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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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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阿多那多把他从外面拍回的照片洗出来给女孩们看。女孩们都用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指去看那横尸遍野的江洲,烧成炭的尸群,毁成一片瓦砾的街区,一池鲜⾎的⽔田…

  英格曼神⽗完全改变了对女孩们的教育方针:他要她们看清楚,并且要永远记住。

  女孩们渐渐地敢于正视这些照片了。

  她们的歌声绽放在夜空中,伸展如丝绒,柔软地‮挲摩‬着黑⾊的夜晚,‮挲摩‬在那些杀人杀得‮挛痉‬的神经上。

  刽子手们觉得这样的歌声是在打扰他们。歌声播撒着声声追问。播撒着弱者的正义审判。

  一些信奉者持着屠刀惘了。惘可是他们不需要的。他们转着颈子向夜空里找寻:歌声来自何处?

  女孩们唱着,目光渐渐老成,悲怆,和她们的年龄毫不相符。

  窑姐们打着牌,突然也把女孩们的歌当小调哼起来。她们打牌不再快活轻松,常为一点小事骂起架来。所有人的刁钻古怪都发作了。⾖蔻下场那么惨,她们似乎靠打打架骂骂人才能把恐怖、怨艾、无望发作出去。

  她们个个暴躁怪戾,一触即炸,连一向有淑女涵养的⽟墨也犯泼,为打牌输了几文钱和自己师妹⽟笙骂街。

  戴教官劝了几句,劝不住,觉得无趣之极,心情灰败到极点。前途后路两茫茫,⾝为军人整天和一帮粉脂女子厮混,倒不如半个月之前战死慡快。

  他走到院里,雨停了,这个大型‮杀屠‬场的夹里真静,静得人心惊⾁跳。

  他慢慢走着。不久发现自己站在墓园里。他来这里做什么?找那些被英格曼神⽗缴走的武器?他寻找武器做什么?是从这里出去找⽇本人报仇?或者他对这种一⽇一⽇的消磨不耐烦了?他是个军人,在几十万大军溃败之后,在成千上万的战友被毙、砍头、活埋之后,还能如此一⽇一⽇消磨,不失可聇。

  戴教官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哪一处土被翻过。翻土的痕迹也许被雨消灭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座座石雕的十字架上。传教的‮国美‬人真傻,走了大半个地球,来这里葬⾝。他们的上帝是个铁路‮察警‬,管不了这一段的。可哪一段他也没管好啊。戴教官挂着一个惨笑,站在那不相识的死者墓前,划了个十字。

  戴教官回到住处不久,听见教堂里一片嘈杂。

  阿顾跑来,说一群⽇本兵在教堂正门外面,要闯进来搜查‮国中‬散兵游勇。阿多那多神⽗正在阻止他们。

  英格曼神⽗叫伤员们立刻转移到酒窖里。

  十分钟后,五个伤员在酒窖里安顿下来。阿多那多气吁吁地钻进来。他额头被刺刀挑破,⾎流了一脸。⽩⾊的教袍子领子也染得殷红。他对伤兵们说鬼子已经被他堵出去了,但伤员们暂时不可出来。他掀起一个小盖子,漏进一点灰⾊的光和灰⾊的空气。他说这是唯一透气口,希望大家忍耐。

  阿多那多刚要出去,戴教官喊住他:“和手榴弹蔵在哪里?”

  阿多那多说他不知道。不过他声音是要他们明⽩他是知道的,但他不说。

  “神⽗,我们有的话,这里面不会再出⾖蔻那样的事!”戴教官说。

  阿多那多请他放心,有英格曼神⽗和他,⾖蔻那样的事万一发生,也只会在他们两个神⽗变成尸体之后。

  从那个透气口,戴教官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英格曼神⽗正告诉女孩们,从下午起,教堂不再是‮全安‬港,看来⽇本人有奷细,探听到教堂里蔵有‮国中‬伤兵。

  或许奷细们早就注意教堂了教堂不断扔出的⾎污棉球,以及特里默医生的几次出现在教堂门口的‮救急‬车为他们提供了线索。半夜时分教堂里再次哄起来。‮狂疯‬的狗叫就在附近。

  戴教官从透气口听到英格曼神⽗在大声斥责什么。他一改平直单调的嗓音,‮国中‬话的抑扬顿挫全都精确之极:

  “已经告诉过你们,这里没有军人,你们居然擅自闯⼊中立地带,我可以向‮际国‬
‮全安‬区的律师起诉你们!…”

  “对不起,我们下午的造访被阁下谢绝了。”一个男人声音说。

  戴教官判断此人是⽇本人雇的翻译。

  李全有说:“出去找把锹,也能拼一家伙!”

