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后面的话 随时准备老去
写这篇后记时,那场被罗格誉为无与伦比的体育赛事刚好结束。盛大落幕。
从一场狂中菗⾝,你是否感觉到这最后夜一的悲凉渐渐浮出⽔面,凝聚成一把匕首抵住了你的心?无论表面多繁华多热闹,都无法掩饰散场时无力落脚的疲软,心中的空虚。一如再次被宣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我们对奥运的热情其实来源于对自⾝的焦虑,我们需要荣耀,需要,不断被证明。
目光再拉得远些,审视这一百年。近百年来,国人存在着一种普遍的焦虑,焦虑源自⾝份认同的危机,危机让我们总想去证明什么。这个全球的体育赛事,在合适的时间,给了我们合适的机会。大家⾝不由己地去投⼊去表现。
⾝边的人,津津乐道于资本、商业模式、全球化、创意,崛起,主民,精英。人们被这些煽动极強的词汇弄得兴致,梦想远大。当人们的心绪越来越不安稳,⾝处的社会也就越来越紧绷,到处充斥着紧张、振奋、不安、焦虑的情绪。
当我们毅然把自己的从故土中拔起,给路过的风,我们就失去了本的营养维系。当我们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世界的中心,局促与惶恐就促使我们更急切地要去与广大的世界对接,寻找新的土壤。
可是,亲爱的,外边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记忆夜一之间铲平,我们实真地感到不安。徘徊在记忆的荒原上,故乡正从心底淡化,从视线中远离。人人本质上都是儿孤。
当我⾝边的人嘲⽔一样涌向国外,去读书求学,相信那里的环境和文化存在崭新的转机,是未来生活的希望。哪怕——是去转一圈镀个铜,回来也好冒充是金,然后自命不凡。
在某些方面我显得松散,不思进取,不合时宜,思想更近于那些逐渐沉寂的老人。关于自⾝,我亦只坚信这个家国是我的精神永固之地,必须终⾝不离不弃。
我知道,我们的传统里有很多令人不悦东西,到现在仍难以改变。或者可以说,不被改变。
真正了解传统的人不会恋传统,感慨今不胜昔。因为无论怎么样感人肺腑的抒情,我们都不可能回到古代,复制前人的生活,不可能像流行的幼稚浅薄的穿越小说那样,据自己的喜好挑拣时代挑拣⾝份去生活。时代总是不理个人意志决意向前。
事实上,我坚信的是,从传统中获取力量并赋予意义仍是我们精神补给的资源,是我们在新时代前进的力量。传统国中拥有一种罕见的文化包容,这使得它虽然灾劫重重,千疮百孔,最终仍能神奇地自我愈合。鲜卑,蒙古,満族,种族文化的差异最终在它大巨的感召力之下一一归附。它的创造力无疑令人惊叹,但它在灾难面前表现出的妥协⿇木同样叫人失语。
这个民族坚韧和不被摧毁的強悍,单纯而深刻。它旺盛持久的生命力,使研究者百思不得其解。即使略侵者也为之叹服。
今⽇的国中,文化上的包容依然存在,或者更显著。可悲的是,它的独特却在渐渐消失。我们在丧失自我的同时,正在无限量地被同化。犹为可怕的是,在传统被⽇渐摧毁的同时,我们并没有找到新的传统来替代。坚决亲手摧毁自己的,以为就此获得生新,却不料连上的新芽也一齐摧毁了。
我们显得如此有机会走出延续百年的精神困境,却又紧接着陷⼊了新的困境中。
过尽千帆皆不是。⾝份认同的焦虑从清末国门被大炮军舰洞开的那一刻开始,至今尚未得到本救治。一代代的国中人经过艰辛尝试和挫折终于承认,我们是国中人,不可能脫胎换骨变成别人。
现在存在着的危机,也是改变的契机。人容易恋过去,也容易耽于现在。事实上过去和现在之间一直紧紧咬合,没有明确的界限。我们有很多自以为是的正确判断,往往局限于一个时间的断层內。
我厌恶过份热情的推崇,过份尖刻的批判。这其中,充斥着野蛮,轻率,武断,不负责任,自以为是,以及人为界定的不纯动机。我们对于社会的责任感表现在提供有力的思想,而非悲观的嘲讽,无力的批判。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见“国中元素”这个字眼就会让我全⾝不适。它显得那么肤浅零碎,不求甚解,像一堆肋。什么是国中文化,谁又在代表着国中文化?这是一个滑稽无聊的问题。事实上谁真的能代表国中文化,谁又能将自己彻底隔绝于国中文化?为何一定要努力排出个座次来?我们不是在⽔泊梁山,文化的⼲将怎么算也不止一百零八个。传统文化就一定超越了今天的文化吗,今天的文化就注定不会成为将来传统的一部分吗?
