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
谈话已经进行了两三个小时,杜海霞一口咬定所有保存在她那儿的账本都已烧掉,除此以外,什么话也不再说了。方雨林拿起那个镀金的打火机。打火机的机⾝上精刻着一个“冯”
字。方雨林问:“冯祥龙送你的?”
不答。
方雨林指着那个险保箱里的钱:“这些现金是你的,还是冯祥龙的?”
仍不答。
“谁都知道你跟冯祥龙走得近,又是公司的总出纳。冯祥龙是怎么花钱的,你应该最清楚。你只要把这些账出来,你就没事了。”
还是不答。
“杜海霞,你还不到28岁,人也聪明能⼲,你以后的⽇子还很长…”
对方突然把头深深地低垂下去,不一会儿,便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烧似的不断呻昑着、哆嗦着,而后,突然倒在了地上。到晚上,还是这么僵持着。方雨林指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问她:“想绝食?”
依然不答。
“听说是你姨把你带大的?你可怜你姨吗?她要是知道她这个28岁的外甥女铁了心地要把自己一生毁在一个四十多岁的败腐分子手里,她会怎么个伤心法?”
杜海霞突然呻昑道:“我想去卫生间…”
方雨林对专案组的两个女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她俩上前来搀着她进了卫生间。这一段,她一直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吃不喝,披头散发不说话。
杜海霞进卫生间,顺手要关门。一个女工作人员拿脚顶了一下,让门虚开一条。她俩就在门外监守着。等了一会儿,卫生间里并没有发出本该发出的那种声响。她俩又等了一会儿,便起了疑,正想嚷一嗓子问问,却听到从卫生间里传出“咕咚”一声响。好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她俩忙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跑出来向方雨林报告道:“她又倒下了。”“快扶她起来。”方雨林吼道。“不知道是真是假,她就是不肯起来。扶也不起,死沉死沉的。”
方雨林忙推开卫生间门,只见杜海霞蜷曲着⾝子,躺倒在卫生间的马赛克地面上。女工作人员要上前去搀扶杜海霞。方雨林却示意别去管她。
女工作人员疑询般地看了看方雨林,跟着方雨林一起到大屋里。方雨林对她俩说:“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她没病,装死哩。让她躺着,愿意躺多久,就躺多久。也许躺着想,能想得更明⽩。”他故意把说话声提得⾼⾼的,让杜海霞听到。尔后,又悄悄地向女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了一下。女工作人员便上工作人员住的屋里拿来一条⽑毯,替杜海霞盖上了。
眼泪慢慢地涌出杜海霞的眼角,她低声地菗泣起来。到深夜时分,去搜查杜海霞住房的那个小组打来电话,搜查一无所获。马凤山叹了一口气,对方雨林说道:“只剩下12个小时了,你觉得她真的把那些黑账都烧了?”“我再努把力试试。”方雨林低头想了想,尔后又回到预审间,杜海霞还在卫生间的地上躺着哩,照旧不吃不喝也不吭声。方雨林站在卫生间门口,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杜海霞。一直在一旁监候着的那个女工作人员刚要张嘴跟方雨林说什么,方雨林忙做了个手势,让她什么也别说。他又默默地观察了一下杜海霞,便向外走去。他找到专案组杨组长和马凤山对他俩说:“刚才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我觉着,这女孩儿不是満不凛的人,相当有心计,也相当能善待自己…”
杨组长问:“何以见得?”
方雨林分析道:“刚才我注意到,给她毯子后,她还重新铺了一下,拿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特别是她的脚…”
一个女工作人员问:“她的脚又咋了?”
方雨林说:“连这你们都没注意到?太明显了!大概是怕地上有⽔弄了她那双⾼档的意大利⽪鞋,每过一小会儿,她就悄悄地在毯子上路蹭她的鞋尖儿。”
那个女工作人员笑道:“你们男人瞧女人就是细。她蹭鞋尖儿又怎么了?”
方雨林说:“你想啊,这么一个知道心疼自己的人,又整了这么些年的财务,她能轻易把自己经手的黑账烧了?账本对她这个经手钱财的人,就意味着生命,意味着一切的一切。她不会想不到,烧了账本,万一出了事,她就无法说清这几百上千万现金的详细去处,再让人反咬一口,对于她,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想她一定是把那些黑账蔵在一个什么地方了,一个她认为最可靠的地方…”
马凤山问:“你觉得她会蔵在什么地方?”
方雨林想了想:“一定蔵在那里了!”
10分钟后,方雨林调集了人和车,连夜向杜海霞姨家驶去。这时风雪俱寂,万籁俱静。通往郊区的公路上只有运煤的卡车和奉命作急行军的车军撞破了这死一般的宁静,标志着这世界只是在作暂时的休息。
方雨林等人的出现,让早已皈依佛门、力求六清静的杜姨仿佛横遭天场地陷般地魔劫。在大巨的震惊过后,她便一直在低头啜泣着。这位佛门弟子、半道出家的女居士对外甥女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所获,也并非是没有一点担心和预感的:小女子怎么就手头一下阔到了那种程度?言谈举止间怎么就对那位冯大总经理有了那样一种存温和体贴?还有她的拒绝结婚、拒绝跟别人处对象?还有那些要她蔵进菩萨肚子里的现金(作孽!罪过!)?还有那一大袋…一大袋“纸”或“本子”…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法说清“佛境”和“人境”之间为何会有这么大无法弥合的间隔。自己前生到底作了什么孽,要在今世遭受这样的磨难…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问:“海霞一天夜一没吃饭了?”方雨林说道:“而且一直躺在卫生间冰凉的地上不起来。蓬头垢面,跟个小疯子似的。”
杜姨突然咬牙切齿的哭骂起来:“全是这个冯祥龙大坏蛋闹的!都小五十的老爷们了,还引勾我们家海霞。天打五雷轰!我跟她说过多少回了,好好找个男人过⽇子。她就是让冯祥龙这泽蛋带坏的!她过去不这样…她孝顺…体贴…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儿…十里八村都知道…真的呀…”
方雨林平静地说道:“她的确是个好女孩儿,我们也为她着急。”
“我要是说了,能算是她坦⽩的吗?府政能给她减轻处罚吗?”杜姨急切地问道。
“府政有政策,您应该相信府政。”方雨林忙说。
杜姨一下站了起来。这时方雨林才看出,其实她不只是慈悲为怀,还十分⼲脆利落:“我给你们全说了,你们可得救救我的海霞,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儿呀!”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了结得这么痛快。一个多小时后,当方雨林驱车返回专案组的那个预审间时,以为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杜海霞仍躺在卫生间的地上。
“杜海霞。”方雨林叫了她一声。
杜海霞不理。
“杜海霞,你瞧瞧我们给你从你姨那儿带什么东西来了。”
听说是从她姨那儿带“东西”杜海霞的眼⽪“突突”地跳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很快地向方雨林站立的地方扫了一眼。她突然好像被雷击了似的,一下像一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方雨林⾝前立着一个五六十厘米⾼的塑料编织袋,袋⾝上还沾着许多的泥土。她显然是悉这个编织袋的。她脸⾊苍⽩了,她惊恐万状了,她不知所措了,她人也摇晃起来了,眼睛盯着那只编织袋,浑⾝颤栗着呆木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姨…姨…我的姨…”然后腿两一软,眼前一黑,一下晕倒了。这回是真晕了。
这个小小不然的塑料编织袋里装的就是杜海霞为冯祥龙保存的全部“黑账”这些黑账记录了冯祥龙为打通关节给有关人士送礼行贿,也记录了生“慷慨大方”的他在那个位置上的背后的一切所为…
马凤山看了看手表,说道:“快组织人查看吧,只剩不到10个小时了。”
杨组长并不清楚眼前这档子事的背后,还牵扯着安公局的另一个大案,便问:“什么只剩10个小时了?”
