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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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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渴,他那天呆在十字架上说,其实从上边看,风景好的。下边人还可以看他,像暴风雨前的一棵大树,或者像挂在木架上的半扇羊排,挂在他边上的人都不说话了,可是他还在那说渴。底下人用海绵递给他⽔喝,想一想又不给他了,因为有人说⽔是很贵的,反正他也没用了,其实是不想看他用嘴咬海绵的样子。其他的人又说,那么伟大的人是不会渴的,他这样的人说渴都是拿我们开心,他这样的人可以直接从云彩里喝⽔,喝多少也不会撤尿。

  这是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从这以后好人就多起来了,鬼的谋就暴露了,但这只是书上的说法,这时候那个可怜的人,看风景看厌了,就拿眼睛看下边他认识的人。彼得拿布蒙着脸,玛丽亚站得很远,有时候拿手遮一遮下午的光;那么远他还是看见她鼻翼薄薄的。他知道她正跟边上的女人商量布的价钱。她会买很多⽩布把他绕起来,她很有钱,更何况她把他弄到历史中去了。

  谁让你把自己弄到那上边去了?

  在他下来以后还会有人提这样的问题。

  这会儿还得在十字架上再呆一时三刻。他没事⼲,鹰在蓝幽幽的天海中沉浮,一个个星座,都像踩⽔一样漾出光环,都是假的,天上一点⽔都没有。除了光就是让人⼲渴的紫石英,天倒像个烤人的地狱,只不过他此时头朝下,天就成天堂了。

  真庆幸埋十字架的时候被钉了几下,使他不会拔地而起,直接落进天国。他看地上的人也为他们担心,因为他们一直在说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危险。他们没有想到树木为什么会那样站着。

  "⽔!"他又说,⽔原来比云还轻。他用嘴去寻它,它就飘来飘去。他忽然想起那句话,说在天上,⽔就是火,它们摇曳不定,把光都照到颅骨中来了。

  这个人在海上走过,他最后听见上边的人说,他想承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天骤然一黑变成了地。

  "这是你自己的事?"

  我说:"是。"

  "这是你自己要死的吗?"

  我说:"是。"

  "这是你自己与世为敌吗?"

  我说:"是。"

  "这是你自己背来的十字架吗?"

  我说:"没有谁帮着我杀我,除了上帝。"

  他一直纳闷,上帝⼲吗在人心里放火,不放别的。把他闹的软软乎乎的有什么好处,把星球中间也放上软乎乎的东西。上帝⼲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思,还是什么目的都没有,还是偶然为之,还是他的感觉系统跟人相反?反正让他一出生就觉得渴,一直渴到最后。这一手就够奇怪的。

  他纳闷儿了一会儿,就换了念头,开始想⽔。⽔那么好,一定不是上帝制造的,一开始就有。上帝也在⽔上遛过两圈。⽔是漂亮的,可以照影儿,⽔是⽩的,也是绿的,也是蓝的,可以一片一片在天上跳舞,在自来⽔管里流着。他们把⾐裳扯破又马上补好,在锅里呀,碗里呀磨坊里呀…

  ⽔是旅行家,也可能是疯丫头。你看她们在那坐着,鞋也不穿,把脚伸得那么长,一下就变成満天大雪了,没有一个动物不把蹄爪印在雪上,⼲什么呢?⽔,在沙丘中间,一弯一弯地亮着。

  我们是在⽔边认识的,我向她要⽔,她就给我,我就知道她是我的人儿了。我知道喝她的⽔会越来越渴。

  她有一个魔术,让石头在⽔上跳,把石头一扔,石头就活了。可这事我只看见过一次,他们说是我走⽔,其实那次我的石头一扔就沉到⽔里去了。

  他终于哭了。哭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本不渴;他的眼泪在制图桌上一滴一滴,滴答得快呢;他本不渴,才发现他在十字架上的事迹,都是他做木匠的爹说出来的。他可以哭,这说明心里没有火,也没有那个放火的上帝。他是个老实人,天上地下的表演,只做过一次。他一点不渴。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大的湖,⽔量充沛,波涛汹涌,一般的船都开不过去。他哭一会就发现麦子都绿了,现代人比较软弱,哭过的人会面容新鲜,眼睛里沉着沙土。

  他终于对子说:你搞错了,我不是那本书里的人,也没让你舀⽔,喂我的那一大群骆驼,我从来就没有一大群骆驼,我骑自行车上班,是‮京北‬人。我是从东边来的,不错,东边‮家国‬多了,不一定从东边来的就叫亚伯拉罕。

  "一片⽔上会有很多太,风吹过来。我们是光芒和⽔的女儿。我们都被风吹来吹去,当我看见你,就想起来,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他在做这件事,谁也看不出来。割一个轮胎或者磨一块儿石头,他用台钳把椴木夹紧,要把木头都锯短。在火焰中回忆,写小说。他的子们都在很远的地方笑他。他绝望地发现在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里确有湖⽔,或刚刚溶化的雪⽔。后来就变黑了,那黑⾊的眼神就像雪地上车辙的印迹。

  他说在⽔里看自己的影子。

  他最纳闷的是,她们可以梳出各种名份的头发。可梳了半天,那些头发不是还在她们头上长着吗?

  他穿着⾐服到处走,走到哪都让人摸摸他⾝上的伤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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