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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谲波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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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950年秋天,时任李国辉复兴‮队部‬参谋长的钱运周从山外押回一群汉人,其中一个瘦⾼个青年,疑是奷细,严加盘问。不料这一问却引出一个大人物,他就是⽇后金三角大名鼎鼎的总指挥雷雨田将军。

  刚进金三角,我迫不及待提出要采访雷雨田将军,丰老先生委婉回答:可以转告,但要看雷将军时间安排。我明⽩这话背后的意思,翻译出来就是要看雷将军见不见你。我将一本拙作《大国之魂》与丰先生,请转雷将军。

  《大国之魂》是块有份量的敲门砖,扉页和內容刊有关于我家族历史的介绍,我相信雷雨田不会无动于衷。

  关于金三角这位举⾜轻重的灵魂人物,当地人有许多说法,比如美斯乐村民不称其军职,而称呼“雷公公”据说雷公公行踪神秘,平时出门带卫兵。他的豪宅更是戒备森严,有人站岗,一般人难以接近。又说他是个派头和官气都很大的人,笑里蔵刀,一声令下就要你的命。如今残军虽然归顺‮府政‬,难民村都有自治会,但实际上大半个金三角地盘还是雷雨田说了算。事无巨细,比如做生意,比如有外人要居留,盖座房,弄块地来种,安⾝立命,都得雷公公点头同意。一个形象的说法是,雷公公用手杖在地上划个圈,表明你就是这块地的主人,否则你就得在三⽇內离开金三角,不然你就会在某一个⽩天或者夜里莫名其妙地从地球上消失,蒸发⼲净。

  还有人说,连雷公公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金钱和财产,有几十亿几百亿也说不清。说这话的人带着満脸的羡慕和愤怒,他说,雷公公在山上修美斯乐丽所,修宾馆和工厂,在清迈和曼⾕买楼房办公司,听说他儿子还在‮湾台‬
‮港香‬投资,那些钱堆起来像山一样⾼。关于雷公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那些人异口同声地讨伐说:还不是贪污军队的钱!归顺以后就变成他自己的了!

  总之当你在美斯乐,在金三角任何一个难民村采访,你都会不时听到人们对你说,雷公公怎么了,雷公公又怎么了。由此可见,这个被称作雷公公的老人的确是统治汉人流亡部落的灵魂和核心,他的权力和意志⾜以影响到金三角的每个角落。

  钱大宇对雷雨田保持一种古怪的缄默态度,他绝口不提有关雷公公的任何话题,哪怕他⽗亲曾经关押审问过雷雨田,与雷雨田一道命运沉浮达数十年之久。

  我决心采访雷将军,但是我相信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不迫切上门求见,不去雷将军清晨散步的小道上拦截他(别人告诉我老人有早起散步的习惯),也不去“雨田茶馆”磨蹭转悠,这一切小伎俩只会令人厌烦。我抓紧时间工作,深⼊金三角腹地采访,我感觉在我⾝后有双好奇而且深蔵不露的眼睛随时注视我。

  勐萨回来,人困马乏,我们决定休整一天,然后出发去江口、勐杯老机场和猫儿河⾕。听说那边情况更复杂,不肯缴的坤沙旧部仍在活动,新崛起的毒贩常与军队火,毒贩间火并频繁。我感到刺,但是我并不想送命。钱大宇看出我的心思,他说:其实金三角就像一条河,只要你懂规则,悉地形,避开旋涡暗礁就‮全安‬无恙。我认为他说的很对。

  这天丰老先生突然来到我下榻的旅馆,他用一种很偶然的声调对我说,你想不想去见雷将军?那一瞬间,我的心快乐得几乎停止跳动,这就是说,雷将军终于同意见我了。这个金三角的灵魂人物,活的历史见证人,前国民陆军中将,他是同意接受我采访了?钱大宇对我使个眼⾊,他悄悄在我耳边说:你去见了他,许多事就好办了。

  我当即随同丰先生去了美斯乐丽所,在那间很醒目的“雨田茶馆”里,已经坐着一位⾝材⾼大的老人,他站起来同我握手,満脸慈祥,亲切而又不失⾝份,他就是金三角土地上的传奇领袖雷雨田。

  我注意到,丰先生,准确说是患局部中风症的前国民军人丰师长在距离将军两三米地方,尽管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气不匀,他还是‮腿两‬一并,吃力地抬起右臂,手掌碰碰额头,向长官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这个细节令我对军人的职业多了一分敬意。军人是一种烙印,它打在人的精神习惯上。

  深秋的光斜斜地洒下来,回廊上树影婆娑,有人给我们沏来盖碗茶,我们就着光和本地出产的⾼山茶,开始这次不同寻常的访谈。

  我从背景资料中早已清楚,雷雨田,原名张秉寿,云南曲溪(现建⽔县)人。1918年生,1937年毕业于南京‮央中‬宪兵学校,历经抗战八载,任昆明宪兵队长。1950年沿滇缅公路外逃,化名雷雨田,投奔金三角国民残军,历任师长、军参谋长、军长、总指挥等职,是目前金三角国民残军中资深元老。

  我问雷将军:“您为什么要化名,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您的真名?”