马凤山笑笑,说道:“没啥,没啥。我说我们局里的一个事哩。”
杨组长也是老司法了,前年才调到省委纪,懂得司法部门严如军法的保密规定。见马凤山在打哈哈,知道此事不宜多问,便只是担了一下桌子下边的一个电铃按钮儿。霎那间联合专案组这幢旧楼里上上下下便响起了一片电铃声。一个个原先已经灭了灯的窗户,顿时又一个个亮了起来。男男女女的工作人员从各自的宿舍里挤出,差不多用小跑的姿态,向会议室赶去。杨组长要集中专案组內全部可动用的力量,赶在那“10个小时”结束前,把杜海霞的这些“黑账”理出个头绪来。
这时,楼下传达室打来电话,告诉方雨林,有个女同志急着要找他。
方雨林一怔:“都几点了,还有什么女同志来找?”
“反正是找你的,快下来吧。”传达室的同志打了个哈欠说道。
方雨林猜想是丁洁。果不其然,是她。“丁洁?出什么事了?”他拉了把椅子过来让丁洁坐下,便问。“周密刚才来找我了。”丁洁眼圈有一点发青,很明显,这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没好好安生过。方雨林略略地问了几句,觉得事情重大,便跟马凤山请示了一下,直接把丁洁带上了楼,带到马凤山面前。
马凤山问:“周密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丁洁说道:“今天晚饭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车直接开到我家门口来接我,也没像往常那样,让我开着自己的车去见他,而是让我在我家附近街区的一个拐角处等着他…”
到约定的时间,周密开着他那辆黑⾊的大奥迪车徐徐驶到丁洁家附近街区的一个拐角处,一直把车开到丁洁面前,赶紧下了车,极绅土地替丁洁打开车门,殷勤地邀她上了车。走了一段,周密微微地笑了笑道:“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丁洁苦笑笑:“无所谓了。”
那天事过后,方雨林曾再三告诉丁洁,第一,不要不理周密;第二,周密再来找她,要及时告诉他;第三,在和周密继续接触时,不要提及那些旧报纸和旧笔记本的事。假如要生气,也只表明对他那天的失约有所不満,特别不能提看到了顾三军一事。今天晚上,丁洁就是按方雨林的“谆谆教导”做的。从那天以后,丁洁也不再追问方雨林,周密是否出了事。
预感告诉她,这一定已是不用再问的事了。但从心情上来说,她的不安和大巨无比的痛惜,仿佛自己走到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边似的,等待着一阵狂风猛袭,来结束这一切…
“我已经向你道过三次歉了。丁洁,许多事情,我也是⾝不由已,没法左右自己…”周密一边开车,一边继续圆着那天开始的这个“谎”“你今天拉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丁洁瞟了他一眼。
周密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明天要走了…我给你带了一样礼物,放在后座上了。”丁洁起⾝从后座上取来一个小包。周密叮嘱说:“现在别看。等我上了机飞,你再看。”丁洁问:“什么东西那么神秘?”周密说:“没什么神秘的,是我进市府政机关前几年写的⽇记。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最近的⽇记吗?”丁洁说:“你那几本青少年时期的⽇记,我还没敢看哩。”
周密突然笑了笑,说道:“不着急,也许过些⽇子,你就会非常想看了。”
丁洁心里一紧,因为他这时的笑容,让丁洁觉出是用一种无奈出来的,是她从来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她稍稍愣怔了一下后,问:“为什么?”
周密谈谈一笑,不答了。
这时,车已开到郊区的一个大型⽔库边,停了下来。周密下车,慢慢走到大堤上。寒风吹起他的⾐襟。他居然就像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神情十分复杂地眺望着远方。
丁洁走了过去。
周密目不斜视地问:“你怕⽔吗?”
丁洁说:“我在学校里就是游泳好手。你忘了?”
周密嗒然感叹:“我从来不敢下⽔游泳。我崇拜⽔,敬畏⽔。我从来就认为,⽔是所有有形物质中最不可琢磨,最富有生命力,又最具有毁灭的。我们诞生在⺟亲腹中的羊⽔里,最后又腐烂在土壤的⽔分中。⽔让我感到窒息,让我感到自卑…一跳到⽔里,总让我感到自己就是孤苦无援的婴儿和正在腐烂的尸骨…”
丁洁打了个寒颤说道:“你怎么会把这么美好的一样东西看得如此暗可怕?”
周密反问:“⽔,可爱吗?”尔后苦笑笑,低下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向停在大堤下的轿车走去…
“我把他给我的那包⽇记本带来了,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丁洁说道,苍⽩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晕红。
马凤山问:“他说是进市府政机关前写的?”
丁洁点点头:“是的。”
方雨林:“要是最近写的会更有用些。”
马凤山对丁治说:“这⽇记,今天晚上肯定没时间看了。
今晚,他没有再跟你谈一点别的什么?”
丁洁想了想,说道:“没有了。后来只是又说了一句,不管我能不能原谅他,他到了意大利,一定会给我写信的。他说他特别感谢我这一段时间能给他这样的信任…”
这时,专案组的一个工作人员急急地走来,对马凤山和方雨林说:“杨组长请你们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杜海霞的账里好像查出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来了。”
方雨林于是忙对丁洁说了声:“你稍等我们一会儿。”跟着马凤山去杨组长的办公室了。这时,已到凌晨时分。杨组长说:“已经把那些账本耝耝地清理了一下,拉了一个涉嫌受贿人的名单,一共有八十多人,省、市正副厅局级的⼲部就有9人。”
马凤山接过名单,急急地往下搜寻。搜寻到最后一页,才看到“周密”二字。他马上把名单递给了方雨林。方雨林看罢名单,匆匆回到丁洁⾝边,对丁治说:“出了点新情况,你先回去吧。谢谢了!”
丁洁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记…”
方雨林说:“你先保管着,连同他以前给你的,都锁好了。也许一两天之內就会有用的。”
丁洁又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想问什么,又知道不该问,犹豫之后,便闷闷地走了。方雨林送她到大门口,对她说:“一两天后,我们能认真地谈一谈吗?”
丁洁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说:“还有必要吗?”
方雨林说:“当然有必要。”
丁洁的眼圈突然红了,说了声:“那我等你的电话。”便上车走了。
方雨林回到杨组长的办公室,专门从账册中调来有关周密的那一项,听查账的工作人员介绍,有关周副长市的,账上只有这一笔36000元。下边还特地注明了一下:貂⽪大⾐一件,周副长市没收。
方雨林问:“没收,为啥还要记在他名下?”
工作人员说:“详细情况还来不及核实。”
马凤山立即把这件事报告给了金局长。金局长赶到局里,听了详细汇报,说道:“我们不能为了一件他庒就没要的貂⽪大⾐,去強硬阻止一个副长市出国。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在搞笑吗?”
方雨林说:“但是…”
金局长说:“好了,不要‘但是’了。只剩下4个小时了。我们已经没什么‘但是’可说了。”
这时,方雨林的机手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丁洁卧室的电话号码,便立即接通了来电。
“你怎么还没休息?”他问。
丁洁告诉他:“有个情况不知道对你们有用没用。”
“你说。”方雨林向两位局座打了个招呼,便走到过道里跟丁洁说话去了。
“…那天我在周密的那个房间里,还看到一样特别怪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没什么意思,也没敢往那儿联想。刚才仔细想了想,那东西可能跟有关联…”丁洁喃喃说道。
“?”方雨林一惊,忙追问“你别急,慢慢说。”
“他那个老式书柜里有两本那么老厚的俄语大辞典。但每一本上都有几个古怪的洞…他为什么要在俄语大辞典上打这样的洞?也许这事没什么意义…”
方雨林忙说:“不不不…你先不要把自己的思路堵上。
是什么样的洞?”
丁洁:“怎么跟你说呢?”
方雨林提醒道:“有可能是打的吗?”
丁洁一愣:“…他为什么要拿打辞典呢?”
方雨林果断地:“试。”
丁洁反问:“试?”
方雨林说:“先别问是为什么。再想一想,这洞眼有可能是打的吗?大小…形状…弹着点的分布…你详细给我描述一下。”
丁清说:“我不太懂…光看大小,好像…好像是…
打的…”
方雨林说:“你不会跟周密去说,你今天来找过我们吧?”
