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几乎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认为，在国美的建国史上，有3份文件堪称伟大，这就是《立独宣言》、《邦联条例》和《联邦宪法》。《立独宣言》提出了国美的理想，开始了她的立独；《邦联条例》确定了国美的国名，开始了她的联合；《联邦宪法》则使理想成为现实，使13个有着各自宪法和府政的政治实体（它们的英文名字是State，如何译为中文回头再说）变成一个完整的实实在在的家国。不过，在178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之前，很少有人认为还有制定第三份文件（联邦宪法）的必要。对于这些蛮荒陆大上的乡巴佬，尤其是那些宁愿当乡巴佬也要自由的人来说，什么总统，什么府政，什么首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立独宣言》宣布的那个观点：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一些不可剥夺（转让）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中间建立府政。府政的正当权力，是要经过被治理者的同意才能产生的。当任何形式的府政违背这些目标时，民人便有权改变或废除它，并建立一个新的府政。这个新府政赖以奠基的原则及其组织权力的方式，务使民人认为唯有这样才最可能获得他们的全安和幸福。
这就是所谓“国美理想”在许多国美人看来，只要产生并说出这个理想，他们就算有了自己的家国。所以，他们就把发表《立独宣言》的那一天（1776年7月4⽇）定为自己的建国⽇。何况在《邦联条例》通过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国名？剩下的事情，也就是得到际国社会的承认，尤其是英国的承认。这当然只能靠拳头来说话。
所以，1783年9月3⽇《巴黎和约》签订以后，这些胜利了的乡巴佬，包括那些拿起武器的农民，也包括他们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总司令乔治·华盛顿，便
天喜地地一哄而散，解甲归田，回自己的农庄过⽇子去了。直到4年以后，这些傻乎乎的（或者说天真的）国美人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国，可不是只有理想就行的。
实际上那时的“美利坚合众国”也既不像样子，又情况不妙。这个“家国”没有家国元首，没有府政首脑，也没有一个真正的府政。许多权力（比如对外宣战、和约缔结、外
主导、货币制造），是由一个一院制的议会来行使的。议会不但⾝兼立法和行政两职，而且权力其实很小。比如组建海军、从各州招募军队、解决各州争端等，就至少需要2/3的State同意。这就难以巩固和发展立独战争的成果，无法有效抗衡西部印第安人的反抗和英国人在海上的
扰，以及本国农民的起义，也实在承担不起诸如协调金融贸易、调节市场流通、保卫家国
全安之类的重任。原本松散脆弱的联盟（UnitedStates），甚至面临动
、內战、无府政状态和分崩离析的危险。没法子，胜利之后分道扬镳的各个State，只好出派自己的代表，重新开会讨论解决的办法。这就是历史上被称作“制宪会议”的1787年费城会议。它的任务，是修改《邦联条例》。因为在许多人看来，问题就出在《邦联条例》上。
问题虽然出在《邦联条例》上，但也是有历史原因的。1777年通过的《邦联条例》是国美⾰命时期的产物，自然存在明显的草创
和过渡，在许多原则问题上是含糊其辞甚至含混不清的。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所谓“美利坚合众国”（UnitedStatesofAmerica），究竟是立独主权家国的结盟，还是⾼度自治地区的联合？也就是说，它是1个主权家国，还是13个主权家国的联合体？如果是1个主权家国，那么，构成这个家国的13个State就是“州”美利坚合众国就应该叫做“州联”（事实上也有人主张用这种方式来翻译UnitedStates）。相反，如果是13个主权家国的联合体，则UnitedStates就是“国联”State也得理解为“家国”可惜“州联”和“国联”都不准确“合众国”（UnitedStates）既不是“州联体”又不是“联合国”为了说清楚这一点，我们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代一遍。
