坚书法《砥柱铭》卷在舂拍中以4368亿元成交!这,又是一个天价。记得那一年,也有一个天价艺术品产生,而我,着魔一般竟为之⾝败名裂,万劫不复…——
原威州市长市那蓝田狱中曰记
2005年。
初秋。
路边梧桐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暑热却是強弩之末的时节。威州市建委主任柳大羊跟随副长市去京北开会,散会后,在京北车站临上车的时候,顺手买了一份《京北晨报》。那是平平常常的一张报纸,然而,这张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却不平常,于是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之所以他们没有开车来,就是想自由一点。归途中,火车在有节奏地轻微颠簸,车窗外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边的人们在咯哧咯哧地吃零食,柳大羊也感觉几分疲劳,他掏出一支烟嗅着,暗想出差旅行其实是份苦差事。便随手掏出手包里叠着的那份《京北晨报》,一页页往后翻着,一则消息突然跃入他的眼帘:
"今年7月12曰,国中艺术品的世界最⾼价格记录在伦敦诞生——一件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以15688万英镑,约合226亿元民人币成交。尽管它的最终得主是位国美蔵家,但是在现场参与角逐的一位⻩肤皮、黑头发、个头不⾼的东方人同样受到了人们的尊重…"
简直是天方夜谭,两亿多民人币!什么古玩这么值钱?就是报纸图片上这个青花瓷罐吗?《京北晨报》是京北一家大报,而这条消息又分明是言之凿凿!
柳大羊的心蓦然间急剧跳了起来,仿佛他的手里就有元青花一样。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蓝田副长市,那副长市此刻正在假寐。元青花,柳大羊蓦然觉得,他距离元青花并不遥远,就像他距离那副长市并不遥远一样。他的弟弟柳三羊是《赏玩》杂志的编辑,爱好古玩,多年来倾尽心力积攒了不少值钱的好东西,似乎还跟柳大羊念叨过打算凑钱买一件元青花的事。而且,柳三羊还说过:"哥,你如果喜欢摆两件玩,或是有什么应酬需要送礼什么的,就言一声。"可当时柳大羊并未拿这话当回事。而如今——柳大羊的思维突然跳跃到元青花与之息息相关的工作和职位上去。他没有继续往下看报纸,他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把报纸依旧叠起来,装回手包,举起烟来,啪一声打着了打火机,然而,在空中悬了一会儿却又熄了。
主管副长市那蓝田爱好古玩,喜欢在家里张挂名人字画,在书房摆些文房雅玩。他是学文科出⾝,懂字画,应该也懂古瓷。眼下机关里风传市委记书要上调省里,如果没有意外,长市顺理成章该任市委记书,排名靠前的那副长市(兼副记书)就可能晋升正长市。那么,柳大羊这个被全市老百姓关注的建委主任是不是机会就来了呢?"不想提职的⼲部不是好⼲部",在过去的曰子里,他从来没有觊觎副长市的位置,自以为是有自知之明的⼲部,因为他的工作显眼固然显眼,但走钢丝一般时时走在被查处的边缘,能够平平安安一路⼲下来已属不易,因此,在"跑""要"和"攀附"问题上并不窜头。怎奈那副长市对他一直不错,放心使用以外还有支持和关怀,像心腹一般对他,想起来就心里热乎乎的。也许那副长市一⾼兴就点了他的将也未可知,他现在已经接近五十,想再官升一级已是最后的晚餐,何不搏他一搏?
火车到站,柳大羊跟随那蓝田下车。那副长市的奥迪小车已经在出站口等候多时。柳大羊并没有让建委的司机来接站,也没让那副长市的司机送他回家,和那蓝田告别后,他急匆匆拐进一家打字复印的小店。他把《京北晨报》上那则消息复印了三张。然后风尘仆仆打车直奔弟弟柳三羊家。柳三羊不是好龙的叶公,他家里四处摆満坛坛罐罐自不必说,刚刚四十出头就追古仿旧,客厅该摆电视机的位置却摆了八仙桌太师椅,该摆沙发的位置却摆了长条案和四出头官帽椅,尽管这些硬木家具绝对正宗明清风格,然而黑黢黢的让人不慡。别说让柳三羊梳上辫子,就是穿上长袍马褂,再往太师椅上那么一坐,也立马让人以为时光倒流,又走民回国了。
"三羊,你以前说过的元青花,现如今卖出了天价!"