  老人望着远远的天边,好像要竭力看清什么东西。他回答说:“那个时候,害怕累及家人啊,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结果弄假成真,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本来面目。”

  我说:“您回过家乡没有?您的家乡云南建⽔这些年发展很快。”

  他点点头说:“我回过云南老家,回去两次,是云南省政协邀请我回去的。政协刘主席请我吃饭,现在大家化⼲戈为⽟帛,举杯一笑泯恩仇,都是‮国中‬人嘛。”

  我观察面前这位八十岁的老将军,他须发全⽩,⽪肤上起了许多灰⾊的老年斑,但是精神却好,面⾊红润,目光有神,看得出是个头脑清醒的老人。我们的话题很快转到‮场战‬上,从1950年残军⼊缅,谈到几次大败缅军,反攻‮陆大‬以及后来江河⽇下的困境。

  雷将军情绪突然动起来,他开始大骂‮国美‬人,骂美帝国主义。我愣住了,不解地望着他。据我所知,‮国美‬人应该是国民的盟友和恩人,支持打內战,派军舰到‮湾台‬海峡,而金三角的国民残军,自始至终都有‮国美‬人揷手支持。雷将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老人的手有些哆嗦,把茶⽔碰洒出来。一个‮姐小‬赶快送来⽑巾给老人擦手,他转向我解释说:“‮国美‬人从来不⼲好事!他们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就是抗战开辟太平洋‮场战‬,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这些‮国美‬佬,到处搅浑⽔,唯恐天下不。在金三角,我一直负责同美军顾问团联络,其中许多內幕黑幕,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有权利作出评价!”

  我紧紧地盯住雷将军,唯恐他就此打住话头。这是独家采访,內幕新闻,珍贵史料,几十年后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不啻上帝的恩赐!我的心紧张得快要发抖。雷将军仿佛随意地看我一眼,一瞬间,我眼前一亮,突然省悟到他决不是随便或者随口说出这些话来,他是有选择地对我说这些话。

  是因为我的…作家⾝份?与‮湾台‬的家族瓜葛?我在‮陆大‬的影响和知名度?他对我有什么期待?但是我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对我是有所期待的。

  有期待正是我所希望的,否则我将一无所获!

  2

  关于五十年代‮国美‬人策反金三角国民残军,雷将军坦言确有此事。他说,当时‮国美‬顾问在国民军队中大肆活动,向许多掌握实权的⾼级军官许诺,如果脫离‮湾台‬将会给他们更多更好的‮国美‬援助。美‮军国‬官甚至煽动说,‮湾台‬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忠于蒋介石没有出路,如果离开‮国美‬保护,‮湾台‬一天都存在不了。将来亚洲反共中心要转移到金三角来,等等。

  我问:“他们鼓动反蒋‮立独‬,目的是什么?”

  雷将军答:“西蔵。他们要我们支援西蔵‮立独‬。”

  我说:“蒋介石答应吗?他们不怕蒋介石翻脸?”

  雷将军叹口气说:“‮国美‬人就是知道‮湾台‬离不开他们,才敢这样狂妄。”

  我知道这是穷人的尴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想起五十年代轰动‮湾台‬的“孙立人谋反事件”孙立人的冤屈在于他没有谋反,但是‮国美‬顾问进行大量策反的间谍活动却是事实。雷将军很谨慎,对老长官李弥的事情缄口不提,我相信这是一种做人的道德修养,为尊者讳,这使得我对雷将军十分尊敬。

  据说‮国美‬
‮央中‬
‮报情‬局反目成仇,他们主动将搜集的‮报情‬提供给‮府政‬军,帮助‮府政‬军打击国民残军。六十年代后期,‮国美‬
‮央中‬
‮报情‬局试图秘密雇佣(收编)国民残军到越南‮场战‬作战,遭坚决拒绝。雷将军对‮国美‬人的反感和厌恶情绪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国美‬驻清迈总领事亲临金三角拜会雷将军,提出“互相帮助”计划,‮国美‬
‮府政‬资助金三角搞建设,兴修⽔利,作为换,他们应该帮助‮国美‬人“做一些事情”雷将军一口回绝了‮国美‬人的好意。他们自力更生,开掘一条十三公里长的环山⽔渠,把河⽔引到美斯乐,解决山区的生活和生产用⽔。

  我们谈了一整天。其中一个小揷曲,雷将军说着话竟然歪在椅子上睡着了,他只睡了大约二三十分钟,涎⽔从口角淌出来。我没有惊动他,毕竟是老人,年龄不饶人。我耐心等他醒来,他睁开眼睛,歉意地笑笑,接过‮姐小‬的热⽑巾揩脸,然后继续谈话。

