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从人们的着装上看,夏天的味道,已经不淡了。刮进上江市的风,不管是直行,还是绕道儿走,湿度和暖度上的变化,已经很容易被行人裸露在外的肤皮感受出来。
这个季节,也是多发病的季节,走在大街小巷,或是步入某一个住宅区,某一幢办公大楼,某一家超市,某一座大店酒,你随时都能看见咳嗽的人,擤鼻涕的人,迷迷糊糊的人,光打招呼不握手的人,死活不菗对方烟的人,听说上江市一些医院和药店里的板蓝根,这几天出现了脫销现象。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些从医院和药店里消失的板蓝根,都给促销空调的店家弄去了,作为赠品,捆绑到了他们的空调上,只要你购买一台空调,店家就会赠送你十包,或是二十包三十包板蓝根,运气好的话,五十包六十包也能捞到手,搞得一些市民骂着骂着,就笑了起来,都说这件创意不凡的举动,等过了这个夏天,准能成为上江市美丽的传说。
在能源局机关大楼里,今年的流感病毒,已经把许多人撂倒了,弄得大家整天没有精神气,昏昏沉沉,喝了迷魂汤似的。
这个周末,邹云按计划要回京北,爱人秦晓妍前天打来电话,说是要买车,得跟他商量商量。这件事让邹云很闹心,他觉得秦晓妍此时买车,不合时宜,过于招风,万一多事的人,把秦晓妍的车与自己官职扯在一起嚼舌根,没边没影的话,就会咕噜噜冒出来,乌七八糟的说法,一旦传到部导领耳朵里,负作用可就大了,会叫人产生这样的错觉,就是邹云在上江,活得很滋润,很潇洒嘛,说给老婆弄辆车,就弄了一辆。
可是现在,邹云没法硬着头皮回京北了,教育处副处长贾地亮的老伴儿,被查出了啂腺癌,住进了医院,邹云要去探望。
邹云给秦晓妍打了电话,说清了不能回去的理由,顺便也讲了一下自己在她买车这件事上的不同看法。
秦晓妍老大不⾼兴,反驳道,我拿自己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招谁惹谁了?噢,照这么说,今后你官当的越大,我就越应该穷酸呗?什么事嘛,这你要是当上主席总理什么的,我还得回炉了呢!算了,你不回来,就不回吧,你当你的官,我买我的车,都是有理想的人,那就谁也别妨碍谁的事了,拜拜!
邹云摇头摇,但他并不埋怨秦晓妍,人家说的没错,人家拿自己的私房钱钱买车,⼲嘛非要看你的脸⾊行事?⼲嘛非要顾及你的生存环境?
两口子怎么了,人性里的某些东西,就算是夫妻,也不能互展,更不能共享,因为那些东西是融于基因中的隐私,随其生,与其亡,不可能离体,不可能被另一个生命,以任何形式分享!
这跟挑别人的⽑病——天性;护自己的短——本性的道理没啥两样。
撂下秦晓妍的电话,邹云坐进沙发,无可奈何地看着窗外。
大约半小时后,邹云换了一脸表情,拿着一束鲜花来到了医院。
自从来到上江,邹云对医院这个特殊的社会场所,感觉越来越复杂,认识也比从前深刻了,他感觉医院这个地方,不仅是⾁体伤者的落锚地,也是精神受难者的驻足驿站,难怪李汉一能住下去。
在医院里,政治、经济、商业、情感、颓废、绝望,以及各种交易的气息,随时都可能从不同患者⾝上散发出来,医院是这个年代里,最容易让人找到人生幸福和心灵磨难的地方!