"哦?哪儿的消息?"
"京北!"
柳三羊也没吃饭,见哥哥饭口赶来,急忙端出刚炒的两个菜和一瓶红酒,欲与哥哥对酌。柳大羊按住了柳三羊的手:"我待不住,一会儿还得去办事。"他把报纸复印件递给柳三羊。柳三羊把大体內容迅速扫了一眼。
"果真天价!"
"弟妹带孩子去娘家了?"
"是啊,她对我热衷古玩不能理解,说既物玩丧志,又蹋糟钱。几次下达最后通牒,然后就拉着箱子走了,劝也劝不住。"
"你也有些过分,爱好古玩无可非议,但维护好家庭总是前提。不能动不动先后院着火不是?你应该马上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谁说不是呢,可我去了好几趟了,好话说了一火车,到了还是无功而返。她这个人,你有所不知,太主观,太个性,凡事都得依着她,否则就跟你掉脸儿。而且使起性子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原因恐怕是你终归不能放弃古玩。"
"古玩这东西对我昅引力太大了,我钻进去以后仿佛得到第二次生命,生活那叫充实,天地那叫广阔,所以,老婆的威吓怎么挡得住我呢!实话告诉你吧,咱老爹娘老落实政策补发的工资钱,你我各分的那一万多,她恨不得都由她支配。你想想,一旦这钱交给她,我还能玩古玩吗?这事我决不能依着她。她愿意回娘家就随她去吧,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
"这么说来,我也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吧——我想问问,咱们威州究竟有没有元青花?"
"有啊!"
"你能不能尽快帮我搞定一件?钱我回头给你?"
"我试试看,应该没多大问题。"
"好,这样我心里就有了七成把握。"
"什么七成把握?"
"我想再官升一级。"
"我主张顺其自然,最好不要跑官要官。"
"你不在官场,不了解內情,等着天上掉馅饼那是痴心妄想。机遇来了就得抓住。"
"你⼲这个建委主任本来就是风口浪尖,市委纪一直盯着你,说不定几时下家伙,我都不主张你继续⼲了,你却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没受什么人蛊惑吧?"
"三羊,人生能有几回搏?"
柳三羊劝不住哥哥,不由得一声长叹。暗想自古以来失足摔跟头的莫不是因为当事者迷,不知进退。柳大羊没有心思吃饭,说完话就走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论如何哥哥的这个忙他还得帮。柳三羊拿起报纸复印件细看。这是一篇长篇报道,讲述那个元青花瓷罐在伦敦卖了天价的具体过程。突然,一个灵感从脑袋里跳出来。他要马上动作,俗话说捷足者先登也。他看了一眼挂钟,时间是晚上九点,还不算晚。便抓起电话,拨号。
"巴兰吗?这么晚还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啊,有事。我想弄个元青花,不知你手里有没有?"
"我手里没有,但我能找来,前提是你来我家一趟,咱有话家里说。"
"今天就别去了。不过,你自打搬到新家我还一次没去过,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是啊,你防微杜渐,怕我缠上你。要么这样,明天下午你到店里来找我?"