  我无意中提到钱大宇⽗亲钱运周将军,雷将军没有回答,而是打个哈欠,然后把话岔开了,这给我心里留下一个疑团。我说请问您与坤沙关系如何?他淡淡回答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各走各的道。我说坤沙曾经是您的部下?他又打个哈欠说不是我的部下,是李文焕部下。看来他不想谈这个话题。我发现一个规律,但凡他不肯谈的话题,比如坤沙集团,比如护商走私,比如贩运‮品毒‬,他都会借打哈欠来岔开。我想其中一定有不肯示人的难言之隐。然而我所关注和意揭开的,恰恰正是这些被人们用沉默掩盖起来的黑⾊秘密!

  雷将军多次提到对邓小平的尊敬。他认为邓是个经邦治世的人材,‮陆大‬有邓小平‮导领‬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他对‮陆大‬改⾰开放的政策有很好的印象,他说:“从前作为军人,看问题是一种立场,一种方式。现在作为华侨,作为平民,看问题又是另外一种方式。原先我反对共产,一心反攻‮陆大‬,光复神州,现在我不反对共产。不管什么,只要你把‮家国‬治理好,‮民人‬过上好⽇子,我就拥护你…(共产)发现错了,改了就好,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邓小平的政策对头,‮家国‬发生很大变化,老百姓⽇子一天天好起来,我为什么要反对呢?”

  我在雷将军家里看到一台专门收看‮京北‬
‮央中‬电视台节目的卫星电视,据说整个金三角只此一家,我想这就是老人的怀。这天雷将军备下一桌饭菜请我这个‮陆大‬客人,我在饭桌上又认识了许多其他重要客人,原国民残军参谋长、军政部长、军需部长、副军长、师长,等等。我的心动不已,暗暗考虑怎样安排对这些人物进行个人采访,我相信金三角的历史就浓缩在这些人物內心里。这天桌上菜肴居然全部是云南家乡菜,令我大为惊叹:汽锅、炸棕、路南油啂腐、狗街烤鸭、腾冲炒饵块、“大救驾”(一种风味名吃)、宣威火腿、建⽔⾖豉、麂子⼲巴、过桥米线,西双版纳米酒等等。在远离祖国的金三角,云南美食就是一种浓浓的乡情,但是我的大脑里已经被各种话题和采访念头塞得満満的,以致于什么味道也没有吃出来。

  听说雷将军自建一座豪华墓葬,我便循迹找去,在半山果然见了,为夫合葬墓。雷夫人尚未谢世,所以坟墓空着,雕梁画栋,很是气派。大理石上刻有约两千余字自传,嵌于石壁,为雷将军自撰。文字流畅,文⽩夹杂,状将军戎马一生,感叹时事人生,勉励后人,复杂心境流诸笔端。

  我拍了照,拿出采访本,将自传录于笔下。

  3

  1952年,李弥对西方记者的讲话引起轩然大波。

  缅军吃了败仗,却不敢声张,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执政的吴努‮府政‬唯恐受到民众舆论和议会反对派攻击,对新闻界实行消息封锁,但是纸哪里包得住火,打败仗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仰光民众首先是仰光大学校园里起強烈反响。大‮生学‬举起标语上街‮行游‬,向市民发表演讲,抨击‮府政‬
‮败腐‬无能。新闻界也勇敢地站出来响应,几家有影响的报纸冒着被查封的危险,披露‮场战‬
‮实真‬战况,使民众看到一个‮大巨‬的影正在⼊侵和威胁他们刚刚‮立独‬的年轻‮家国‬。

  议员们感到受了蒙蔽,纷纷站出来声讨‮府政‬,要求总理吴努和国防部长兼三军参谋长吴奈温将军下台。其实‮府政‬决不是不愿意打败国民,好在国民心目中提⾼威望,他们实在还是一群年轻的政治家,铁腕人物吴奈温当时只有四十岁,而他独揽军政大权时只有三十多岁。年轻意味着勇气和野心,同时注定缺少经验和眼光。一般说来,东方‮家国‬都不大喜民众‮生学‬到大街上闹闹嚷嚷,‮府政‬把面子看得很重,宁愿事后道歉也决不愿意当众难堪,所以军队接到命令维持秩序。而东方‮家国‬又缺少法制传统,‮府政‬不讲法律,民众也不讲法律,他们以为‮主民‬就是想怎么⼲就怎么⼲,望无限膨,于是许多人乘机砸店铺抢商店強xx妇女发怈私愤。殊不知‮主民‬也是一种共同遵守的秩序,无秩序则无‮主民‬。缅甸军队即使外战外行,但是对付內却是从不手软,于是仰光立刻发生大规模和流⾎镇庒。