前面讲过，立独战争之前现在叫作“国美”的地方，原本只有一些“殖民地”（Colonies）。1754年的6月，有7个殖民地的代表在阿尔巴尼召开了一次联席会议，原因是为了应付法国人及其印第安盟友所造成的威胁。虽说这只是一次临时的动议，却也开始了他们的联合。11年后，即1765年，又有了一次“反印花税法大会”会上提出了“美利坚人”（Americans）的概念。这就有了一个笼而统之的“美利坚民族”等到1774年第一届“陆大会议”召开时，事情就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本互不相属各自为政的那些Colonies，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联合殖民地”（UnitedColonies），一个美利坚人的联合殖民地（UnitedColoniesofAmerica）。到1775年至1779年第二届“陆大会议”期间，又发生了第二个重大变化。1776年1月5⽇，新罕布什尔率先通过了自己的宪法，建立了自己“主权、自由和立独”的府政，其他北美英属殖民地则在两年间纷纷效法（马萨诸塞则在1780年6月16⽇通过新宪法，以取代1776年的旧宪法）。这样一来，原来的Colonies（殖民地），就变成了具有“半家国”质的State。这个State应该怎样理解，是一个关键问题。
英文中的State，既可以是家国（比如欧洲家国EuropeanStates），也可以是家国的一部分，即“州”（比如德克萨斯州StateofTexas）。可是，在1776年到1787年之间，这些依据《邦联条例》联合起来的State，却既不是国，更不是省，也不是后来联邦制度下的州。为什么不是省呢？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宪法和依法成立的府政。惟其如此，1776年7月4⽇发表的《立独宣言》才可以这样说：“这些联合殖民地从此成为而且理应成为自由立独之邦。”为什么不是国呢？因为他们都没有外权，际国社会也不承认。立独战争之后，际国社会承认的，是他们的联合体（UnitedStatesofAmerica），不是单个的State。所以，这时的State，准确地说是介于国与省（或州）之间的、具有“半家国”质的“邦”
殖民地（Colonies）变成邦（State）以后，原来的“联合殖民地”（UnitedColonies）也就相应地变成了“联合之邦”（UnitedStates）。不过UnitedStates也可以有两种理解──邦联或联邦。邦联的特点，是各邦拥有立独主权；联邦的特点，则是国全服从统一宪法。那么，1776年到1787年之间的美利坚合众国是邦联呢，还是联邦呢？是邦联。因为这时并没有国全统一的宪法，只有条约质的《邦联条例》。而且，《邦联条例》明确规定，这些联合起来的邦“保留自己的主权、自由、立独、领域与权利”除非他们同意将其让出。所以，我们只好把这时的UnitedStates称为“邦联”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美利坚合众国”（UnitedStatesofAmerica），还只是“邦之联合”（邦联），而非“联合之邦”（联邦）。组成“合众国”的那些State，也还只是邦，不是州。但等到《联邦宪法》通过并生效后，State就是州了，不再是邦。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本书开头部分只好先称其为“政治实体”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则将替使用这两个概念──在说到邦联时，称它为邦；在说到联邦时，称它为州。这一点，要提请读者注意并予以谅解。
但这只是我们今天的说法，当时的国美人是不清楚的。在费城会议上，代表们随意换用邦联（confederation）和联邦（union）这两个词，而且一会儿说自己的邦（state）是一个家国（country），一会儿又用country指邦联或联邦。可见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美利坚合众国究竟是1个主权家国，还是13个主权家国。正如马萨诸塞代表艾尔布里奇·格里在7月5⽇的制宪会议上所说，事情难就难在“我们既不是同一个家国，又不是不同的家国”这其实是《立独宣言》留下的老问题。当《立独宣言》宣布“这些联合殖民地从此成为而且理应成为自由立独之邦”时，似乎没有人想到要去说清楚，这究竟是13个殖民地组成1个主权家国宣布立独，还是13个主权家国相邀凑齐了一起同时宣布立独？不过当时并没有人计较这些。那时，最重要的是从大英帝国立独出来。至于其他，也只能立独以后再说。所以，对许多无法想到或取得一致的问题，只好相互妥协，或者含糊其辞，甚至暂付阙如。
北美立独前，英国的菗税政策
化了税务官与波士顿茶
之间的矛盾
这就留下了隐患，带来了⿇烦。按照《邦联条例》，各邦基本出外权，但可以开展贸易；基本出军事权，但可以组建军队；基本保留财权政，只有各邦府政才可以直接向居民征税，邦联财政则由各邦按土地价值分摊；基本保留对邦內事务的立法、行政、司法权，出的权力，则集中于邦联议会。在决定邦联事务时，每个邦各有1票表决权。除非得到9个邦的一致同意，各邦对邦联的授权等于一纸空文。邦联议会休会期间，由邦际委员会代行议会权力。没有一个国全
府政，也没有家国元首。这样看来，不但13个邦（State）具有半家国质，就连所谓合众国（UnitedStates），也只是一个半家国。
这倒是很对那些自由散漫、憎恶霸权的乡巴佬的心思，但可惜难以为继。正如麦迪逊所说，我们其实只有两种选择：13个邦的完全裂分或全面联合。而要实现全面联合，就必须有一个⾼于各邦府政的国全最⾼府政，更必须有一部⾼于各邦宪法的
本大法。这可不是修改一下《邦联条例》就行的。
老⾰命遇到了新问题。但现在，也只能先把会开起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