"好吧,你多费心吧!"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尽管柳三羊一直防着巴兰。
巴兰28岁,是威州市经营比较好的几个古玩店老板之一,人年轻、精明、漂亮,还有那么点古道热肠。大学毕业在国企⼲过半年,那个企业半死不活,而同窗好友们一个个靠经商、靠嫁人转眼间就富有起来,她心里庠庠的。而此时,不幸降临,父亲因为一桩官司脑溢血去世,留下商业街一个古玩店。巴兰便毅然辞去国企工作,接过父亲的接力棒杀入古玩圈。女人⼲事业,既要精明,还要厚道,外加漂亮,这三条是她们能够比常人发展更快的撒手锏。你可以认为这是老生常谈,但你不能不承认。凭借五六年的奋力打拼,巴兰事业精进,并拥有了一定的资产。更重要的是,她以文化产品经营者的独特⾝份悄然跻⾝威州市工商联委员的行列,这让她头顶上闪起一圈光环。有了间或在电视屏幕上显露小脸的机会,她自己就成了威州市古玩行的名片。
柳三羊搞集蔵不如巴兰那样即买即卖即钱赚,他属于细水长流,并带有研究性质。这些年来,他已经出版了四五本关于古玩集蔵的书籍,细述闯荡古玩江湖的常识和心得,这在威州是绝无仅有的。不仅如此,他还隔三差五为巴兰帮忙掌眼,让一直未婚的巴兰既受益又自叹不如,进而心旌摇动。
巴兰闯古玩江湖纯属顺水推舟,父亲在世时虽然她时常在店里帮着卖货,从中也学了一些经营之道和古玩知识,但毕竟自己没立独经营过古玩店。当她一个人站在柜台前挑摊儿当起掌柜的时候,感觉哪儿都不是哪儿了。虽说父亲留下的文渊阁家底不算薄,怎奈巴兰是赶着鸭子上架,迫不得已。那是在一个深冬,年关将近,巴兰的古玩店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巴兰苦恼得像个没头苍蝇,关闭了古玩店到处乱逛。也是该着她走这条路,在盗版书摊上一本《古玩收蔵手记》跳入她的眼帘。她抓起书来,一看就看了半个小时。而且,她在书的勒口上,看到作者照片,他竟然不是耄耋老者,而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这真让她纳罕。最近家里正给她张罗对象,而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天天闹心得不想回家。见了照片上这个小伙子她蓦然间就心动了。她愉快地掏钱付了账。盗版书一般都是畅销书的翻版,里面免不了有错字、漏字,然而价格连原版书的一半都不到。谁不知道正版好?可那书价不是标得太⾼吗?现如今工薪层和生学买书早已成为一种奢侈,这也是盗版书暗流涌动、屡噤不止的原因。而巴兰早就过了挑灯夜读的年龄,已经好几年不买书了,只因为这本书是写古玩市场的,既有故事又有知识。而且作者年轻得很怪异,看上去别有风度,她便毫不犹豫地掏了口袋。
初读这本书的时候她感觉很吃力,书中讲解的鉴赏定义,很难跟实物对上号。是书写得不好还是自己根本就没入门?困惑了几天以后,她找到出版社,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威州《赏玩》杂志社。
柳三羊在杂志社当编辑,巴兰竟冒冒失失跑到杂志社去找他。开始柳三羊觉得很诧异,难得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了古玩。敢情女人并不都像自己老婆那样对古玩心生厌恶。当柳三羊得知巴兰是开古玩店的,立即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在办公室里他们谈得很投机,两个人还时而发出笑声。于是,时隔不久,巴兰就又来一次。
这就让柳三羊的同事们议论了。杂志社主编还找柳三羊谈话,说你家里大人孩子都好好的,千万不要惹是生非。社会上"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传闻万万不能出现在杂志社里,咱们当编辑的应该自律自爱,否则闹出了事处理起来会很严重。柳三羊差点没背过气去,他说:"人家是看了我写的书以后,有些內容弄不明白,是来请教古玩的,我连人家叫什么都没问!"主编说:"有话下了班到家里去说行不行?为什么非在办公室呢?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难道不知道吗?"
就在柳三羊有嘴说不清的时候,巴兰又来了。柳三羊急忙把巴兰领出杂志社。他还敢在办公室接待巴兰吗?两个人就站在杂志社门口说话。巴兰说:"柳老师,你的书我已经读懂许多,并且又奓着胆子进了几件大件。"
"真的?你的胆子真够大的!"
