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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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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海老婆出国后,李子半公开地跟他同居了。小保姆们吵架时常相互揭短:你不要脸,让淮海摸了捏烂了!

  你要脸,你上去脫光了也没人摸你!李子的事就这么吵出来的。吵到程司令那儿,程司令叫了淮海去他书房,⽗子俩声⾼声低,全院子都屏住气听。

  “…肚子搞大,你要挂我的名去给她找医院,我下了你的大舿!”

  “肚子大了总得找医院…”

  “撵出去!你不撵她,我叫人卷你的铺盖!你在外头欠过女人啊?你那个男盗女姆的电视台里多少女人?你个个往家拖,我都没管过!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偏偏在家里不得闲。告诉你,畜生!第一我没钱给你,第二,‮安公‬局找你⿇烦,我不认得你!”

  李子并不怕解雇,她梗梗脖子站在院子当中说:“撵我走?淮海,我不是你那糖稀老婆!只要你敢杀,就杀了我,不杀,我肚里故事多了!老实说,我也是人玩剩了给你的。谁玩的你别问,问诧着!哼,别想把我也当那个女疯子处理,我认识的小保姆老保姆多了,这边你们灭我口,那边‮导领‬就晓得一五一十!天下不都姓程!…”院里除了孩儿妈还在她的竹躺椅上扑扑扇子,几乎全都紧在花坛前、李子则站在花坛上,像当年学嘲女‮生学‬做演讲。

  有人说;快去叫孙管理!

  “孙拐子来正好,姑晓得他⾝上有几颗瘩子!说错了,捉我进大牢!我倒要看看这些揩净油的男人有多大底气撵我走!…”说着,她朝程司令书房毒毒膘一眼。

  这回连川南都只敲边鼓一样骂一阵,没上去格斗,一方面她自己有⾝孕,另一方面她也听出李子的话不是虚张声势。

  儿天后李子仍是被解雇了:川南拿了擀面杖跑到女佣居室,砸碎李子所有的瓷器与玻璃,边骂:“小‮子婊‬,让她告程家的状去!看她告得倒谁!看她手眼通天!叫她告!告的!告刁的!”

  屋里砸到屋外,砸到后来也忘了屋是程家的屋,她把窗玻璃也捅碎了。孙管理拐搭着腿跑来又拉又劝,程司令和孩儿妈却不见影。

  晚上淮海从外面回来,嘴里哼着歌,见院子静了,只川南一个执着擀面杖来回踱,稀罕了,问:“川南,又菗什么风?”

  “帮你教育你那小蹄子!”

  “有你什么鸟事?回去和你爷儿们好好练练上的,别每天闹出那么大动静,让别人听了也不知你俩谁待谁!…”

  “臭不要脸的!…”川南端着木仗就去追淮海,淮海赶紧进屋栓了门。川南杵一杖骂一句:‮察警‬正着你的心呢!过了初一你过不了十五,不是看老爷子的情面,你个歹徒花贼早下大狱了一一你以为你那就是玩玩女人?你那是团伙!你罪还轻了你?看⻩⾊录像都嫌劲儿小,非看活人表演!还叫什么“观战”!臭流氓你敢说不是?

  你敢出来扇你姑说她造谣?说呀!敢说你们那些狗男女没在一块配种杂,跟‮口牲‬一样给人看?!…

  淮海在里面把摇滚乐开得整座楼一蹿一蹿的。将军终于出面了。

  “川南,你给我马上滚回屋子!”

  “淮海造的孽您…”

  “马上给我滚回去!”他转向其他人“都回屋子!彻底地无聊!完全地堕落!食终⽇,不⼲好事的下流胚!…”骂得院子肃穆井然,他才歇口回自己卧室。他不知道这院子照样在十点半之后活转来,照样有红男绿女造访,照样无聊地快活,川南淮海照样谁也离不开谁地坐到牌桌上。

  这夜女佣们的居室也斗胆不熄灯。所有小保姆都从自己主人家冰箱拿点什么,各自烧妙出来凑一桌席。平常⽇子她们也间或开开这类夜宴,但向来都只敢吃“舂面”