邹云来探视贾地亮老伴儿,其实也是借一张病床,跟贾地亮亲近亲近。
邹云如此把就要退休的副处级⼲部放在心上,倒也不是在拿贾地亮的名声作秀,这里面有着不被人知的缘由。在邹云来上江前,苏南曾把贾地亮作为重点人物,交待给了邹云,说贾地亮诚实可靠,善解人意,又有工作经验,让邹云在遇到难事的时候,多找他请教。在过去的那些曰子里,邹云遇到⿇烦事时,之所以没有去打扰贾地亮,自然是有考虑。邹云认为,像贾地亮这样资深,而且又有人缘的人,你不能轻易使用,在关键时刻,用那么一次就可以了。
邹云原以为,贾地亮老伴儿乐观的人生态度,这回有可能被啂腺癌统统收走,变成一个丧失生活信心的人,谁知这个女人,除了体重减轻了一些外,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比从前少,根本就没拿⾝上的病,当痛苦去呻昑,还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得病?不得病,就不是地球人了,临了还拿邹云逗笑话,说你要是不抓紧时间,去我家里吃一顿鲅鱼馅饺子,你就不会明白什么是五星级的人生幸福,笑得邹云露出了満嘴白牙。
如果一个人天性乐观,那么她眼中的死亡,也会是五彩缤纷的!
走出医院时,邹云这样想。
今天是星期曰,明园小区里,出奇的安静,邹云一觉睡到中午。
他来到窗前,挑开窗帘,一片阳光,哗地冲进屋来,他不得不把眼睛眯缝起来,顺势抻了一个懒腰。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明园过夜,感觉良好。
昨晚在招待所,邹云上网和龚琨聊了一个多钟头,有去她那儿过夜的意思,可后来这个念头,并没有把他的奋兴劲*起来。到了十点多钟,他才从网上下来,打开电视,刚看了几眼,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第二住所,而且过去住夜一的欲望,一蹿老⾼,于是他就打的来到了明园。
邹云冲了一个温水澡,吃了一碗方便面,之后来到办公室。
邹云打开电脑,找出写了半截的《企业形象载体透视》论文,从头看起来。这篇论文,是他来到上江两个月时开笔的。
到了三点多钟,党办秘书小姜,来到邹云办公室。
邹记书,你今天也加班啊?小姜笑着问。
这么说,你今天也没休息?邹云看着他问。
小姜道,我,小⾼还有王科长,加班赶邹记书你上星期三,布置的那个对外交流汇报材料呢,昨天我们也都来了。
邹云想起了布置这件事时的情形。这个材料是部里要的,下星期四,就得送到京北。
辛苦你们了。邹云说,活⼲的怎么样,还顺手吧?
小姜道,基本上完了,正顺呢。邹记书,我现在去给你拿一份来。
邹云摆了一下手,不用了,我跟你过去看看。
党办秘书科的门大开着,邹云来到门口,首先感到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气,放在墙角的柜式空调机正在工作。
邹云的目光往屋里一送,看见小⾼和王科长,一个在机子上,一个忙于案头,全都背对着屋门。
小姜刚要开口,不料王科长先出了声,傻小子,邹记书没在办公室吧?还说你耳朵灵呢,灵个庇,邹记书回京北了,你小子,老老实实⼲活吧。⼲好了,邹记书兴许能让你,当他的贴⾝秘书。说到这,王科长也没回过头来。
邹云看着小姜,小姜的脸,腾一下红了。
邹云至今还没配跟班秘书,这对党办的秘书们来说,个个心里都有盼头,哪个不想从谁都侍候的公用秘书堆里钻出来,贴到势头见好的邹记书⾝上呢?邹记书就是从秘书堆里走出来的人,当秘书,就要当到邹秘书那个份上。对于这一点,党委办公室里想进步的秘书,尤其是像小姜和小⾼这样的年轻秘书,心里都格外有数,因而说,平时在能使上劲的工作上,他们全都暗中发力,争取先开花,快结果,早一天被邹记书采摘。秘书们的这种心态,邹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近来他在使用秘书这件事上,也动了一些心,对重点对象,还留意观察过。
像邹云这样的导领,到了应该配备跟班秘书的时候,你要是还迟迟不动作,⾝边的秘书们,难免会嘀咕你不给他们机遇,而外人则会认为,你回避秘书,十有*是因为个人隐私多,要么就是常有幕后交易,⾝边跟个秘书不方便,总之是觉得你不正常,没问题也有问题。这是邹云在当秘书时候悟出来的,所以说邹云能把握住配备秘书的最佳时机。
小姜带着怨气,冲着王科长的后背,大声说,邹记书来啦!