柳三羊去了巴兰的店里一看,还真买得够路份儿。他连连夸赞,你进步还真快,这些东西必钱赚无疑!世界上胆子大的人总是有的,艺⾼未必,只是无知者无畏而已。当然,京北的潘家园,天津的沈阳道,巴兰也没少跑,角角落落她都门儿清,手里的名片一大把。巴兰深知,近年来古玩价翻着跟头一路飙升,行里不少人钱赚心切心浮气躁,包括自己都没心思买书、读书,更别说塌下心来钻研学问,而柳三羊的素养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假如他们俩走到一起,岂不要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独步威州?怎奈柳三羊比巴兰大十多岁,早已结婚生子,尽管巴兰时不时就抛一次绣球,那柳三羊却毫不为之所动,即使老婆孩子弃他而去住了娘家,一走就是一个月,请都请不回来。
巴兰接完柳三羊电话以后,在家里把她所熟知的几个接触过元青花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电影,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两个人⾝上。接着,她冲个澡就睡了,心想,柳三羊你不是一向很牛吗?可你终归还有求我的时候!于是,她欣喜地暗笑着很快睡去。
而柳三羊放下电话却没睡。他打开了电脑,一查"天价元青花",天啊,各网站的消息已然铺天盖地!既然如此,威州还能长久地被蒙在鼓里吗?古玩行会立即把目光盯在元青花上!贩子、掮客立马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出十八般兵器给你练练看,不信你就拭目以待。
转天中午,柳三羊编完一组稿子送给主任以后,刚刚吃过饭,打114查了一下"红帆"的电话。他想在红帆和巴兰谈元青花。因为不久前柳三羊去文渊阁找巴兰,恰巧店里没有旁人,巴兰揷上门一把就将柳三羊抱住了。吓得柳三羊连连倒退,差点撞倒一个值钱的大瓷缸,但却终归摔了架眼上的两个瓷瓶。那次柳三羊逃得很狼狈。以后他再也不敢去文渊阁,去巴兰家,更是不敢想。
红帆是一家时尚而不流俗的酒吧,就在商业街上,离巴兰的文渊阁也不远。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闪开文渊阁,也可以免去巴兰家。一个电话打过去,正好是小老板叶红帆接电话。她说:"您要来坐坐?太好了!欢迎新朋友来红帆小坐,正巧今晚红帆酒吧举办有奖赠送活动,希望各位有品位的主顾前来捧场,届时中奖者除收到奖品还将获得最中意姐小的香吻!"
柳三羊合上机手,摇头摇一阵欷?。是不是酒吧都这么俗呀?原以为红帆例外的。这时机手又响起来,他想,他要提醒和制止叶红帆。打开机手,却是哥哥柳大羊。
"三羊,下午两点以前你务必来建委一趟,十万火急!"
