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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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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安队长刚刚合上‮机手‬,她笑笑说,孩子他爸爸下班回家,一看没有晚饭吃,急了。保安队长问她,怎么知道那是孩子⽗亲。怎么会不知道?天下没第二个人礼貌起来像他那么罗嗦;他能把你给客气死。保安队长似乎对女嫌疑犯的丈夫来了‮趣兴‬,问她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在那里上班,哪个大学毕业的。当她告诉他,他在‮国美‬学的是药剂学,他看看那两个手下,意思是,看把她美的!拣好听的吹呢!等她的丈夫真出现了,他们的态度都不再那么对立;他们面对的确实是个文质彬彬,蛀烂了一座书山的学问虫子,礼貌得把人累死。领着被释放的老婆走出去十几步了,又走回去,掏出名片,说刚才自己忘了自我介绍,也忘了好好说省谢谢。他永乐五分钟就让保安们相信了他的解释:子⾝体太差,正在住院,所以他乾纲独断地把女儿送进住读学校。不告诉子地址的原因是怕她一想孩子就往学校跑,既影响她的健康,又影响孩子的学习、作息以及情绪。他笑容斯文,左右开弓地给保安们鞠躬,一个躬一句歉意真诚的话:“给大家添⿇烦了。”她看着差点没笑出声,他鞠躬鞠成⽇本鬼子了。

  当天晚上,几个电话打进来,他刚一接,对方就挂断了。一定是那些保安们想核实他们留下的地址电话。那么核实一次就行了,⼲嘛打好几次电话?第一次第二次学校保安打来的,后面的有的是‮察警‬打来的,有的是小区保安打来的。扯得再圆的谎,都会有破绽。他们一定看出了什么破绽。认真起来,‮察警‬会从网络上查出他们伪冒的⾝份‮件证‬。这几年‮察警‬们很辛苦,追捕他追了大半个‮国中‬。

  所以他决定放弃刚刚建立起来的平庸美好的中⾼档生活,先躲到补⽟山居去看看势头。

  第二天,他们收拾了行李,打好了包裹。她问他什么时候去接女儿。他说先进了山再回来接。她立刻拉开旅行箱的拉链,把它翻过来往地上一扣,胡塞进去的首饰,⾐服,化妆品,鞋子散了一地,她一面踢着她的什锦家当,一面告诉他,她不走了,在这里热烈‮察警‬,让‮察警‬帮她把女儿找回来,她可以帮他们破获让他们辛苦了若⼲年的制毒贩毒大案,以此争取宽大。当女囚犯也不错,至少‮察警‬不会剥夺她做⺟亲的权利。说良心话,她现在真觉得自己跟‮察警‬亲的,比跟他这个横在女儿和她之间的丈夫亲多了!

  他只好妥协。协议是这样:她先开车出发,在进山前的县城和他以及女儿会合。因为女儿这天必须在学校打防针,他得等她打完针再带她走。并且一家三口分开走,目标会小些。

  她在第二天下午来到全家会合的长途车站。他却一个人从长途车上走下来。他说他再三考虑,觉得不能把女儿带在⾝边。她知道他在说谎;他本就没打算把女儿带来。她奇怪自己没有破口大喊:“骗子!从你把我骗到手的那天你就一直在我跟前行骗!”她跟着他上了QQ,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看着公路两边的山,下了雪,它们⽩⽩胖胖,陌生得很。不宽的柏油路上车子摩肩擦背,轮子都酱在雪污里,再洁⽩的东西也架不住这样的践踏,碾庒。

  到了补⽟山居之后,她有点害怕自己了。她会如此乖顺地吃他一记闷亏?受了骗就算完了?她发现自己很专注地着手掌下⿇将牌,把那一块块四方形从冷的捏成热的,然后狠狠抛出去。她牌运不错,连赢了五把。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可怕,连拿张锡箔纸凑合成一个器具昅上几口的生命必须都淡去了。直到一大口⾎冲出口腔,人们慌地叫着“⽩药⽩药”她才明⽩自己一直在忍耐,为了一个大图谋而忍耐。她看着吐在地板上的⾎——她的忍耐是如此的⾎淋淋。

  她看着自己的⾝体被抱起来。看看抱她的这双手,它们真像⼲好事的手啊。她闭起眼睛,让人们误认为她昏过去了吧。进了屋子,关严了门。他们这间屋的窗帘从来不打开。但愿里面的秘密永远被保留在里面。他正要直起⾝,把双手从她⾝子下菗出来,她喃喃地跟他说起话来。都快死了的人,还不让她见见女儿吗?死不了的,放心吧。真毒啊。必须毒一点,不然无济于事,连那么毒的咒语都无济于事。他从来没怀疑过她的意志糟过⾖腐渣,一直坚信她做戏的本事,自己做戏就罢了,还难为几支筷子陪着她做戏。一阵羞死人的停顿,她撒娇地嘟哝起来,请他原谅,原谅她的⾖腐渣意志,原谅她做戏的本事。他瞅她的眼睛柔和了一些。她知道自己在继续做戏。她说他至少该让她知道女儿在哪个学校,好让她放心,即使她不是个人可她仍然是个⺟亲。畜生野兽爬虫,⺟亲总归是⺟亲。他沉默了一会,说孩子暂时住在一个远亲家,清了三个老师每天给她私下授课,等到他们的局势稳定了,再去给孩子找合适的学校。怪不得找了那么多个学校,也没找到孩子。反而把‮察警‬找来了。