  最多甩些蛋花进去,还是帮厨房搬蛋时故意打碎,再从厨子那儿求来。她们之间虽然有仇有怨,永远有你死我活地争打,但程家人只要发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难,她们立刻姐妹起来,手⾜起来,就像前些年的政治术语“阶级矛盾替代了‮民人‬內部矛盾:

  酒也是凑的,所以喝一会大家便晕晕地⾼兴了。李子脸⽔肿一样红得透明,幸福地讲起十年前她怎样被程淮海‮蹋糟‬。

  “告他啊!”“告啦,”李子半点泼都没了,衰弱而温情地笑笑说:

  “告到谁那里,谁就同情我,同情得也往我⾝上下爪子。

  后来自己也不⼲净了,告状的劲头也没了。”嘴还笑着,两颗眼泪却流出来。于是大家又晕晕地感伤了。

  哭⼲净,大家互相关照:吃,吃啊。有人把川南⽩天骂出来的“观战”拿来问李子,说那些话听了像懂像不懂的。

  李子嘴一啧:“怎么会难懂呢?就那样男女混着菗签,菗到一块的一对就在人当中做那事,剩下的就围在边上看嘛!那些男人带的都不是自己老婆。”

  小保姆直说:“活畜牲!”又直问李子是“观”了还是“被观”了。

  “我有那么猪啊?!”李子说:“淮海带我去过一回,去的时候已晚了,他拽我到人圈里,乍看到上明晃晃两个⾝子,吓得眼都黑了,半天没搞清那是什么!…”

  都是些什么男人女人?”

  “女人哪来的都有,男人都是淮海这种⾼⼲崽子。一说这个的爹是谁,那个的岳丈是谁,我就像听⾼级‮导领‬人名单一样。电视上报纸上都是这些人的老子丈人接见外宾,走红地毯,个个都那么周正,你哪里想得到他们的儿子姑爷们在一块就做这些事?恐怕哪家都一样,都有几个像淮海这样的茅坑,都要捂着盖着。我哪里告得赢?有人掏程家的茅坑,程家也会掏回去;怕被人掏就不掏别人。”

  李子微微晃颈子,浪浪地笑着。她的十⽩净的、⾁团团的手指上戴着各种假宝石。她将它们略一伸展,眯眼把它们一打量,马上又缩回它们去。似乎她没想到它们会是这副样子:这么丽青舂却不尊贵。

  她意识到霜降在看她的手,她马上看回去,眼睛有点恼。有人打哈欠,李子顺势说:睡喽睡喽,明一早要回人间喽。

  霜降这时拿出一条丝巾,给李子,说处得都跟姐妹一样,留个念头想头吧。其他人懊恼遗憾:怎么就霜降一人想到了。

  李子接过丝巾正反看看,说这么贵的东西啊霜降,你现在是不一样啊!…她笑,笑出一种腔来。霜降从头上拆下辫子,发现李子要说的远不止那两句。

  “你是半个程家少呀霜降!今晚真不容易,也从程四星那儿菗出⾝跟咱们姐妹姐妹!…”李子想找呼应,扭头四下笑道:“对吧?”人都跟她一样笑得琐,却不应她。

  霜降想,真较上,李子一副⾆不见得利过她,她霜降也是田埂上麦场上学过野的。但她打算能让李子多少就多少,不去傻吵,吵会把俩人体面都伤完。李子横竖早没了体面,颜面也极老;她已和颜悦⾊承认自己不⼲净,与人勾搭做人娇妇,她已把全部要害露给你。她反而没要害了。没要害的人才笑得出这种刀不⼊的笑。

  再过些年,霜降也会笑出这种笑。多年前的李子也是碰碰就羞,为自己最大胆的虚构和最傻的念头幸福和痛苦过的,也等过灰姑娘式的奇迹发生。她不及霜降美和聪明。这反而使她早早觉醒,让自己放明⽩了。于是她学会了另一种愉快,一种基于自暴自弃的愉快。霜降对着李子的笑脸怕似的闪了几闪眼⽪。

  “好了,不逗你啦,”李子宽宽嗓音“好好读你那些复习课本,说不定真考上什么学校,跟四星重新摆摆位置呢!四星有钱,供得起个女‮生学‬——管他疤不疤,只要有“欧米嘎!”她笑得很响,像把一切不顺心都发出来了。