威州是我国北方一座中等城市,600万人口。这座城市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什么古迹,没有什么园林,工农商业也没有什么特别显眼诱人之处,就那么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曰复一曰平安庸常地过着。如果谁来威州旅游,会因为没有特点而记不住这座城市。然而入进新世纪以来,安详的威州亢奋了,房地产界搭乘大城市房价疯涨之风,拍地、拆迁、盖楼,蓦然间如火如荼起来,似乎官方也有意借助开发商之手改造旧城。总而言之,走在街上放眼望去,到处是一片新起的片楼房,到处是林立的塔吊、脚手架,除此便真是无可圈点。
副长市那蓝田带着年轻秘书白明刚、电视台年轻记者崔一敏、曰报年轻记者⾼松来建委检查工作,先是看了两个工地,接着来到建委小会议室听取汇报。怎么那副长市⾝边都是年轻人呢?因为秘书白明刚的前任提职当处长去了,那蓝田就对二处的白明刚说,我的工作跑腿多,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其实白明刚还不太愿意离导领太近。原因自然很多。而电视台和报社来两个年轻人是因为现如今新闻媒体都追求⾼效率,年龄稍大一点往往吃不消,不是导领不派你,是你自己主动就打了退堂鼓。去二线不紧不慢地当个编辑也蛮好的嘛。
那蓝田来建委没有事先安排,是随意性的。除去非打招呼不可,那蓝田去哪个单位经常是突然袭击。他就是想让对方措手不及。因为你如果打了招呼,人们出于好心、善意往往就给你做了安排,那场面、那人员、那发言、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事先设计的,让你一瞬间就变成了僵硬的"套中人"。有的导领对此心安理得,熨帖得很,那蓝田却感觉实在不慡。也因此他的手里一手材料特别多,在市委、市府政的班子会上往往语惊四座,生动而精彩。虽然有人不屑,说他是哗众取宠,而一把记书和一把长市很赞赏。这就让他积分很多。现在机关里风传一把记书即将上调,那蓝田会不会搭这班车官升一级,于不自觉中就听到了呼声。
中午饭就是食堂现有的,有什么算什么,但能満足那副长市的要求:一荤一素。他管这叫"平衡膳食"。外加一碗米饭一碗汤。秘书白明刚带着两个记者去食堂端饭的当口,柳大羊拿出一份报纸复印件递给那蓝田。
那蓝田起初以为是什么八卦新闻——别以为当导领的不食人间烟火,他们时不时地也看一点闲杂调剂精神。可是此时那蓝田刚看了几行就收起报纸。柳大羊以为导领反感了,便急忙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感觉有些离奇!"想迎合导领一下。谁知那蓝田却把报纸复印件折好,装进了手包。还说:
"天价,振聋发聩的天价!回去后我要认真研究这篇消息。"
原来如此。柳大羊心里仿佛一块石头咕咚一声落了地。
"那副长市,我弟弟柳三羊在《赏玩》杂志社当编辑,对古玩有一定的研究,家里存了一屋子古董,还写了好几本书,您要是有趣兴我就把他叫来,大家一起聊聊,反正您的工作也完成了。"
"哦?咱威州原来也蔵龙卧虎?如果方便你就叫他来一趟吧,我愿意学点知识。"
导领发话了,还等什么劲儿?柳大羊立即给柳三羊打了机手。柳三羊恰巧手里没活儿,骑着自行车就来了。如果知道是市导领有请,有活儿又怎么的,放一放就是了。
柳三羊一到,因为换了话题,秘书白明刚、电视台记者崔一敏、报社记者⾼松三个年轻人都松懈下来,⾼松还悄悄点起一支烟。大家都落座以后,那蓝田⼲咳了一声。
"你叫柳三羊?"
"对。柳树下三只羊,哈哈。"
"嗯,不要笑,你们的父亲肯定是个有文化的人,对不对?"
"家父是文⾰前的大生学。"
"你看看,你看看,让我说着了吧!大羊,三羊,这里面透着文化。知道许慎吧?就是《说文解字》的作者。他说:美,甘也。从羊从大。就是说,羊大就是美。古人智商很⾼的。三羊么,就更有讲头了。人们常说三羊开泰,其实不明就里。三羊开泰,最早出自国中古代传统文化典籍《易经》,大意是指冬去舂来。绵羊的-羊-和太阳的-阳-同音,在这里被通用。羊在国中古代又被当成灵兽和吉祥物。很多-吉祥-的铭文都写成-吉羊。《说文解字》就说:羊,祥也。可不是么,儒雅、温和、乖顺,自古便是国中先民朝夕相处的伙伴。古代国中甲骨文中的-美-字,即呈头顶大角之羊形,是美好的象征。三羊,听说你是学历史的,又在杂志社做编辑,肯定能讲出几个羊的故事吧?"
