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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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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姑无情无地下跪禀告:

  “慧青为先人‘⽔陆道场’七⽇夜诵经设斋,礼佛拜忏,追荐亡灵,并超度⽔陆一切鬼魂,普及六道四生,望早登极乐。善哉善哉。”

  “⽔陆道场”的內坛,布置了香花供养,十位圣贤,十位神灵。供桌罗列灯烛果品供物。

  盛大的法会为期七⽇。

  慧青与其他十二僧尼,搭绣⾐、靼(⾰及)红鞋,在她亡夫灵前默诵:

  “诸修罗中,好行瞋恚,斗战不已,一切众生,当愿息诤,兴慈,早蒙解脫。诸饿鬼中,‮渴饥‬迫切,历劫受苦,一切众生,当愿渴恼蠲除,早蒙解脫。…”

  僧尼各司其职。

  只为众生得解脫。

  內坛上一盏‮大硕‬的长明灯,映照着两侧的“⽔陆画像”

  如微波颤动的喃喃音调,夹杂慈悲而神秘的招引。一起一落。

  香烟在半空织成一张⽩网。

  直至夜晚。

  最后的项目是“放焰口”

  六道轮回中,饿鬼极众。他们或枉死,或‮杀自‬,或作孽太多,或偿前生果报…,在此晚,见到法会⾼悬宝幡,九盏莲花灯,便都来了。他们之中,口中常吐猛焰,炽然无绝,而且腹大如山,却咽如‮孔针‬,虽遇饮食,苦不能受。

  “放焰口”是施食。希化戾气为祥和。

  天转为灰青时,风开始大了。

  阵阵寒意袭人。

  佛灯如昼,亦在风中摇闪。

  十渡方丈在外坛主持。

  取净器,盛净⽔,准备了饭粒、⽔果、⾖腐、⾖芽、素菜…⾐纸折妥,金银叠放。慧青把先人附荐包点好,在方丈说法时,把食物撒在地,以作布施。

  ⾼大的纸船,用以盛载⾐、物。就火攻⾐,红焰一下冲天,⾆变青蓝。

  火势照在人面,气氛诡羿。

  夜⾊渐浓,风不知来自何方了。

  也许各方的孤魂野鬼都知道了。

  念咒声中,有青磬红鱼呢喃相伴。

  静一闭目诵念:

  “现今施放焰口,祈能免饥冻之苦,福寿增长。”

  缓缓张目一看。

  缥缥缈缈,影影绰绰。…

  来了。

  饿。

  有⾝体枯瘦的,有头发蓬的,有目光惘的,有爪牙长利的,有満脸悲戚的,有步履迟钝的,有急迫抢食的…

  都是苦。

  阿弥陀佛。

  静一蓦地见到他娘!

  是娘!

  相隔。

  她脖子上有刀痕。祥和地浅笑。静一与她对望,双方不作一言。

  心念一紧,悲怆不已。

  娘也饥也冻。她瘦小、无助。

  咫尺已天涯。

  因人鬼殊途,一切模糊。但静一开始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某一天。

  石彦生还是个抱在怀中的婴儿。

  他童稚而奇异地牙牙学语:

  “…娘…娘…”

  “呀?彦生会喊‘娘’了!会说话了!”

  娘狂喜。

  如同天下的⺟亲一样,只要孩子喊她一声,极泫然。

  ⺟与子。

  在⺟胎中,如草上珠,掌中⾎。五胞六精,骨节⽑孔,一天一天地凝成。十月来,他昅取⺟胎精华来长大。着地时得破腹损骨,令她疼如千万搅万刃攒,⾎流如注,如屠宰一般地生产,死生一线间。

  ――如何报恩?

  ⺟与子虽近却远,终于,他没能好好侍奉娘。她还为他一死。

  心一酸,见娘神情忽转木然,她是一只鬼了。

  影子冉退。再无觅处。

  静一心神不定。

  一下子,出现在⾐食前的饿鬼都回过头来,是建成和元吉的后人,是石彦生的部属,是无辜被杀的军士、老百姓…,一⾝⾎污。

  最后一个。回过头来。

  28

  缓慢而惑,⾐裾披搭飘扬,在舞中,如飞天,两颊眉间贴花钿,她放任而深情地笑了,全抛一片心。

  一闪而过。

  是红萼。那一个最后的晚上。

  静一目瞪口呆,他追上去。

  不是他追上去,而是那啮人心肺的感觉回来了。蜿蜿蜒蜒的一条小蛇,慢慢爬过来,爬上他的脚,爬上他的腿。

  他的腿动也不敢动。心恋恋不舍。

  这一大段⽇子的修行,被它软的⾝体爬了。

  静一想:这是幻觉!

  静一告诉自己:不,明明是真的。

  静一道:那么你自己就是幻觉。

  红萼的心中涌出⾎海。

  她道:

  “我…冷…”

  一切瞬即消逝无踪。

  ――静一头顶的长明灯一闪,无声灭掉。

  原来法事结束了。

  他已经在內坛收拾。

  他的⾝心没动过。他一直在这儿吗?连自己也糊了。从没如此软弱过。

  静一忙攀上去重燃长明灯。

  灯亮的一霎,他见到人影。

  俯视,是青绶夫人――不,慧青。已剃度的光秃的头颅,被摇闪的火光映照明亮。

  静一下梯,着地。

  还是慧青打开话题:

  “我见到先人的亡灵了。”

  静一不虞有他:

  “我也见到娘。:

  “哦,病故的吧?“

  他一时情⼊世,极其伤感:

  “受过一刀之劫苦。阿弥陀佛。“

  慧青没作任何反应。她只心中有数地望定静一,在他一语之后。

  当其他和尚和小沙弥进进出出地搬抬杂物,静一孤寂地在大殿中,孑然一⾝,无亲无故。

  他一直是个好和尚,他的心池如琉璃平滑。

  伤感和颓丧突袭而来,人从没如此软弱过。――原来他也经过生离死别。谁说爱恨不可怕?

  慧青已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一个十四岁的小沙弥望着宝幡:

  “宝幡在动呢。“

  另一个,十五岁,道:

  “是风在动。”

  静一強撑着。急回到禅房。

  “喝!风没有动,宝幡也没有动,那是你俩的心在动。”

  小沙弥面露敬佩神⾊,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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