丁洁好大一会儿不做声,然后突然说道:“你看我会吗?”
方雨林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吧,过两天我们再谈。”收起机手,几乎是飞跑般地冲进金局长办公室。
“你觉得,他在他的房间里试过?”马凤山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追问。
“从丁洁描述的情况看,那大辞典上的洞眼很像是手打出来的。”方雨林两眼放光。关键时刻,这可能会成为突破的一个发现,使他处于极度的奋兴中,完全抑制不住地大口大口道。
刚赶来的郭強也说道:“如果能搞到这两本大辞典,就可以鉴定出,辞典上的眼是不是用来凤山庄作案的同一支打的。”
马凤山看了看手表:“没有多少时间了,就算搞到那两本辞典,也来不及做鉴定了。”
方雨林说:“先把辞典搞到手吧。”
郭強说:“我去。”
方雨林忙说:“这种耝活还是我去⼲吧。你赶紧调人做鉴定,抢一抢,也许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廖红宇家又一次遭受了“袭击”这几天,她家一直不消停。比如今天早晨,廖红宇和女儿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突然,一块石头从楼下飞来“哐”地一声砸碎了她家的客厅窗户。稀里哗啦碎玻璃殖儿散落了一地。这已经是几天来的第三回了。廖红宇和廖莉莉忙冲到客厅里,拣起石头。
只见石头外边跟前几回一样,还包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同样的⾎红大字:“小心狗头!”
毫无疑问,又是冯祥龙那一帮哥们儿⼲的。也许是因为紧张和害怕,再加上刚起不久,廖莉莉浑⾝索索地颤抖了起来。廖红宇抓起那块石头,就要冲下楼去。廖莉莉忙拦住她说道:“别管他…求您了…”
这时,一些邻居来敲门。邻居们气愤异常,一致感慨“好人做不得”嚷嚷了一阵才慢慢散去。廖红宇和廖莉莉送走众邻居,刚要关门回房间,却看见蒋兴丰独自一人站在门外。
“你什么时候来的?”廖红宇一楞,让他进来。分开以后,她从来不许蒋兴丰上她这儿来,蒋兴丰轻易也不敢来。“出啥事了?你开口呀!”廖红宇最见不得的就是蒋兴丰的那副“窝囊相”他俩从吵架到分手,起因大多就是因为他的这个格使然。廖莉莉心疼她爸,断喝道:“妈!”转⾝又和颜悦⾊地向蒋兴丰:“是不是因为橡树湾的事挨批评了?”蒋兴丰往沙发上一坐,只是不说话,神情显得特别沮丧。廖红宇瞪他一眼:“你瞧你这个人!”蒋兴丰犹豫半天,抬起头请求道:“莉莉,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妈说。”廖莉莉不⾼兴地:“我护着您哩。您还要赶我走?”蒋兴丰为难地笑笑:“只要一会儿工夫…”廖莉莉赌气地:“我走,我走。”
廖莉莉到厨房里点着煤气炉,烧上一壶⽔,拿出一套比较好的茶具和一简好茶叶,正准备给难得来一次的爸爸沏茶,忽听得从客厅里传来廖红宇咆哮般的吼声:“你…你…我警告过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紧接着便是一声什么瓷器被摔破的声音。廖莉莉长撂下手里的东西冲了过去。她看见她这位“蒋爸爸”极狼狈地站在“廖妈妈”面前,说道:“我…
我完全是为了莉莉…当时也没说是⽩送给我的…我想…
我想…”
廖红宇恶狠狠地吼道:“你想你个大头鬼!”
蒋兴丰哀求地:“你们要不愿帮这个忙,就算了,算了…”
说着,转过⾝去就要走。廖莉莉一把拉住爸爸,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廖红宇和蒋兴丰迟疑了一会儿,才把事情说清。
她这位爸爸从冯祥龙那儿拿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目前,联合专案组已从刚抄出的“黑账”里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在跟他核实这件事。廖莉莉一惊:“两室一厅?那得一二十万!怎么办?算不算受贿?要算受贿,那得判多少年刑?”
廖红宇冷笑一下:“多少年?一二十万,最轻也得10年。如果再加上一点别的事,无期、死缓也不是不可能的!”
廖莉莉叫了起来:“妈,您别吓我们了…”
廖红宇说道:“我吓你们?你问你爸,我是在吓你们吗?”
廖莉莉一下哭出声:“妈…您救救爸吧,他这人耳朵软,经不住别人跟他说好话。他不是坏人。您应该是了解他的,他自己有房,他要这套房一定是为了我。他跟我说过,他觉得这些年对不住我的,他要为我弄一套房,结婚用…还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了?”
“你爸出了个馊主意,说尽快把这套房过户到你的名下,这样跟他就没关系了。”廖红宇说道。
廖莉莉忙问:“这么做行不行?要能救爸,咱们就这么做吧。”
廖红宇瞪她一眼:“这是弄虚作假,是逃避审查,让专案组知道了,罪加一等!”
廖莉莉又哭道:“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妈,他总是我的亲生⽗亲啊!你们分手,只是因为格不合,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这人一生软弱,但的的确确是个大好人!”
廖红宇心口一阵阵绞痛起来。
廖莉莉忙叫:“妈!您怎么了?”
廖红宇捂着自己的口,吩咐道:“你…你打开大⾐柜最底下那个…那个菗屉…快去…那里有个棕⾊的小⽪包…看到没有?”
“看…看到了…”
廖红宇气短地说道:“⽪包里有一张存折…存折里有4万块钱。这是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原想给你做嫁妆的。你拿去给你爸,让他去处理。”
廖莉莉忙问:“怎么处理?:”
廖红宇着:“怎么处理,他明⽩。”
廖莉莉忙又说:“可4万块钱也不够啊!”廖红宇摊开双手说:“那怎么办?我只有这么多了。总不能把我卖了,替你这个爸爸还赃?!”
廖莉莉又问:“出去4万元,能不能减轻一点对他的处罚?”
廖红字长叹一声:“也许吧…”
“谢谢您…妈,谢谢您…”廖莉莉说着,紧紧地抱住廖红宇号陶大哭了起来。
而此时,在市安公局金局长的办公室里,气氛似乎有点紧张。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一声不响的金局长。金局长却久久地不表态。马副局长着急地看了着墙上的石英钟。钟上的显示是5点23分。金局长沉昑了一下问:“周密的机飞几点起飞?”
马副局长答道:“8点17分。”
金局长又沉昑了一下:“就算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他使用过的迹象,也不能证实就是他杀了张秘书…”
这时,值班室的同志急急忙忙地走来报告,省委章记书从海南赶回来了,让两位局导领马上到他那儿去汇报情况。
马副局长惊呼:“章记书回来得太及时了,快走吧。”
金局长却问:“有人向他说了些什么吧?否则,他怎么会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呢?”马副局长催促道:“甭管是谁去说的,他回来,肯定是件好事。”郭強又报告道:“从杜海霞替冯祥龙蔵起的那些黑账里,又查出一笔,周密曾向冯祥龙借过10万元钱。”金局长说:“借钱不犯法。”郭強说:“但这里也可能会有别的什么问题。为了进一步搞清这笔账,我们完全可以据此向省里提出,请周副长市暂时不要出国。”金局长犹豫着:“章记书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个决定只有他才能做。
不过,还得跟市委秦记书打个招呼吧?我们是市安公局…”
马副局长说:“老金,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秦记书要再找人研究研究,再打报告批文走正式文案手续那一套,⻩瓜菜就肯定凉了,我们直接去找章记书吧。”金局长很不⾼兴地说道:“有没有时间也得走这个程序!越过市委秦记书,他会昨想?以后我们不见秦记书了?别忘了我们是市安公局。”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做声的方雨林,虽然也心急如焚,但却在告诫自己:镇静,方雨林啊,关键时刻你一定要镇静。刚才他提出要去周密家取那两本辞典,马副局长没让他去。马副局长考虑到,去周密家取辞典这样的活儿,不一定非方雨林不可。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决策,是说服全局长下决心采取行动。
从这一点上,方雨林再一次感到了自己和马副局长这样的老安公之间的差距。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地确认,什么事情是最关键的,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住大局,推动全局前进。聪明和热情都不能代替大局观,而缺乏大局观的刑侦人员,既不可能在刑侦方面成就大气候,最终也不可能成为大众利益最出⾊的保护者。他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怎么去说服固执的金局长。是啊,要打动多年坐机关出⾝,习惯“等因奉此”的金局长采取非常规手段去采取行动,的确是一件“近乎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方雨林小心翼翼地说道:“金局,我们已经认真地核查过了,案发当天下午4点36分左右,阎秘书并没有走出大厅。
因此照片上所显示的那个带着黑⽩花围巾正在小杂树林边上跟张秘书接触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他,只能是周密。阎秘书在案发后所做的一切,包括唆使杂务工提供伪证、唆使双沟的人来收买我、组织人冲击车祸现场、制造一种那场车祸是有人制造的假象,等等等等。以至于自己准备了另一条黑⽩花围巾来批混⽔…这一切的一切,很清楚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金局长反问:“照你这么说,阎秘书还是这起杀人案的同谋犯?”
