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温強的连队刚刚驻扎下来,一百五十个兵就病倒一半。病因似乎神秘;吃的食物、喝的⽔都做了菗样检验,没一点问题,战士们却一个个怈得从茅坑上站不起来。
温強亲自到到营部接医疗组还有个秘密动机:向营首长打听铁道兵集体转业的传闻有几分实真。
营部的帐篷和一连的帐篷扎在一起,离温強的三连只隔两里多路,井打得比三连还浅些,却没一个人怈肚。营长和教导员见了汗到腿大的温強就开玩笑,说阎王连长催战士们的命,狠了,战士们只有蹲在茅坑上才能歇口气,所以就都在蹲茅坑。温強说那么多人歇在茅坑上,三连的作业面也还是按原计划打开了,进度也不次于其他连队。他一面和两位连首长诨侃,一面打量正在喝冰酸梅汤的五个医护人员:一男四女,男的显然是医生,配搭了四个年轻女护士。看把这些男军人们馋的,一个个往营部跑,什么芝⿇事都成了他们请示营长、教导员的理由。营长和教导员也未见得不馋,风趣话其实都是讲给四个女护士听的,笑也笑得声东击西。
营长把温強介绍给医疗小组的四女一男。温強的眼睛在五张脸上一扫,马上忘记了四张,只记住了一张脸,并且他知道,这一记住,就⿇烦了,想忘都忘不掉了。这是一张桃子形的脸,也象桃子一样粉⽩透红,带着新嫰的细茸⽑。营部帐篷的窗子透进的光线很有限,但他看清了她脖梗漉漉的,露在军帽外的微⻩的头发得打成细缕。营长特地把这个年轻的女军人单挑出来,说她是李军医,从军医大分到野战医院三所不久,主动要求随医疗小组下连的。
“李军医,到我们这个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委屈你了。”温強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让李军医给握住了。
“叫我李欣就行——欣欣向荣的欣。”李军医说。“我还刚开始实习。”
营长笑着说:“下连队,不兴叫名字,连老兵都是军阶:王老兵、张老兵。”
这是临时成立的医治姐小,头头是姓蒋的军医,三十来岁。他马上明⽩他们五个人中的李欣是这台戏的当家花旦,所以在一边说:“我们医院费了好大劲才把小李这样的军医大学⾼材生挖到!”
其他几个女兵一二老少,老的是个护士,另外两个是十六、七岁的护理员,属于玩心很重,去哪里逛逛都比原地待着好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胖,知道下到连队一天三顿首长伙食,凭这一点也乐意下来。温強领他们在仙人掌森林小道上行军时,两个小女兵走在最前头,指着夕中姿态凶猛的一棵棵大巨仙人掌尖声咋唬,打着各种比喻,一旦比喻到什么不雅的东西,两人便头接耳,然后放声大笑。
温強和蒋军医走在中间,一面向他介绍战士们的病情和伙食、饮⽔情况。傍晚时分气温马上下降,一阵阵风全是红的;细如雾的红土被扬起,不一会六个人脸上都是一层胭脂。温強回头看一眼李欣,她象是跟这个集体和这一趟任务没什么关系,小声哼着歌,东张西望地跟在五六步之外,也不好好看着脚下的路,走得⾼一脚低一脚,一双好的黑⾊⽪凉鞋不时被红土埋住,又不时地出土,连军下半截都让土染红了。温強当“老铁”当了这么多年,开山掘土上千里,从来没见过红得这么琊的土地。
李欣自得其乐地哼唱着,声音很小,但哼得⼊味。温強没听过那个调门,似乎是外国歌曲。温強觉得有一点反感;这个女军医既然是如此想下连队,就别把自己弄那么各⾊,那么曲⾼和寡。后来温強把他记住的一小节旋律哼出来,连部的文书说那是个苏联歌曲,叫做《山楂树》,很多年在大城市就流行过了。
医疗组到达的当天晚上,全连的人都知道那个女军医爱唱歌。再唱的时候是四个女兵一块唱的,但战士们马上就打听,谁是唱得最象远波的那个。四个女兵总是在澡洗房里唱。澡洗房是活动板搭的,没有⽔龙头,要靠战士们给她们挑热⽔和冷⽔进去,她们一人一个塑料桶,就着桶口往⾝上泼泼⽔罢了。这是个没有⽔的地方,打一百多米深才打出一口浅⽔坑,还是无奈地把它叫作井。这一坑⽔就是全体一百五十人的饮用⽔、洗脸洗脚洗⾐⽔,周末才多一盆⽔,一百五十多个⾝子才能退一退红⾊泥垢。战士们现在心甘情愿宠着四个女兵天天浴洗。炊事班的人悄悄开玩笑,说女兵们再多住两天,就把全连人的蛋花紫菜虾⽪汤给洗没了。还有更大胆的炊事员说,不如叫她们洗了澡别泼⽔,大家可以喝蛋花紫菜美人汤。温強听到“美人汤”马上明⽩他们指的美人就是一个。每天⽩班的战士下了工,都躺在帐篷里的铺位上竖着耳朵,因为他们知道女兵们在晚饭前一定会澡洗,澡洗时一定会唱歌。她们一唱,他们就能把其他三条嗓门剔除出去,单单听那个象“远波”的歌声。他们很快发现,这歌喉不仅仅可以和远波相似,它和李⾕一、郑绪岚、郭兰英都可以酷似。它可以千变万幻,愿意象谁就象谁。有一天这歌喉模仿起邓丽君来,也是酷似。
温強和战士们一样好奇;一个不⾼不矮,不胖不瘦的美丽躯体里,怎么符着了这么多个不同的歌手?