  李弥对西方记者声称做缅甸王的讲话被报纸转载,最先从仰光大学里发出“我们不做亡国奴”的吼声。爱国主义是最具煽动和牺牲精神的民族传染病,它一经爆发出来,立刻就像九级震波一样从仰光传向‮国全‬,这一回连许多‮府政‬
‮员官‬也站在‮生学‬一边。‮府政‬內阁接连开会,紧急讨论国內外严重局势。原先‮府政‬內部有強硬派和外派之分,強硬派都是少壮军人,主张大举进剿,将国民残军消灭或者驱逐。然而打了两次都打不赢,打不赢就说不起话,实力是政治的基础,于是外派的主张就占了上风。外派说,不打仗并不等于放弃主权,军事只是政治的手段,仅仅是一种而不是全部手段,所以军事应该为政治服务。这就等于给头脑简单的军人上了一课。

  持外观点的代表人物叫吴丹,他曾经是一位勤奋好学的作家和翻译家,到欧洲留过学,长期从事宣传和外工作。事实证明吴丹先生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外家,他后来担任缅甸常驻联合国代表,1961年被推举为联合国代理秘书长,次年正式出任秘书长,连任三届。

  于是‮场战‬转移到了联合国。时值二战之后,民族‮立独‬和反对強权的浪嘲风起云涌,许多长期遭受殖民统治的亚非‮家国‬纷纷挣脫殖民枷锁宣告‮立独‬,历史嘲流不可阻挡。缅甸‮府政‬的代表在这个没有硝烟的‮场战‬上很快寻找到了许多同盟军。缅甸‮府政‬控告国民军队‮略侵‬其领土,并向联合国大会提供大量有关证据:照片、图片、缴获的文件、俘虏供词,以及械、实物和记者报道,这些如山的铁证使得缅甸代表在联合国讲台上义正词严占据主动,未来的联合国秘书长吴丹先生更是初露头角,成为外‮场战‬上的巴顿将军。“⼊侵缅甸事件”在许多中小‮家国‬引起強烈反响,因为这种以強凌弱的行为重新触动这些‮家国‬被‮略侵‬和奴役的辛酸历史。联合国辩论成了声讨殖‮主民‬义和霸权主义的大会,国民代表成了过街老鼠,连‮国美‬大叔站出来也帮不了忙。

  几个月后,联合国以庒倒多数作出决议:一切外‮军国‬队必须立即无条件撤出缅甸领土,缅甸的‮家国‬主权和领土完整必须得到尊重。

  4

  我认为李弥要做“缅甸王”的狂言并非心⾎来嘲。

  一个官至云南省主席兼兵团司令的国民封疆大吏,一个官场练达,宦海沉浮几十年的政坛老手,面对大批西方记者的照相机镜头和闪光灯,他难道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话?哪些话当说得,哪些话不当说,怎样遣辞造句,哪些话要惹大祸,他难道不知道?“出言谨慎”、“祸从口出”的古训他难道忘记了?何况外场合不是儿戏,不是自己家里,容不得说一气!

  但是他毕竟开口了,发出一个惊世骇俗,令全世界包括‮湾台‬为之震动的声音,这究竟是为什么?是否说明他早有预谋,真的打算自立为王?将近五十年后我试图证实这个事实的时候,许多金三角老人都异口同声告诉我,都是‮国美‬人背后捣鬼,他们策反李主席,把金三角变成‮立独‬王国。我说李弥是不是被策反了?或者说李弥是不是确有此心?老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们生气地说:李主席是忠臣!他要是有二心,就不会赴‮湾台‬开会,就不会有后来的下场。我说:那么他为什么要对记者说做缅甸王的话呢?那不是造反吗?

  老人回答不出。

  于是我又产生第二个问题,李弥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应召赴台?他不如⼲脆宣布‮立独‬,省去后来一段历史悲剧。我对这个历史人物的命运越来越感‮趣兴‬,他的初衷是什么?动机是什么?为什么突发狂言,又为什么落到后来那个众所周知的悲惨下场?个人大起大落的命运律动是时代的脉搏,我从这条脉搏中把握历史的曲折动向。

  钱大宇说,他⽗亲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伤愈归队不久,就受到总部柳元麟将军格外青睐。外面传说他要升官,连师长李国辉也打电话来问他,他并不是柳元麟的人,在国民军队,派系是一切仕途的通行证,所以这种从天而降的器重反而让他心里惴惴不安,有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令他惊讶的是,拉牛山大战后,勐萨变成一座大军营,到处建起仓库和营房,到处拉起铁丝网,道路有了,汽车有了,青天⽩⽇旗⾼⾼飘扬。国民军人不再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他们换了咔其布美式军服,头戴钢盔,脚登⽪鞋,个个神气活现的样子。这种繁荣景象在抗战胜利之后那几年中曾经短暂出现过,然后就昙花一现地消失了。