方雨林说:“同谋的可能比较小。最大的可能是,他是一个知情人…”
金局长反驳道:“知情人?他怎么会知道情况的?周密会跟他谈自己是怎么杀人的?嗯?”
方雨林说:“我想了想,案发当天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秦记书曾经派阀秘书去找张秘书要贵宾室的钥匙。阎秘书找到后门外杂树林里,很可能看到了周密和张秘书在一起…案发以后,阎秘书当然马上就想到,杀张秘书的人可能是周密。为了报答他这位双沟时期的好朋友、自己人生路上的大恩人,他于是不顾一切地做出种种蠢事,来转移我们的视线,以达到保护周密的目的。现在丁洁又从周密的房间里发现了试手时被击中的辞典,这进一步加大了周密的可疑程度。这一阶段周密的种种心理反常,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周密可能作案。现在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金局长抬头看了着墙壁上的石英钟。
马副局长也抬头看了看石英钟。
郭強也抬起头看了看石英钟。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秦记书打来的。这一刻,他已经在章记书那儿了,他让金局长赶快过去。
金局长如释重负地说道:“好吧,一切等我从章记书那儿回来再说。”
马副局长急切地:“老金!”
金局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这时候,谁敢拍着脯说,我来下令留拘周密?!谁来下这个令?”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做声。
“事关重大呀,但凡有半点闪失,这后果,你们考虑过没有?我这当局长的是要负全部责任的!怎么能轻举妄动?”金局长动真感情了,说到这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平息一下自己的动,接着说道:“你们在这儿做好一切准备。省市导领有什么新的指示精神,我会立即打电话来通知你们的。老马,你在这里先安排一下,然后也尽快赶到章记书那里。”
金局长走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寂静得简直有点怕人。
石英钟“滴滴答答”无情地走动着。方雨林脸⾊铁青,跟个木头人似的呆坐着。马副局长“嚓”地一声,点着了一支烟,默默地昅了两口,拾起头:“怎么了,都被霜打了?”方雨林烦躁地伸过手去,想从马副局长的烟盒里拿烟。马副局长一下打开他的手:“你菗什么烟?!”方雨林走到净⽔器那儿,倒了一杯凉⽔,咯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突然放下了杯子:“我们就这么⼲等着?”郭強说:“那我们还能⼲啥?”
方雨林苦笑道:“是啊,站在金局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也只能这样。不过,金局说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咱们得去准备呀!”
郭強说:“他让我们在这儿待着。”
方雨林说:“他这么明确了吗?他没说非得在这办公室里死等着…”
郭強还要跟他争辩。
马副局长立即做了个严厉的手势,制止了他俩的争辩,然后问方雨林:“有什么⾼招?”
方雨林说:“至少,我们应该马上派人去机场布拉。金局那儿一有消息,我们可以就近采取行动。另外,咱们还应该派人去周密家里瞧瞧。直觉告诉我,那支可能还在。”
马副局长说:“我已经派人去周密家取辞典了,你俩赶紧带人、带齐必要的手续,到机场去等着。”
三个人正说着话,派往周密家去取辞典的同志打电话来报告:“马局,有情况。刚才我们去周密家…”‘“你们取到东西了吗?”马副局长忙问。“我们没进去…”“咋回事?”马副局长急问。“好像有人赶在我们前边去他家了…”去取辞典的同志在周密家楼下一辆“伪装”成普通车的警车里说道。
“什么人?是周密吗?”马副局长忙问。“不是。好像是个年轻的女同志…”“年轻女同志?”
方雨林心里一怔:“会不会是丁洁?”
马副局长立即断定:“很可能。”
方雨林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我去瞧瞧?”
马副局长说:“不,你俩赶紧去机场布控,那边我会安排的。”
这时候,先期到达机场候机大厅的出访团的成员和一些来送行的员官们也正着急哩。该到的人都到了,谁有出访团的团长周副长市还没到。10分钟前接到过他的一个电话,说他已经出发了。可是10分钟后,他又打来一个电话,说他“可能要稍稍晚到一会儿。”
一位员官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显示牌。这时,牌上标示的时间是6点45分。
6点45分。周密家。因为屋里所有的窗帘都严严实实地放了下来,所以屋里极暗,也极静。丁洁轻轻推开那间屋子的门。屋里一下蹿出一只大猫,把她吓了一大跳——它是从哪儿来的?周密平时不养猫啊。她觉得这征兆不吉利的,只好站了一会儿,让自己怦怦跳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尔后轻轻地试探地叫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答应。
她提⾼了一点声音,又叫了一声:“有人吗?”
还是没人答应。
她摸索着去打开灯。屋里的一切,都用⽩布和旧报纸蒙了起来。她站在客厅央中,静静地回想了一下,那天是在什么位置上看到那两本辞典的。她不想盲目找,她知道机飞还没起飞,可能发生的事情仍可能发生。她得赶快找到那两本辞典,让方雨林他们下最后的决心。昨天跟方雨林通完最后一次电话后,她心里平静了许多。虽然她仍然不清楚周密到底出了什么事,更不清楚他是怎么会出事的,但他肯定是出事了,这一点似乎已不容置疑了。…他居然跟“”有关…“12。18”杀人案?为什么?她想搞清楚。她要帮助方雨林。她向自己确认的方位走去。终于在一堆旧报纸的上头,找到了那两本大辞典。她是有备而来的,随⾝带了一个塑料袋。她刚把两本大辞典装进塑料袋里,忽听得⾝后传来一声响动。她一惊,忙转⾝去看,只见周密一⾝出门的打扮,正站在她⾝后怔怔地盯着她。她几乎要吓昏过去,塑料袋一下从她的手上掉了下来。
一时间丁洁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问道:“您…您…
怎么没走?”
周密弯下拣起那个沉重的塑料袋,然后慢慢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说道:“我也是来取这两本大辞典的。”其实,他是为了放在门外的那把钥匙才回来的。已经决定不再回来了,钥匙也该收回了。
丁洁没去跟他抢那两本大辞典。“对不起…我该上班去了…”她慌地说道。
周密冷静地:“别走!”
丁洁一怔。
“钥匙。”他突然说道。
丁洁索索地赶紧掏出钥匙放到桌上。
周密苦笑了一下说道:“本不该这样结局的…”他很痛苦地摇了头摇,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又抬起头来,十分严厉地板起脸,大叫了一声:“本不该这样结局的!”
十几分钟后,马副局长得到报告:“有人从周密家出来了…”
马副局长忙问:“谁?”
那个侦察员说:“好像是周密…”
马副局长说:“不可能。他这时候应该早就到机场了。”
那个侦察员说:“肯定是他。他上车走了。要不要跟着他?”
马副局长忙问:“那个年轻女同志呢?没跟他一块儿下来?”