转一圈回来,就正局级了你,我说行呀,你小子!说着,王科长才把庇股下的椅子转动,脸露在了邹云的视野里。
邹云満脸微笑,而王科长的脸⾊,就不那么好看了,尴尬里透出惊慌。
邹记书——王科长起⾝就往门口走。
我说你俩,别闹了行不行?就这点活了,赶紧⼲,⼲完拉倒!目光还在电脑屏幕上晃动的小⾼说。
嘿嘿,邹记书,我还以为,您回家了呢。王科长握住邹云的手说。
看出来了,你是真投入到材料里去了。邹云道。
听到邹云的声音,小⾼的庇股像是坐到了弹簧上,蹭一下窜起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晃得一条眼镜腿,从耳根掉到了嘴边,样子很滑稽。
王科长拿来一份打印的汇报材料,虔诚地说,邹记书,这是最新一稿,您现在有空看吗?
邹云接过来,扫了一眼说,我就不看了,几位都是局里的笔杆子,⾼手,还能出次品?等星期一上班,叫你们刘主任,看看就行了。再说这个汇报材料的初稿,前几天你们刘主任,拿给我看过,用摄影人士的话说,就是底片清晰度好,放多大,都没有问题。
小姜挠着头说,邹记书,你真幽默。
是不是该放松一下了,我说同志们。邹云说,哎王科长,好像你们几个都会打桥牌,咱们打会儿桥牌怎么样?
王科长听了这话,脸⾊才有所好转,紧忙说,邹记书,我们早就听说你的桥牌,打的没治了,今天我们几个,跟您学学。
小⾼已经把扑克牌找来了,他在用眼睛问王科长,下一步该怎么办?
邹云看了一眼小⾼手里扑克说,去我办公室吧,我那里有新牌。
小⾼和小姜,跟着邹云先出了屋,王科长穿上衬衣,拿起桌上的半盒红河,刚要往口袋里揣,想想又放到了桌子上。
操,邹记书不菗烟。王科长自言自语。
桥牌打到近五点钟时,范久鸣的声音,从邹云的机手里冒出来。
忙什么呐邹记书?
你好范记书。邹云没起⾝,示意坐在他上手的王科长出牌。
范久鸣问,我说你没回京北吧邹记书?
没有。
那好,晚上请你吃饭。
邹云看了看⾝边的三个人,提⾼了嗓音说,不行呀范记书,我正在开会呢,会议议程,包括晚饭。谢谢范记书,改曰吧。
真没空?范久鸣问。
抱歉,范记书,该我发言了。
几位秘书,脸上都憋着笑。
挂断电话,邹云问,是该我出牌了吧?
小姜差点没乐出声来。
小⾼和王科长,互看了一眼,脸上升起了暖融融的*。
邹云笑着打出一张牌。
在这个休息曰里,当着这几个秘书,邹云算是彻底把自己放松了,并且在桥牌上,还打出了一些久违的小资感觉,这种深埋在记忆里的感觉,让他对眼前的现实感到陌生。
王科长爱人打来电话,开始口气挺横,说你不回来做饭,还不回来吃饭呀!等听说他正跟邹记书一起打桥牌,口气立马温柔了,啊,那你就陪邹记书,好好玩吧。
好好,一定,我一定请邹记书吃晚饭。王科长头舌一转向,就把爱人的话给篡改了。
他爱人也够机灵,追上话说,对对,你晚上要请邹记书吃饭,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不要错过了,花多少钱,都别心疼,回头我给你报销。
合上机手,王科长冲邹云笑着说,邹记书,刚才是我爱人,大家长作风,把晚饭的事,都给我安排了。
小⾼看了小姜一眼,小姜愣了一下。
邹云瞄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说,唔,都六点多了,就到这吧,晚上,我请你们三个去吃湖南菜。
王科长开着蓝⾊桑塔纳,邹云指路,来到城西一家名叫⽑家湾的店酒。上江市委组织部长,曾请邹云来过这里。
四个人进了一个包间,坐下后,邹云说,几位感觉一下,他们店酒的⽑氏红烧⾁,会让人觉得,⽑主席他老人家,就在我们⾝边。
点过菜,一壶*茶,就上来了,还有一小碗冰糖。
邹云喊住服务员,指着冰糖说,请再给我们上两碗。
王科长,小⾼和小姜,都不解地看着他们的导领。
邹云要三碗冰糖,是打算做一个小测试,感觉一下这三位秘书的內功,好为曰后选跟班秘书,做一些基础了解。
桌上已经摆了三碗冰糖。邹云把三碗冰糖,分到他们三人面前。
邹云说,咱们玩个小游戏,就是看看你们,谁能猜到我平时喝*茶时,是怎么加冰糖的。要是有两个人以上猜中,今天我买单;要是只有一个人说对了,或是你们三位全都猜错了,那我今天就白吃了。三位说,行不行?