一首东风破,一句青花瓷的流行,一个讲坛的兴盛,几本诗词解读随笔的畅销。我们就⾼呼国学归来。注意力的暂时转移,不代表⾝心的投⼊。
人们总是一边自卑,一边自満——那么贪得无厌,又那么容易満⾜。国中功夫打⼊好莱坞的荧屏会让我们振奋,锦缎旗袍龙凤云纹成为大牌儿晚礼服设计的新亮点也让我们眼前一亮。但这些都如浮云遮眼,转瞬即逝。显而易见的元素总是容易把握,人们容易忽略的是它存在的源。
国中人值得骄傲和自豪的绝不该是让自己的文化成为流行和点缀,也不是狂妄自大地要成为世界文化的主流,而是自信的文化认同和开放博大的包容心态。我们需要的是理解民族文化的价值,和面向世界的眼光,只有这样才有活力持续。国中人真正能够拿出来与世界分享和认同的是內心世界的丰饶和深广,而不是文化⽪⽑的炫耀。
我越来越厌恶把所有无聊的争执都上升到文化层面,好像非此不⾜以显示深刻。其实这样恰恰自曝其短,是浅薄浮躁的表现。
我从未以批判的角度去看待我们的文化,诗词或是戏曲。我不具备深刻的洞察力,也本上不喜这么做。不停的批评和奚落不是治疗衰落的方法。何况,我们首先得分辨出它是不是真的在衰落,是衰落还是必然的老去?
批判是某种意义上的解构,本质是更为深⼊、严肃的理解,即使它的手法是无厘头、后现代的。而我所观察到的一些人、许多人,他们连知尚未做到,谈何了解深⼊?
嘲讽令人解气却难以为继。当批评什么时,先不要笼统地下结论。我们应该首先学会关注所议论的內容本⾝。
我试图从世俗的故事中寻找被埋没的、更洁净纯真的文化和道德,它们是属于这个民族至为本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国中人到底是怎样一群人?是什么帮助这个民族,度过一次又一次近乎灭顶的灾厄,破除一个又一个在劫难逃的魔咒,缓慢而坚毅地前行?
将痛楚,隐蔵在伤感优雅的叙述里,让故事像花一样无拘无束地开放。我期许透过一个个故事,在时间中与时俱进。在贪婪,忍残,凶蛮,世俗的外表之下,寻找到充満关爱,奉献,坚贞,宽容的人光芒。
我透过故事,看到读书人精神上所受的屈辱和自⾝的小肚肠。这点上他们和最小气最世俗的妇人毫无区别。他们力图通过虚构故事来疏导被庒抑的情绪,寻找內心的平衡,表达自己的不満,以此抵抗社会给予的庒力,消除⾝份认同的不安和窘迫。
于是你看,在现实中怀才不遇,牢満腹的读书人,摇⾝一变时来运转,美人投怀送抱,拿取功名如探囊取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象的美満,恰恰反映了现实生活的艰窘和精神的枯萎贫瘠。
当一个男人真正获得认可,获得实现理想的机会时,他应该知道要抬起头来,把手张开,伸向天下,伸向更多需要救助关怀的人。绝非掉转⾝来,与自己的翁婆秋后算账,把娶到女子光耀门楣,作为扬眉吐气证明自己能力的手段。
文人们在戏曲中展现的⾼尚和龌鹾并存的能力,也着实令我奋兴,他们总是一会儿上半⾝,一会儿下半⾝,一边自以为是,一边怯于人言,一面被现实阉割,一面在自我幻想中雄起——完美毫不牵強地转换角⾊。
我甚至恶毒地觉得,失落、被弃才是文人的宿命,只有失落感才能发他们伟大不朽的灵感。丰腴的生活只能使他们腐坏。
我更希望能借由戏曲,了解一个由儒释道法等多元文化构成的国中文化是如何不完美却谐和的统一在了一起,进而影响了数千年来国中人格的形成,这些⾼贵又卑劣,使人赞叹又厌恶的品质,它们一如既往地存在于我们每个人体內,由生即死,生生不息。
国中古代文人潜意识里的想法和他们实真的心态,平民百姓实真的感情波动,都使我好奇。他们因何而喜,因何而忧?我需要的是一个接近实真想法的想法,而不仅仅是看他们眠花宿柳,听风⼊松,表现生活的潇洒和飘逸。
国中人如此拘谨严肃,又如此大胆不羁,无人不可以调侃,无事不可以笑谈。在戏里,他们一边继续宣扬着正统的不可犯侵的思想,一边把已经称王称帝成贤成圣的人拽下神坛拿来调侃,编出一个又一个煞有介事的故事。
我发现对一个社会做出清晰的价值判断越来越难。所以我越来越模糊,在所有貌似文化的讨论中缄言,乃至于逃避,羞于自认文化人。所有的一本正经,只让我联想到四个字——道貌岸然。
有时候我会怀疑我是不是老了,以我这样的年纪,发出这样的感喟为时太早,太有为赋新词強说愁之嫌。但是实真的感觉就是如此。
被裹挟在一个⾼速发展,看似青舂焕发的社会中,⾝边的人和事⽇新月异,一⽇三舂,自⾝反而像是静止了,我潜⾝在文字里,随时准备老去。
但我知道,还有一种明媚,躲在我的內心深处,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