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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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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子到底没来。粞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里一动不动。实际上粞也预料了这样的结果,可他仍然坚持地希望着什么。粞相信星子对他的依恋并不少于他她的爱,虽然星子总是拒绝着他。

  粞想,他毕生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糊糊涂涂地同⽔香的恋爱,二是没去考大学。星子那时说他太多虑,说他优柔寡断,还说他见小利而忘大事,他当时不服,同星⼲好争了一场,而现在看来,星子说得何其正确。粞想,我恐怕是太自作聪明了,只相信自己的聪明而不相信别的,结果遭自己的聪明所误。

  星子那天拿了大学招生‮试考‬的报纸一路狂奔地来找粞时,粞正在拖板车。粞放下车把一字不漏地将那条消息读完后,心里很受震动。星子两目放光,星子说:"粞,一定要考,我们一起复习。"

  粞亦十分‮奋兴‬。粞说:"当然考,怎么复习,你晚上来我家好不?"

  星子⾼⾼兴兴地走了,粞依然去拖他的板车。拖着拖着,粞的心便又云四起。粞想,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我是不是又在幻想了?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资格上大学?我难道还没尝过被人刷下来的滋味?万一不许我上,又何必惹人聇笑呢?

  粞在卸车时,对勇志说了考大学的事和自己的想法,勇志说:"你可别让人家一边政审一边骂你也不屙泡尿把自己照照,就凭你这反⾰命的爹,居然也想上大学。"

  粞在勇志的话前,完完全全地怈了气。恰在这天下班时,站长王留找了粞。王留说"公司要办个理论学习班,站里推荐你去。王留且说据粞一向的表现,等学习班结束后,打算任命粞做甲小队的小队长。临了,王留还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好好地⼲,你会有前途的。"

  粞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粞想,万一大学不录取,这儿又说他不安心工作,再不看重他,那么,他一辈子就得拉板车了。毕竟上大学是渺茫的事,而去理论班和当小队长却是实实在在的。

  粞于是拿定了主意。星子极失望。星子很厉害他讲了粞一顿。粞不服。粞甚至想,你一个女人,哪里晓得我这样的人能打开一点局面又有多难。粞想,纵使‮考我‬上最好的成绩,大学也不是笃定要我的。我⽗亲是⼲什么的?

  星子一鼓气考上了大学,在粞认识的人中,也有很差很差成份的人也考上了大学,而⾼考的题目又是这么的简单。粞失悔了。但粞到底当了小队长,公司也有个‮导领‬在会上说粞是个不错的青年。王留还叫粞写了一份⼊申请书。这些事又很快冲淡了粞没考大学的悔意,粞想,不上大学,人一样可以⼲出大事来,华罗庚没上过大学,⾼尔基也没上过大学,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校。

  粞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肤浅时已经晚了。

  粞对自己说,如果他是所名牌大学的大‮生学‬而不是一个搬运小队的小队长或助理员之类,星子会如现在这样拒绝他么?

  粞的回答是否定的。他想⽔香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并非是最主要的。

  粞又问自己,我能不能放弃星子呢?去找一个各方面部说得过去的女孩成个家?像自己说的那样把星子作为一个长久的朋友相处?

  粞的回答仍是否定的。他对星子有着不可名状的‮望渴‬,星子愈拒绝,这‮望渴‬愈強烈,驱使着他穷追不舍的除了感情、还有目的。虽则他说过只要星子允许他爱她就満⾜了,实际上,粞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他是不甘心这么败下阵来的。他既然已经向星子表明了心迹,同时他又知道星子的內心在作怎样的挣扎,那么他决意要攻下她。他粞应该做这样的人:既有所爱,就要得到。

  星子没来,粞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开始铺‮觉睡‬。便是在他拉平席子的那一刻,有人敲响了门,粞冲动地跳起来‮劲使‬地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粞的⽗亲。他红光満面,鼻息中微带酒气。

  粞掩饰不住他的失望,一种深深的失望。

  ⽗亲说:"怎么?这么嫌我?"