那个侦察员说:“没瞧见,可能还在他屋里吧。要不要上去瞧瞧?”
马副局长汇大声下令道:“快上楼去看看。”
这两位在楼下监视的侦察员为什么没有看到周密上楼去?
周密是怎么躲开他们的监视,从他们的眼⽪底下漏网上楼去的?至今也一直是个谜。
方雨林等开车赶到机场,所剩的时间已不太多了,布控完毕,已临近登机时间。没过多大一会儿,候机大厅里便响起了通知乘客登机的广播声。但这时,周密还没到。方雨林和郭強换了一下眼⾊。郭強带着两个人走近贵宾室。方雨林带着另外的两个人快步向候机大厅外走去。
前来送行的府政 员官和出访团的成员都焦急万分。还有一件事也令他们感到不安,原先说好秦记书要为他们送行,突然却通知他们,他不来了,而且没有说明任何理由。这时,一辆黑⾊的大奥迪车缓缓地向人口处驶去。当它从守候在机场⼊口处的警车旁开过时,一个侦察员叫了一声:“周密来了!”方雨林忙扑向车窗向外边看去。从车牌号上可以认出,这是周密的车。“洞幺拐(017),目标到达。洞幺拐,目标到达。”
他立即拿起对讲机向守候在贵宾室门前的郭強通报了情况。当周密急匆匆大步向贵宾室走来时,一个侦察员焦急万分地看了看手表。此时8点整。一大群已经等得几乎“绝望”的员官和出访团成员忙改换了神情,上前去,纷纷握着周密的手,笑道:“周副长市,您可真会掐时间!快登机,登机!”
“已经8点了,马局怎么还不下命令?”一个侦察员低声地问道。
方雨林不做声。他能说什么?
这个侦察员又提议道:“咱们直接给章记书打个电话吧?”
方雨林厉声喝斥道:“给我闭嘴!”
那个侦察员不做声了。
最后一个旅客通过登机口,消失在那两扇玻璃大门后头。
郭強带着两个侦察员撤回到车上。方雨林看了看手表。这时是8点15分。那个年轻的侦察员着急地提议:“能不能跟机场导领商量一下,推迟这一班机飞的起飞时间?”
方雨林不语。
另一个侦察员说:“…省委章记书不是已经从海南回来了吗?我们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吧。”
方雨林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放肆!”
那个年轻的侦察员说:“现在情况这么紧急…”
“耐心!耐心!要按程序办事。程序问题就是政治!处理不好政治关系,就办不了这样的大案!明⽩吗?”方雨林训导道。
车內的焦虑情绪刚有所平缓,一个侦察员叫了起来:“看呐,机飞离开停机坪了!”车里所有的人一惊,都站了起来,向车窗外看去。果不其然,停机坪上,庞大沉重的机飞机体发出震耳聋的巨响,正徐徐掉转头来,向起飞跑道滑去。
两个年轻的侦察员一下沮丧地坐了下来:“完了!”
机舱里。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的周密这时显得无比的疲倦、衰顿。他竭力镇静一下自己狂跳的心,闭目坐着。他明⽩只要再有5分钟或10分钟,这场噩梦就算是做到头了。随着机飞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他额头上的青筋也隐隐暴起,脖子里的冷汗不断渗出。
现场的郭強和方雨林,还有那些年轻的侦察员们心急火燎。但他们不知道在章记书的办公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却更加惊心动魄。从来不在章记书面前发火的顾副记书,在马副局长竭力申诉:“即便要冒天大的风险,这风险也是值得冒的。
我愿意拿我的籍做担保,请省市两级导领下命令终止周密这次出访…“时拍案而起。”你的籍?你来担保?马凤山,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既不合法,也不合情理?!“同时他又看了看墙上那个造型十分奇特的石英钟。那是一个无边无沿的钟,黑⾊的指针和表明时间的长方形黑块几乎是直接装潢在雪⽩的墙面上的。钟上的时间已接近8点17分了。
“你给我要通去周密家看情况的那两个同志,我要亲自跟他们说话。”章记书说道。在听完汇报后,他已经意识到情况是严重的,终止周密出访是必要的,案情可能会发生重大突破,现在是导领下决心的时候了。现在他需要最后再确认一下,今天早晨在周密家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否已经到了他猜测的那种严重程度。电话接通后,他只听了两句话,就向金局长下命令道:“通知你的人,马上采取行动,留拘周密!”冲进周密家的侦察员在电话里向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周密家屋里都是烟,他把那两本大辞典烧了。”第二句话是:“那个年轻女子被绑在椅子上,嘴也被堵住了…”
得到命令,郭強和方雨林兵分两头。郭強带人去塔台中心控制室,请他们下令让机飞延缓起飞。方雨林驾驶着警车,快速去追那架在跑道上滑动的机飞。
此时,机飞已滑到起飞线上,已经得到可以起飞的命令,正渐渐加大油门,准备最后的那一跃。经历了登机前一番繁杂手续和长时间等待磨折的乘客们这时终于安静下来,随着起飞前机飞传来越来越強烈的震动,他们似乎觉察到机⾝下那三个大巨的轮子已然开始滑动。但坐在靠右边舷窗口的乘客却惊讶地看到一辆警车跟着已滑动的机飞在快速行驶着。他们窃窃私语,互相转告,纷纷起立询问,疑心发生了突发的机械故障,或更大的什么事。正在犹豫要不要向空中姐小提问些什么时,他们看到坐在头等舱里的周密站了起来,十分平静地打开行李舱,取出自己的行李,拿上大⾐,跟出访团的成员小声地打了个招呼:“我得出去一下。”在出访团成员和其他旅客无比诧异的目光下,他一步一步地向舱门走去。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不一会儿工夫,机飞居然减速,以至停下了,并转⾝向后滑去。这一下子,旅客们哗然,纷纷开解 全安带,左顾右盼,大声询问。出访团的几个成员更是躁动不安。这时,周密已经快走到舱门口了。空中姐小似乎已得到相关的通知,待机飞停稳后,她们立即打开舱门,让方雨林等人上机来执行公务。
周密目光呆滞地看着出现在机舱门口的方雨林。
方雨林越走越近。
周密走到舱门口,在迈出舱门的那一霎那,行李从他手上掉了下去,他空着双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用力地向金属的舱门框撞去。⾎一下子从他的额头上噴涌而出。方雨林等人急忙上前扶住他时,他双手扶着舱门,苦笑了一下,人整个儿地慢慢滑下去。
千百年来,人类总是在探讨着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生命是什么?生命的过程需要回报吗?有人说不需要回报,活着就是活着而已。有人说需要回报,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生命本⾝就是一个需要从回报中得到充分体现的有机状态。全部的分歧和全部的意义就在于我们在争取一个什么样的回报,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回报。⾼山仰止?长风飘摇?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或者还要这样问一声:大雪真的是无痕的吗?或者,问题应该这样提出:大雪本是无痕的,但它为什么不再无痕了呢?或者也可以这么问造物主:它本是有痕的,我们为什么偏偏要奢望它无痕呢?生命产生意义吗?还是…活着只不过就是活着而已…
第一次预审周密的那天,他头上的伤还没有好,依然包扎着雪⽩的绷带。他明显地消瘦了。他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只是在凝视,凝视着留拘所外那一片皑皑⽩雪,以及把他和这片皑皑⽩雪隔离开的那些“物障”比如说:⾼墙,电网,哨兵。和哨兵在一起的警⽝,更远处的⽩禅林和近处这一幢幢既保护他不受严寒袭击,又明令他不再享用自由的砖砌拘室。
分配给他使用的那间拘室,比起别的拘室来说,条件应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起码只住着他一个人。也就是俗话中说的“单间”有,有桌子,有纸,有笔。便桶是带盖的。手纸也是府政方面提供的。桌子上放着一摞周密尚未写完的代。
(似乎他也不准备再写完它。也许他认为,这份代自己是再也写不完了。)屋里光线暗,只有从⾼处一个小窗户里怈进一缕细细的光。周密背对着窗户盘腿坐在一个板凳上,默默地坐在那惟一的一缕光之下。