  小女佣们也跟着笑,笑得那么狠,每个人都明⽩自己在笑什么;每个人都有深隐的一块痴心值得她去狠狠地笑。霜降明⽩她有一天也会和她们一块笑,望着自己宝贝过的一个梦想,像成年后笑自己儿时宝贝过的一件玩具:

  它多没价值啊,却曾经让我秘密地快乐过。

  她们认为霜降的梦想是四星。她们笑霜降给两个孩子读故事书时的认真,以及她与两个孩子之间那份似似乎乎的感情。有回霜降哭,小保姆们问怎么了,她说都都跟淮海的孩子打架,拉架时她竟挨了都都一脚。

  “拽他到大人看不见的地方,你踢他十脚!他告状也不怕,没人看见你可以赖⼲净!”他们蹿掇霜降。

  霜降吓着一样连说那怎么行,她忍不下心的。

  “你待他好,指望他有天叫你妈呀?姓程的一代比一代坏,他们长大,肯定比他们的爹更祸国殃民,那时你想打也打不着了!”

  正说着,都都走过来,怯生生挨着霜降坐下,替霜降拍拍被他踢脏的腿。小保姆们跟见鬼一样一哄而散:霜降知道她们背地会说她什么:霜降在孩子⾝上下那么大功夫,程四星也不会领情。不是传那俩孩子不是程四星的吗?他好不容易获得跟他孩子天天见面的自由,也没见他和孩子亲热过一会儿,你霜降不是瞎‮劲使‬吗?

  出院后的四星像是经历过死——既然死能了结所有恩怨,现在再看他上辈子的人和事。常会那样哑然一笑。看着他的孩子;管他们是不是他的,他也这样自己跟自己无声地笑。听人们向他咒骂六嫂;听人们在饭厅里拌嘴嚼⾆。或背地发⽗亲牢,他统统给予这种笑,像是所有的痛苦不幸烦恼就只值得这一笑。他甚至连笑都懒得笑,主动提出回噤闭室用晚餐。霜降每晚给他送饭,搁下饭寻各种托辞尽早离开,他也这样哑然一笑。他这祥笑,霜降反而不急于走了,似乎某种好奇心使她越来越长地陪他,想看透他究竟为什么这样笑。他这样笑是不妙的,她意识到。他像是从自己不成功的自尽中获得一个新的生活目的,他満心在筹划去实现它,因而对周围人无目的或目的太旧的生活只能报以这样的一笑。霜降想弄清的,正是这个目的。

  她留神到他吃饭看电视的习惯仍保留着,却不再那样不依不饶地和电视主持人争执,不再评论任何事物。又有‮导领‬人接见外宾,签合约;又是这个先进人物那个模范事迹,他一律认真恭敬地看,看完一笑。这一笑让霜降真的感觉到现实世界就那么可笑。

  他发现霜降在看他,便伸手搂住她肩,动作竟那样正常,甚至有了些温暖。接下去,他会吻霜降,没了过去的轻浮或故做轻浮,很正常随意地在霜降脸颊下一吻,若霜降躲,他便认真瞪着她,她的心会为这认真动一下。见她也认真成那样,他却又笑了。这时的笑更成了谜。

  霜降被这谜一样的笑住了。

  “四星,你笑什么?”她有时间。

  他总装傻:“啊?…”

  “四星,你变了好多,从你住院那时你开始变的?”

  “真的?是变好还是变坏?”他把霜降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用自己脸颊去蹭她的头发。他过去绝没有这种动作。

  “不知道。”她回答。一边伏在他肩上,发现它不再是副人壳子。他的体嗅也变了,戒了烟,他闻上去清慡许多。那种几乎嗅不出的体嗅甚至使她感到舒适。

  每次总是他打个长哈欠,然后关掉电视、像正常的人之间的对话,他问:“睡吧?”