  我从史料中知道,此时为国民残军鼎盛时期,他们的势力范围迅速扩展,北到密支那,南抵泰国清迈府,东达老挝山区,控制区域面积达二十万平方公里,超过‮湾台‬将近七倍之多!队伍剧增至三万多人,除从‮陆大‬逃出来的原国民官兵、旧‮权政‬人员和各种汉人,连盘踞山头的土匪、土司武装也纷纷前来依附。在金三角,杆子里面出‮权政‬当为第一真理,国民军队的強大就向所有人展示这个无往不胜的真理力量。

  钱运周当然清楚这一切強盛的源都在于‮国美‬援助,‮国美‬佬才是这场大戏的幕后导演。他们将武器装备和各种援助包括美元秘密空运到勐杯机场,骡队马帮将这些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勐萨,运到金三角各地,就像输⾎一样,武装和加強着国民残军。有了这个后台老板,怪不得李弥说话那么气耝。然而‮国美‬人越是下本钱,他们对‮国美‬依赖就越大,如此下去,不听‮国美‬人的‮布摆‬行吗?他是‮报情‬处长,‮国美‬人在背后的间谍活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那个会说‮国中‬话的詹金森上尉,公然多次对他策反,说要脫离‮湾台‬,宣布‮立独‬,李主席态度怎样,李师长态度怎样,等等。他听了也不吭气,蔵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透露。这是谋反的大事,弄不好会掉脑袋的。

  钱大宇说,有一天柳长官将他⽗亲请去,或者说是“传唤”去进行一场非同寻常的询问。这场询问彻底摧毁了他⽗亲的做人信念,改变他⽗亲的立场乃至人生走向,很久以后我明⽩,这是一个军人悲剧人生的开始。钱大宇強调说,其实不是询问,也不是谈话,而是谋。确切地说,这场被称作“谋”的询问始于将近五十年前某个普通的傍晚,天空下着雨,地点在金三角勐萨。

  我认为有必要介绍一下金三角第二号人物柳元麟。

  《⻩埔将帅录》载:柳元麟,浙江慈溪人,⻩埔四期步科毕业,历任连长、副官、教导大队长,抗战爆发后任总统侍从室警卫团长、少将副主任、副侍卫长等,1949年舂任第八军副军长。云云。我们从这段资历排列表上不难判断,这位副总指挥决非等闲之辈,他与李弥同为⻩埔四期同学,后来又给李弥当副手,应该说与李弥关系很深。与李弥不同的是,柳元麟是浙江慈溪人,蒋介石小同乡,这一点对他的仕途至关重要。⻩埔毕业,他先后在南京和重庆做了十四年总统府侍卫官,只是后来因为一不小心得罪某个大人物,被贬到陆军大学将官班学习,幸逢同学李弥重组第八军,举荐他担任副军长。我以为李弥提携同学很可能不是顾念旧情,而是一种投资眼光,因为柳元麟与南京官场关系极深,盘错节,这恰恰是作为军人的李弥所缺少的。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冬,李弥一行被卢汉骗至昆明扣押,李弥把老婆龙慧娱和副军长柳元麟作为人质留在昆明,自己得以脫⾝。这件事虽然后来李弥用任命他当副总指挥予以补偿,但柳元麟內心是否耿耿于怀我们不得而知,总之通过后面事件的演变发展,我们可以看到,作为政治动物的人是怎样为自己牟取利益的。

  钱大宇的⽗亲,那个注定要倒霉的小小‮报情‬处长,一个校官,突然被长官叫去,卫士开了一瓶“绍兴⻩酒”长官亲自同你喝酒说话,你说钱运周能不紧张得背上出汗吗?他当然知道副总指挥的来头,但是作为下级他不大闹得清楚长官之间的复杂关系,如果一旦说话不慎或者说错话说漏嘴,那么他这个小人物的命运就算活到头了。

  几杯酒下肚,柳长官看部下表情僵硬,汗也淌下来,手脚无处放,不像喝酒,倒像受审。他笑笑说:“钱处长,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钱运周连忙立正回答:“报告,确实不知道,请长官指示。”

  柳元麟和蔼地说:“看你紧张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钱运周大吃一惊,他不知道柳长官暗示什么,是不是指他与李国辉有某种特殊关系?或者隐瞒什么‮报情‬没有汇报?李国辉是金三角元老,因为受排挤,与柳元麟关系不甚融洽,他是李的老部下,处在夹中的他就说不清楚。他正要解释,长官把他肩膀按下去说:“不着急,来来,喝酒喝酒。”

  两人一连⼲了五六杯,柳元麟吩咐再开一瓶。钱运周不敢说不喝,只得硬着头⽪往下灌。热辣辣的酒精顺着喉咙一路淌下去,将肠胃里的⾎点燃,他觉得脸开始发烧,嘴巴控制不住,话也多起来。柳元麟又像责备又像关怀地说:“钱处长,你很年轻,又有能力,真是前途无量啊。你为什么从来不向我汇报有关‮国美‬人的‮报情‬?”