…上中学时,背着那刚煮的粽子,冒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往城里赶去时,我赞叹过大雪无痕,我坚信过大雪无痕,我心疼过大雪无痕,我望渴过大雪无痕。是的,大雪无痕。是的,事情本来不该有这样结局的…但那天,张秘书拿着那30万份东钢內部职工股股权证,到我家来找我,似乎已经注定了事情将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局…
那天晚上,张秘书呑呑吐吐地吭哧了半天,终于向周密转告东钢导领班子的意图后,周密非常生气,非常严肃地批评了张秘书。“你想⼲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內部职工股。是东钢职工为自己挣来的。是职工们应该享有的权益。咱们拿它去取悦导领?拿它去做易?别说政策不允许,法律不允许,单论你我都曾是东钢职工弟子这一点,良心也不允许我们这么⼲呐!不能纵容这样的行为、更何况去参与这种行动?”周密确确实实说了以上的这一段话。“马上把这些股权证给我退回东钢去,也别跟东钢的那些导领说,已经找过我了。我不想跟他们多罗唆。企业有困难,从管理上多找找自己的差距。搞这些歪门琊道⼲啥?完全是客人害己的事情嘛!告诉你,别说我言之不预,这种事下不为例。今后要让我知道你还在为下边的单位企业导领忙这一号事,你就别在市府政⼲这秘书了。”堂堂正气,一泻千里。张秘书当即做了检讨,乖乖地把那些股权证拿走了。周密以为这事就这样了结了。因为张秘书虽然年轻,但办事还是牢靠的,主管导领办的事,他一般都能忠实照办,绝不打折扣。即使如此,张秘书走了以后,周密还在3天后的那一页台历上用红笔特地注上了“张”‘“东钢”这几个字,并在这两个词上各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提醒自己,到那一天,还要追查张秘书,是否把这些內部职工股真的退了回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从不跟导领“讨价还价”的这位张秘书鬼使神差,这天却偏偏“讨价还价”起来。大约到了晚上至三点左右,张秘书又打了个电话过来…现在回想起来,假如那天晚上张秘书不再打这个电话,以后还会发生一系列的事情吗?如果老天爷⼲脆不下雪,还会不会产生“有痕”“无痕”的问题呢?如果雪粒(片)和雪粒(片)之间原本就是有痕的,我们还有那个必要去追问大雪到底是不是有痕的吗?假如…
11点左右,张秘书又打了个电话给周密。当时他又回到了办公室,刚参加完一个小型会议。与会的人带着极大的奋兴和倦意纷纷离去。阎秘书拿了一份刚草拟完的此次会议纪要稿来请周密过目。他刚走到通里间的门口,就听周密在跟什么人通电话。十分动,声音也很大,传到外间,可以让他听得很清楚。听了一会儿,他听出周密是在跟张秘书通话。周密说:“小张,我再说一遍,这件事就这样了。你不要再说了。”周密的语气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听到这里,阎秘书以为周密已经打完电话,便推门而⼊,却看到周密拿着电话还在说,便立即知趣地退了出来。
周密那天也非常意外。自己都这么说了,这个张秘书居然还不罢休。真是吃错药了!他无奈地笑了,说:“小张啊小张,你今天是怎么了?”张秘书迟疑了好大一会儿,大约有一二十秒钟的时间,他既不做声,也不放下电话。后来就说了下面这样一段话:“周秘书长,这件事,我的确非常为难。的确也就跟您说的那样,我们都是东钢的弟子,我的⽗⺟现在还在东钢住着,弟弟妹妹也都在东钢就业。我原先也在东钢厂部工作,能有今天,完全靠了东钢这些导领一手提拔栽培。说心里话,我不能也不想得罪东钢的这些老导领,这也是一个良心问题。您说对不?”…“这些內部股,我们不送,有人也会去送的。今天的现状就是这样,与其让别人拿着这些內部股到导领跟前去讨好,还不如让我们自己来讨这个好。”说实话,张秘书这一番话已经说得非常地“掏心窝”了。但即便如此,周密还是没有动心,只是不再那么生气了。别人跟你掏心窝,不管是对,还是错,总还是好的。也许是感觉出周密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张秘书便壮起胆子说了一段非常关键的话。现在回过头去想,正是这一段话,撬开了周密自我保护得非常严密的心扉。张秘书说:“周秘书长,听说上头已经考虑要把您提起来当副长市。情况您一定比我们清楚,候选者不只是您一个。城南区的李记书、建委的宋主任、还有团省委的张明…
都是这个位置有实力的竞争者。您从学校到机关也好几年了。您一定也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没有人在讨论人事组织问题的常委会上管您说话,结果会很不一样。您不想有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替您说说话?您苦苦奋斗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您还想啥呢?您不觉得东钢的导领和我在这个时候请您去送这些股票,不仅是为了东钢,也是为了您吗?当然作为找个人来说,也是想让您知道,我这个当小秘书的心里的的确确还是装着您这个大秘书长的。要不然,我完完全全可以自己去送嘛!”
…是的,苦苦奋斗几十年…也许只有周密自己明⽩“苦苦奋斗”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有周密自己才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为什么哭了…第一次出国,坐上机飞了,他还不相信这是真的…第一次踏上国美的国土,下机飞,走出通道,拿出护照,接受那个人黑海关人员的检验时,他觉得自己两条腿的小腿肚子都止不住地在颤栗,他觉得自己快不过气来了。这是国美吗?美…国…
U…S…A…如果说别人倒时差只要用一两天的时间就可以了,他却整整倒了一个星期。他倒的是心理时差。他需要努力地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点,新的生活是真的属于那个来自双沟林场的土孩子的…走在纽约和罗马的大街上,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一年的那一天,⽗亲给他的那一个耳光。那一个耳光差一点打聋了他的耳朵。他不能忘记,打完他,号陶大哭的不是他,却是⽗亲自己,他哭得那么伤心。那天,⽗子俩吵了几句嘴,为了那一年能让他评上三好生学。周密已经连续两年被评为市级三好生学了。按有关规定,连续三年被评为市级三好生学,就取得被保送省市重点中学读⾼中的资格。因为省市重点中学的⾼考录取率比普通中学⾼出好几十个百分点。一般情况下,只要能上重点中学的⾼中班,就意味着可以上大学;可以上大学,就意味着拥有商品粮户口、家国⼲部⾝份、旱涝保收的劳保福利待遇,在京北、海上、广州、深圳…那样的城市落户,娶生子,甚至可以进⼊央中机关,当“翰林”做“大学土”啊!是的,很早我就懂得,无论是著书立说做学问,还是当官走仕途,在某种“气场”的影下,只凭真本事你是没法排除人生进程阶梯上一道又一道障碍的。尤其在官场里,人们更讲究“关系”“讲究”山头,讲究你是谁的人,不是谁的人,你听谁的招呼,不听谁的招呼。一些机关大院,一进大U,就立着一块通红的影壁,上面大书“为民人服务”
几个大字。但他们真的是把这几个大字当作任用⼲部的基本标准了吗?有的,是的;有的,却本不是。有的嘴上这么说,便实际作中却不是。有的对一部分人使用这个标准,对另一部分人则使用另一个标准。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之“服务”的那个人,如果是个好人,心里还真想着“民人”“家国”“民族”“世界”…(这样的人应该说还是多的),那么你也就能多多少少做成几件好事;万一你跟着的是另一种人(那样的人难道还少见吗?)“做事”的想法你真该免了…但不管你跟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种可能,你都得警惕:你可能会一天比一天地把个人仕途的得失升迁看得重于一切。那天,周密想到万一提他为副长市的动议在省常委会上得不到通过,心里就非常茫然。他的确不希望只是因为在最后一刻没人替他说话,而使他升任副长市的努力功亏一整。张秘书的这番话的确击中了“靶心”“我…动摇了…我是不该动摇的…但我动摇了!”