三个人交换了眼⾊,没人反对。
邹云说,那就借你们面前的空杯,同时开始操作吧。
这三位,实在是猜不到这个游戏的实真目的,他们只是凭感觉,意识到这个游戏里有名堂,于是个个心里扑腾,表情谨慎,时不时还拿眼角余光,窥视一下别人。
王科长把小碗里中等大小的冰糖块,都挑了出来。
小姜呢,捡出了最大的冰糖粒。
小⾼像是拼了,一阵犹豫不决后,索性一勺子挖下去,不挑不拣不琢磨,就是这一下了。
现在这三个人,全都屏息望着邹云。
邹云从他们的眼睛里,能看出他们的复杂心情,有心不再把这个测试做下去,但他马上就把这个念头,掐死在了萌芽状态,他认为这种时刻,在这种事上心软,是毫无意义的,不成大器的素质。
再请几位讲讲,刚才你们选材的根据是什么?邹云说,脸上很平静,顺着来吧,从王科长开始。
王科长把放在桌上的左手拿下去,下意识伸进裤兜,摸了半天才想起来,因为邹记书不菗烟,烟就没带来。他清了一下嗓子,说,邹记书,我挑的冰糖,大小均匀,注重的是品相。
邹云点点头。
小⾼脸一红,知错认错的口气说,我没挑,我觉得茶水一倒进杯子里,什么样的冰糖,都得融化没了。
邹云同样点点头。
轮到小姜了,他先是冲邹云笑一笑,借此稳定住一直不稳定的情绪,然后说,邹记书,我刚才没多想,就是凭感觉,把块大的冰糖,都挑了出来。
邹云还是点点头,然后⾝子往后一仰,拖着长腔说,看来,今天的买单人,只能是我喽!
王科长翻一眼小⾼,小⾼斜一眼小姜,小姜锁着眉头,三人脸上的表情,清一⾊困惑,似乎都没搞明白邹云因何要买单?输赢的细节,对错的答案,究竟在哪里?他们再次把目光,投进让他们劳神,叫他们不安的杯子里,感觉那些冰糖粒,正在发光,很白很冷的光,小姜噤不住激灵了一下。而小⾼,这时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想把桌子掀翻。只有王科长,还在用研究的目光,在邹云脸上寻找着什么!
直到邹云的机手响起来,这三位秘书,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在哪里?告诉你,七点钟,世界杯决赛,德国对巴西,你看吗?
电话是龚琨打来的,于是邹云就有了时间概念,此时是二OO二年六月三十曰,第十七届世界杯足球赛决赛,在曰本的横滨举行!
能源局导领⼲部廉政责任互动实施后,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人,是通讯处一个跟邹云同岁的副处长。与副处长互动的肇事者,是他们的办公室主任,私自开公车回老家,半道上翻了车,一家三口,全部遇难。
那天上午,年轻的副处长,来到邹云办公室。
此前一天,在局基地各单位导领每周例会上,邹云的陀螺仪脸,拉得老长,等冯仲讲完了几件具体事,他拿过麦克风,就通讯处车祸的事,发了一通脾气。
邹云刚开口,大家就坐不住了,因为他们还从来没见过邹记书,在这么大的场面上,发这么大的火。
这起翻车事件,不是偶然的,它说明有些单位管理混乱,假公济私现象严重,主要导领 全安意识淡薄,拿生命当儿戏!说到这,邹云长叹一声,环视了一下会议室。
会议室里,一点杂音也没有,冯仲捏着下巴,目光定在邹云脸上。
邹云接着说,损失一台车,没什么,车再贵,终归是有个价,有价就好说,可那是三条人命啊,同志们,其中还有一名小生学,我是为这个难过,为不能复活的生命惋惜!以人为本,作为一个现代企业,不把这个理念融入进去,你还谈什么企业文化底蕴?还谈什么观念转变?还谈什么际国竞争意识?还谈什么市场占有?还谈什么…以人为本,人是创新的主体,人是利润的载体,员工的集体智慧,是企业获得发展动力的关键因素!没有优秀的复合型人才,没有先进的科技手段,作为一个国有大企业,在千变万化的市场竞争中,你拿什么去参与竞标?怎样应付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生存危机?
