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掏狼先得有好狗
陈阵为了使这次行动更有把握,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几个蒙古包,想请几位年轻的牧民朋友和他们一起找狼窝。但牧民都认为那个地方不会有狼崽,第二天早晨谁也没来。
羊群静静地缩卧在土墙草圈里,懒懒地反刍着草食,不想出圈。三条看家护圈的大狗,叫了夜一,此刻又冷又饿,全⾝颤抖地挤在蒙古包门前。陈阵一开门,猎狗⻩⻩就扑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下巴,拼命地摇尾巴,向他要东西吃。陈阵从包里端出大半盆吃剩的手把⾁骨头倒给它们。三条狗将骨头一抢而光,就地卧下,两爪夹竖起大骨,侧头狠嚼,咔啪作响,然后连骨带髓全部咽下。
陈阵又从包里的⾁盆挑出了几块肥羊⾁,给⺟狗伊勒单独喂。伊勒⽑⾊黑亮,跟⻩⻩一样也是兴安岭猎狗种,头长、⾝长、腿长、细、⽑薄,猎极強,速度快、转⾝快、能掐会咬,一见到猎物就奋兴得直蹿,拽都拽不住。
这两条狗都是猎狐的⾼手,尤其是⻩⻩,从它爹妈那儿继承和学会了打猎的绝技。它不会受狐狸甩动大尾巴的惑,能直接咬住狐狸尾巴,然后急刹车,让狐狸拼命前冲,再突然一撒口,把狐狸摔个前滚翻,使它致命的脖子和要害肚⽪来个底朝天,⻩⻩再几步冲上去,一口咬断狐狸的咽喉,猎手就能得到一张完好无损的狐⽪。
而有些牧民家的赖狗,不是被狐狸用大尾巴遛断了腿,就是把狐狸⽪咬开了花,常常把猎手气得将狗臭揍一顿。⻩⻩和伊勒见狼也不秫,仗着自己的灵活机敏,跟狼东咬西跳,死活,还能不让狼咬着自己,为后面跟上来的猎手和恶狗,套狼抓狼赢得时间创造良机。
⻩⻩是毕利格老人和嘎斯迈送给陈阵的,伊勒是杨克从他的房东家带过来的。额仑草原的牧民总是把他们最好的东西送给京北 生学,所以这两条小狗长大以后,都比它们的同胞兄弟姐妹更出⾊出名。后来巴图经常喜邀请陈阵或杨克一起去猎狐,主要就是看中这两条狗。
去年一冬天下来,⻩⻩和伊勒已经抓过五条大狐狸了。陈阵和杨克冬天戴的狐⽪草原帽,就是这两条爱⽝送给他俩的礼物。舂节过后,伊勒下了一窝小崽,共六只。其他三只被毕利格、兰木扎布和别的知青分别抱走了。现在只剩三只,一雌两雄,两⻩一黑,⾁乎乎,胖嘟嘟,好像小啂猪,煞是可爱。
生细致的杨克,宠爱伊勒和狗崽非常过份,几乎每天要用⾁汤、碎⾁和小米给伊勒煮一大锅稠粥,把粮站给知青包的小米定量用掉大半。当时额仑草原知青的粮食定量仍按京北标准,一人一月30斤。但种类与京北大不相同:3斤炒米(炒的糜子),10斤面粉,剩下的17斤全是小米。小米大多喂了伊勒,他们几个京北人也只好像牧民那样,以⾁食为主了。牧民粮食定量每月只有19斤,少就少在小米上。小米⾁粥是最好的⺟狗狗食,这是陈阵从嘎斯迈那里学来的知识。伊勒下特别多,因此陈阵包的狗崽,要比牧民家的狗崽壮实。
除了⻩⻩和伊勒,还有一条強壮⾼大的黑狗,是本地蒙古品种。狗龄五六岁,头方口阔,宽腿长⾝长,吼声如虎,凶猛玩命。全⾝伤疤累累,头上上背上有一道道一条条没⽑的黑⽪,显得丑陋威严。它脸上原来有两个像狗眼大小的圆形⻩⾊眉⽑,可是一个眉⽑像是被狼抓咬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跟两只眼
睛一配,像脸上长了三只眼。虽然第三只眼没有长在眉心,但毕竟是三只眼,因此,开始的时候陈阵杨克就管它叫二郞神。
这头凶神恶煞般的大狗,是陈阵去邻近公社供销社买东西的路上拣来的。那
天回家的路上,陈阵总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气,牛也一惊一乍的。他一回头,发现一条巨狼一样大的丑狗,吐出大⾆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把他吓得差点掉下牛车。他用赶牛轰它赶它,它也不走,一直跟着牛车,跟回了陈阵的蒙古包。
几个马倌都认得它,说这是条恶狗,有咬羊的恶习,被它的主人打出家门,流浪草原快两年了,大雪天就在破圈墙底下憋屈着,⽩天自个儿打猎,抓野兔、抓獭子、吃死口牲、捡狼食,要不就跟独狼抢食吃,跟野狗差不离。后来它自个儿找了几户人家,也都因为它咬羊,又被打出家门几次。要不是牧民念它咬死过几条狼,早就把它打死了。