“那30万份职工股通过你的手,又送到了哪些导领手里?”预审进行了好几天,在几个关键问题上仍毫无进展,马副局长亲自来跟周密锋。
周密说:“…这个,你们就不要问了…”
马副局长问:“你想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你以为你这样做了,那些人就会千方百计地来保护你?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
周密呆呆地不做声了:“…”…给某位导领送了股票后,周密一直非常紧张,非常忐忑。30万份內部职工股上市后,价值将达一千多万元民人币。一旦事发,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他当然明⽩这件事的分量。特别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一种悖论式的恶循环之中:为了当官而不择手段;不择手段所造成的恶果只有用当更大的官来庇护和遮掩…
…事发前,张秘书多次安慰过他,让他放心。张秘书说给导领送內部股的事,好多人都⼲过,没听说谁出过问题。他还说,就算出什么问题,到时候他也会把责任揽过去,不会把他抛出去的。
…但一旦事到临头,就完全不是那样了…11月,听说东钢一个叫廖红宇的人向上写了举报信,揭发了有人拿內部职工股行贿,周密就开始紧张。但毕竟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12月17⽇,筹备来凤山庄聚会,他整整忙了一天。大约7点来钟,市委秦记书打电话通知他,第二天的聚会要提前结束。提前结束的理由是,省委纪的同志要找张秘书谈话,向他了解东钢股票的事情。因为有人说,东钢的股票是通过他的手送到某些省市导领手里去的。当时秦记书还说让他陪着省委纪的同志跟张秘书谈。周密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当即给张秘书拨了个电话,约他当晚出来商量一下怎么对付第二天的谈话…
他约他到郊外一个铁路岔道儿口见面。那天晚上还黑乎乎地下着鹅⽑大雪,一直等到半夜12点多钟,这位张秘书居然没来。周密心里一下就慌了。张秘书是特别听话的人,他居然不来,一定是出了天大的变故。一定是有意在回避他。回避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想把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去。周密越想越可怕,一路上不断地给张秘书拨电话,回到家也继续不断地拨电话。但不管他怎么拨,往哪儿拨,都找不到他。这时,他已经预感到要出事了。但绝对还没想到要“杀人灭口”是的,周密从来没想到要“杀人灭口”(作为一个以全知全能角度来写这个人和这件事的我,站在周密面前,我就是“上帝”我清清楚楚地掌握着他每个思维瞬间的变化。即便这变化有时疾如闪电,我也应该了如指掌。)17⽇,他夜一没睡,只是快到天亮时,才在长沙发上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天一亮,他又往张秘书家拨了个电话。这一回通了。他问他,昨晚为什么没去那岔道儿口?张秘书说,他去了。但半道上走到民人路口,恰遇那边的东风商场着火,所有路过那儿的出租车都被察警拦下来,作送伤员的救护车。尔后又遇见赶到现场来指挥救火的几位市导领,他就不好意思再走了,留在那儿协助他们指挥,一直到天亮时分才回到家。周密随后查了,确有此事。于是又重约了一下见面时间,就去了市府政。当时他心里虽然稍稍安稳了一点,但还是非常慌,应该说也非常害怕。但即便到这个时候,他也仍然觉得他能处理好这件事。他想尽快地把那些股票追回来,退给东钢…
马副局长问他:“你还向冯祥龙借了10万元钱?”
周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
马副局长问:“为什么?”
周密不答:“…”马副局长问:“…钱做什么用了?”
周密还是不答:“…”周密独自一人把这部份內部股的股权证送到了某一位省导领的家里,这位省导领当仁不让地收下了。这位导领还说,他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金来购买这些股权证。他让周密替他暂时垫付10万元。周密进⼊市府政机关后,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在不犯大忌的情况下,万不得已,可以替“别人‘(这个”别人“的范围当然是严而又严,小而又小的)搞一点钱,但自己决不”搂钱“。10万元现金,现在对不少人可以说都是一笔能随时凑齐的款子。那位省导领也是这么想的:你周密都在秘书长的位置上⼲了两年了,让你替我”垫“10万元钱。绝对是个小数。但他哪里知道,这对周密来说真的是一件难事。周密不能拒绝那位导领。因为他是省委常委中的一个成员。他更不能向他哭穷——你想啊,按现行的行情,在秘书长的位置上。
⼲了两年,居然拿不出10万元现金,这也许是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的。但这的确是他的现状。于是他就托另一个人在冯祥龙那儿借了10万元钱(当时周密没有露面)。
“这位导领到底是谁?”马副局长一再地问。
“请你们不要再问了。”周密道。
马副局长义正词严地问:“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密再一次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12月17⽇凌晨5点多钟,也就是在跟张秘书通过电话后,周密曾给那位导领打过一个电话。请他把那些股权证还给他。他告诉那位导领,可能要出事。他想把这些股权证退还给东钢。出乎周密意外的是,那位导领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反问周密:“股权证?啥股权证?周密,你跟我说啥呢?”没等周密再说什么,他“啪”地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当听到对方一下把电话挂断了,周密的脑袋“嗡”地一下炸了。真的是天崩地裂,五雷轰顶。一瞬间,他所有的精神支柱都垮了,彻底垮了…如果张秘书把事情全推到他⾝上,而这位导领又矢口否认从他手里拿到过这些股权证,那么这价值一千多万的东西最后都成了他一个人的罪证。一千多万啊!这时,他眼前真的是一片空⽩了…
周密摇摇晃晃地拿起一只瓷花瓶用力向墙上砸去。
…更可怕的事情是,大约7点来钟,秦记书突然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觉得周密这几天为筹备这个聚会,太累了,为了让他早一点休息,聚会结束后,就不用参加省委纪的同志跟张秘书的谈话了。当时给周密的感觉是,他们已经发觉他的问题了,找了个借口,把他排除在谈话之外。放下电话的一霎那,他做了最后的准备…
周密呆了一会儿,扑到大书柜底下,掏出一支手。这是一支黑,是双沟的一个个体老板上他家来看他,送给他玩儿的。上帝作证,拿的那时候,周密想的仍然不是“杀人灭口…他对明天跟张秘书见面,还抱着一丝希望。他希望张秘书在这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替他作证,为他说一句公正活:他,周密没有拿一份內部股。当然,他也作了最坏的打算,假如张秘书不说这样的话,他准备用这支”杀自“。处于自己这个位置上,虽说不上”⾼处不胜寒“,但几十年来艰辛营造的⾝家前程和声誉一旦都不复存在了,还要这命作甚?
周密没“玩”过,拿着好长时间不敢动弹。后来,他拿出那两本大辞典,放在墙角,给口套上消声筒,连着向辞典扣了几下扳机,试验了一下。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打真。
没想到,到再一次扣动扳机时,居然就打死了一个活人。这样的记录,大概即便在支横行的国美,也是不多见的吧!
马副局长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策划杀人灭口的计划的?”