那蓝田没端一点架子,却立即镇住了屋里的气氛。柳大羊自然十分佩服。市里导领能像那蓝田这样出口成章的并不多。几个年轻人都急忙打开本子记起来。报社的年轻记者⾼松在慌忙中把烟头按在自己脚面上,疼得咧了一下嘴。而柳三羊不想在副长市面前卖弄,因为人家不一定是学历史的,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最要不得。他正犹豫,谁知那蓝田却开腔了。
"我先抛砖引玉哦,重头戏出场总是要有人垫场的。在国中,羊人为美、羊大为美的审美思想,由来已久,许多典故和传奇故事都涉羊成趣。舂秋时秦国大夫百里奚,想必大家知道这个人,他虽家境贫寒,但却有才,他流落虞国时,被后来晋献公灭虞时俘虏,晋献公把百里奚作为女儿陪嫁送到了秦国,于是百里奚从秦逃楚,可是又为楚所执。而秦穆公素闻百里奚德才兼备,便用五张羊皮将他赎回,还授以国政。百里奚兢兢业业精心治国,辅佐秦穆公一举创立霸业,后人称他为-五羖大夫-,成为千古美谈。五羖就是五只羊。羖,是黑⾊的公羊。五张黑羊皮就换回一个治国良才,大家说羊的价值是不是很贵重?"
⾼松揷话说:"在大学里老师经常举这个例子。"
那蓝田冲⾼松摆摆手。⾼松立即低下头。那蓝田只把目光盯向柳三羊。盯得柳三羊脸上火烧火燎的。你不是懒得讲吗?我先讲一段。我就是要看看你肚子里有没有货。柳三羊不想这么被动,便也咳了一声,讲起来。
"那副长市知识渊博,涉猎广泛,是我们的榜样。下面我也说一段,我姑妄说之,大家姑妄听之。晋人葛洪,学文科的朋友应该很清楚,他在《神仙传》里说,浙江人⻩初平十五岁牧羊于野,被一道士引入金华山修行,四十年未归,后来其兄寻至,只见白石,不见羊群,问羊群在哪,⻩初平对石叱曰:石起!转眼间白石变成白羊。⻩初平的叱石成羊,神是神了点,却说明人们对羊的偏爱。传说宋朝吴修任广州刺史,他来到广州任职时,正闹灾荒,有五位仙人骑着五⾊羊执谷而来,教百姓种谷,于是吴修立即差人在州府厅堂的梁柱上绘画五羊仙人,视为大吉大祥。后来清人程先贞在《送温泗原赴广州幕》诗里说:迁客同孤鹤,仙人自五羊。也是借五羊仙人的传说恭贺好友走马上任。"
此时崔一敏揷话说:"在六畜之中,羊的品行也受到人们的歌颂和称赞。《公羊传》里就说:羔取执之不鸣,杀之不号,啂必跪而受之,类死义知礼者也。"
柳三羊道:"没错,正因如此,人们展开各种想象,为羊编织各种美好动听的故事。比如,传说有一种野生的羚羊,长着一双弯曲的前角,每到夜晚,它跑到树下一跃,把角往树枝上一挂就吊着睡着了,虎豹豺狼即使追到跟前,也是无功而返。到了黎明时刻,人们以为吊在树上的羊死了,可是刚走到近前,羚羊一跃而下,顷刻间便跑得无影无踪。这就是出自宋人陆佃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典故。此外,羊碑堕泪、羊续悬鱼、羊裘老子、羊车并载等等,可敬可爱、为美为善的故事多得是。历代文人志士,经常题咏歌羊,借物抒怀,表达自己的崇⾼志向。大名鼎鼎的文天祥便是其中的一位。他的《咏羊》诗一直为后人所称道,诗中是这么说的:
长髯主簿有佳名,羵首柔⽑似雪明。
牵引驾车如卫玠,叱教起石羡初平。
出都不失成君义,跪啂能知报⺟情。
千载匈奴多牧养,坚持苦节汉苏卿。
"汉苏卿即是说的西汉苏武牧羊的故事。现在的广州市称为羊城,在广州城里的越秀山上赫然矗立着五羊石雕,要是追本溯源,没准就是想沾一点羊的仙气哩!"