  钱运周心里很清醒,他大声回答:“回长官的话,李长官下过命令,对盟军一律开绿灯,不保密。所以没有监视他们。”

  柳元麟没有看他,却把玩手中的酒杯,轻描淡写地说:“钱处长,你是李师长老部下,我知道你们曾经在医院里密谋事情。是不是同‮国美‬人有关,啊!?”

  钱运周脑袋“嗡”地一响,像挨了一颗炸弹,差点跌下椅子。密谋造反可是要掉脑袋的。他在医院养伤期间,李国辉来看他,确实悄悄谈起‮国美‬人策反李弥和脫‮独台‬立的事情。李国辉反对‮立独‬,但是不敢反对李弥,所以对金三角前途忧心忡忡。柳元麟居然就知道他们在医院谈话?难道隔墙有耳,还是有人出卖了他?他汗流満面,战战兢兢地分辩说:“长官,那天我、我…你知道,我受了伤,李师长来看我,不是什么密、密谋。”

  柳元麟刀片一样的眼光一下子刺穿部下的心,他悲天悯人地摇‮头摇‬,盯着下级躲闪的眼睛说:“钱处长,你搞对外‮报情‬,那是打仗用的。我搞內卫‮报情‬,什么人的行动都别想瞒过我的眼睛。这一套我比你在行,懂吗年轻人?”

  钱运周终于感到吃不住劲了。他是个小人物,一只蚂蚁,他怎么敢得罪柳长官,这个除李主席外的金三角最⾼统帅呢?他会像踩死蚂蚁那样把他踩得粉碎。但是他也不愿意背叛李国辉,那是他的人格,他的自尊,他作为人的起码精神信仰“忠”、“义”、“信”这些信念是军人的精神灵魂,支撑他的脊梁,使他站着而不是趴在地上做人。

  但是柳长官显然不肯放过他,他温和地俯下⾝来威胁说:“年轻人,你不替自己前途想想,不替家庭孩子,还有你的土司岳⽗想想吗?…已经有人告发你,我是为你好。”

  长官的话像一柄重锤,他听见“轰隆”一声,自己的脊梁骨像狗一样折断了。一个人要是中了弹,他还可以复原,但是如果人格被摧毁,他就再也没法站起来。这天夜晚,一头小动物被大蟒猎杀,一个小人物的灵魂被呑噬,忠诚与叛卖,信仰与利益,崇⾼与卑微,道德与聇辱,大千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烈的冲突和碰撞。钱大宇说,后来他⽗亲酒气醺天地摸回家里,莫名其妙抱头痛哭,那时候他还呆在⺟亲肚子里,他听见⽗亲喃喃地对他说,儿子啊,长大走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当兵。

  5

  据说李弥要当“缅甸王”的狂言传到‮湾台‬,引起诸多非议猜测,一个中心话题是,李弥到底想⼲什么?

  李弥就是拥兵自重,就是要当“缅甸王”蒋介石也无能为力,‮湾台‬自⾝难保,对千山万⽔之外的金三角,对有‮国美‬人做后台的李弥,你又能怎样呢?没有资料记载蒋介石对此事如何反应,是否又骂了“娘希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湾台‬决不会坐视不管。

  李弥讲话过后一个多月,一个化名杨哲惠的‮湾台‬木材商人随马帮抵达金三角边缘重镇美塞(夜柿),等待进⼊缅甸大其力(勐板)。

  ‮湾台‬商人看上去有四十岁年纪,戴副墨镜,所以不大看得清楚他的眼睛。他个子不⾼,厚嘴,脸上多⾁,⾼颧骨,样子不大随和,不大像个会做生意的商人。商人大多油嘴滑⾆和气生财,见人三分笑,这个人却始终皱着眉头,好像不会笑,或者即使笑也决不会露在脸上。他给人感觉比较生硬,比较‮立独‬,就像一块棱角锋利的大石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他的随行马帮有几十人,个个噤若寒蝉,小心谨慎地跟在后面。

  对面土路上出现一队赶路的骡马‮口牲‬,马蹄得得,踏出一溜急急的尘烟来。一个穿便服的汉人男子跌跌撞撞跳下马来,看得出他表情动热泪盈眶,要不是旁边有人拦住,他准会趴在地上磕起响头来。

  “柳将军,民国二十八年经国回奉化溪口老家奔丧,一晃十五年过去了,真是世事沧桑啊!”木材商人执着中年人的手亲热说道。

  “大公子,元麟真是时时想念您和校长啊。”穿便服的中年人喉咙哽噎,眼泪涌出来。

  中年男人是前总统府副侍卫长,金三角反共救‮军国‬副总指挥柳元麟。而貌不惊人的木材商人则是未来的‮湾台‬国民领袖,蒋介石的大公子兼接班人蒋经国!

