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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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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珍哥哥,你来了!”惜舂定了定神,转过头,着他看。礼不可废,她依例行了一礼。

  贾珍一⾝缟素,披⿇带孝,默然点头,受了这一礼。

  四妹妹,你可以回家了。你嫂子知道你来,一定会瞑目的。贾珍转⾝走向灵柩,轻抚着棺木。凉的烛火,纵深的影,使他的脸看上去有如被強行破开的洞⽳。一个幽暗深刻的伤口。

  嫂子!惜舂口发闷,咬牙忍住作呕的感觉。

  “就回呢,珍大哥哥。”她刻意将哥哥二字叫得清楚甜腻。

  贾珍面⾊如常。只烛火明明灭灭,两个人的脸都显得凉。

  惜舂说回,却没有走的意思,转过⾝弹弹秦可卿的脸,笑道,好一副吹弹即破的好⽪囊啊。好一个绝⾊的佳人儿,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这下可叫东府的男人们怎么过?

  “四丫头。”贾珍变了脸,想想又忍住了,对惜舂道:“死者为尊。四妹妹说话不要冲撞了死人。我送你回去。小厮外面套好了车。”

  是的,她死了!惜舂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她是不该挑衅他的,礼法上他是哥哥,又是宁国府的当家,惹⽑了他,她是没什么好⽇子过的,但是那又怎样?那件事以后她从来就没好过过。

  惜舂到贾珍的面前去,问:“我回去!我回哪去?我算是哪府的主子,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贾珍一直握灯笼的手不停地颤抖,惜舂有句话刺到他心里去,刺得很深很深。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灯笼碎了,落地化为灰烬。心堤毁了,贾珍伏在棺木上痛哭不止。

  他知道,他爱着秦可卿,爱得深切,超过了他此生遇见的任何一个人。尤氏本是摆在房里个可有可无的花瓶,烦躁时怈的工具。

  他深知,无论可卿做过什么?一朝她死了,他依然痛不生。

  惜舂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一直痛恨的人被击败,没有一丝的‮感快‬。其实他们是一棵恶树上结出的两颗恶果。

  秦可卿是他们的,贾敬是他们的

  她想到两句诗:本是同生,相煎何太急?歉意陡生!“哥哥——”惜舂伸手揽住他。贾珍却将她推开,惜舂摔倒在地,她看见贾珍因爱而妒火峥嵘的脸,那脸像风沙过后的的戈壁一样狰狞。

  贾珍发出凄厉如狼嚎的叫声,一点也不像平时温文执礼的大夫。声音在空旷的灵堂回出很远。他也不怕人听见,这几⽇,阖府的人都觉得他和疯子差不多了,几乎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可卿的猝死,惹得众人议论纷纷,他也不打算不让人议论。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只是平常大家都习惯做着掩耳盗铃的事情。秦可卿死了,很多事他已经不在乎。但惜舂除外,她的存在带给他的痛苦像钉子生生钉⼊眼里,并不亚于可卿的离去,他视她为罪孽的化⾝,聇辱的果实。惜舂出现总让他想起本该随时间覆亡的一切,让他无法原谅。

  “贾惜舂!你滚!”贾珍盯着惜舂,吼道。“你为什么要到东府来?你凭什么来拜祭她?你是我的眼中钉,⾁中刺!你是她的聇辱,我不明⽩她为什么选择生下你,你这个孽种,你本就不该生在这世上。我诅咒你,与你的出⾝一起消亡,带着你所有的罪,永世不得超生!”贾珍用力攫住惜舂的肩,像要将她粉⾝碎骨一样决绝。那样恨,只剩恨。

  惜舂无言以对。內心惊惧粉碎。眼前的男人,灵柩,整个东府都化做张口待噬的巨兽向她扑来。她缩在地上,恐惧之极却无法喊叫。此际就是贾珍伸手将她掐死,也再不会有人救她。

  他做得出。而曾经救她的那个人,如今正躺在棺材里。

  暗夜里,用双臂抱住自己。她记得贾⺟曾经说过,孩子,如果你冷,你害怕,你就自己抱住自己,像你⺟亲抱住你那样温暖自己。

  惜舂问:“我⺟亲呢?我为什么没见过她,她有没有抱过我?”

  贾⺟幽幽地告诉她:“你⺟亲死了。”然后缄默不言。她发现祖⺟脸上没有了笑容,惜舂以后就再也没有问过⺟亲的事。从来没有过的人,从来没有过的爱,存不存在都无关紧要,有祖⺟抱着,有祖⺟疼爱,是一样的。

  惜舂不知道贾珍什么时候走的,一切好象从来没有发生。惜舂对前来接她的鸳鸯说,她太困了,跪着跪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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