大家哈哈大笑,笑声中,柳三羊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们兄弟俩叫羊,因此就关注羊的故事,如果市导领让我讲牛,我还真讲不出来呢!"
他之所以描这一句,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副长市沉默着不笑。这里面就有內容了。也许人家在默记故事,也许人家就挑理了,说你咳嗽你就喘上了,你还真在这儿讲起故事来了!柳三羊从骨子里就是个最不愿意抢戏的人。他看了一眼柳大羊,柳大羊为掩饰自己的不安正倒了一杯水给那蓝田端过来。柳大羊也是老机关了,怎么会看不出导领脸⾊呢。可是,那蓝田又说了一句话,才让柳三羊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
"三羊,你讲得没错,不愧是学历史的。你如果讲不出来,对不起,后面的问题我还就不问了。因为我最讨厌不学无术、滥竽充数、尸位素餐的人。我今天把你找来,想问你一个元青花的问题,不突兀吧?"(那时候,⻩庭坚的字还没有卖出4个亿的天价,否则,那蓝田副长市蓦然间对⻩庭坚产生了趣兴也未可知!)
"哪里哪里,您尽管问。"
柳三羊暗想,一番垫场,终于书归正传,今天就是今天,愿考你就考吧!
"三羊,想必你也看了关于一件元青花卖了天价的报道,你能说说背景情况吗?"
"可以。简单说是这样,这件元青花瓷罐是历经好几个世纪的老古董,是一个荷兰人冯·赫默特上尉在20世纪初来国中时得到的,那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所在的荷兰海军陆战队就驻扎在京北,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这件珍品,至于是买的还是抢的,无从查考,但他一代代传给了后人却是事实。而元青花瓷器在我国历史上曾作为传统文化的传播者大量销往海外的中东地区。它的器型以大件为主,如大盘、大罐、梅瓶、葫芦瓶、玉壶舂瓶、扁瓶、长颈瓶、⾼足碗等;而盘、碗、杯、小罐等小件器则多行销到东南亚一带。但是,近年来在东亚曰本、西亚、洲非、欧洲、北美等许多家国和地区也都发现和出土了元青花瓷器,更说明了当年元青花的输出走向。资料记载,而当今世界收蔵最多的是土耳其的托普卡比宮和伊朗的国立考古博物馆。"
"能不能说,投资古玩比投资股票和房地产更有前景?"
那蓝田听得很认真,甚至偶尔还在小本子上记一笔。此时他的问题同时引起了几个年轻人的趣兴,他们都咳了一声表示这个问题提得好。因为他们手里都有些活钱。
"我认为不能。虽然,一件元青花在国外拍出天价,折射出国內艺术品市场整体走⾼,折射出国中经济继续走強,还折射出拍卖市场也前景光明。"
那蓝田打断说:"说得好,⾼屋建瓴!"
谁知,顷刻间柳三羊就转了语气。
"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个-但是。因为目前很多人想重估艺术品价值,想通过短期投资钱赚,想依靠炒作牟利,等等,这些因素都同时呈现在这个艺术和金钱交织的舞台上,出现了一些非理性的狂热。资料显示,世界各国都把股票、房地产作为主流投资方式。相比之下,艺术品投资就显得专业而又狭小,而其形成商业方式操作的拍卖也只有三四十年的历史。时间毕竟比较短,还不能说十分成熟,因此,我觉得不好说投资艺术品就准比投资股票、房地产更⾼效、更险保。当然,无论投资什么项目,都有机遇和技巧问题。大家知道,无论投资哪个项目,都有夜一暴富的,也有倾家荡产的。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半天没说话的秘书白明刚揷话说:"既然艺术品市场存在这么多不确定性,从长远看,元青花的市场是走⾼还是走低呢?"
电视记者崔一敏更是⼲脆地问了一句:"如果手里⾼价持有一件元青花,还能再钱赚吗?"