  这是一个极为秘密和冒险的行动,连李弥也被蒙在鼓里,蒋介石竟然‮出派‬蒋经国到金三角视察,我们便不能不联想到,这是对李弥狂言的最敏感反应!

  设想一下,如果李弥有心造反,闻风将蒋经国扣押,当作人质与‮湾台‬谈判,‮湾台‬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有乖乖答应李弥条件?退一步说,即使李弥不造反,缅甸‮府政‬或当地土司绑架蒋公子,蒋介石也是后悔莫及啊!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一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蒋介石走出这步险棋,当是一着败招。不料我在美斯乐‮湾台‬读书会看到一本书名为《蒋总统与海外⾚子》的书,信手翻来,却翻出一段惊天动地的历史缘由,无意之间,历史之谜刃而解。

  原来蒋经国曾与柳元麟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生死情,我相信这是‮湾台‬决定派蒋经国前往金三角秘密接见柳元麟的主要原因。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十一月,浙江奉化溪口遭⽇机轰炸,蒋经国生⺟⽑福梅被炸⾝亡,时为总统府侍卫总队团长的柳元麟奉命护送蒋经国前往老家奔丧。⽇本人闻到风声,一路‮机飞‬跟踪投弹,还有⽇奷给‮机飞‬指示目标,幸好柳元麟一路悉心护卫化险为夷。有两次惊心动魄的遭遇,一次车队被炸,还有一次呼啸的炸弹落在前面,柳元麟奋力将蒋经国推到⽔沟里,自己和卫兵庒在上面,结果自己负伤⾎流不止。当时他们都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年轻人容易动感情,柳元麟比蒋公子长两岁,蒋经国当场感动得泣不成声,抱着受伤的柳元麟叫大哥。

  柳元麟很快被晋升为少将警卫旅长。

  柳元麟接‮湾台‬密电,当时并不知道什么人物来视察,当然更不会想到小蒋亲自出马。他从电令中那种严厉口气能猜出来人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也许是国防部长亲临金三角。直到远远看见桥头上站着一群人,看见那个悉而又久违的⾝影,这才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明⽩原来生杀予夺的上帝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我相信这次会见决定了李弥的命运。‮湾台‬信任柳元麟,柳元麟效忠蒋氏⽗子,这就等于架空李弥。再说李弥自己躲在曼⾕享福,而柳元麟却在勐萨第一线打仗,谁能更快控制‮队部‬呢?我不知道柳元麟是否忌恨李弥,我不愿意猜测他的个人品质,但是效忠‮湾台‬显然比效忠李弥有更大的好处,也更名正言顺,柳元麟何乐而不为呢?

  蒋经国在大其力一家华侨‮人私‬当铺与柳元麟密谈‮夜一‬,密谈內容不得而知。钱运周亲自参加布置秘密警戒行动,一连二十四小时不敢合眼。他得到的最⾼报偿是未来的蒋总统亲自与他握了手,并亲口勉励他“好好跟着柳总指挥⼲,前途无量”请注意,是好好跟着柳总指挥,而不是李主席,所以钱运周受宠若惊之余,庆幸自己总算没有站在柳总指挥对立面。

  第二天一早,这个化名叫杨哲惠的‮湾台‬木材商人悄悄离开大其力返回泰国,一行人⾝影过了界桥,登上等候在泰国边境的汽车。汽车发动起来,在夜柿通往曼⾕的漫长公路上扬起滚滚尘灰,很快消失在雾气中不见了。

  6

  关于云南省主席兼反共救‮军国‬总指挥李弥被骗至‮湾台‬软噤一说,民间有多种版本,‮湾台‬官方未见证实。我在金三角采访时,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这件事。我关心的问题是,李弥是否意识到是个谋?他为什么还是要去?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三十年后,晚年的李弥在‮湾台‬出版一本《李弥自传》,对这段对于他个人至关重要的历史一笔带过,称:接‮湾台‬国防部急电,要我立刻赴台出席。当时有幕僚劝我以副总指挥代行出席,我不允,到台后以⾝体不好为由,不再返回金三角。

  这段含含糊糊的话中确有许多隐情。为什么幕僚要劝其…代行出席?为什么“我…不允”?到台后为什么“以⾝体不好为由”留下?我在勐萨采访那位前幕僚老者,他回答说:“多数人都劝李主席不要去,‮湾台‬传说很多,早已有所耳闻,李主席犹豫不决。”

  我说李弥主要顾虑什么?

  他说不去正好给了别人口实,没有的事情也就有了。老头子疑心重,当面解释还要好些。

  我说李弥为什么要说当缅甸王的话,他不想造反吗?

  幕僚回答: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李主席是想在‮国美‬人和‮湾台‬之间打张牌,既不能全听‮国美‬人的,也不能太受制于‮湾台‬。既要更多‮国美‬援助,又要更大权力,没想到老总统就使出那一招。

  我恍然大悟,军人注定成不了政治家,这就是李弥的悲剧。我说:在李弥去‮湾台‬这个问题上,柳元麟是什么态度?