  粞说:"怎么会?我只是以为是星子。"

  ⽗亲说:"星子是你的未婚

  粞说:"还不是"

  ⽗亲说,"我常听你提她,你单恋她?"

  粞说:"也算是吧,不过,我不配。"

  ⽗亲说:"怎么这样短自己的志气?"

  粞说,"她是大‮生学‬,我算什么!"

  ⽗亲说:"你朝她求过婚了?"

  粞说:"求过,她没同意。"

  ⽗亲说:"那就算了吧,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找不到个好女人?"

  粞说:"说是这么说,心里放不下。星子对我有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意义。"

  ⽗亲嘲笑般地打量了粞一下,方说:"你有⽑病!"

  粞笑笑,没说什么,他想⽗亲是不会理解他的。

  ⽗亲到厨房去张望了一下,折回时说:"你妈出去了?是不是有了相好?这都几点了!"

  粞不満,粞说:"你对妈说点好话不行?她为你吃了一辈子苦了。"

  ⽗亲说:"这话没道理的。她为我,我又为谁?未必我这辈子在享福?即使她是为了我而吃苦,我写信要她离婚,她为什么又不肯?

  粞说:"妈是为我们姐弟三个想呵。"

  ⽗亲说:"所以,一个人老是为了别人着想,倒霉的就只能是她自己。你想想,这个世界总得有人走运有人倒霉,她不许别人倒霉,那么就只好留给自己了。"

  粞对⽗亲这套说法又好气又好笑。粞想⽗亲的自私有点炉火纯青了。可不能不说⽗亲的推理是符合逻辑的。粞说:"你既然认识这么深刻,为什么你一生也这么不顺?"

  ⽗亲说:"这就在于一切政治运动都不按逻辑办事,它信马由缰,撞到你,你躲都躲不开。我幸亏一走了之,要不,文⾰中还不又是一死?"

  粞默默点点头,他想⽗亲也只是抓到一点保护自己的本事。

  ⽗亲又说:"还是说你妈,她老是讲为别人,结果,她使你们姐弟三个过好了吗?没有,她又使我过好了吗?也没有。她不离婚的结果,是她自己一人得了好处。这就是人人都同情她,人人都夸她忍辱负重,她得到了名声。"

  粞吃了一惊,但他回味⽗亲的话时,却觉得⺟亲固然有些委屈,但⽗亲讲得实在有理。

  ⽗亲说:"所以我并不感谢她,你记住,粞,对于男人来说,不必去空谈什么爱不爱,灭了灯,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味儿。"

  粞笑了。粞说:"你倒想得开,那你还找妈⼲什么?"

  ⽗亲说:"我不找她聊天⼲活‮觉睡‬,我找她离婚总是可以的吧?"

  粞说:"离婚?你疯了!何必这样?"

  ⽗亲说:"很简单,她不要丈夫,可我要老婆,我二十几年没老婆,我现在想要一个。"

  粞说:"你跟谁结婚?"

  ⽗亲说:"总归会有人的,我现在一百多块钱一个月,房子有一套,找个者伴儿暖暖脚也不会太难。"

  粞说。"我真想象不出来你是这么敢做敢为,这么果决,什么都看得开,放得下。"

  ⽗亲说:"算你认识还对,我这只是做了一个人基本该做的,丝毫不出格。"

  粞默默地点点头。

  ⽗亲说:"粞,我劝你同我弄好关系,这对你只有好处。"

  粞说:"你是我⽗亲,我钦佩你。但是我更爱妈妈,这一点,你永远也达不到她的位子。"

  ⽗亲没等来⺟亲,只好走了。临行前,见粞呆思,便又说了句:"记住,不要心系于一个女人。关了灯,女人都一样,而男人最需要的是关灯后的女人,别的都无所谓。"

  粞想,果然是如此,只是不甘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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