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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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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是个小沙弥。

  静一不以为然,才往回走。

  小沙弥的⾝后,赫然是慧青。

  她垂眼,睫⽑的影儿,如工笔画在脸上。灰⾐的尼姑不语。

  她见门开了。把小沙弥轻扶,推过一旁,跨门而⼊。她用他来相挡。

  小沙弥软倒在地上,有⾎滴。

  静一完全不发觉。

  待得门关上。门旁躺了一个死人,庭院也躺了一个死人。

  而门已关上,来了一个奇怪的访客。

  此时静一才知竟是她,大吃一惊――是幻觉,抑或‮实真‬?分不清。

  他有点失措。

  分了神。难道这才是开端?

  慧青不动声⾊:

  “小沙弥带我来借杯茶。”

  静一疑惑地,心再起暗涌。

  慧青靠近。在他耳畔细语:

  “外面风大,好冷。我要一杯很热很热的茶。“

  她住他。

  她的嘴上去。

  静一难以推拒。绮念中的女人,红萼加上青绶夫人,二者合一,活生生在他眼前,她是一个比丘尼!

  二人纠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他没有防备。

  ――只见她眼中火光一闪,有种的奇幻的望。

  他呼昅有点急速。

  蓦地,她的清秀转为杀气,脸变了。不知何时,菗出一把剑,剑锋一翻,自肘底出,如拨云见月,直取静一。

  他惊起,见剑锋近,眼前一花,但仍就势闪⾝倒退,却把禅房的摆设都推跌了。他喊问:

  “你是谁?”

  一跤跌坐蒲团上。

  慧青目光凶狠,冷然进

  “奉密令,取叛石彦生首级面圣!”

  她冷笑。无情地:

  “一等杀手的骄傲,是不枉不纵,命中目标。”

  他瞒不过,也逃不过了。

  李世民的人终于把他揪出来。在他最不设防的一刻,杀之灭口。空有一⾝好功夫,但他却死在女人手中。

  静一只感到剑气直冲,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

  静一⾝后出现一个瘦小的⾝影,马先下沉,拔地一起,翻剑⾼提,从上往下斩。慧青仓促一挡。但他的剑发出刺目的蓝⾊光芒。

  那人怒吼一声,为截对手神志,攻其未备,回剑一劈,其势如虹,先伤之,再前吐,刺中心房,三招已了。

  凌厉无比。

  他比慧青更冷,更狠,更无情。

  她瞠目结⾆,不可置信。

  倒⾝⾎泊中,带着莫名其妙的疑团,僵在美丽的脸上。

  都是意外!

  螳螂捕蝉,⻩雀在后,谁又在⻩雀之后呢?真人不露相。

  ――静一诧见此⾼人,他就是十渡老方丈!

  “阿弥陀佛!”老人平静。

  一阵闷雷忽响,雨猛然而下。发出轰烈的噪音。

  静一像被掐了头的苍蝇,了阵。风急雨密中,他冲出去,在庭院中,挥动着剑来发怈,石裂竹断,雨⽔斩不断。

  他耗尽力气,声音嘶哑:

  “累你开了杀戒!累你开了杀戒!”

  风雨中回落着他的歉疚。

  累你开了杀戒!…

  十渡老方丈也在雨中,他枯瘦的手一掬,用雨⽔洗脸,连皱纹折合深处也洗得⼲⼲净净,如同新人。

  他合什,慈悲地:

  “杀一个,救无数众生,贫僧为她减轻罪孽吧。咦,若毫无好处的事我又怎会⼲?”

  又回复他的豁达了。

  “因破戒,来生还得‘做人’,唉,功亏一篑!”喃喃自语,一壁摇首叹息“――次次都这样。”

  31

  “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提。在百年之前,十一岁那年,一名得道⾼僧收我为徒,教以‘非脉不打,一矢中的’之道。我于深山观禽兽练武功,一天见‘⺟狮摔子’:它产子后三天,基于天,把小狮由悬崖往深⾕丢下去,试验其能力。万一小狮摔死,表示天生软弱不济,将来亦难成勇猛大器;若可自保,方有资格达到万兽之王的理想。但这只是第一步,⽇后它捕食、成长、歼敌、服众、扶弱…,好戏在后头呢!”

  方丈道:

  “静一,死过一次的人,再也没有可失掉的东西了吧?”

  静一在蔵经阁,与方丈相对而坐。

  他俩都被经卷包围着。丰富的宝蔵,梵本折子,香木裱装,卷轴方册,还有工笔手写,不管是竹是木是纸,都整齐排列于宽大明净的阁楼中。

  灯火已昏⻩。静一经了一天平伏,感到自己如在⺟胎中安静。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只要一定发生的事,它就会来。但,不管如何发生,都会过去。

  他问:

  “师傅都看过这些经书吗?”

  老人若无其事:

  “岁数那么大,自然看过,才两遍而已。”

  静一环视浩瀚得吓人的经书,露出钦佩的诧异神⾊。

  “两遍‘而已’?”

  “记得吗?有两句话:‘⽩马⼊芦花,银碗里盛雪’。没有人,也没有书。”

  “哦?这些隽语,必是某书所载。”

  十渡微笑了:

  “释迦未定出经典,世间未流传佛书。真理已在天地间运行了。何必立文字?因为,最好的书用生命⾎⾁写成。”

  静一抬头,层叠如障,⾼不可攀。

  册籍与册籍之间,不容一发。

  密密⿇⿇的是非真理。

  书变⾊了。

  书濡了。

  隐隐然,有红⾊的体渗出来。

  汇成流。

  ⾎。

  缓流而下,浸透了书橱。书橱以朱红髹漆,此刻颜⾊更深。一直迤逦下地,⾎如河海,爬上他盘着的双膝。

  让它来吧。

  静一视若无睹。

  “世代均有不可逃避的苦难,”十渡已经衰老,他的声音低沉,微弱“‮国中‬历史上用得最多的一个,是‘杀’字。你要顿悟,不也得把‘旧我’杀死吗?”

  静一默然。

  他没有回答,陷⼊沉思。

  “喝!”

  老方丈猛地大喝一声。静一惊醒。

  “我差不多了。”他道。“我听到花开的声音,嗅到奇香,远处传来乐音。――从没试过那么好听,同婴儿的笑声一般好听。”

  他收敛了老态,纯真温柔如婴儿,最初与最后的光辉。

  “静一来接我⾐钵!”

  老人只是这样说:

  “山无需⼊,世无需避。‘净土何须扫,空门不用关’。”

  静一连忙长跪,五体投地:

  “弟子遵从!”

  良久,抬起头来。

  只见方丈倦极而眠。

  静一不敢惊扰。

  良久。

  十渡圆寂了。

  人生⾜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人只得继续走,找不着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静寂无声。

  生命,被昅进空气中。

  一线天光,探⾝进蔵经阁。

  又一天了。

  生命中任何一天的结束,便永不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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