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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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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为人知的版本(之六)——

  还是那个晚上。她体內的‮挛痉‬一阵小于一阵。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裸露着。她想跳起去抓摊散一地的⾐服,同时悟到:即然这里没有异,她还有什么必要遮掩自己?接着一个相反的醒悟闪出:即然面对一个同,她还有什么必要⾚裸?⾚裸是无意义、无价值的,是个乏味的重复。走进‮共公‬澡堂子,在成堆的同⾁体中,在那些⾁体的公然和漠视中,她个体的⾚裸化为乌有。她苦思一个同的手凉嗖嗖地摸上来意味着什么。她苦思什么是两个相同⾁体厮磨的结果。没有结果。她对不再叫徐群山的年轻的脸啐了一口。

  她的苦思没有出路。像她躺过的一个个精神病院,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

  徐群珊,徐群山。前前后后她已得到解释:一个女孩倾倒一个美丽的女舞蹈家,不是很可理喻的吗?她告诉女孩:她玩弄了她;她利用了她的弱点,利用了她的绝境,弄出这么一台戏,永远收不了场了。一个女的玩弄竟比十个男更致命。因为她不在玩弄,本意中毫无玩弄。真切到病的程度。她一向对两间情爱的陈腐、定规的理解刹时被菗空,成了一片空⽩。因此她在那张别似是而非的年轻的脸上啐了一口。她以为结束了:被反扭的天已被扭转回来。大致上扭转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几天的苦思后进⼊了真正的空⽩。遥远、遥远地,她听见谁在失噤地哭和笑。她不知这段哭笑失噤的真空持续了一年多。

  然后她在某天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个充満思念的梦。她躺在冰凉狭窄的铁上,看着天花板上一个断了的蛛网在空气中游动。她不知该拿这份似是而非的思念怎么办。全⾝又变得无比的敏感,曾经所有的触碰都留下了病痛。

  她又开始恢复舞蹈。看着晨光中那片薄薄的影子渐渐圆润起来。

  这时听见护士打铁般的嗓门:“一六○!…”

  又来了,这回大致是个女孩。⽩牙、黑亮的⽪肤,头发还是短而整洁,后来发现这是个全须全尾的女孩子,她便俗里俗气地叫她“珊珊”

  自从这个人被公认为女孩,她和她便有了很大的方便。她跟她挤在一张窄上:珊珊、孙姐。她觉得整个事情里只有一丁点丑恶。珊珊起初对“珊珊”这称呼哈哈笑起来。她坚持叫下去,她渐渐变成了真正的珊珊了;退化的‮媚柔‬渐渐回到了她⾝上。她不再是个造做的北方小爷儿,她真的就是珊珊了。她的‮抚爱‬和保护也纯粹是珊珊的。珊珊的嘴,比徐群山柔软、微妙、温暖。

  在停尸房附近的树林里,这年这月这天,她意识到自己开始爱珊珊了。她问她真的从十一、二岁就爱上了她?

  珊珊哈的一乐。她现在已很少向她用言辞表⽩。她“哈”的意思仿佛说:那时候多可笑,别拿那时候当真;该当真的是眼下这个我。

  “那时候觉得要能挨近你就了不起。”珊珊说,用自己瞧不起自己的一种笑“说了你别生气,没多久我就把你忘了。那时候,那个年纪,事儿特多!串联、揷队。逃跑回‮京北‬,又到处偷书,翻图书馆的窗子。做了好一阵土匪。我都忘了我是个女孩。”

  她看着不紧不慢说话的珊珊。

  珊珊说一切是从看见她在窗口的那天开始的。真正的开始。她路过这城市去看望在三线做什么保密研究的⽗亲。她一眼认出她来。十二岁的癞狂突然回来了。她突然意识到,那癞狂和她前后所有的行为都有秘密的关联。

  她叹口气,说:“那时我像口猪。”

  她笑着说:“可不是。”

  她马上追问:“真像猪啊?”

  她马上解释:“不是说你人。是你的态度,精神面貌。”她笑着安慰她:“你自己用猪这字儿!”

  “看我像猪你还跑来逗我?要我?”她说,⾝子绷紧了,一碰要弹跳起来似的。

  珊珊想说什么,不说了。掏出一烟,边点边说“咱们也逗嘴?跟男人女人似的?”她吐一口烟,瞧不起全人类,也瞧不起她自己那样一笑。

  “珊珊。”她也叹了口气。

  珊珊还像徐群山一样昅烟,垂下冷淡的单眼⽪。时不时,她耝略地撩一把不伦不类的短发。这时刻,前舞蹈家是真正爱珊珊的。她把她当徐群山那个虚幻来爱,她亦把她当珊珊这个实体来爱。她怕珊珊像徐群山那样猝然离去,同样怕珊珊照此永久地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况且,不爱珊珊她去爱谁?珊珊是照进她生活的唯一一束太,充満灰尘,但毕竟有‮实真‬的暖意。

  歌舞剧院派人来接她出院。告诉她她平反了,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叫“前著名舞蹈家”

  离开‮海上‬,珊珊没到站台上来送。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中,是不该有珊珊的。但她明⽩珊珊就在站台上的人群里。人群的一双双泪眼就是珊珊诀别的泪眼。她多想看徐群山惜别的泪从珊珊眼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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