周密说:“我从来没有策划过这样的计划。18⽇上午,我还给那位导领打了好几次电话。我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他能把那些股权证退还给我。但是,每一次电话打过去,他只要听到是我的声音,就立即把电话挂了。一直到中午,我给他打了不下20次电话,他都不理我。到中午后,我真的绝望了…但我还是按计划在来凤山庄主持了那天的聚会…”
…18⽇下午4点来钟,他约了张秘书在大厅后门外的杂树林边上见面。目的只有一个,说服他能在省委纪的同志面前,为他说一句公正话。但是,同样出乎他意外的是,不管他怎么说,这位张秘书都不做声、不表态。这时,看到有个记者在不远的地方拍照,他赶紧把张秘书带到后面的小别墅里,原想再跟他谈一谈。但进了那个破败的旧别墅,张秘书却一改常态,反过来劝他赶快如实地向组织上出这30万份股权证。
他说据他所知,省市任何导领都没有拿到过这些股权证。这时,周密才意识到,有人抢在他之前,向这位张秘书做了“思想工作”在他和那个人之间,这位平⽇里一直表现得特别听话、特别顺从、特别能替导领考虑问题的张秘书,很自然地选择了那个人。周密恼怒了,周密狂疯了。“我几十年的自我奋斗啊…几十年的自我庒抑…几十年的一步一个脚印…几十年的清规戒律…几十年的超脫整合,我一个双沟的上孩子啊…你知道你毁灭了一个什么吗…周密…周密…掏出了本该向自己发的手,对准张秘书连着打了三…
响了…他反而平静下来了…
一年后,周密被判处死刑,并被剥夺政治权利终⾝。他没有要求上诉。他也一直没有供出“那个人”的名字。行刑前的一天,马凤山带着方雨林去看他。主要的目的当然还是为了劝说他供出那个人来。周密默默地笑了笑,很平静地对马凤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过去一个富翁,家产富可敌国。忽然得了绝症,临终前却把家产全部分给了穷人,没给自己的儿子们留下一点东西。人们很不理解,便去病榻前向他请教。他回答说,如果我的儿子们是有出息的,他们会挣钱来养活自己,用不着我来留给他们什么。如果他们没有出息,只知纵奢靡,不知自食其力,就是把天下的财富都留给他们,也是没有用的。总有一天他们还是要饿死的。
马凤山非常生气地训斥他:“和民人曾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把你培养成一个⾼级⼲部,你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不想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自己给和民人造成的损失,还自比为那个富翁⽗亲?你不觉得可聇吗?”
周密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默坐了好大一会儿,脸⾊渐渐暗下来,尔后嗒然低下了头,用很小的声音很勉強地说了一句:“我错了…”便再不说话了。最后也没说出“那个人”
到底是谁。
周密被捕后的第二天,丁洁冲进自己的房间,拿出周密给她的那两包⽇记本,驱车赶往联合专案组驻地,找到方雨林,说是要把这⽇记本给安公局方面,看看对进一步澄清周密作案动机和作案过程能否有点帮助。方雨林当即给马凤山打了个电话。马凤山同意他们打开看看。
方雨林对丁洁说道:“打开吧。”
丁洁犹豫了一下:“还是你打开吧。”
方雨林笑了笑:“又不是定时炸弹,怕啥?”
丁洁迟疑地:“还是你来打开。”
方雨林沉昑了一下,对丁洁说道:“应该由你来亲手打开它。这是他给你的。”
丁洁忙说道:“当时我完全不知道他…他还是一个…一个…杀人凶手…””
方雨林又沉昑了一会儿,正⾊道:“还是你来打开。他是杀人凶手但他对你的感情还是真挚的…”
丁洁的脸顿时红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雨林说:“快打开吧,看看他在这里都写了些什么?”
于是掏出那把瑞士军刀,递给了洁。
丁洁接过军刀后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去裁开包在⽇记本外面的那层纸。
“打开。”丁洁拿出⽇记本后,方雨林轻轻地说道。
丁洁屏住气慢慢地翻开第一页。空⽩的。再翻一页,也是空⽩的。又翻了几页,都是空⽩的。她疑询般地看了看方雨林。方雨林忙拿起⽇记本,连连翻看,整本都是空⽩的。尔后又打开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所有这些,居然全都空⽩…
丁洁本能地拿起机手,要给周密打电话,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按了两个号,马上意识到,这个电话永远打不通了,突然一种无法解释的茫然涌上来,她一愣,便赶紧收起机手,非常不自在地打量了一眼方雨林。方雨林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只是在打量那些完全空⽩的⽇记本。他似乎仍有些不甘心,总觉得周密会给了活留下一两句宣示的话语,不会只是“空⽩”就了得的。他一页一页细细地去找,仿佛这空⽩的纸页上隐蔵着什么秘密似的。翻到最后一本⽇记本的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我给自己留下了一片遗恨…一片空⽩…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想以空⽩的⽇记本来引发你的好奇,让你主动来询问我。但你竟然如此地‘规范’,不肯稍稍提早一点进⼊一个男人的心灵…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你这些时⽇以来给我的信任和那种特殊的感觉。正由于这种感觉,才使我在面对你的时候,总是能回悟到这世界还是纯净的,生活也仍然是美好的。珍惜上苍所赐予你的一切吧!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他如此的恩爱和厚赐…珍惜它…珍惜它…生活本不应该这样结局的…不应该啊…”⽇记本上虽然只有这么一小段话,但还是作为罪犯的个人档案,留在了方雨林那里。方雨林告诉丁洁,周密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护,只是请求司法方面对阎文华从轻发落。而阎文华出于私情,挑动群众,⼲扰办案,最终被判处3年徒刑…
“能告诉我,这两年你突然疏远我的真正原因吗?”走到大门外,丁洁问方雨林。
方雨林叹了口气道:“另找个时间吧。这会儿也不是谈这类事的时候。没这样的心情。你说呢?”
“我只要你告诉我,到底是哪方面的原因,是我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是因为你。”
“肯定?”
“肯定。”
丁洁没再追问。过了几天,专案组方面要丁洁就那几本⽇记本的来历,写一点旁证的东西。丁洁写完后,给他们送去,又遇见方雨林。方雨林留她吃饭。在饭桌上,她问方雨林:“是不是我家里什么人无意间得罪了你?”方雨林说:“不能说得罪。”丁洁问:“那究竟发生了什么?”方雨林说道:“谁也没得罪谁。我只是觉得不能那样走进去罢了。那天——大概一年多前的某一天,我去你家。你当时还没到家。
你妈妈很热情地问起我的近况,尤其问我对未来的打算。她对我,表面上看,一直是热情的。我说了一些我的打算。当然,我说的还是刑警的那一套。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要相信阿姨的话,让阿姨来替你做些安排。我问她做些什么安排。她说,我送你去省委校学习。有一年期的地县级进修班。我说我不是地县级的⼲部。她说你就安于这样下去吗?只要你有心要求进步,阿姨完全可以替你重做安排。你不相信阿姨有这个能力吗?我说我相信。但我没有答应由她来安排我的‘前程’,我也不认为当一个好刑警就标志着我‘没有上进心’。我更不想依靠这么个‘阿姨’来混进‘地县级⼲部进修班’,虽然我知道,你妈妈是完全能够为我办到这一点的——只要让她确认我就是她未来的女婿…”
丁洁说:“这绝对不是我的意思,也不会是我爸爸的意思。”
“是吗?”方雨林说道。
丁洁说:“我们怎么可能強迫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呢?”
“是吗?”方雨林又说道。
丁洁一下很动:“我们相处那么些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了解我呢?”
“是吗?”方雨林再次说道。
丁洁委屈地呜咽起来。方雨林沉默了,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他见丁洁仍在低声地菗泣,便伸过手去,轻轻地把她搂了过来,轻轻地说了句:“我了解你…了解你…”周密被处决后,九天集团公司总经理冯祥龙以贪污挪用公款受贿数额大巨,而被判处无期徒刑。对此判决,省检察院认为量刑明显过轻,已提出抗诉,要求对这个不仅从经济上给家国造成大巨损失,而且又腐蚀了近百名家国公务员的蛀虫,同样判以死刑。其他所有牵连到九天集团行贿案的人员也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理。
特别需要提出的是,那位东钢行贿案的“受贿主角”仍遭遥法外。民人会答应吗?还有该案的第一揭发人廖红宇的处境一直不太好。由于她为人正直,又敢说敢为,市里有关部门破格将她提升到九天集团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上,主持该集团公司的工作——总经理一职暂时空缺。但她上任一年多来,困难重重。一方面是因为冯祥龙在位时拉下许多的“饥荒”欠下的无数“外债”使她穷于应付;另一方面,周边职能部门的某些人似乎总有些跟她过不去,该给九天集团公司办的事,拖着不办,能通融缓办的事,则又不通融缓办。而冯祥龙在位时,这些事情办起来似乎都要顺畅许多。这些职能部门的这些人是否得到过什么人的暗示,唆使他们这样为难廖红宇,那就不得而知了。对此,我们能说的只有这样一句话:历史拭目以待,大雪必将无痕!
2000年4月2⽇10点36分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