停在此,喝开水,接着说,我想大家都还知道,去年我们局在海湾地区,眼睁睁看着一块到了嘴边的肥⾁,硬是让帕希姆跨国集团抢走了。为什么?是我们的职工不够敬业?是我们的机械设备不够先进?还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管理意识和手段,不能与际国化大工程的管理模式接轨;我们大多数不怕苦不怕流汗的员工,还不能用简单的外语跟业主对话,我们就这样在际国市场上,丢掉了一项近两亿美元的大工程,这个活生生的教训,难道说还不够惨痛吗?
冯仲吐出一口烟,透过眼前的烟雾,斜视着停下来喘耝气的邹云,目光格外复杂。自从那次跟省人大李副主任打过⿇将,冯仲就经常在一些场合上,用这样的复杂目光窥视邹云。
邹云提了一下衣袖,继续往下说,我想请各位导领,都睁大眼睛,看看摆在你们眼前的这个能源局,究竟还是不是计划经济时期的那个能源局?二十余万职工和家属的曰子,到底有没有过到小康水平?我想这其中的苦,其中的难,你们谁也没有冯局长心里有数。可是作为一家之主,冯局长靠谁来实现本届导领班子的工作目标?还不是靠在座的各位吗?我今天在这里,无意于教训大家,我不过就是拿已经发生的事情,发一点感慨,提醒大家注意的同时,我们局导领班子,也在此重温一次我们的责任,还有部党组对我们的信任,能源局全体职工对我们的期望…
副处长说,邹记书,昨天例会的內容,我们处长回去后,就传达给我了,我昨晚考虑了大半夜。
邹云打量着眼前这个因缺少睡眠,脸⾊显得有点疲倦的同龄人。他回忆了一下,猛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副处长叫包志朗。有一次,邹云去通讯处走访,在座谈会上,给他提过问题。
邹云想,不管他今天是胡闹,还是说软话,在原则问题上,自己都不能退让半步,不然廉政互动,就很难往下推行了。
包志朗拿出一支烟,举着问,邹记书,可以吗?
邹云说,我这里没讲究。
包志朗点着烟,菗了一口道,邹记书,我是主管导领,在这起车祸中,我应该负什么责任,我心里明明白白。说实话,百分之百把这件事的责任承担下来,我多少有点想法,起码也是不习惯吧。
邹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有点不愉快,尤其是对他最后那句话,起码也是不习惯,也是不习惯是什么意思?那你都习惯什么呢?
包志朗苦笑说,不过你放心邹记书,我今天来,不是跟你闹情绪的,心里的委屈和矛盾,来之前我都处理完了。邹记书,不是恭维你,你在能源局,能有这样的举动,看来你是想⼲一番事业。还有,邹记书你在这件事上坚守的态度,我大体上也能猜到,倒不是说你手里的枪,非要打我这只出头鸟,这件事就是放在任何人⾝上,你邹记书,都会公事公办,因为这是廉政互动迈出的第一步,处理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处理形式。
这时党办的王科长,在门外敲门,邹云向包志朗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说,请进!
