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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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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楠有意"睦邻",伺得机会,向傅今倾吐钦佩之情,博得一声"有空请过来"。余楠就到傅家去请傅今夫妇吃个"便晚饭"。当时施妮娜在座,他知道妮娜和江滔滔的情,顺口也邀请了妮娜"伉俪",指望对方客气辞谢。不料施妮娜欣然一诺无辞。

  请两个客人"便饭"是方便的,称得上"便饭"。四个客人,规模稍大,就不那么方便了。余楠只知道妮娜有丈夫,却不知那位丈夫在哪里工作,是何等人,是否和傅今夫妇合得来。四个客人,加上三个主人,八仙桌上还空一席。请客添双筷,乘机也把范凡请来。范凡和傅今合作得很紧密,两位都是当权派。这么一想,他觉得不方便也值得。他和宛英商定菜单,比酒席简单些,比"便饭"丰盛些。四冷盘可合成一拼盘。热炒只两个,一大碗汤加四大菜,这就行了。他等候机会也邀请了范凡,范凡并不辞谢。只是他女儿余照不肯陪客,胡吃了几⽇晚饭就往外跑。家里已经生火,外面又冷又黑,难道还学骑车?宛英怀疑她新了什么男朋友。

  傅今夫妇和施妮娜夫妇是结伴同来的。余楠没想到施妮娜的丈夫就是研究社成立大会上和梳两小辫儿、略像胡‮姐小‬的女人并肩而坐、窃窃密谈的那位"小生"。余楠说:

  "这位见过,只是没请教尊姓大名。"

  "区区姓汪名"——他简直像戏里"小生姓张名君瑞"或"小生柳梦梅"是一个腔调。他晃着脑袋说:"这是经过一番改⾰的名字。原名汪伯昕。伯字有封建味儿。昕字多余,不妨去掉。再加上点儿⾰命气息,就叫江。"

  江滔滔掩口而笑。施妮娜似嗔非嗔地瞅了他一眼,回脸对江滔滔说:"滔滔,训他几句。"

  傅今一本正经说:"汪同志其实是咱们古典组的,可是他只来报了个到。他是一位能诗能文的大才子,又是《红楼梦》专家。他瞧不起古典组专管标点注释,所以至今还在学校讲课,从没到组里去过,怪不得余先生不。"

  施妮娜说:"他是独木不成林,要等明年组成了班子才来呢。"

  余楠忙向这位年轻才子致敬意。

  汪涎着脸对宛英说:"不才的大才是做菜,今天特来帮忙,听余太太使唤的。调和五味是我的专长。"

  江滔滔故意板着脸说:"汪,少吹牛!"

  施妮娜笑说:"余太太,小心他会偷您的拿手本领。"

  宛英只老实说她没有拿手本领一面让坐奉茶。

  汪端详着她说:"余太太,看来您是喜朴素的,⾐服带些黯淡大家风。您如果请我做顾问,黯淡之中,还可以点染几分颜⾊,保管让您减去十岁年纪。"他不等余太太回答,指点着妮娜和滔滔说:"瞧!她们俩都采用了区区的审美观,效果很明显。这位滔滔同志喜淡装,⾐服只穿青绿,胭脂不用大红。哎,滔滔西湖之⽔,淡装浓抹总相宜啊!瞧她不是今⽇胜往昔吗?"

  江滔滔已脫下簇新的驼⾊呢大⾐。她穿一件深红⾊的薄丝棉祆,搽着深红⾊的胭脂和口红,果然比平⽇丽,傅今顾盼中也流露出他的赞许。

  "滔滔穿上妮娜嫌瘦的⾐服,多合适!我区区的小祆,妮娜穿了不也稳稳地称⾝吗!她这样铅华淡淡妆成;比她平⽇的浓妆不更大方吗!余太太,画眉深线⼊时无?不用低声问夫婿,问我汪更在行!余先生不怪我狂妄吧?"

  汪一张嘴像漏⽔的自来⽔龙头,滴滴答答不停地漏⽔。宾主间倒也不拘礼节地热闹起来。

  一会儿范凡来了。汪抢着代宛英捧了茶,便跟着宛英同下厨房,把孙妈称为"大妈",又用尊称的"您",乐得孙妈一口一个汪先生,不知怎么巴结才好。汪确会帮忙。他很在行地替主妇装上拼盘,自己端出去,请大家就坐,又给大家斟酒。他站着指点盘里的菜一一介绍。

  宛英不知道自己是嫌恶汪,还是感谢他。他确会帮上一手,可是他不停嘴的废话,扰得她听不清客堂里宾主的⾼声谈话了。他们好像在谈论图书室的事。余楠朗朗他说:"他!他怎么肯⼲图书室的事呢!他也太年轻些。这事还得傅今同志自己兼顾…"宛英不知"他"指谁,很为姚宓关心。

  汪向余太太建议,两个热炒连着炒了一起上。他拉了宛英一同坐下喝酒吃菜。傅今不喝酒。范凡对主人一同举了举酒杯,笑说:"余太太辛苦了!汪同志,你也辛苦了!"