  她慌着站起⾝,说要走了。渐渐地,她竟有些不舍地将头从他肩上移开。那是个成稳定的男的肩,并宽厚起来,温暖起来。

  他会再次吻吻她,那种认真和随意使她‮实真‬地感受到他对她的珍借和尊重。这不正常的关系被他处理得那么正常,简直是个奇迹。她不再是完全被动的,她将脸倚上去,某一回,她竟吻了回去。

  她被自己吻回去的那个吻吓一大跳。

  四星却笑了,叫她出去时帮他关上走廊的灯。他把刚有的一点儿不正常马上正常化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雨下得天早早暗了。霜降站在厨房灶前愣神,想着四星的晚饭。她越来越多地在四星的一只风味莱上‮心花‬思和时间了,这天竟想不出花样,愁起来。

  比平时稍晚,霜降抱着个大纸箱到四星屋,进门就对他宣布:今晚她和他一块吃;吃火锅,她边说边打开纸箱,取出备得精细的料,一碟碟摆开,摆一只碟她看四星一眼。

  然后她摘下雨披。

  然后四星抱了抱她有点的⾝体。他说:你头发上尽是⽔,他走过去拿了条⽑巾:来。他‮开解‬霜降的头发,替她擦。她一下明⽩他是生来第一次帮人擦头发,告诉他:

  头发不能竖着擦,要这样着擦。他就着擦。

  霜降转头看他,她看见一个秃顶的,微胖的,实心实意在喜爱她的男人。她立刻问自己:你喜这男人吗?自己答:不,但我喜被人喜;我得识察他有多实心实意。

  霜降将四星的一只小电锅代替火锅。

  四星看她忙。她说你帮我调下芝⿇酱吧。他问:怎么凋?就这样顺我调的方向调,反了,它会泻。四星的动作规矩得呆气。霜降看着他,心里纳闷这种感人的宁静是怎么来的。难道她会被他引出一种感情?它里而没有爱甚至也没有喜吗?

  他像猜透她感觉似的,喃喃地说,第一次他找子他要漂亮的,第二次他还要漂亮的。

  她有点紧张了,问:第二次啦?唯呀?

  她慢慢说:你呀。你还不知道吗?

  我是你家小保姆,人家要丑化我俩了!

  随他们去。我不愁那个。我愁我现在在服刑,不能娶你呀。

  霜降想,他话里没有动、没有热情,最重要的是;没有游戏。

  你愿意做我子吗?

  等你再有七年刑期満,你那时准不要我了。你那时又是程家少爷了!

  七年?我会等七年?我那么任人宰割?

  那你怎样?霜降听出他话里又有了曾经的‮忍残‬。

  我知道我该怎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低下头昅唆粉条,但霜降看见他又笑了。他这回真正是对自己笑,为自己的一桩密谋在笑。

  她觉得她离他笑的谜顿时近了。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话避开:你愿意嫁给我不?

  我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

  我给你买个户口,我有的是钱。你读什么书,进什么大学,费事,买个‮凭文‬不就成了?这世道,什么是真的?

  他宽宏地叹息一声。

  都不是真的?

  都不是。

  你说你对我也不是真的?

  这样下去有希望成真的。小傻孩儿,什么东西都要时间久了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不能一开始就认定什么是真的,一旦你发现它不如你想的真,你就失望了,指控它全是假的;如果你不那么当它真,发现了一点真,你就感不尽。我和你,我今天能发现那一点真,全归功于我当时的不当真。哲理到这一步的四星忽然问霜降:我芝⿇酱调得对吧?

  晚饭后,四星就着一个呵欠问霜降:“在这儿睡吗?”

  问得那么自然平淡,把其中的异常和不好意思全淡光了。

  就成了很朴素的依恋,一种习惯上的依恋。

  多天后霜降意识到四星那平淡自然却执拗重复着的问话有着神密的‮服征‬力。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它刺耳和乍然,渐渐地,它的自然平淡使她忽略了它本⾝的意义——不在这儿睡吗?它是这么信赖和体己。再往后,她到了这样个边缘:他若再添些恳求,她一定和他一块躺下了。他却从不恳求。仿佛她终究属于他,还贪什么急什么?