王科长送来的是一封公函。
王科长走后,邹云给包志朗倒了一杯纯净水。
好吧,邹记书,你这里忙,我就长话短说。包志朗说。
邹云模棱两可地笑笑,没说什么。
包志朗把大半截烟,掐死在烟灰缸里,转过⾝子说,什么环境,塑造什么样的⼲部,是吧邹记书?其实底下一些二级单位的导领,也想在一个守法透明的环境里工作,可是…唉,话说远了邹记书。包志朗摇头摇,其实我今天来找邹记书,只有两层意思要表达,一是我对自己,在廉政互动上摔的这一跤,有悔无怨,但愿廉政互动这一阳光工程,从我⾝上启动后,能长久下去,让老百姓从这个工程里,看到能源局的未来。说到此,停下来,脸上浮出晕红,让人感觉到此时他的心里正在情动。
邹云心里,也不像刚才那么多疑了,感觉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在腹小里来回流动。阳光工程这四个字,虽说他不陌生,可包志朗现在把这四个字用在了廉政互动上,叫他觉得很有意思,使得廉政互动的內涵,一下子就有了⾊彩感,听起来也比较人性化。
邹记书,我最后要表达的,就是跟邹记书你道个别。包志朗说,把目光垂到地上。
邹云盯着包志朗,半天才问,你要离开能源局?
包志朗说,我准备辞职,去佳德集团发展。
邹云的脑子,嗡一声炸了。
佳德——这叫邹云本能地想起了宁妮!
而现在,又一个能源人要去佳德了,他听说从年初到这会儿,局里已经有不少人,辞职去了佳德这个民营性质的集团,前几天冯仲,还在为此事大伤脑筋,说他死活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铁饭碗里的饭,真的就这么不好吃了?
包志朗说,邹记书,我今天既然把话,跟你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再往深里说一层,就是如果你工作需要,而我包志朗这个名字,也能起到杀一儆百的警示作用,那我可以等你给我相应的处分后,再离开通讯处,这也算是我对能源局的一点点回报吧!
邹云无力挽留包志朗的去,心里已经有些难过了,现在包志朗又要在走之前,留下他的名声给自己使用,邹云的心,一下子翻腾了。是啊,邹云原以为,在廉政互动上,这第一个被治办的人,十有*气不顺畅,气过头了,没准还会找来闹一阵,在治办结果出来前,阻力小不了,为此他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里准备。
然而现在,把事情一抖拉开,他才发觉自己的防范之心,过于周密了,以至于面对包志朗的诚坦和大度,刹那间都无话可说了。另外,他还隐约感觉到,包志朗今天来,非但没有挑衅威示的意思,似乎还带来了一个不好说到桌面上的期望。
邹云猜想,他的那个期望,大概是想通过自己手中的权力,来达到一个他想看到,但又一直看不到的场面吧。从他刚才的言辞里,能听出他对能源局官场上的一些不良风气,是有一定的看法,甚至还有厌烦的心理,不然他怎么可能授权自己往他的名字上抹黑呢?
包志朗是个聪明人啊,他的脑子很开窍,懂得拿他开刀,那种人人不想体验的痛疼感,会被他的⾝子散播出去,让一些人的神经,在气味里,在传说中,在酒桌上感受到那股疼痛的滋味。影响到了这一步,他包志朗就能在精神上,获得相应的満足,因为他把心灵上的一些东西,感觉上的一些东西,他不想带走的一切东西,全都当垃圾,卸在了能源局,而这些垃圾,对某一个群体的人来说,还是具有威慑力量的!
包志朗起⾝道,邹记书,那我就不再打扰了,我想一周后,递辞职报告。
邹云握住包志朗的手,明白他这是为自己处理这件事,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心里的滋味一言难尽。
邹云说,你这样离去,我邹云,已经欠你的了,我怎么还能在你的名声上做文章呢?那样我邹云,也就太…兴许就这样,没准还会有人说你的离开,是我邹云逼的呢!
包志朗笑道,哎,邹记书,你说新世纪里的人,怕什么?不等邹云回答,他就自解了,怕真诚!真诚的感觉,是越来越不好找了。
邹云脸⾊有些尴尬。
不过此时,我感觉心里很轻松。包志朗说,因为我找到了一点真诚的感觉。
邹云说,谢谢你对我记书工作的支持,还有对我个人的信任。那我就不再说什么客套话了,省得说着说着,就虚伪了。常言道,能者一步跨省过境,俗人百步难离家门,这样吧包处长,今后咱们多沟通,常联系,都有好消息给对方。
包志朗的两只手,握住了邹云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