  汪扬着脸说:"我呀,不但鼓吹男女平等,也实行男女平等。余先生大概是大男子主义者吧?"

  施妮娜瞪了他一眼说:"去你的!你就是大男子主义者!"

  余楠一面请客人吃菜,一面以攻为宁说:

  "汪同志是大女子主义者!"

  汪说:"大女子主义我也反对!"他一面忙着吃,満口赞好,又转移目标,瞎⽪赖脸对范凡说:"范凡同志,您别生气啊,我看见您出门,您爱人抱着个包袱跟在后面。我说范凡同志还是夫权至上呢!"

  范凡谦虚认错说:"哎,我们农村里行得这样。这是多年的老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未。汪同志几时下乡去看看,农村里落后的地方还多着呢。"

  江滔滔说:"我和妮娜想参加土改去,范凡同志,我们先向您挂个号,等合适的时候下去。目前还得做好规划工作呢。"

  汪喝了几杯酒,兴致愈⾼,废话愈多,大家杂地说笑。孙妈上了汤又端上四大菜,汪抢着为大家盛饭。

  饭后,沏上新茶。范凡因为还要开个会,最先告辞。

  施妮娜和江滔滔脸上都添了油光,上都退了颜⾊。

  余楠忽然说:"宛英,你不是说,要把你那支变⾊膏送给傅太太吗?那颜⾊可真是最合适不过的——哈,汪同志,瞧我啊,我可不是大男子主义者,我为太太服务,我拿去!"他笑着走进里屋,傅今好奇地等着。

  宛英傻呆呆地不知她哪来什么变⾊膏。她只管做她的主妇,为客人斟茶,又为妮娜点烟。一会儿余楠出来。向江滔滔献上一支口红。江滔滔刚接在手里,汪抢过去,看看牌子说:

  "嗬!进口的名牌儿货!"他脫下口红的帽子一看,说:

  "又是⻩⾊!淡⻩⾊!"

  余楠得意说:"不,这是变⾊的,擦上嘴就变玫瑰⾊。"汪把门红给江滔滔,问余楠要镜子。宛英忙去拿出一面镜子。汪双手捧着镜子,矮着⾝子,站在江滔滔面前问:

  "自己会上吗?"

  江滔滔娇羞怯怯地对着镜子听汪指导:

  "先画上,涂浓些,对!上下对着抿一下,印下个印儿,对!照着印儿也涂上,浓些!"他拍手说:"好!好极了!果然是玫瑰⾊,比妮娜那支深红的还鲜。太美了!太美了!"

  傅今显然也十分欣赏。

  余楠说:"我內人早想把胭脂送与佳人,这回她如愿以偿了。"

  宛英怪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不知怎么接口。

  汪放下镜子说:"滔滔,你就笑纳了吧!我替大家谢谢余太人,因为抹口红的人看不见自己的嘴巴,欣赏的却是旁人——傅今同志,我这话没错吧?"妮娜瞟了他一眼说:"别尽疯疯癫癫的,看余老太太笑话。"

  宛英真不知汪是轻薄,还是疯疯癫癫。她只说:"汪先生不见外,大家别拘束才好。"

  江滔滔收下口红,谢了余太太。当晚宾主尽而散。

  宛英料想口红是解放前余楠在‮海上‬买的。她很识趣,一字不问那支口红当初是为谁买的,只问余楠:"你刚才说谁不肯当图书室主任?"

  余楠说:"我探探傅今的口气。图书室副主任已经定了施妮娜,可是正主任谁当呢?傅今说,他问过许彦成,许彦成推辞说没有资格。许彦成!他!他当然没有资格!当这个主任得懂行,中外古今的书籍都得悉。傅今当然也兼顾不了。这事只有我合适。"

  "他请你了吗?"

  "等着瞧吧,不请我清谁!"

  宛英说:"你兼任啊?不太忙吗?"

  余楠很有把握地笑着说:"能者不忙,忙者不能。许彦成准是嫌事情忙,官儿也不大。其实,官儿大小全看你怎么做呀。悄悄儿加上两个字,成立一个图书资料室,规格不就⾼了吗!图书资料室正主任,下面有个副主任,再设个秘书处,用上正副两秘书,⽇常的事就都有人管了。目前先有一个秘书也行。"

  "谁当秘书呢?"

  "瞧谁肯听指挥,肯做事。"

  宛英心想:"为什么姚‮姐小‬不当主任呢?她是內行,管了好几年图书了,而且听说图书室的不少书都是她家捐献的。难道她还得让这个施妮娜来管她吗?"她暗打主意,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姚太太,别让姚宓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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