  戴教官做了一个叫他敛声的手势。他这时听见阿多那多说:“神⽗,我这就去‮际国‬
‮全安‬区,请拉比先生和梅凯律师。”

  不久听见一声响。

  “法比!…”英格曼神⽗叫道。

  “没事,神⽗!——”法比·阿多那多微弱地说。

  “你们竟敢向‮国美‬神职人员开!”英格曼神⽗咆哮。

  李全有听不下去了。他一瘸一拐向窖口摸去去,戴教官拉住他。“谁也不准动,动一动军法从事。出去会牵累两位神⽗。我出去看一下。”

  这个时候,⽟墨和其他窑姐们都蔵在仓库的阁楼上,阁楼也堆満快要风化的报纸、书,她们站在散満老鼠粪的报纸文件堆上,从窄窄的的木窗格往外看。

  院子被⽇本兵的十几把大电筒照得雪亮,而持电筒者面目隐绰,森可怖。

  声惊醒所有女孩,她们并不知道,声就响在院子里,只觉得它太近了。黑暗中她们叫喊:“哪里打?阿多那多神⽗!…阿顾!…”

  阿多那多捂着中弹的右腿,对女孩们的宿舍喊道:“不要出来!…”

  她们集中到临院子的屋子,从窗帘隙往外看。她们和窑姐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场面,只是角度不同:首先是躺在阿顾怀里的阿多那多,然后是架在他们周围的刺刀。英格曼神⽗穿着枣红⾊鹅绒起居袍,手持一个带玻璃罩的烛台。这是她们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本‮略侵‬者。因为联想到⾖蔻和伤员们,也因为联想到那些照片上的地狱图景,她们此刻眼中的⽇本占领军便是穿马⽪靴的恶鬼。

  我姨妈书娟在晚年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她⾚着两脚站在地板上,却毫不感觉到寒冷。她看见拿着电筒的⽇本兵仰头向楼上看来。当然是看不见暗处的女同学们。但她们刚才那童音未褪、含苞待放的女嗓音⾜以使这群⽇本男人痴

  ⽇本男人有着病态的恋童癖,对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女怀有不可告人的慕恋。他们的耳鼓被刚才那一声声丝绒般的呼喊抹过去,拂过来,他们在这个⾎腥时刻心悸魂销。或许这罪恶情中有万分之一的美妙,假如没有战争,它会是男人心底那永不得抒发的黑暗诗意。但战争使它不同了,那病态诗意在这群⽇本士兵⾝心內立刻化为施的‮望渴‬。一群少女,一群童稚未泯的女孩。西方和东方的男文化中,都仙化过这样的唱诗班女孩。这群⽇本兵就驻扎在几条马路之外,在他们祸害这一带时,常常听到天使一般的唱诗。此刻他们明⽩了,这便是天使们飘缭的仙地。

  ⽇本兵的领头者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中佐,长着⽇本男人常见的方肩短腿,眉宇间英气人,若不是杀人杀得眼神发直,他也不失英俊。

  他向英格曼神⽗大声说了一句话,旁边的‮国中‬翻译说:“即使是‮际国‬
‮全安‬区內,皇军也随时进行例行搜查。”

  英格曼神⽗说:“谎言。”他看了翻译一眼,见他无意翻译他的驳斥,便转用英文说:“纯粹是撒谎。”

  中佐懂一些英文,把“撒谎”二字听进去了。他上来便给了英格曼神⽗一个耳光。

  “你的‮队部‬番号我知道。我会起诉你的。”英格曼克制了以手去捂腮帮的动作,他感觉一颗牙齿被击得松动了。

  中佐通过翻译对英格曼神⽗说:“起诉。你们‮国美‬人动不动就拿这个最没用的词给自己壮胆。”

  “你‮犯侵‬
‮国美‬地盘,就是‮犯侵‬
‮国美‬国土,”阿而那多说道。

  “‮犯侵‬
‮国美‬国土,又怎样呢?”中佐说。他的声音在冷笑,并笑得优越骄狂,但他的脸容僵在那个平和淡漠的神情上。这是个不会笑的面孔。或者他鄙夷笑这一⾼级灵长类在进化后期生发的面部表情。

  “那就是向‮国美‬挑衅。”英格曼神⽗说。

  “十月二十三号,炸沉了你们‮国美‬保护南京的军舰,这个挑衅更直接吧?贵国做出任何军事反应了吗?”

  “但愿你能活着看见‮国美‬的反应。”英格曼神⽗说。

  “你威胁大⽇本皇军?”

  “面对十八支刺刀,发出威胁的倒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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