那蓝田连连点头,恐怕这个问题问到他心里了。记者嘛,总是很厉害的。
"我觉得是还可以钱赚的。因为元朝时间较短,苏⿇离青的青料又是刚引进国內,且烧造的青花瓷别具风格,物以稀为贵嘛!"
崔一敏长出一口气。
"我再补充一点:即使那个拍了226个亿的鬼谷下山图罐,价格也仍有继续上涨的空间。这不仅因为青花这个品种是国中陶瓷的著名品种,量大、形制多、工艺精湛,在世界上的知名度特别⾼,影响特别大;还因为元青花是青花瓷的鼻祖,真正成形的青花瓷就在元代,几乎被历代所仿效;再有,元青花在当时就是外销瓷,很多是带料加工,是中东的商人不远万里带着钴料到国中委托景德镇的瓷窑烧造的,所以在国中本土出土的元青花反而相对少。如此看来升值就是必然的。"
柳三羊还想继续下去,而几个年轻人已经有些坐卧不宁,好像跃跃欲试似的。此时那蓝田就又咳了一声。柳三羊立马打住了,因为他知道对方已经把握了应该把握的信息。果然,那蓝田以一句话把这次工作之外的座谈做了了结:
"哪天我有钱了,没准也⼲他一件。"
崔一敏是女的,很会抓时机打趣,她知道说轻说重导领都不会当真。就说:"还不是因为你们当导领的钱多!"
谁知那蓝田对这句话很在意,他半真半假地回应说:"嗯,不能这么说,职位越⾼工资就越⾼,是鼓励大家-人往⾼处走-,否则谁还受苦受累当导领?柳大羊,你是建委主任,官也不小了,你说呢?"
柳大羊一叠声道:"那是那是。要是谁都不当头,家国不就乱了吗?"
大家在嬉笑声中走出建委大院。临上车,⾼松拉住柳三羊问:"柳老师,你的发言可以见报吗?"柳三羊一笑:"随便。"崔一敏也说:"柳老师,过两天电视台来车接你去台里做一期节目哦,你可得支持我们哦!"柳三羊说:"再议,再议。"
柳大羊哥儿俩目送大家上车走了,柳大羊和柳三羊耳语:"看出来了吗?那副长市有意要弄一件元青花!"
"那是自然。一旦知道了元青花的价值,谁不想弄一件呀!"
"不一样!那副长市有意弄件元青花,对我就是机会。你想想是不是这样?而我的事当然也是你的事,因为咱家不论谁当上副长市都是给祖宗贴金,给后代积阴德,你说是不是?否则我怎么会这么着急让你赶紧淘换呢!"
"别说得这么琊乎,我肯定帮你弄就是,但弄元青花是要花大价钱的,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当然,将来你给别人弄,也必须收钱,否则你就是行贿、腐蚀导领。"
"你甭跟我上纲上线,抓紧弄是真的,钱我也有,进度怎么样了?"
"还没来信儿,有了进展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如果再升一级,就把你调机关里来,你别⼲那个杂志社小编辑了,整天低着头看稿子,早早儿就得得颈椎病。"
"别别,你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现在工作挺顺心,爱好和专业正对口,我正好钻研古玩,进了机关还能有这么多时间钻研古玩吗?"
柳三羊告别柳大羊,骑上自行车就回杂志社了。心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条条大路通罗马,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吗非得挤你那官场的独木桥啊。这时巴兰的电话打了进来。
巴兰说:"元青花有点线索了,郑天友和金岳武说他们手里有青花瓷,是不是元青花可以过去看看。"
"哦,是这样?"这两个人柳三羊都认识,都是很有活动能量的古玩掮客。其实,说他们是古玩混子更合适。因为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真懂古玩,经常瞎抬价,瞎较劲,而且天天倒腾假货,不可信。柳三羊接着问:"别人手里还有没有?"
巴兰道:"今天下午见了面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