第五天,战士们的神秘腹怈不仅没有痊愈的迹象,连两个十六、七岁的卫生员也开始了。蒋军医跟温強说,他和李军医讨论了很久,是李医生突然打开了他的思路。她说这样绝无仅有的红土地也许含有什么稀有矿物,也许是那种矿物质导致了这种不紧不慢的腹泻。李军医建议把⽔和土送到省矿研院去分析,与此同时用卡车到营部去拉食用⽔。
温強把这些话告诉了指导员。指导员说那就意味着全连都要搬迁,那还谈什么进度?
这天晚上十点,各个帐篷在熄灯号音中一刷齐地沉⼊黑暗。只有连部的灯还亮着。一个声音在门口问温连长在不在。温強赶紧往⾚裸的⾝上披衬衫。他已认出这嗓音了。
李欣站在离帐篷十多步的地方,军服裙短短的,一定她自己在长短上做了手脚。她一边扇着折扇,一边说她星期天得先走一步,直接去师里搭车进省城;温连长可以把⽔和土的标本让她带到省矿研院。
温強请她进连部办公室,怕她在外面被蚊子咬。李欣问方便不方便。温強说方便得很,指导员回营房觉睡去了。这句话刚说出口,温強马上在心里骂自己混账;难道指导员不在他们才方便?女军医倒是浑然不觉,快步走进连部办公室的帐篷。发电机在不远处响着,因而帐篷顶上吊着的灯泡细细地哆嗦。温強赶紧打开长桌上的头摇电扇,以嗡嗡作响的风招待女军医。长桌在全连开⼲部会议时是会议桌,平时供战士们打乒乓球——假如有谁还嫌累不死,还打得动的话。
温強正搬着一把椅子,打算请女军医坐,李欣一欠庇股已经坐在了乒乓球桌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在空中当郞。裙子一坐更短,短得温強无法站到她对面和她谈话。关中汉子哪见过这样两节腿大?露得理所当然。她一边轻轻晃着腿,一边说假如凭关系去矿研院催一催,说不定一星期之內化研结果就出来了。温強菗着烟说不⿇烦李军医了,他们会尽快派人把⽔样送到大区军。李欣说万一碰上吊二郞当的参谋⼲事,这事一拖能拖一两个月。就算慢腹泻,一两个月也能消灭阎王连的一百五十个好汉。她说话不紧不慢,一张孩子脸怎么看怎么跟“军医”不沾边。
“一两个月,我们这一段路基就铺完了,该起帐篷了。”温強说。他尽量把眼睛弄得颇⿇木,对美丽的女军医似乎就象对其他三个女兵一样一视同仁。
医疗组到达三连后,每个排菗出一个人,凑出一个接待组。营长的指令。温強心里骂营长“事比婆姨多!”但他明⽩这就是队部的老一套,感情表达得又大又空,形式越花越好。五个连菗出的五个兵负责伺候医疗组,一清早给他们灌五个暖壶,打洗脸⽔、漱口⽔,晚上给他们挑五桶⽔澡洗,三餐饭给他们端菜盛饭倒茶,觉睡前给他们清查帐子里的蚊子,同时在他们边点蚊香。温強很快发现五人接待组每一回都换新面孔,向排长们一打听,才知道排长们拿伺候医疗组做战士们的犒赏。光是那五个人天天不⼲活天天跟女兵泡一快儿?不公道,早、中、晚三班,个个都轮上一班,眼福福大家有份。
温強看着五个排长。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強硬的理由反驳他们,却嘿嘿地笑了,说:“窜稀还有那劲头?”五个排长说那可不,不然更没劲头了。温強不久又听到反应,说战士们都想轮上八点钟打⽔那一班。早晨医疗组的医生护士都去吃早饭了,只有李军医睡懒觉。年轻女军医早上的一觉睡得那份香!比首长伙食标准的午餐⾁夹芝⿇烧饼、绿⾖粥就咸鸭蛋还香!李军医是个懒觉虫子,一觉睡到八点半。所以给她把一盆温热的洗脸⽔和暖壶送到她边,必须是八点以后,不然⽔就凉了。⽔也不能放在帐篷外面,因为风一吹⽔面就落一层红⾊粉尘。拿到替李军医打洗脸⽔、漱口⽔的战士会在其他四个战士眼巴巴地等待中,把⽔放在她下。四个战士会在那个战士从帐篷出来后,一块向他出击,说他进帐篷待了至少有两分钟,问他都看见了什么。这个战士一定会脸红耳⾚脖耝地反击,说挂着帐子盖着毯子还严严实实裹着圆点点的花睡⾐,能看见什么?!其他四个战士会越发对他下手狠毒,说连圆点点花睡⾐都看见了还说没看见!那个被恶毒打闹弄恼了的战士会驴打滚一样満⾝红⾊尘土地踢打不休,以证明自己清⽩。后来五个战士便把这趟“美差”一拆为二:两个人先进去,一个端洗脸⽔一个捧漱口⽔,然后三个人再进去,把四个暖壶放置到四个女兵边(那三张上的人都在早餐桌上)。这样有利于相互监督,不往李军医的蚊帐里偷看,偷看也极其有限,只是飞快地瞄上一眼两眼。即使这样,战士们还是把给酣睡的美丽女军医送⽔当成美差。早晨那一个帐篷里都是她美丽的睡眠,十八、九岁的士兵宁愿在那睡眠里待上一会,晕然一下——温強是这么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