  这天他终于改了种说法:不陪我一起睡吗?霜降不动了。她在自己心里突然发现一点真,一定是四星曾说的那一点。原来爱和喜都可以没有,只要有了这点真就可以和一个男人‮觉睡‬了,就可以和他过起来了。

  四星从卫生间出来,嘴角挂一点儿牙膏沫。他问她睡左边还是布边,低下头铺毯子时头顶那块秃亮亮的,坦地亮。他像个老丈夫了。那平淡自然使她感动得有些心酸。

  她开始脫⾐时有人敲门。

  她马上抓回⾐服往⾝上套。“谁啊?”四星问。

  “睡了?四星?”是孩儿妈的声音。

  “没有。等着。”他起⾝朝门走。在他打开门时霜降扣好最后一颗钮扣。

  孩儿妈说她托人买了一种药⽔,涂了会长头发。四星笑着问⼲嘛非要头发?孩儿妈说:唉,怎么看以没头发?

  你爸和我都有头发,不是遗传的秃就能治好。试试这药。

  四星接过药。⺟子就这样一里一外地谈。最后孩儿妈说:

  自己不好上药,让霜降帮你吧。

  四星嗯了一声。

  孩儿妈问:她在你屋吗?

  四星啊了一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现在都这样“啊?”像听不懂,也像不置可否。人们说,噢,四星让安眠药弄迟钝了。

  孩儿妈走了。霜降明⽩她来做什么。

  “四星,你妈是来提醒你的。”霜降躲开四星搭在她脖子上的手,他还在维护那已奄奄一息的宁静。“她来提醒你不要犯糊涂。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不然你怎么会…吃那么多安眠药!”

  四星定住,眼睛和面部肌⾁又呈出曾经的神经质。他当然被提醒了:半年前那个头发散落的霜降对他失口喊出:“你们程家老的少的都作人啊?!”…他当然被提醒:⽗亲‮大巨‬的霾笼罩着他的命甚至他內心最隐秘的一点欣慰——这个叫霜降的少女。他当然被提醒了那夜他证实霜降⾝体上已烙下⽗亲的指痕,他开始积攒安眠药。

  既然一切都被瞬间提醒了,长长一段宁静淡然便成了虚伪。

  “我知道你没错。”过了好一阵,四星似乎恢复了正常思维:“我⽗亲要做什么,他就敢做什么,我常想杀了他。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他镇着我,捏着我的小命儿。”他扳过霜降的脸“要是我是自由的,你不会落在他手里的,我可以马上娶你,带你走。”

  霜降淡笑一下。和你走?去哪里?去作恶?她说:我还是一个人走的好。你妈已答应我走了,等下一个接替我的小保姆一来,我就走。

  四星慢慢点头:“你走吧。”

  “我先试试考学校,这一年我也存了些钱,供自己念书勉勉強強够了。考不上,我就找个地方去做工。”她沉着地说。

  “去吧。”他抱紧自己,仿佛没指望抱她也没必要抱她了。“我们这种家庭可怕,都是疯子。连伦理天条都没有的。还好,还好——我总算没有…欺负你。我没有太恶劣,对吧?你走你自己的路去吧,小乡下妞儿。”他苦极了地笑一下,轻极了地摸摸她头发,眼里有泪了。

  过很久,他问:“他有没有…”

  没有。她回答。她明自他不敢问下去的话是什么。她看着蓦然遇救脫险般的四星,心想,事情反正一样。程度不一样,质是一样的。她心地的⼲净反正是没了,灵与⾁的⼲净反正是没了。她仍然按照吩咐去那间书房,仍在他欺负她时朝他笑,这笑是最不⼲净的。

  “你听着,我会带你走。我会去找你,随你去哪儿。

  从你第一次跑进我屋,我就想:你才是我的转机,不然怎么会那么突然就出现了。什么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一年前那个夜里,你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在医院的三个月,我躺在那儿想透了缘故这俩字。”

  霜降从四星屋里出来,走到院里,孩儿妈仍躺在她的竹椅上。霜降突然来了种奇想:她从不是对这院里人的生活侧目而视,她在安排着什么。由于她谙,暗暗顺一条条人理下去。不正是她第一次传话叫霜降去将军书房的吗?不正是她调遣霜降给四星送饭的吗?不正是她半年前不准霜降辞职而突然又同意得那样慡快?她似乎在玩环形的多米诺骨牌式的报复:儿子报复老子,女人报复男人,长辈报复晚辈。

  她或许不是诚心这样玩。

  她像个女巫,在下意识地玩中她不向着谁。

  然而她玩的结果是伦理报复了道德,喜剧报复了悲剧,冤孽报复了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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