按草原规矩,咬羊的狗必须杀死,以防家狗变家贼,家狗变回野狼,搅狗与狼的阵线,也是给其他野未泯的狗一个教训。牧民都劝陈阵把它打跑,但陈阵却觉得它很可怜,也对它十分好奇,它居然能在野狼成群,冰天雪地的残酷草原生存下来,想必本事不小。
再说,自从搬出了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离开了那条威风凛凛的杀狼猛狗巴勒,他仿佛缺了左膀右臂。陈阵对牧民说,他们知青包的狗都是猎狗快狗,年龄也小,正缺这样大个头的恶狗看家护圈,不如暂时先把它留下以观后效,如果它再咬死羊,由他来赔。
几个月过去了“二郞神”并没有咬过羊。但陈阵看得出它是忍了又忍,主动离羊群远远的。陈阵听毕利格老人说,这几年草原上来了不少打零工的盲流,
把草原上为数不多的流浪狗快打光了。他们把野狗骗到土房里吊起来灌⽔呛死,再剥⽪吃⾁。看来这条狗也差点被人吃掉,可能是在最后一刻才逃脫的。它不敢再流浪,不敢再当野狗了。流浪狗不怕吃羊的狼,却怕吃狗的人。
这条大恶狗夜里看羊护圈吼声最凶,拼杀最狠,嘴上常常有狼⾎。一冬天过去,陈阵杨克的羊群很少被狼掏、被狼咬。在草原上,狗的任务主要是“下夜”(指值夜班看护畜群)、看家和打猎。⽩天,狗不跟羊群放牧,况且舂季带羔羊群有石圈,也隔离了狗与羊,这些条件也许能帮这条恶狗慢慢改琊归正。
陈阵的蒙古包里,其他几个知青对“二郞神”也很友好,总是把它喂得的。但“二郞神”从来不与人亲近,对新主人收留它的善举也没有任何感恩的表示。它不和⻩⻩伊勒玩耍,见到主人,连摇尾的辐度也小到几乎看不出来。⽩天没事的时候,它经常会单⾝独行在草原上闲逛,或卧在离蒙古包很远的草丛里,远望天际,沉思默想,微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对自由草原向往和留恋的神情。
某个时刻,陈阵突然醒悟,觉得它不大像狗,倒有点像狼。狗的祖先是狼,国中西北草原最早的民族之一——⽝戎族,自认为他们的祖先是两条⽩⽝,⽝戎族的图腾就是狗。
陈阵曾经疑惑:強悍的草原民族怎能崇拜人类的驯化动物的狗呢?可能在几千年前,草原狗异常凶猛,野极強,或者⼲脆就是狼未退、带点狗的狼?⽝戎族崇拜的⽩⽝很可能就是⽩狼的一种。有史料提及古代西北草原也确实有⽩狼部族,他们的头领被称为⽩狼王。陈阵想,难道他拣回来的这条大恶狗,竟是一条狼十⾜的狗?或是带有狗的狼?也许在它⾝上出现了严重的返祖现象?
陈阵经常有意地亲近它,蹲在它旁边,顺⽑摸抚,逆⽑挠庠,但它也很少回应。目光说不清是深沉还是呆滞,尾巴摇得很轻,只有陈阵能感觉到。它好象不需要人的抚爱,不需要狗的同情,陈阵不知道它想要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回到狗的正常生活中,像⻩⻩伊勒一样,有活⼲,有饭吃,有人疼,自食其力,无忧一生。
陈阵常常也往另处想:难道它并不留恋狗群的生活,打算返回到狼的世界里去?但为什么它一见狼就掐,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从外表上看,它完完全全是条狗,一⾝黑⽑就把它与⻩灰⾊的大狼划清了界线。但是印度、苏联、国美、古罗马的狼,以及蒙古草原古代的狼都曾收养过人孩,难道狼群就不能收留狗孩吗?可是它要是加⼊狼群,那马群牛群羊群就该遭秧了。可能对它来说,最痛苦的是狗和狼两边都不接受它,或者,它两边哪边也不想去。
陈阵有时对自己说,它绝不是狼狗,狼狗虽然凶狠但狗十⾜。它有可能是天下罕见的狗狼,或狗狼一半一半,或狼略大于狗。陈阵摸不透它,但他觉得应该好好对待它、慢慢琢磨它。陈阵希望自己能成为它的好朋友。
后来陈阵和杨克不再叫它二郞神,而管它叫二郞,谐二狼的音,含准狼的意,不要神。
陈阵轻轻地给二郞挠脖子,它还是没有多少感谢的表示。但陈阵知道,一旦带它外出打猎,它的表现肯定会超过⻩⻩和伊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