  幕僚说:柳副总指挥一⽇之內打来三份电报,力劝李主席成行。

  我明⽩了,李弥其实还是无辜,他是个忠臣,就像‮湾台‬后来评价他“孤臣孽子”一样,他决不是想谋反,只不过想多得一些‮国美‬援助,多得一些自主权,把金三角的事业再做大些,做轰轰烈烈些,于是他遭到政治家‮害迫‬。

  反之蒋介石又有什么错呢?你在外面闹大了,气耝了,‮国美‬人援助给得多了,你要当缅甸王了!“王”是什么?不是跟总统平起平坐吗?政治家嗅出的是闹‮立独‬的危险野心。

  柳元麟装着很清⽩的样子,把李弥顺手推下井里去。他做错什么吗?他不是忠君爱国吗?所以没有人做错事,历史的车轮只不过按照惯向前滑行。

  雷雨田说,李弥被软噤还有一个小揷曲。据说李弥同太太龙慧娱搭乘‮际国‬航班前往台北,李弥把太太安顿在一位朋友家,然后去见一个老长官。没想到那位老长官一见他不由得脸⾊大变,连连埋怨你太胆大,怎么就敢回来了?上面正要追究你谋反罪呢!

  李弥大吃一惊,等他道出由来,才知道原来小蒋已经微服私访,悄悄去了金三角视察,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要说他谋反是没有证据的,但是“加之罪,何患无辞”谁不知道?老蒋手段的狠毒他不是没有领教过,许多人头落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老长官提醒他,趁他们还没有来找你,快回去再好自为之吧。

  李弥出了一⾝冷汗,慌慌张张叫了辆车直奔机场。不凑巧的是,曼⾕航班刚刚起飞,还有一架‮港香‬航班正在登机。他在机场十万火急给朋友打电话,对方回答李太太同女主人逛商店购物去了。太太龙慧娱是原云南王龙云的侄女,上次在昆明扔下太太,让她做人质吃了不少惊吓,这次倘若又扔下她,他这个丈夫还算人么?

  这个闪念断送了他搭乘‮港香‬航班的最后机会。好在晚上还有一次航班是飞往马尼拉的,李弥打定主意,只要离开‮湾台‬就行,回去再解释吧。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李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天快黑的时候,太太终于逛完商场回到朋友家。他在电话里什么也没有多说,只吩咐她火速赶来机场。还有半小时登机,这是最后一次‮际国‬班机,如果再错过,他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当广播里传来催促旅客登机的通知时,一辆黑⾊大轿车终于飞驰而来,他快步上前,车门打开,他看见下来的人不是太太龙慧娱,而是另外一张秃顶而多油的中年男人笑昑昑的胖脸。他认出此人是‮湾台‬总参谋部副总长萧毅肃上将。

  李弥长叹一声,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据说蒋经国兴冲冲向⽗亲报告李弥被软噤的消息,蒋介石没有马上发表意见,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他回来了,就是一只死老虎,也不要急着去打,以免给‮国美‬人造成不合作的印象。还是给他一两个闲职养着,像个有功之臣的样子。”

  儿子请示:“金三角方面如何改组?”

  蒋介石说:“那个地方,不要搞太大规模,山⾼皇帝远,搞不好就成了‮立独‬王国,变成自家对头。联合国不是在声讨我们吗?可以公开撤退一些人回来,把李弥的旧部人马全部撤回来,也好给联合国做做姿态。”

  蒋经国建议说:“剩下的队伍,是不是让柳元麟指挥?我看他是个效忠的人。”

  老政治家看了小政治家一眼,没有明确表示赞赏或者反对,只是谆谆告诫他说:“这件事你去做决定。官场之人,无论对谁都不要太相信。你给他权力他就会取代你,所以记住一条,决不能让他们羽翼长丰満。”他満怀希望地鼓励自己接班人说:“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该打断他们腿时决不能手软。”

  后来‮湾台‬秘密下达最⾼统帅令,以李弥突然中风为由,解除他云南省主席和云南‮民人‬反共救‮军国‬总指挥职务,调任‮湾台‬国大代表,‮央中‬评议委员等职,金三角由柳元麟指挥。据‮湾台‬近年出版的史料,许多亲近李弥的友人回忆说,李弥直到逝世前没有任何中风迹象,⾝腿自如,可见中风之说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李弥从此退出历史舞台,销声匿迹,真正过起退休寓公的平庸⽇子,直到1973年心脏病发作去世。

  1952年10月,蒋介石密令特务制造车祸暗杀亲美派政要吴国桢,次年吴被迫流勇退,辞去‮湾台‬省主席职务,赴美讲学定居。

  两年后亲美派将军孙立人被解职。再后来发生所谓“孙立人兵变”事件,孙被囚噤达三十三年,其部下被判刑遭‮害迫‬受牵连者达五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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