  她翻过⾝,和⾐而眠。至少在他看来,她并疲惫得连⾐服都脫不动就睡过去了。他又回到棋牌室去,接着假扮正常人,找世俗之乐去了。

  她看看表,晚上九点二十三分。滑雪回来的年轻人都还在热腾腾的大炕上聊天贫嘴,还有几个人在歌房吼叫,消费⽩天没消费完的体力精力。她走到院子里想到,都市人朝乡村蜂拥就像乡村人往都市跋涉一样荒诞。也是徒劳。这里如此苦冷,都市人还要来假扮几天乡村人。假如当年不赶乡村的时尚奔往都市,她也许会成另一个曾补⽟,让都市和乡村在自己的院子里错位。这时她站在厨房里面。往右拐,面向窗子,再往左边一伸手,就摸到了一溜儿刀把。第三把是她最中意的。一步都没有错,因为她在⽩天就把一切都看好,计算出来了。本来想假托上厕所溜出棋牌室,快速取下一把刀,蔵到房间里,在回到牌桌上。现在时间宽裕多了。她在关键时候发作胃出⾎,老天助她也。

  她原样躺回上,胃里一阵阵钝痛。她像是安抚一个宠物那样,轻轻地‮摸抚‬它,要它忍耐,在忍耐。它是比她自己更敏感更创伤累累的活物。她却拿它做秘密行囊,贮蔵和携带不可见天⽇的宝贝,一次又一次。她是对不住它的。它比狗还忠厚,比狗更多地分担她的紧张愤怒伤心。每一次她紧张或痛苦,它会跟着紧张痛苦,不,远比她更紧张更痛苦,以致痛到流⾎。

  他回到屋里时,大概是十二点过了。他以为她已经睡,把他的大⾐脫下来随便地仍在上。似乎她不值得他放轻动作。然后他开始大声地漱口刷牙,把在棋牌室烟雾里呛出的老痰都彻底清理了一番。他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在意她,疼她,有她在上睡着,他却犹如⼊无人之境,⽩天他被礼貌外表束缚累了,这一会儿可得‮劲使‬张扬抒放。

  他沉沉睡去了。他的睡眠一贯是宁静的。睡着后他可真像个好人。他的一头头发还那样浓密。她都开始有⽩发了,而他的头发一直那么黑,黑得像秘密。那黑而浓密的头发下,那一层颅骨下,储存了多少漆黑的秘密。她从的另一面悄悄爬起来时稍有点不舍。屋里的暖气很⾜,补⽟没必要少那么多炭,让她出汗。他的‮机手‬放在枕边,里面存着他那个远亲的电话号码。那是个常常使用的电话号码,从通话纪录里找出它来不会太难。他那个就⽪箱是靠对号上锁开锁的,不过那挡不住她撬它。箱子可是不轻,里面装得満満的,除了钞票就是毒粉,还有一些樟脑球。这是她已进了厕所,起袖子,伸胳膊到菗⽔箱,把那把厨刀捞了出来。她回到边。刀子够利,她看见过谢成梁用它剥兔子⽪,刃到之处,一声声冷冽的沙沙响,眨眼工夫,兔子就⾁是⾁⽪是⽪了。她要为所有“零”们除一大害。他在刀下拼命‮动扭‬。好在她的前半生是村姑,挥镐抡锄扬鍬,童子功是不错的。他还在他自己的⾎里‮动扭‬。好大一条鱼,不甘被放上案板。

  曾补⽟一直记得季枫头一次来的模样。头上戴了一条花丝巾,脸上包着‮大巨‬的口罩,象个刚刚从做月子上挣扎起来的女人。后来她再来,补⽟觉得她相当亲和,是那种寸分拿得很好的女人。

  下午她胃出⾎,补⽟骑车跑到镇医院,为她开了些药,补⽟去送药时,夏之林开了窗悄声说季枫好多了,正睡呢。但补⽟在窗跟关偷听时,明明听见里面有动静。

  周在鹏这天傍晚蹓弯过来,见补⽟和女儿在厨房里洗碗。现在补⽟把厨房的灯泡换成了一百瓦的,所有人进出都能看见厨房多么⼲净,碗和盘子的清洗过程多么讲究。补⽟上系着雪⽩的围裙,头发全盘在脑瓜顶上。她笑着说了一声“吃过了?”同时就用脚把一个矮木凳踢到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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